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夢魘針影針。那枚銹蝕斑斑、透骨冰涼的繡花針,懸停在左眼瞳孔上方,
針尖凝著一滴混濁發(fā)黑、粘稠欲墜的血珠。無數(shù)粘膩冰冷的血線,如同活過來的蟒蛇,
悄無聲息地纏上脖頸、腰肢、腳踝,一圈圈地收束勒緊??諝饫飶浡F銹般的血腥氣。
濃得化不開的黑暗,如同實質(zhì)的墨汁,從四面八方擠壓過來,將她死死摁在原地。視野里,
只有那滴搖搖欲墜的黑血在無限放大,血珠光滑的弧面上,
清晰倒映著蘇繡娘那張因極度痛苦而扭曲變形的臉。 她的嘴撕裂般大張,
卻發(fā)不出半點聲音,喉嚨里發(fā)出“嗬嗬”的氣流摩擦聲,干枯的手指絕望地抓撓著虛空,
唇形吃力地翕張,拼死擠出無聲的吶喊: ??“晚兒…快跑…別碰…那幅圖?。?!
”“啊——!”蘇晚從公寓的單人床上猛地彈坐起來,后腦勺重重磕在冰涼的床頭鐵架上,
一陣劇痛伴隨著金星炸開。冷汗如同開了閘的洪水,瞬間浸透單薄的純棉睡衣,
冰涼的布料緊貼在脊背上,勾勒出一片潮濕的陰冷。胸腔里那顆心臟,像是剛被電擊過,
瘋狂撞擊著肋骨,帶著破胸而出的蠻力,咚咚咚的悶響震得耳膜生疼。喉嚨深處,
殘留著真實到讓人窒息的壓迫感,仿佛剛才真的被勒住了脖子。黑暗中,
她下意識地用手死死捂住左眼,指尖觸及眼皮的冰涼感,讓她渾身一哆嗦。
窗外都市的霓虹透過薄簾灑進(jìn)一絲曖昧的光。她大口喘著粗氣,
像一條被拋上岸即將窒息的魚。這已經(jīng)是這個月第三次了。夢境一次比一次清晰,
一次比一次猙獰。她記憶里那個總是梳著光滑發(fā)髻,
身上帶著淡淡皂角香和樟腦丸氣味的慈祥祖母,
在夢中徹底變了樣——成了一個被無形絲線捆綁、被冰冷針尖凌遲的破布娃娃,
在絕望的深淵里無聲嘶嚎,那雙渾濁的眼里,只剩下瀕死的恐懼和刻骨的…警告?
蘇晚用力甩甩頭,試圖驅(qū)散那深入骨髓的寒意。她摸索著打開床頭燈,
刺眼的光線讓她瞇起眼睛。視線落在床頭柜上那張邊緣卷曲、色澤泛黃的舊照片上。照片里,
年輕的蘇繡娘穿著一件湖藍(lán)色的素縐緞旗袍,端坐在一架烏木的老式繡架前。她微微側(cè)頭,
對著鏡頭露出溫婉恬靜的笑容,眼角的細(xì)紋都舒展開來。手里,
正靈巧地捻著一根燦若陽光的金線,似乎正專注于某處精妙的細(xì)節(jié)。背景有些模糊不清,
隱約能分辨出是一個寬敞廳堂的一角,雕花的窗欞、博古架模糊的輪廓,
透著舊時光的精致與…幽深??纱藭r,蘇晚盯著照片中祖母溫柔的笑靨,
視線卻不由自主地被那模糊的背景吸引。她總覺得,在那層光影斑駁的薄紗之后,
似乎有什么東西…在緩緩地、無聲地蠕動。十年了。
距離養(yǎng)祖母蘇繡娘在那個被江南水汽浸透的老鎮(zhèn)——青溪鎮(zhèn)的蘇家老宅里,
以一種活不見人、死不見尸的方式徹底消失,已經(jīng)整整十年。 警方的卷宗早已發(fā)黃,
厚厚的案卷紙頁上落滿了時間的塵埃,只留下一串冰冷的“失蹤待查”的字樣,
最終歸檔封存。而對于蘇晚來說,這份戛然而止的“祖母遠(yuǎn)行”通知,
連同青溪鎮(zhèn)濕漉漉的青石板路、蘇家老宅深不可測的回廊門洞,
都成了她心頭一根被厚厚灰塵和強(qiáng)行掩蓋的恐懼包裹著的刺。 十年間,
她像一個技藝拙劣的封印師,將這根刺連同那段詭異模糊的記憶,
草草塞進(jìn)心底最偏僻最陰暗的角落,再用日常生活的喧囂和工作的麻木,
