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殘梅如血永和十六年冬，上京落了今歲第一場雪。 鎮(zhèn)遠將軍府西角的聽雪閣內(nèi)，
沈知意正就著銅盆里的炭火暖手。炭是次等的銀絲炭，摻了灰，燒起來噼啪作響，
偶爾迸出幾點火星子，落在她月白的裙裾上，燙出幾個焦黑的小洞。"小姐，
老夫人那邊的李嬤嬤來了。"丫鬟青杏匆匆推門進來，帶進一陣刺骨寒風。沈知意指尖微顫，
一?；鹦菫R上手背，灼出個紅點。她不動聲色地將手縮回袖中："請嬤嬤進來。
"李嬤嬤裹著一身簇新的絳紫色棉襖進門，眼角余光掃過屋內(nèi)簡陋的陳設，
撇了撇嘴："二小姐，老夫人讓您即刻去松鶴堂一趟。""可有說是何事？
"沈知意起身理了理衣襟。"老奴哪敢過問主子的意思。"李嬤嬤語帶譏誚，
"不過靖安侯夫人帶著世子爺來了，正在前廳說話呢。" 沈知意心下一沉。
靖安侯世子陸宴舟，正是她三年前被退婚的那位。 松鶴堂內(nèi)暖香撲面，沈老夫人端坐主位，
下首坐著位華服婦人，正是靖安侯夫人周氏。沈知意垂眸行禮，
余光瞥見窗邊立著個挺拔身影——玄色錦袍，玉帶束腰，不是陸宴舟又是誰？"知意來了。
"沈老夫人笑容慈愛，卻未讓她起身，"快給侯夫人見禮。"沈知意膝蓋已跪得生疼，
聞言又向周氏叩首："見過侯夫人。""這就是沈二小姐？"周氏聲音里帶著審視，
"抬起頭來我瞧瞧。"沈知意緩緩抬頭，正對上陸宴舟投來的目光。三年不見，
他輪廓愈發(fā)鋒利，眉宇間凝著化不開的冷意。那雙曾對她含笑的眼睛，
此刻如寒潭般深不見底。"模樣倒是周正。"周氏淡淡道，"聽聞你精通藥理？
""略通皮毛，不敢當精通二字。"周氏忽然笑了："我今日來，是想替宴舟再求娶沈家女。
你姐姐知瑤已許了尚書府，不知二小姐可愿入我侯府？"沈知意猛地抬頭，
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三年前陸宴舟退婚時說的話言猶在耳——"沈知意，你父親通敵賣國，
你也配進我陸家大門？""侯夫人說笑了。"她指甲掐進掌心，"當年退婚書已收，
我與世子...""知意！"沈老夫人厲聲打斷，"侯夫人垂憐是你的福氣，還不快謝恩？
"沈知意背脊繃得筆直，目光不自覺飄向陸宴舟。那人依舊立在窗邊，手中把玩著一支白梅，
自始至終未發(fā)一言。"奴婢殘柳之姿，恐污了侯府門楣。"她伏地叩首，
"求侯夫人另擇貴女。"堂內(nèi)霎時寂靜。忽聽"咔嚓"一聲，
陸宴舟手中的梅枝被他生生折斷。"沈二小姐好大的架子。"他聲音冷得像冰，
"莫非還記恨當年之事？"沈知意苦笑。記恨？她怎么敢記恨高高在上的靖安侯世子？
父親被流放邊關，母親郁郁而終，沈家將她這個罪臣之女養(yǎng)在深閨已是仁至義盡。
若非她懂些醫(yī)術(shù)，常為府中上下看病，怕是早被送去家廟了此殘生。"世子言重了。
"她輕聲道，"是知意福薄。"陸宴舟忽然大步走來，一把攥住她手腕。他掌心滾燙，
力道大得幾乎要捏碎她的骨頭："福??？那我偏要給你這份福氣！
"他轉(zhuǎn)向沈老夫人："三日后下聘，半月后迎親。"說罷甩開沈知意，頭也不回地離去。
沈知意跌坐在地，腕上一圈紅痕刺目驚心。窗外殘梅簌簌，如血般點點灑落雪地。
2 舊恨新仇大婚之日，靖安侯府張燈結(jié)彩，賓客盈門。 沈知意穿著大紅嫁衣，
獨自坐在新房內(nèi)。沒有姐妹送嫁，沒有母親叮囑，甚至沒有尋常新婦該有的羞澀與期待。
青杏偷偷塞給她的兩個饅頭早已冷透，她卻毫無胃口。 門外傳來腳步聲，
她下意識繃直了背脊。陸宴舟一身喜服推門而入，身上帶著濃重的酒氣。他揮手屏退下人，
用喜秤挑起沈知意的蓋頭。燭光下，她妝容精致，卻掩不住眼中的疲憊與惶恐。 "怎么，
嫁給我就這么委屈？"陸宴舟冷笑，抬手撫上她臉頰。沈知意瑟縮了一下，
這個動作似乎取悅了他，"放心，今晚我不會碰你。
"他轉(zhuǎn)身從柜中取出一床被褥鋪在地上："睡吧，明日還要敬茶。
