處暑后的第七日,黛玉在觀星臺晾曬新抄的《楚辭》,紙頁間夾著悟空從昆侖山采的雪蓮花。猴毛瓦在暮色中泛著暖金,瓦當(dāng)小猴們捧著迷你金箍棒,替她驅(qū)趕偶爾掠過的流螢——那些流螢曾被他威脅“敢沾妹妹衣角就烤了下酒”。
“妹妹快看!”悟空踩著筋斗云從天際歸來,肩頭扛著比人還高的琉璃瓶,瓶中裝著銀河水凝成的冰晶,“用這水調(diào)螺子黛,寫出來的字能在夜里發(fā)光,比那破夜明珠清楚多了!”
他落地時踉蹌半步,琉璃瓶在金箍棒上打了個轉(zhuǎn),終于穩(wěn)穩(wěn)立在石桌上。黛玉卻看見他袖口滲出的金血,在青石板上燙出焦黑的小點——那是只有承受天罰時才會出現(xiàn)的血。
“又去接雷劫了?”她放下手中的《九歌》,指尖撫過他腕間新添的焦痕,“今日是第三道雷劫,對不對?”
悟空撓頭笑,尾巴心虛地纏住觀星臺的柱子:“閻王告到天庭,說俺改了生死簿規(guī)矩。玉帝那老頭兒非要拿雷劈俺,不過——”他忽然湊近,犬齒在夜光里泛著微光,“俺把雷引到花果山的空山上了,沒驚著桃林里的小猴子們?!?/p>
黛玉盯著他強(qiáng)作輕松的眉眼,想起三日前看見的生死簿殘頁:“林黛玉”三字旁,三道焦黑的指痕深深烙在紙頁上,每道痕跡都對應(yīng)著他肩頭的傷。她忽然抓住他的手,按在自己胸口:“你疼的時候,這里也會跟著抽痛——你當(dāng)我真的不知?”
悟空的尾巴猛地繃直,金瞳里映著她泛紅的眼尾。他能聽見她心跳如鼓,像在替他承受未說出口的痛。三日前的雷劫,他本想瞞著她,卻在昏迷中喊出“別燒了妹妹的詩稿”,醒來便看見她守在床邊,眼角還沾著淚,掌心握著被雷火灼傷的《桃花行》殘頁。
“俺只是怕你擔(dān)心?!彼曇舭l(fā)啞,像被雷火燎過的桃枝,“在五行山時,疼了就數(shù)你的露水;現(xiàn)在疼了,就想你的笑——可你若哭,這疼便翻倍了。”
黛玉忽然轉(zhuǎn)身,從妝匣里取出個錦盒。掀開盒蓋,里面躺著三根金紅相間的羽毛,每根羽毛尖都沾著她的血:“這是用絳珠草的精血凝的護(hù)心翎,今日你若再瞞我,我便用它們?nèi)リJ天庭?!?/p>
悟空怔住了。他認(rèn)得這些羽毛,是她昨夜咳得幾乎暈厥時,偷偷拔下的本命翎毛。每根羽毛上都纏著細(xì)小的詩稿碎片,寫著“齊天無殤”“草木同生”——是她用血淚寫的護(hù)命咒。
“傻仙草……”他忽然將她擁入懷中,尾巴緊緊圈住她的腰,像怕她被雷火灼化,“俺是石猴,疼慣了的。你是草木之身,該被捧在掌心里護(hù)著,怎可再傷自己?”
話音未落,天際忽然裂開紫金色的縫隙,九道碗口粗的雷柱轟然砸向瀟湘館。悟空瞬間化作金光,將黛玉護(hù)在懷中,金箍棒在頭頂展開成萬點金盾,卻仍有幾絲雷火濺在她裙角,燒出焦痕。
“松開!”黛玉在他懷中掙扎,看見他后背的衣衫已被燒穿,露出三道新添的雷劫痕,疊在舊傷之上,竟組成了金箍的形狀,“用我的護(hù)心翎!咱們說好了不欠任何人,你為何總獨(dú)自扛著?”