覆上一層又一層厚厚的石膏,妄圖將其永久封存,永不開啟。
可這接踵而至、越來越恐怖的噩夢,卻成了最粗暴的開棺手。
它們一遍又一遍地撕開那層看似堅固的石膏,
毫不留情地將里面血淋淋的疑竇、被刻意遺忘的細(xì)節(jié),
以及那份原始的、屬于幼年喪親的徹骨恐懼,血淋淋地掏挖出來,攤在她驚恐萬分的眼前。
照片上那個沐浴在舊時光陽光里的溫婉祖母,嘴角的笑容在燈光下似乎微微扭曲,
一點一點地,與噩夢中那張布滿驚駭、被無形絲線勒得變形的臉,緩緩重疊。
心臟像是被一只無形的手狠狠攥住,猛地一抽,銳利的疼痛讓蘇晚低呼出聲。不能再等了。
這接連不斷的噩夢,分明就是一面血染的招魂幡,正朝著青溪鎮(zhèn)的方向獵獵作響。
她抓過枕邊的手機(jī),屏幕的冷光映亮她蒼白而布滿冷汗的臉頰。
指尖帶著一絲不易察覺的顫抖,飛快地劃開屏幕,點開購票APP。
指尖懸停在確認(rèn)鍵上幾秒,終究狠狠按下。 一張去往青溪鎮(zhèn)的火車票,
無聲地躺在訂單列表里,像一塊冰冷的墓碑,昭示著一段被強(qiáng)行續(xù)寫的宿命。
2 鬼宅尋蹤火車在連綿起伏的黛色丘陵間蜿蜒穿行,
窗外的景色逐漸褪去了繁華都市的硬朗線條,變得模糊、濕潤而陰郁。抵達(dá)青溪鎮(zhèn)時,
已是深秋的午后。 小鎮(zhèn)縮在蒼青色山巒的褶皺里,
像一只被時光遺忘、蜷縮在泥濘中的衰老病貓。一條渾濁不堪的河道如同它腰上的污濁綁帶,
水色發(fā)綠發(fā)烏,散發(fā)著一股漚爛水草的??霉餿氣??,間或漂著些菜葉和塑料垃圾。
灰黑色的老瓦房緊密地?fù)頂D在一起,墻壁早已被濕氣和歲月侵蝕得斑駁不堪,
大片大片地剝落著灰漿,露出內(nèi)里深褐色的殘磚。瓦楞溝里積著厚厚的、墨綠色的苔蘚,
像一塊塊糜爛的皮癬。天空是鉛灰色的,壓得極低,
似乎連帶著小鎮(zhèn)的空氣也變得粘稠、滯澀,
吸進(jìn)肺里都帶著一股子沉甸甸的??腐爛土腥味??。 行走在狹窄濕潤的青石板路上,
腳步聲被吸納得異常空洞。人聲稀少得如同初冬落在枯葉上的薄霜。
三兩穿著陳舊夾襖的老人倚坐在自家老舊的木頭門檻旁,
手中的水煙桿或旱煙袋噴出縷縷單調(diào)嗆人的青煙。他們臉上的溝壑深如刀刻,
嵌滿了風(fēng)霜和沉默,渾濁而警惕的目光如同生了銹的鐵釘,
一眨不眨地釘在蘇晚這個突兀的外來客身上,眼神里的戒備和一種難以言說的疏離感,
幾乎凝聚成實質(zhì)。蘇晚拖著一個滑輪不太靈光的舊行李箱,
輪子在凹凸不平的石板路上發(fā)出單調(diào)而沉悶的“咕隆、咕隆”聲,
在死寂的巷弄里顯得格外刺耳,仿佛是某種不祥的征兆。她努力回憶著十年前模糊的印象,
一路磕磕絆絆地問過去。 “蘇家老宅???”一個在自家門口矮凳上曬蘿卜干的老婆婆,
頭都沒抬,枯槁如樹枝的手敷衍地往鎮(zhèn)子西頭方向一指,
動作麻利得像驅(qū)趕一只繞著她嗡嗡亂飛的綠豆蠅,“沿這條道直走到頭兒唄,西頭最角兒上,
門口杵著棵歪脖子老槐樹那家…嘖,晦氣地界兒!
” 幾個追逐打鬧的半大孩子風(fēng)一樣沖到巷口,
喧囂的笑罵聲在看到蘇晚和她手中指向鎮(zhèn)西的行李時,如同被利刃驟然切斷!
其中一個稍大的男孩猛地剎住腳步,臉上蓬勃的紅暈瞬間褪得干干凈凈,煞白得像張死人皮!
他凸瞪著眼睛,死死盯著蘇晚走向蘇宅的方向,
喉嚨里驟然擠出半截變了調(diào)的、被掐住脖子的公鴨嗓: “媽呀!鬼宅那邊!快、快跑!