"沈知意怔?。?世子...睡地上？""不然呢？"陸宴舟譏誚地看著她，
"你以為我當真想娶你？不過是母親以死相逼，要我給陸家留后罷了。"沈知意臉色煞白，
手指緊緊絞住嫁衣下擺。原來如此，難怪侯夫人會突然上門提親，
難怪陸宴舟答應得這般痛快。"既如此，世子何不納妾？"她強忍淚意，
"何苦..." "何苦折磨你是嗎？"陸宴舟忽然欺身上前，將她壓在床柱上，"沈知意，
你以為我忘了你父親做過什么？他害死我大哥的時候，可曾想過會有今日？"他氣息灼熱，
帶著酒味的唇幾乎貼上她的耳垂："我要你日日看著我是如何對待仇人之女的。
"沈知意渾身發(fā)抖，卻倔強地仰起臉："我父親是冤枉的！""呵。"陸宴舟松開她，
眼神陰鷙，"證據(jù)確鑿，皇上親自下的旨，你還在狡辯？"他不再看她，和衣躺在地上。
沈知意呆坐良久，才慢慢挪到床榻最里側(cè)，蜷縮成一團。三更時分，她聽見陸宴舟起身出門，
直到天亮才回來。敬茶時，周氏接過茶盞，笑容不達眼底："既入了我陸家的門，
往日恩怨便一筆勾銷。只要你早日為陸家開枝散葉，我自不會虧待你。
"沈知意低眉順眼地應是，余光瞥見陸宴舟面無表情地把玩著腰間玉佩，那是他大哥的遺物。
回門那日，陸宴舟稱病未去，只派了管家送她回沈府。沈老夫人見她獨自回來，
臉色頓時沉了下來："怎么，姑爺連回門都不愿陪你？""世子染了風寒，
怕過了病氣給祖母。"沈知意勉強笑道。"沒用的東西！"沈老夫人拐杖重重杵地，
"你姐姐回門時，尚書府可是備了厚禮，姑爺親自攙扶...罷了，既不得寵，
就多備些助孕的方子，早日懷上子嗣才是正經(jīng)。"沈知意垂首稱是，心如刀割。
回到靖安侯府已是日暮。她剛踏入棲梧院，就聽見廂房傳來女子的嬌笑聲。推門一看，
陸宴舟正與一位紅衣女子對飲，見她進來，那女子慌忙起身行禮。
"這是醉仙樓的花魁柳如煙。"陸宴舟懶洋洋道，"今日請來唱曲助興。
"沈知意面色如常地福了福身："世子盡興，妾身告退。"轉(zhuǎn)身剎那，
她聽見柳如煙小聲問："這就是世子夫人？怎的這般...""不過是個擺設。
"陸宴舟聲音清晰入耳，"也配稱世子夫人？"沈知意死死咬住下唇，
直到血腥味在口中蔓延。回到房中，她從箱底取出一個青瓷小瓶，倒出兩粒褐色藥丸吞下。
這是她自制的安神丸，原是為治失眠，如今倒成了救命的良藥。 夜深人靜時，
陸宴舟踹開房門，滿身酒氣地撲到她床上。沈知意驚坐而起，卻被他按倒。
"世子醉了..."她掙扎道。陸宴舟冷笑："怎么，我碰不得自己的妻子？
"他粗暴地扯開她的衣襟，卻在看到她鎖骨下那道猙獰疤痕時頓住了。
那是三年前他退婚那日，她不堪受辱，用金簪自戕留下的。"掃興。"陸宴舟突然失了興致，
翻身下床，"一身疤，看著就倒胃口。"沈知意拉緊衣襟，淚如雨下。3 暗涌開春后，
靖安侯府辦了場賞花宴。 沈知意本不想出席，
周氏卻命人送來一套新衣："你雖不得宴舟歡心，但終究是世子夫人，該有的體面不能少。
"宴席上，貴婦們談笑風生，卻無人與她搭話。沈知意安靜地坐在角落，
忽然聽見有人提起她父親的名字。"...沈?qū)④娫谀绷⒘斯Γ噬纤朴姓倩刂狻?/p>
""噓，小聲些，沒看見世子夫人在嗎..."沈知意手中的茶盞差點打翻。父親有望回京？
她強自鎮(zhèn)定，卻控制不住心跳如鼓。 "原來你在這兒。陸宴舟不知何時站在她身后，
聲音冰冷，"聽說沈?qū)④娨貋砹耍?沈知意抬頭，對上他陰郁的眼神："世子消息靈通。
"陸宴舟俯身，在她耳邊輕聲道："放心，我不會讓他活著踏入上京。"沈知意渾身發(fā)冷，
卻見他已直起身，笑容溫和地對眾人道："內(nèi)子身子不適，我先送她回去。"馬車上，
陸宴舟一改人前的體貼，冷冷道："別以為你父親回來就能翻身。當年他能被判流放，
如今我就能讓他死無全尸。"沈知意終于忍不?。?陸宴舟，你到底要怎樣才肯放過我父親？
""放過？"陸宴舟像是聽到什么笑話，"我大哥死的時候才二十二歲，他新婚三個月，
妻子剛有身孕...你讓我放過沈鐸？"他猛地掐住她下巴："除非我大哥活過來，
