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凜冽的寒風(fēng)裹挾著雪粒子,狠狠抽打在斷壁殘垣之上,發(fā)出嗚咽般的悲鳴。
空氣中彌漫著濃重的血腥味和火焰燃燒的焦糊氣息,令人作嘔。凌澈背靠著冰冷濕滑的石壁,
大口喘息著,每一次吸氣都牽扯著胸腹間深可見骨的傷口,劇痛幾乎讓他昏厥。
華麗的少主錦袍早已被鮮血和污泥浸透,破爛不堪,昔日凌厲的鳳眸此刻黯淡無光,
只剩下瀕死的灰敗。他敗了。敗在自以為最信任的“摯友,親人”凌鋒手中,
敗在家族內(nèi)部那些貪婪長老的背叛之下。他引以為傲的武功,
在精心策劃的圍攻和劇毒侵蝕下,變得不堪一擊。“咳咳……”凌澈咳出一口污血,
視野開始模糊。他看見凌鋒那張偽善的臉在火光映照下扭曲著得意,
看見叛徒們提著滴血的兵刃一步步逼近。結(jié)束了……他凌澈,堂堂凌氏少主,
竟落得如此下場??尚Γ杀【驮诖丝?,一道如鬼魅般的黑影驟然閃現(xiàn),
擋在了他與那些逼近的刀鋒之間!是影七!那個被他視為工具,
動輒打罵、從未給予過一絲溫情的暗衛(wèi)!影七的狀態(tài)同樣慘烈。
他身上的黑色勁裝幾乎被鮮血染透,不知是他自己的還是敵人的。面具早已碎裂,
露出一張沾滿血污卻依舊年輕冷峻的臉,只是那雙總是低垂、毫無波瀾的眼眸,
此刻卻燃燒著一種近乎瘋狂的決絕?!吧僦?,走!”影七的聲音嘶啞低沉,
帶著不容置疑的命令?!昂恰??”凌澈想笑,牽動傷口卻只發(fā)出一聲痛苦的抽氣。
他能走到哪里去?這廢棄的別院,就是他為自己選的葬身之地。他從未想過,
最后陪在他身邊的,會是這個他從未正眼瞧過的“工具”?!皻⒘怂?!一個不留!
”凌鋒冷酷的聲音響起。刀光劍影瞬間將影七吞沒。他如同困獸,爆發(fā)出驚人的力量,
身法詭譎到極致,每一次閃避都險之又險,每一次反擊都精準(zhǔn)狠辣,帶走一條性命。
他完全放棄了防守,只攻不守,用自己的身體一次次為凌澈擋開致命的攻擊!噗嗤!
利刃穿透皮肉的聲音清晰傳來。凌澈眼睜睜看著一支淬毒的弩箭,從影七的后心穿透,
箭頭帶著溫?zé)岬难?,幾乎擦著他的臉頰飛過!影七的身體猛地一顫,動作卻沒有絲毫停滯,
反手將偷襲者斃于掌下。他踉蹌一步,卻頑強地再次站穩(wěn),
牢牢將凌澈護在身后狹窄的安全空間里?!坝捌摺绷璩旱穆曇舾蓾粏?,
帶著連自己都未察覺的顫抖。他看著影七背上不斷涌出的黑血,那毒箭的毒性顯然極其猛烈。
“屬下……在。”影七沒有回頭,聲音卻已虛弱不堪,只是脊背依舊挺得筆直,
像一座沉默的山岳,固執(zhí)地為他擋下所有的風(fēng)雨刀劍。圍攻者被影七這不要命的打法震懾,
攻勢稍緩。凌鋒眼神陰鷙,親自提劍上前,劍鋒直指影七心口。最后的搏殺開始了。
影七已是強弩之末,動作越來越慢,每一次格擋都顯得異常吃力,
鮮血從他身上各處傷口汩汩流出,在他腳下匯成一灘刺目的暗紅。但他始終沒有退后半步!
他的眼中只有凌澈的安危,仿佛那具傷痕累累的身體早已不屬于他自己。終于,
在凌鋒一記狠辣的劈砍下,影七手中的短刃脫手飛出。他再也支撐不住,
猛地噴出一大口黑血,身體如同斷線的風(fēng)箏般向后倒去。凌澈下意識地伸手,
接住了他倒下的身體。入手一片冰冷粘膩。影七倒在他懷里,氣若游絲。面具徹底碎裂,
露出那張蒼白得沒有一絲血色的臉,嘴角還掛著一縷黑血。他努力地、極其艱難地抬起頭,
那雙漸漸失去焦距的眼眸,卻精準(zhǔn)地找到了凌澈的臉。那眼神里沒有怨恨,沒有恐懼,
只有一種……近乎虔誠的、釋然的平靜。仿佛他完成了此生最重要的使命。
“少……主……”他用盡最后一絲力氣,嘴唇翕動,聲音微弱得幾乎聽不見,
“……屬下……無能……”最后一個字音落下,那雙曾為他擋下無數(shù)明槍暗箭的眼眸,
徹底失去了所有光彩。緊握的拳頭無力地松開,垂落在冰冷的雪地上。他死了。
為了守護一個從未善待過他的主人,流盡了最后一滴血,至死無悔。“影七——?。。?/p>
”凌澈發(fā)出一聲凄厲絕望的嘶吼,心臟如同被一只無形巨手狠狠攥住、捏碎!