悟空咬著牙笑:“你可知,這雷劫本是該你承受的‘還淚劫’?俺替你扛了,你便能多笑三日——”他忽然咳出血沫,金血滴在她發(fā)間,“等俺扛完九九八十一道,咱們就能去花果山看冬桃了……”
黛玉忽然覺得心口劇痛。腦海中閃過太虛幻境的碎片:警幻仙子冷笑的臉,生死簿上“淚盡人亡”的判詞,還有五百年前那滴落在石縫里的露水——原來從那時起,他便在替她攢下每一分生機(jī)。
“那就一起扛?!彼〕鲎o(hù)心翎,刺進(jìn)自己掌心,精血混著仙草露噴在金箍棒上,“你說過,我們同屬女媧遺澤,那就讓這天看看,草木與頑石,本就該共生共榮!”
奇跡般的,第九道雷柱在觸地瞬間化作金雨。黛玉看見悟空眼中的痛楚減半,而她掌心的傷,竟與他肩頭的雷劫痕隱隱呼應(yīng)——原來當(dāng)他們心意相通時,傷痛也能共享。
“妹妹……”悟空望著她泛白的臉,忽然低頭吻去她眼角的淚,“以后俺再也不瞞你了。你疼,俺便替你疼;俺疼,你便替俺疼——這樣,誰也不虧?!?/p>
雷劫過后,瀟湘館的猴毛瓦上沾滿金粉,像落了場星星雨。黛玉坐在鏡前,替悟空梳理被雷火燎焦的鬢發(fā),發(fā)現(xiàn)他耳后新生的絨毛里,竟混著幾根銀白色的——那是天罰過重的征兆。
“明日隨我去太虛幻境?!彼鋈婚_口,指尖撫過他眉間的川字紋,“我要親自撕了那‘還淚局’的判詞,告訴警幻仙子,我的眼淚,只用來洗亮你眼中的光?!?/p>
悟空捉住她的手,放在唇邊輕吻:“好。俺陪你去。不過——”他忽然變回小猴子,蜷在她膝頭,“先讓俺歇會兒,剛才扛雷時,偷偷用了七分力護(hù)著你房里的詩稿,現(xiàn)在餓得能吃下十籠梅花酥?!?/p>
黛玉被他逗笑,指尖劃過他毛茸茸的耳朵:“紫鵑早備好了。不過往后再扛雷,須得先喝我煎的固元湯——你看,這藥罐上的小猴,都在瞪你呢?!?/p>
石桌上的蓬萊仙鐵藥罐正冒著熱氣,罐身的小猴畫像不知何時多了副藥鏟,仿佛在監(jiān)督主人喝藥。悟空嗅著藥香,忽然想起在五行山時,他曾幻想過無數(shù)次與恩人相見的場景,卻從未想過會是這樣——她替他擦藥,他替她擋雷,傷痕成了彼此最珍貴的印記。
是夜,黛玉在新得的銀河冰晶上題字,筆尖劃過處,金句自動浮現(xiàn)在窗欞:“雷劫成鏈鎖雙魂,草木頑石共此身?!蔽蚩张吭谒ヮ^打盹,尾巴無意識地圈住她手腕,像條沉睡的金蛇。
窗外,猴毛瓦上的小猴們舉著修復(fù)好的《桃花行》殘頁,在月光下拼成“同命”二字。黛玉望著懷中的身影,忽然明白,這世間最牢固的羈絆,從來不是生死簿上的名字,而是當(dāng)雷火降臨,他肯為她化作盾,她肯為他燃作燈,彼此照亮,永不獨(dú)行。
更深時,悟空在夢中囈語:“妹妹,等咱們老了,就把金箍棒埋在花果山,讓它長成桃樹,結(jié)的果子都帶著你的詩味兒……”黛玉輕輕應(yīng)著,指尖撫過他肩頭的雷劫痕,知道無論前路多少風(fēng)雨,他們終將攜手走過——因為在彼此眼中,對方早已是超越天命的,最溫暖的歸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