否則這筆賬，我要你們沈家血債血償！"沈知意被他掐得生疼，
卻倔強地不肯落淚："我父親不會通敵...一定是有人陷害..."陸宴舟松開手，
冷笑："當年從他營帳中搜出的密信，字跡分明是他的。沈知意，自欺欺人有意思嗎？
"回到棲梧院，沈知意發(fā)現(xiàn)自己的藥箱被人翻過。幾瓶珍貴的藥材不翼而飛，
其中包括她為周氏準備的安神丸。"青杏，誰來過我房間？"她急問。
青杏搖頭："奴婢不知。不過方才柳姑娘來過，說是找世子..."沈知意蹙眉。
柳如煙近日頻繁出入侯府，陸宴舟甚至專門為她收拾了一間客房。府中下人都在傳，
世子遲早要納她為妾。夜里，沈知意正在謄抄醫(yī)書，忽聽前院一陣騷動。不多時，
小丫鬟慌慌張張跑來："夫人，不好了！侯夫人突然暈倒，口吐白沫，太醫(yī)說是中毒了！
"沈知意心頭一跳，急忙趕去正院。屋內(nèi)燈火通明，陸宴舟跪在床前，周氏面色鐵青，
已經(jīng)不省人事。"怎么回事？"太醫(yī)搖頭："侯夫人中了劇毒，若非發(fā)現(xiàn)得早，
怕是..."他忽然壓低聲音，"毒是在安神丸里發(fā)現(xiàn)的，聽說是世子夫人親手所制？
"沈知意如墜冰窟。此時陸宴舟回過頭，眼中是她從未見過的狠厲："沈知意，
你好大的膽子！"4 牢獄之災"不是我下的毒！"沈知意跪在地上，聲音發(fā)顫。
陸宴舟一把掐住她的脖子，將她提起來按在墻上。他眼底猩紅，
手指如鐵鉗般收緊："太醫(yī)已經(jīng)驗過，毒就在你制的安神丸里。沈知意，我母親待你不薄，
你竟敢——"沈知意呼吸困難，眼前發(fā)黑，
仍掙扎著辯解："藥...藥被人動過...柳如煙...""還敢攀誣旁人？
"陸宴舟猛地松手，沈知意跌落在地，捂著喉嚨劇烈咳嗽。他居高臨下地睨著她，
聲音冷得像冰："來人，把她關進地牢，等我發(fā)落！"兩個粗使婆子上前拖起沈知意。
經(jīng)過陸宴舟身邊時，
..求你讓我看看侯夫人...我能解毒..."陸宴舟甩開她的手："讓你再下一次毒嗎？
"地牢陰冷潮濕，沈知意蜷縮在角落里，聽著老鼠在草堆里窸窸窣窣的聲音。她摸了摸袖袋，
幸好隨身攜帶的銀針還在。這是師父傳給她的，說是能救人也能自保。不知過了多久，
牢門打開，陸宴舟踏著月色走了進來。他衣袍上沾著血，面色陰沉得可怕。"母親醒了。
"他冷冷道，"她說毒發(fā)前只喝過你送的參湯。沈知意搖頭："不可能，
我今日根本沒去過廚房..."陸宴舟突然抽出一根鞭子，
"啪"地抽在她身旁的墻上："還在狡辯！"鞭梢掃過她的臉頰，留下一道血痕。
"我若真要下毒，為何要用自己親手制的藥？"沈知意仰起臉，淚水混著血水滑落，
"陸宴舟，你口口聲聲說我父親害死你大哥，可曾真正查過當年真相？"陸宴舟眼神一厲，
鞭子如毒蛇般纏上她的脖頸："閉嘴！你不配提我大哥！"沈知意被勒得喘不過氣，
卻仍艱難地說道："我父親...書房...暗格...有證據(jù)..."陸宴舟手上一頓，
松開鞭子："什么證據(jù)？""三年前...我偷看過父親的書信..."沈知意咳嗽著，
"他說...軍情有異...有人要害陸將軍..." 陸宴舟瞳孔驟縮："你說什么？
"沈知意還未回答，牢門外突然傳來急促的腳步聲。管家慌慌張張地跑來："世子，不好了！
侯夫人又昏過去了，太醫(yī)說...說恐怕熬不過今晚..."陸宴舟臉色大變，轉(zhuǎn)身就要走。
沈知意撲上去抓住他的衣角："讓我試試！我認得這毒，是西域的'閻羅笑'！
"陸宴舟回頭看她，眼中掙扎之色一閃而過。最終，
他一把拎起沈知意："你最好能救活我母親，否則我要你生不如死！
"周氏房中彌漫著濃重的藥味。幾位太醫(yī)束手無策地站在一旁，見陸宴舟帶著沈知意進來，
紛紛露出驚訝之色。沈知意顧不上解釋，立刻上前為周氏把脈。脈搏微弱紊亂，唇色發(fā)紫，
指甲泛青——確實是"閻羅笑"的癥狀。"取雄黃三錢，綠豆粉一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