前所未有的劇痛和滅頂?shù)幕诤匏查g將他吞噬!比身上所有的傷口加起來還要痛上千百倍!
他緊緊抱著影七尚有余溫卻迅速冰冷下去的身體,感受著那份沉甸甸的重量和生命的流逝。
、被苛責(zé)后獨自舔舐傷口的孤寂、完成任務(wù)后無聲退下的卑微——此刻無比清晰地涌入腦海,
化作無數(shù)把淬毒的利刃,反復(fù)凌遲著他的靈魂!為什么?!
為什么他從未看見這份沉默背后的忠誠?為什么他要把最鋒利的刀,親手推向毀滅?!
滔天的恨意和悔意如同巖漿般在胸腔里翻涌、炸裂!他恨凌鋒的背叛,恨那些叛徒的貪婪,
但最恨的,卻是他自己!是他親手造就了影七的悲?。 叭粲衼硎馈绷璩弘p目赤紅,
死死盯著步步逼近的凌鋒和叛徒,用盡生命最后的力氣,發(fā)出泣血般的詛咒:“……我凌澈,
定要你們血債血償!定要……”他的目光落在懷中那張失去生氣的年輕臉龐上,
聲音驟然變得無比輕柔、破碎,帶著刻骨的痛楚和前所未有的堅定:“……傾盡所有,
護你周全!我的……阿七……”凌鋒的劍光帶著死亡的寒意刺來。凌澈閉上了眼,
意識徹底沉入無邊的黑暗與冰冷,唯有那蝕骨的悔恨和臨死前的誓言,
如同烙印般深深刻入靈魂深處……“哐當(dāng)!”一聲瓷器碎裂的脆響,驟然打破了清晨的寧靜。
凌澈猛地從床榻上彈坐起來,心臟狂跳如擂鼓,額頭上布滿細密的冷汗,大口大口地喘息著,
如同溺水獲救之人。
深入骨髓的劇痛、那濃重的血腥味、那懷中冰冷僵硬的觸感……一切仿佛都還殘留在感官里,
無比真實!他驚駭?shù)丨h(huán)顧四周。晨曦微光透過精致的雕花窗欞灑入室內(nèi),
空氣里彌漫著淡淡的、熟悉的沉水香。身下是柔軟舒適的錦被,
觸手可及的是溫潤細膩的紫檀木床架。屋內(nèi)陳設(shè)華貴典雅,
一塵不染——這是他作為凌氏少主,在家族主宅中的寢殿!不是那廢棄別院的斷壁殘垣,
沒有血腥,沒有廝殺,沒有……影七冰冷的尸體?凌澈難以置信地抬起手,
看著自己骨節(jié)分明、修長有力的手掌。沒有傷痕,沒有血跡,皮膚光滑,
充滿了年輕的力量感。他下意識地撫上胸口,那里一片平坦,
沒有那幾乎將他撕裂的可怕傷口?!斑@……怎么可能?”他喃喃自語,
聲音帶著劫后余生的顫抖和巨大的茫然。他踉蹌著下床,赤腳踩在冰涼光滑的玉石地面上,
那真實的觸感讓他一個激靈。他沖到巨大的銅鏡前。
鏡中映出一張年輕、俊美、略帶一絲蒼白卻無損其鋒芒的臉。眉宇間還帶著未脫的傲氣,
正是他三年前,剛剛正式繼承少主之位不久時的模樣!
一股巨大的、荒謬的狂喜混雜著更深的恐懼和難以置信,瞬間席卷了他!重生?!
他竟然回到了三年前?!
那些背叛、殺戮、刻骨的悔恨……還有影七的死……難道只是一場漫長而殘酷的噩夢?不!
那痛楚太真實,那悔恨太深刻,那血色太刺眼!凌澈猛地轉(zhuǎn)身,
視線掃過寢殿內(nèi)侍立的幾個戰(zhàn)戰(zhàn)兢兢、因他打碎茶盞而嚇得跪伏在地的侍女。
他的目光沒有在她們身上停留,
而是急切地投向殿內(nèi)光線最不易察覺的陰影角落——那是影衛(wèi)值守的固定位置。前世,
此刻守在他身邊的,正是影七!“影衛(wèi)何在?!