” 如同見了索命厲鬼,他發(fā)狂似的尖叫一聲,猛地掉頭,連滾帶爬地拉扯著嚇傻了的同伴,
旋風(fēng)般沖回來的巷子深處,只留下幾聲慌不擇路的驚叫和倉惶遠(yuǎn)去的腳步聲,
鞋子拍打濕滑石板的噼啪聲迅速消失在拐角。 那股順著脊梁骨往上爬的寒意,
霎時間凝結(jié)成了冰棱!蘇晚死死咬住下唇,
指甲深深陷入掌心傳來的痛感才勉強(qiáng)壓住心頭的狂跳。她深吸一口氣,
青石板路特有的潮濕腥氣混合著鎮(zhèn)子深處飄來的隱約腐敗氣味灌入鼻腔,拖著箱子,
硬著頭皮,一步一頓地朝著那個仿佛被整個世界遺棄的角落走去。
3 幽深石槨拐過最后一道年久失修、墻角布滿滑膩苔蘚的彎道。 眼前的景象豁然一暗。
一座高大得極不協(xié)調(diào),墻皮大片大片剝落如同生滿流膿膿瘡的深灰色高墻,
如同一口巨大的石槨,沉默而森然地矗立著。墻腳下,
一條散發(fā)著濃重??腐腥惡臭??的水溝子懶洋洋地環(huán)繞著它,水色黑綠,
淤積著厚厚一層浮沫污物。幾只肥大滾圓的老鼠毫無顧忌地在溝邊的垃圾堆里爬進(jìn)爬出,
啃噬著什么看不清的東西,對蘇晚的到來視若無睹。 而那口“石槨”的門戶處,
一棵巨大的老槐樹,虬結(jié)扭曲如惡鬼臂爪的半邊枯干,
以一種猙獰的、仿佛被囚禁者奮力掙扎的姿態(tài),從高墻的束縛中硬生生地撕裂出來,
探向天空。樹身早已腐朽了大半,遍布著碗口大的蛀蝕空洞,其中一個巨大的樹洞,
像一只幽深冰冷的獨眼,正死死地“盯”著蘇晚這個不速之客。
樹下堆積著陳年累月的、早已辨認(rèn)不出原本形狀的生活垃圾和枯枝敗葉,
散發(fā)著陣陣令人作嘔的氣息。 這就是??蘇錦軒??。
昔日曾在青溪鎮(zhèn)乃至周邊風(fēng)光無兩、以精細(xì)入微的蘇繡技藝聞名的蘇家大宅。如今,
在歲月的侵蝕和某種難以言喻的陰郁籠罩下,徹底脫去了華服,
赤裸裸地顯露出它的本質(zhì)——一座活著的,甚至仍在吞噬一切的??巨大墳?zāi)??。
4 死寂之門門,是兩扇漆水剝落殆盡、露出下方深褐色猙獰木質(zhì)紋理的厚重實木門板。
門上的銅門環(huán)早已被厚厚的墨綠色銅銹完全包裹、銹蝕粘連在一起,
沉甸甸、死氣沉沉地垂掛著,遠(yuǎn)遠(yuǎn)望去,恰似這巨宅??一對空洞無神的死魚眼睛??。
門縫緊閉,仿佛將門內(nèi)與門外隔絕成陰陽兩界。
蘇晚深吸了一口混雜著垃圾酸腐和死水腥臭的空氣,試圖壓下胃里翻涌的不適。
她走到門前,鼓足勇氣,指尖帶著冰冷的濕意,
小心翼翼地觸向那冰涼的、粗糙的木門表面—— “吱——嘎——————!??!
” 預(yù)料之外的沉重摩擦聲猛地炸響!
那緊閉的門軸突然發(fā)出了一聲漫長凄厲、如同瀕死之人喉管破裂般的尖嘯!
那兩扇沉重得仿佛沒有盡頭的黑木門,竟然無視了年久失修的滯澀,
像是被一只無形的、冰冷的手在內(nèi)部猛地拉扯,
??自顧自地、毫無預(yù)兆地朝內(nèi)緩緩滑開了一道漆黑深邃的縫隙!
?? 一股極其復(fù)雜、沉重到近乎粘稠的氣息,如同開閘的洪水般洶涌而出!
的珍貴絲綢散發(fā)出的濃膩異味??、??殘存胭脂水粉沉淀多年后變得刺鼻的怪異香氣??,
幽深、更粘稠、更純粹的東西——那是??無數(shù)歲月積淀下來的、屬于死亡的冰冷死氣??!
這股氣息具有強(qiáng)烈的侵略性和粘滯感,如同無數(shù)冰冷的觸手,瞬間鉆入蘇晚的鼻腔,
順著氣管蠻橫地灌進(jìn)肺腑。激得她五臟六腑一陣翻江倒海,渾身劇烈地一顫,
胳膊上瞬間密密麻麻地起了一層難以壓制的??雞皮疙瘩??!
深秋午后的陽光此刻顯得如此稀薄無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