立春后的長(zhǎng)安城飄著細(xì)柳風(fēng)，朱雀大街的“齊天繡坊”門前圍滿了看客。朱漆門楣上懸著斗大的金繡招牌，“齊天”二字用金箍棒變的金絲繡成，筆鋒間纏繞著黛玉手書的小楷：“針挑日月，線繡春秋”。悟空蹲在門楣上，尾巴卷著串會(huì)飛的繡繃，每幅繃子上的花鳥蟲魚都在活蹦亂跳——這是他用七十二變哄騙的小戲法。
“姑娘快看！”紫鵑捧著匹月白緞子從里間跑出，緞面上用金粉繡著《西廂記》橋段，卻見張生的白馬變成了金猴模樣，“孫公子把《長(zhǎng)亭送別》改成了《花果山送桃》，連鶯鶯的手帕都繡著金箍棒！”
黛玉正在案頭調(diào)配螺子黛，聽見這話，筆尖在《牡丹亭》繡稿上滑出歪線：“胡鬧！若被崔夫人看見，定要告咱們毀了名著。”話雖如此，看著繡繃上抓耳撓腮的金猴替鶯鶯扛行李，她唇角還是忍不住揚(yáng)起。
“怕什么？”悟空忽然從梁上倒掛著落下，爪子捧著新制的繡針——針尖是金箍棒縮小的模樣，“俺這針能繡三界萬物，昨日替楊貴妃繡的霓裳羽衣，連唐明皇都夸‘比月宮的云錦還靈動(dòng)’！”
話音未落，店外傳來喧嘩。八抬暖轎停在繡坊門前，轎簾掀開，露出薛寶釵的半幅銀紅緞面斗篷：“林妹妹的繡坊開張，我豈有不來捧場(chǎng)的道理？”她望著門楣上活蹦亂跳的金猴繡繃，忽然輕笑，“只是這猴子……倒比通靈玉上的蟠龍更有生氣?！?/p>
黛玉剛要起身，悟空已變回人形，抓耳撓腮地作了個(gè)揖：“寶姐姐安好！俺給你備了份見面禮——”他抖開袖口，飛出只繡著金鎖圖案的金粉蝴蝶，停在寶釵鬢邊，“用俺的猴毛混著南海鮫人淚繡的，能驅(qū)寒保暖。”
寶釵怔住了，指尖撫過蝴蝶翅膀上的“不離不棄”小楷——那是黛玉的字跡。她忽然想起去年冬至，黛玉咳得厲害，卻仍堅(jiān)持給她繡肚兜，如今這繡坊，倒像是把曾經(jīng)的閨閣溫情，都織進(jìn)了金絲銀線里。
“好巧的手藝。”寶釵取出個(gè)錦盒，里面是十二支羊脂玉繡針，“聽聞妹妹用仙草露潤(rùn)針，特尋了這西域暖玉，可保指尖不寒?！?/p>
話音未落，天際忽然傳來陰雷。繡坊的金絲招牌劇烈震顫，無數(shù)黑羽從天而降，在緞面上蝕出焦洞。悟空瞳孔驟縮，金箍棒已握在掌心：“又是地府的勾魂使！這次竟用了‘蝕命羽’——”
黛玉看著焦洞邊緣的幽冥火，忽然取出蓬萊仙鐵藥罐，將自己的血滴在受損的繡品上。奇跡般的，焦洞處竟長(zhǎng)出金紅的桃枝，枝頭綻放的桃花將幽冥火淬成露珠。悟空趁機(jī)甩出繡針，每根針尖都纏著黛玉的詩稿碎片：“‘金猴奮起千鈞棒，玉宇澄清萬里埃’——燒！”
黑羽在詩火中化作青煙，露出躲在云端的牛頭馬面。馬面舉著半本焦黑的生死簿，聲音發(fā)顫：“林黛玉！你竟敢用精血養(yǎng)繡，壞了地府的‘薄命紋’——”
“住口?！摈煊窈鋈慌e起繡繃，上面正是她與悟空的雙生圖：金猴尾卷仙草，仙草枝頭掛著金箍棒?？囎舆吘壚C著諸葛亮送的八卦符，此刻正發(fā)出微光，“我這繡品繡的是共生之緣，你們地府的‘薄命紋’，早該被這金絲剪斷了?！?/p>
悟空看著她眼中跳動(dòng)的火光，忽然想起在梁山泊時(shí)，宋江說的“反薄命需先破執(zhí)念”。他忽然化作小猴子，蹲在她肩頭，用尾巴圈住她握繡針的手：“妹妹，用俺的血混著你的墨，咱們繡幅《破命圖》給這些老鬼瞧瞧！”
兩人指尖相扣，血珠滴在素白緞面上。金光閃過，緞面浮現(xiàn)出：金猴持棒劈開生死簿，仙草化露潤(rùn)透孤魂碑。繡品完成的瞬間，地府的追魂幡應(yīng)聲而碎，牛頭馬面化作黑煙逃竄，只留下句不甘的咆哮：“天道不會(huì)放過你們！”
風(fēng)波過后，寶釵看著滿地金粉，忽然笑道：“方才那繡品，倒像是給天地繡了份婚書?！彼蚩仗骥煊袢嗍滞蟮哪樱鋈粔旱吐曇?，“林妹妹可還記得，那年在怡紅院，你說‘草木之人，焉能配金玉’？如今看來，這天地間最配的，原是草木與金石?！?/p>
黛玉耳尖發(fā)燙，低頭看著繡繃上相互纏繞的金箍與仙草，忽然想起今早悟空在她梳妝時(shí)說的話：“等攢夠了繡坊的銀子，俺們就去花果山蓋座繡樓，讓全天下的姑娘都來學(xué)‘反薄命繡’?！?/p>
是夜，繡坊打烊后，悟空蹲在地上收拾散落的繡線，忽然發(fā)現(xiàn)黛玉靠在錦盒上睡著了，手中還攥著未完成的《齊天圖》。他輕輕抱起她，尾巴卷著燈燭，看見她睫毛上沾著金粉，像只怕黑的小獸般往他懷里蹭了蹭。
“傻仙草，”他低聲呢喃，指尖劃過她腕間的金箍印，“明日帶你去見諸葛亮那家伙，讓他在繡坊梁柱上刻‘三界通行符’，看哪個(gè)老鬼還敢來搗亂。”
窗外，朱雀大街的燈火映著繡坊的金絲招牌，“齊天”二字在夜風(fēng)中輕輕搖晃，像極了他們共同走過的劫數(shù)，雖歷經(jīng)風(fēng)雨，卻愈發(fā)璀璨。黛玉在夢(mèng)中輕笑，夢(mèng)見自己與悟空在花果山的桃林里繡著漫天星斗，每一針都穿過命運(yùn)的絲線，將“孤”與“苦”，都繡成了“齊”與“絳”。
更深露重時(shí)，悟空取出白天替黛玉收的殘繡，上面是她未寫完的詩：“金梭銀線織同命，破盡人間薄命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