”凌澈的聲音帶著他自己都未察覺的急切和一絲不易察覺的恐慌,打破了寢殿的死寂。
角落里,一道幾乎與陰影融為一體的身影無聲無息地顯現(xiàn)出來。他單膝跪地,頭顱低垂,
姿態(tài)恭敬而卑微,像一尊沒有生命的石像。黑色的勁裝,冰冷的氣息,
熟悉的身形輪廓……凌澈的呼吸驟然停止!是他!真的是影七!
那個在他懷中死去、被他辜負了一生的影七,此刻就活生生地跪在他面前!
巨大的沖擊如同海嘯般襲來,凌澈只覺得眼前陣陣發(fā)黑,心臟被那只無形的手再次狠狠攥緊!
前世影七渾身浴血、冰冷倒下的畫面與眼前這個沉默跪地的身影瘋狂重疊!
、悔恨、失而復(fù)得的狂喜、深不見底的后怕……無數(shù)種激烈到極致的情感在胸腔里翻騰沖撞,
幾乎要將他撕裂!他死死盯著那個低垂的頭顱,仿佛要透過那冰冷的表象,
確認眼前人的真實存在。時間仿佛凝固了。許久,凌澈才用盡全身力氣,
勉強壓下幾乎要破喉而出的嘶吼和涌上眼眶的濕熱。他深吸一口氣,
努力讓自己的聲音聽起來平穩(wěn),
卻依舊帶著一絲難以掩飾的沙啞和不易察覺的顫抖:“你……抬起頭來。
”跪在地上的影衛(wèi)身體幾不可查地微微一僵,隨即順從地、緩緩抬起了頭。
一張年輕卻過分冷峻的臉龐映入凌澈的眼簾。五官輪廓分明,皮膚是常年不見陽光的蒼白。
他的眼神……那是怎樣的一雙眼睛?空洞,麻木,毫無波瀾,像兩口深不見底的枯井,
映不出任何光彩。只有在那麻木的深處,
了一絲極淡、卻無比熟悉的情緒——一種近乎本能的、對即將到來的懲罰或責(zé)難的……恐懼。
這絲恐懼,如同最鋒利的針,狠狠刺進了凌澈那顆被悔恨浸泡得千瘡百孔的心臟!前世,
他究竟對這個沉默的靈魂,做了多少殘忍的事?才能讓一個本應(yīng)無懼生死的暗衛(wèi),
在面對主人時,流露出這樣深入骨髓的恐懼?凌澈張了張嘴,喉嚨卻像被什么東西堵住,
一個字也說不出來。他想問“你還好嗎”,想為前世的種種道歉,想……想確認他真的活著,
完好無損地活著!可最終,所有的言語都哽在喉間。他怕自己一開口,
就會控制不住那洶涌的情緒,嚇到這個已經(jīng)如同驚弓之鳥的暗衛(wèi)。
他只能死死地、貪婪地看著這張臉,仿佛要將它刻進靈魂深處。
看著那蒼白皮膚下跳動的脈搏,看著那微微起伏的胸膛——那是活著的證明!
巨大的慶幸和后怕如同潮水般退去,留下的是更加洶涌的、幾乎要將他淹沒的悔恨浪潮。
凌澈猛地閉了閉眼,強行壓下翻騰的心緒。他不能失態(tài),不能嚇到他。他需要時間,
需要空間,來消化這驚濤駭浪般的一切,
來思考……如何面對這個他用生命去悔恨、用重生去彌補的人。他猛地揮了一下手,
動作有些僵硬,聲音帶著強行壓抑的疲憊和復(fù)雜:“……退下吧?!薄啊牵僦?。
”影七的聲音依舊低沉、平板,沒有任何疑問或遲疑。他迅速低頭,
身影重新無聲無息地融入角落的陰影之中,仿佛從未出現(xiàn)過。寢殿內(nèi)再次恢復(fù)了寂靜,
只剩下地上碎裂的瓷片和凌澈粗重壓抑的呼吸聲。他獨自站在空曠華麗的寢殿中央,
陽光透過窗欞在他腳邊投下明亮的光斑,卻驅(qū)不散他心頭的陰霾與徹骨的寒意。前世的一切,
不是夢。他回來了。而那個用生命為他贖罪的暗衛(wèi),此刻就在他的身邊,
帶著一身被他親手刻下的傷痕和深入骨髓的恐懼。凌澈緩緩攥緊了拳頭,指甲深深陷入掌心,
帶來尖銳的刺痛。他看著影七消失的陰影角落,眼神從最初的驚濤駭浪,
漸漸沉淀為一種深不見底的痛苦、無邊的悔恨,以及……一種近乎偏執(zhí)的堅定。
他在心中無聲地、一字一句地立下誓言:‘影七,阿七……這一世,換我來護你。
縱使傾盡所有,萬劫不復(fù),也絕不再讓你為我流一滴血!’那冰冷的陰影深處,
是他此生唯一的救贖,也是他重活一世,必須用命去守護的光。2影七無聲地融入陰影,
寢殿內(nèi)只剩下凌澈粗重的呼吸和瓷器碎片冰冷的反光。
那股滅頂?shù)幕诤薏⑽匆蛴捌叩耐讼露?,反而像藤蔓般纏繞收緊,勒得他幾乎窒息。
“不是夢……”凌澈低語,指尖深深掐入掌心,尖銳的疼痛帶來一絲病態(tài)的清醒。
他踉蹌著走到窗邊,猛地推開雕花木窗。清晨微涼的空氣涌入,帶著庭院里草木的清新氣息,
卻吹不散他鼻尖縈繞不去的血腥幻覺。他看著外面熟悉又陌生的庭院景致,
三年前的一切都嶄新得刺眼。他需要證據(jù),
需要確認那些被他刻意遺忘的、施加在影七身上的殘忍過往?!皝砣耍?/p>
”凌澈的聲音帶著一絲不易察覺的沙啞。一個管事模樣的中年男人戰(zhàn)戰(zhàn)兢兢地小跑進來,
跪倒在地:“少主有何吩咐?”“去暗衛(wèi)營,把影七的‘工具檔案’調(diào)來?,F(xiàn)在!
”凌澈的聲音冷硬,帶著不容置疑的命令。管事愣了一下,
顯然不明白少主為何突然對一個低等影衛(wèi)的檔案感興趣,但不敢多問,連忙應(yīng)聲退下。
等待的時間格外漫長。凌澈焦躁地在殿內(nèi)踱步,
視線總是不由自主地飄向影七消失的那個角落。那里空無一物,
卻仿佛殘留著那具冰冷軀體的重量和那雙麻木眼眸帶來的刺痛。終于,
管事捧著一個薄薄的、封面沒有任何標(biāo)識的黑色冊子回來了。凌澈幾乎是搶一般奪過冊子,
揮手讓所有人退下。他深吸一口氣,仿佛在打開潘多拉的魔盒,指尖帶著微不可察的顫抖,
翻開了第一頁。冰冷的、毫無感情的記錄映入眼簾:“影七,編號十七。入營年齡:七歲。
體質(zhì)評定:甲上。潛力評定:甲等。服從性評定:甲上。
……任務(wù)記錄:【癸卯年三月初七】:執(zhí)行‘清剿西山流寇’任務(wù)。完成度:優(yōu)。
評價:目標(biāo)全殲,自身輕傷?!竟锩晡逶仑ヒ弧浚簣?zhí)行‘護衛(wèi)少主南巡’任務(wù)。
完成度:良。評價:遭遇伏擊,左臂中箭,未傷及少主。
懲戒:鞭十(理由:護衛(wèi)不力致少主受驚)。
【癸卯年七月十五】:執(zhí)行‘潛入趙府竊密’任務(wù)。完成度:中。評價:獲取密函,
但暴露行蹤,引動機關(guān)致右腿骨裂。懲戒:禁食三日,加訓(xùn)五個時辰(理由:行事不密,
暴露痕跡)?!竟锩昃旁鲁蹙拧浚簣?zhí)行‘暗殺叛逃執(zhí)事’任務(wù)。完成度:優(yōu)。
評價:目標(biāo)伏誅,自身無傷。
【癸卯年十一月廿三】:執(zhí)行‘試探迷霧沼澤’任務(wù)(備注:少主親令)。完成度:失敗。
評價:重傷瀕死,被同伴拖回。懲戒:寒水刑三日(理由:未能完成任務(wù),浪費資源)。
……凌澈的目光死死釘在“試探迷霧沼澤”那一行上,心臟像被一只冰冷的手攥緊!
迷霧沼澤!那是家族禁地邊緣的絕地,毒瘴彌漫,兇獸橫行!前世他為了測試影七的極限,
或者說,僅僅是為了發(fā)泄心中的煩躁,隨口下達了這個幾乎等同于送死的命令!
他記得影七被抬回來時的樣子,渾身青紫腫脹,氣若游絲,在鬼門關(guān)徘徊了整整半個月!
而自己……只冷漠地看了一眼,斥責(zé)了一句“廢物”,就轉(zhuǎn)身離開了!寒水刑!
那是在寒冬臘月,將人浸入刺骨的冰水之中,反復(fù)折磨的酷刑!
對一個剛從死亡線上掙扎回來的人!凌澈的呼吸變得粗重,
他猛地翻到后面的“傷勢記錄”部分:【癸卯年五月廿一】:左臂貫穿箭傷(已愈,留疤)。
【癸卯年七月十五】:右腿骨裂(已愈,陰雨天微恙)。
受損(永久性暗傷)、重度凍傷(寒水刑)……【甲辰年二月初二】:背部鞭傷(任務(wù)延誤,
鞭二十)……【甲辰年四月十八】:肩胛骨裂(替少主擋流矢)……密密麻麻的記錄,
觸目驚心!每一道傷疤,每一次懲戒,都像是一記響亮的耳光,狠狠扇在凌澈臉上!
他前世究竟有多混蛋,才能視而不見這些累累傷痕?
才能心安理得地享受著這以血肉之軀鑄成的忠誠?“啪!” 凌澈猛地合上冊子,
力道之大讓書頁邊緣都卷曲起來。他閉上眼,
眼前全是冊子上冰冷的文字幻化成的畫面:影七在暴雨中獨自舔舐傷口,
在寒風(fēng)中瑟瑟發(fā)抖地承受酷刑,在無人處因舊傷復(fù)發(fā)而痛苦蜷縮……悔恨如同毒藤,
纏繞著他的心臟,越收越緊,帶來窒息的痛楚。他不能再待在房間里了!凌澈起身,
如同游魂般走出寢殿。他需要一個地方,一個能讓他冷靜下來,
同時又能……“看見”影七的地方。
他下意識地走向了演武場后方那片專供暗衛(wèi)進行日常訓(xùn)練的僻靜區(qū)域。還未走近,
就聽到了凌厲的破風(fēng)聲。凌澈隱在一叢茂密的翠竹之后,目光穿透縫隙望去??諘绲纳车厣希?/p>
只有影七一人。他正在練習(xí)一套極其刁鉆狠辣的近身搏殺術(shù)。汗水浸透了他單薄的黑色勁裝,
緊緊貼在精瘦卻充滿爆發(fā)力的身軀上。他的動作迅捷如電,
每一次出拳、踢腿、閃避都帶著千錘百煉的精準(zhǔn)和一股不要命的狠勁。
凌澈的目光卻不由自主地落在他裸露的小臂和脖頸處。那里,
幾道猙獰的陳年疤痕在汗水的浸潤下顯得格外刺眼。其中一道橫貫小臂的疤痕,
正是冊子上記載的、為保護他南巡時留下的箭傷!影七完成了一套動作,氣息微喘。
他沒有停下休息,而是走到一旁,拿起一個沉重的石鎖,開始枯燥地重復(fù)著深蹲和推舉。
汗水順著他冷峻的下頜線不斷滴落,砸在沙地上,洇開小小的深色印記。就在這時,
影七的動作似乎牽扯到了某處舊傷,他眉頭幾不可查地蹙了一下,
推舉石鎖的手臂有瞬間的遲滯。但他立刻咬緊牙關(guān),仿佛感覺不到疼痛般,
更加用力地將石鎖推舉過頭頂,手臂上賁張的肌肉線條顯示出他正承受著巨大的負荷。
凌澈的心猛地一抽。他看到影七放下石鎖后,極其自然地走到角落一個水缸旁,
舀起冰冷的井水,直接澆在左肩和右腿關(guān)節(jié)處——那正是冊子上記錄的骨裂舊傷位置!
冰冷的水似乎能暫時麻痹那陰雨天帶來的隱痛。做完這一切,
影七面無表情地甩了甩手上的水珠,再次投入到新一輪的搏殺訓(xùn)練中,
仿佛剛才那短暫的停頓和不適從未發(fā)生過。他像一臺不知疲倦、沒有痛覺的精密機器,
沉默地運轉(zhuǎn)著,只為完成“工具”的職責(zé)。凌澈緊緊攥著拳頭,指甲再次深陷掌心,
卻感覺不到絲毫疼痛。他看著沙地上那個孤獨、堅韌、傷痕累累的身影,
看著他對自己身體的麻木和殘酷,一股難以言喻的酸楚和尖銳的刺痛狠狠攫住了他。
他終于徹底看清了??辞辶饲笆辣凰桃夂雎缘摹⒉仍谀_下的忠誠??辞辶诉@忠誠背后,
是怎樣一副被苛待、被傷害、卻依舊沉默隱忍的軀殼。那個被他視為“工具”的影衛(wèi),
原來一直這樣活著。而他,就是造成這一切的罪魁禍?zhǔn)?。凌澈深深地吸了一口氣?/p>
清晨微涼的空氣帶著竹葉的清新涌入肺腑,卻無法驅(qū)散他心頭的沉重與冰冷。
他沒有驚動影七,悄無聲息地轉(zhuǎn)身離開。但那雙麻木卻堅韌的眼眸,那布滿傷痕的身體,
已經(jīng)如同烙印,深深鐫刻在他的靈魂深處。3悔恨如同跗骨之蛆,日夜啃噬著凌澈。
影七在訓(xùn)練場上沉默隱忍的身影,檔案冊上冰冷殘酷的記錄,以及前世他倒在血泊中的畫面,
在他腦海中反復(fù)交織、重疊,形成一場永無止境的凌遲。他不能再等了。必須做點什么,
哪怕只是微不足道的改變,哪怕……可能會引起影七更深的恐懼。機會很快來了。
凌澈坐在書案后,看似在批閱文書,心思卻全然不在上面。
他狀似無意地翻看著一份剛呈上來的任務(wù)簡報。簡報中提到,
城西一處廢棄的礦洞近期有不明勢力活動的跡象,需要派人深入探查。這個任務(wù),
凌澈有印象!前世他隨手就指派給了影七。那礦洞內(nèi)部結(jié)構(gòu)極其復(fù)雜,
布滿坍塌危險和毒蟲瘴氣,更關(guān)鍵的是,那里盤踞著一伙亡命之徒,實力不容小覷。
影七那次探查幾乎九死一生,帶回了關(guān)鍵情報,卻也因此中了劇毒,雖然最后救回來了,
但身體根基大損,留下了難以治愈的后遺癥。
凌澈的指尖在簡報上“影七”這個名字上停頓了一下,然后毫不猶豫地拿起朱筆,
在那個名字上劃了一個醒目的叉!動作快得仿佛慢一秒就會反悔。他揚聲:“來人。
”一名心腹侍衛(wèi)應(yīng)聲而入:“少主?!薄俺俏鞯V洞的探查任務(wù),”凌澈將簡報丟過去,
聲音刻意維持著平日的冷淡,“換影三去。告訴影七,他的任務(wù)取消了?!笔绦l(wèi)愣了一下,
顯然有些意外。影七是少主身邊最鋒利的刀,這種危險但重要的任務(wù)向來是他的首選。
但他不敢質(zhì)疑,立刻領(lǐng)命:“是!”凌澈靠在椅背上,心中并無輕松,反而更加忐忑。
取消任務(wù)只是第一步,
七那身新舊交錯的傷……他記得檔案里提到影七最近一次任務(wù)留下了一道頗深的刀傷在肋下,
雖然愈合了,但恐怕需要上好的傷藥才能徹底祛除疤痕。他起身,
走到內(nèi)室一個鑲嵌著金絲楠木的柜子前,打開。
里面分門別類擺放著各種珍稀藥材和療傷圣藥。
他毫不猶豫地拿起一個通體瑩白、觸手溫潤的玉瓶。這是“玉髓生肌膏”,價值千金,
對祛除疤痕、修復(fù)暗傷有奇效,他自己都很少舍得用。拿著玉瓶,凌澈卻躊躇了。該怎么給?
直接賞賜?理由是什么?說“看你傷疤礙眼”?這似乎符合他前世喜怒無常的性格。
或者說……別的?他煩躁地捏了捏眉心,
發(fā)現(xiàn)自己竟然連如何對一個下屬表達一點點善意都如此笨拙。最終,
他還是選擇了最簡單粗暴,也最符合“凌澈”人設(shè)的方式。傍晚,影七如同往常一樣,
在凌澈晚膳結(jié)束后,悄無聲息地出現(xiàn)在寢殿角落的陰影里值守。他依舊低著頭,
將自己存在感降到最低。凌澈放下銀箸,拿起手邊的絲帕擦了擦嘴角。
他狀似隨意地掃了一眼角落,然后拿起那個瑩白的玉瓶,朝著影七的方向,隨手一拋。
玉瓶在空中劃過一道弧線。影七的反應(yīng)快如閃電,幾乎是本能地抬手,穩(wěn)穩(wěn)接住。
但在他看清手中之物——那個散發(fā)著淡淡藥香、價值連城的玉瓶時,他整個人都僵住了!
如同被最毒的蛇盯上,一股寒意從腳底直沖天靈蓋!“少主?”影七的聲音帶著明顯的顫抖,
他猛地抬頭,看向凌澈的眼神里充滿了極度的驚疑、茫然和……深入骨髓的恐懼!
他甚至下意識地后退了半步,仿佛手中捧著的不是靈藥,而是隨時會爆炸的雷火彈!
凌澈的心被那眼神狠狠刺了一下。他強作鎮(zhèn)定,甚至刻意擰起眉頭,
用一種不耐煩的、帶著一絲嫌棄的語氣說道:“你身上那些疤,看著礙眼得很。
這藥拿去用了,別污了本少主的眼?!边@個理由,
像極了前世凌澈會說的話——刻薄、隨意、帶著施舍般的侮辱。凌澈說完,
甚至不敢去看影七的反應(yīng),立刻站起身,背對著他,聲音生硬地命令:“退下吧。
”“……是,屬下……謝少主恩典。”影七的聲音干澀得如同砂紙摩擦,
每一個字都像是從牙縫里擠出來的。他深深地低下頭,握著玉瓶的手指關(guān)節(jié)因為用力而泛白,
指節(jié)微微顫抖。他甚至能感覺到玉瓶溫潤的觸感下,蘊藏著怎樣可怕的未知。是新的試探嗎?
試探他的忠誠是否動搖?還是……更殘酷的懲罰的前奏?少主最近的行為太過反常,
先是取消危險任務(wù),現(xiàn)在又賜下如此貴重的傷藥……這不合常理的“恩寵”,
比鞭子抽在身上更讓他感到恐懼和無所適從。影七不敢再多停留一秒,幾乎是逃也似的,
身影迅速融入陰影,消失不見。凌澈聽著身后那細微的、帶著倉皇的消失聲,緩緩轉(zhuǎn)過身。
他看著影七消失的地方,空蕩蕩的,仿佛剛才那驚懼交加的一幕只是他的幻覺。
只有地上并未留下任何痕跡,證明影七確實來過,也確實被嚇得不輕。
一股巨大的無力感和挫敗感涌上心頭。他明明是想對他好,想彌補,
為什么換來的卻是更深重的恐懼?他頹然地坐回椅子上,看著桌上精致的菜肴,卻毫無胃口。
原來,想要修復(fù)一段被自己親手摧毀的信任,竟是如此艱難。他就像個笨拙的孩童,
拿著最珍貴的糖果,卻嚇得對方落荒而逃。凌澈自嘲地勾了勾嘴角,那笑容里滿是苦澀。
前路漫漫,他該如何才能讓那個驚弓之鳥般的暗衛(wèi)明白,他遞過去的,
真的只是一顆……遲來的、帶著愧疚的糖?4夜色如墨,沉甸甸地壓下來。
凌澈躺在寬大柔軟的床榻上,卻感覺身下仿佛鋪滿了冰冷的碎石。白天的挫敗感尚未散去,
更深沉的黑暗已將他拖入夢魘的深淵。他看到廢棄礦洞深處。影七渾身是血,
被坍塌的巨石死死壓住半邊身體,劇毒的蜈蚣正順著他裸露的傷口向上爬。他臉色青紫,
眼神渙散,卻依舊徒勞地掙扎著,想要抓住前方不遠處掉落的一塊任務(wù)令牌。
凌澈就站在不遠處,冷漠地看著,甚至帶著一絲殘忍的興味。之后又是陰暗潮濕的刑房。
影七被剝?nèi)ド弦?,雙手吊起,赤裸的脊背上布滿縱橫交錯的鞭痕,皮開肉綻,鮮血淋漓。
負責(zé)行刑的侍衛(wèi)揮舞著蘸了鹽水的鞭子,每一次落下都帶起一片血肉。影七死死咬著下唇,
不讓自己發(fā)出一點聲音,只有身體在劇烈的痛楚下不受控制地痙攣。凌澈坐在上首的椅子里,
悠閑地品著茶,仿佛在欣賞一場好戲。緊接著血色彌漫的別院。影七擋在他身前,
背心被一支淬毒的弩箭貫穿!他猛地噴出一口黑血,身體如同斷了線的木偶般向后倒去,
那雙失去光彩的眼睛,空洞地望著他,帶著至死方休的平靜……“阿七——!??!
”凌澈猛地從床榻上坐起,發(fā)出一聲凄厲的嘶吼!冷汗浸透了單薄的寢衣,黏膩地貼在身上,
帶來刺骨的寒意。心臟狂跳得像是要沖破胸腔,每一次搏動都牽扯著靈魂深處的劇痛。
他大口大口地喘著粗氣,眼前似乎還殘留著影七倒下的殘影和那刺目的血紅。他抬手捂住臉,
冰涼的指尖觸碰到一片濕濡。是汗?還是……淚?不是汗。是悔恨的淚水,不受控制地涌出。
那個夢太真實了!真實得讓他分不清今夕何夕!
礦洞的窒息、刑房的酷刑、臨死的眼神……每一幕都是他前世真實施加或親眼目睹的!
原來在他看不見的地方,在他冷漠的縱容下,影七承受的是這樣地獄般的折磨!
“阿七……”凌澈痛苦地低喃著這個名字,這個名字在前世他直到影七臨死前才知曉,
卻如同烙印般刻入了他的靈魂。他不能再這樣下去了!僅僅取消一個任務(wù),送一瓶藥膏,
遠遠不夠!影七的恐懼根深蒂固,那源于他前世日積月累的苛待。想要改變,
必須從根源入手,從……影七賴以生存的環(huán)境開始。天剛蒙蒙亮,
凌澈便召來了負責(zé)暗衛(wèi)營一切后勤和內(nèi)務(wù)的心腹管事——凌忠。
凌忠恭敬地垂手侍立:“少主有何吩咐?”凌澈一夜未眠,眼下帶著淡淡的青影,
但眼神卻異常銳利:“從今日起,暗衛(wèi)營的用度,提升一倍?!绷柚颐偷靥ь^,
眼中滿是驚愕:“少主?這……暗衛(wèi)營的用度歷來有定例……”“本少主的話,
需要重復(fù)第二遍?”凌澈的聲音不高,卻帶著不容置疑的威壓。凌忠立刻噤聲,
冷汗瞬間冒了出來:“屬下不敢!只是……提升一倍,數(shù)額巨大,恐惹非議……”“非議?
”凌澈冷笑一聲,鳳眸微瞇,“誰有非議,讓他親自來跟本少主說!另外,”他頓了頓,
語氣不容置喙,“提升的部分,重點用于三個方面:一,伙食。
每日必須保證充足的肉食、鮮蔬和滋補湯水,不得再用劣質(zhì)食材充數(shù)。二,住宿。
所有暗衛(wèi)的居所,即刻著手修繕,務(wù)必干燥、通風(fēng)、保暖,配齊基本家具。三,傷藥。
儲備最上等的金瘡藥、解毒丹、續(xù)骨膏,設(shè)立專門的醫(yī)官輪值,但凡受傷,無論輕重,
必須及時得到妥善醫(yī)治!”凌忠聽得目瞪口呆。這……這簡直是翻天覆地的變化!
暗衛(wèi)歷來被視為消耗品,何曾有過這樣的待遇?他小心翼翼地試探:“少主,
這……是否太過優(yōu)厚?恐令其他旁系護衛(wèi)心生不滿……”“優(yōu)厚?
”凌澈的眼神驟然變得冰冷刺骨,“他們是在用命為本少主、為凌家做事!這點東西,
買不來他們一條命!按我說的去做,立刻!若有半分克扣或執(zhí)行不力,”他盯著凌忠,
一字一句道,“你知道后果。”凌忠渾身一凜,連忙躬身:“屬下明白!定當(dāng)全力辦妥!
”他不敢再有絲毫質(zhì)疑,匆匆退下去執(zhí)行命令。心中卻掀起了驚濤駭浪少主這究竟是怎么了?
尤其是對暗衛(wèi)……特別是那個影七……凌澈走到窗邊,推開窗戶。
清晨的微光灑在他略顯蒼白的臉上。他看著演武場的方向,雖然此刻看不到那個身影,
但他知道,影七一定又在那里,不知疲倦地訓(xùn)練著。昨晚的夢境如同冰冷的枷鎖,
緊緊纏繞著他。而影七那雙麻木中帶著恐懼的眼睛,則像一把鈍刀,反復(fù)切割著他的心。
他深吸一口帶著晨露氣息的空氣,眼神漸漸沉淀下來,痛苦之中,燃起一種近乎偏執(zhí)的決心。
“阿七……”他對著虛空,無聲地低語,每一個字都重若千鈞,帶著血淚的誓言:“這一世,
我凌澈,縱使傾盡所有,踏碎這世間一切規(guī)矩枷鎖,也定要護你周全喜樂!那些傷,那些痛,
那些屈辱……我欠你的,用這一生來還!”陽光漸漸驅(qū)散了晨霧,將庭院染上一層暖金。
凌澈站在光里,身影卻帶著一種背負著沉重過往的孤寂。但他眼中的光芒,
卻比陽光更加堅定。前路荊棘遍布,他亦無所畏懼。
只為那個在陰影中沉默守護了他兩世、傷痕累累的靈魂。5暗衛(wèi)營待遇的驟然提升,
如同在平靜的湖面投入了一塊巨石,激起了層層漣漪。雖然凌忠辦事得力,
借口是“少主體恤下屬,提升整體實力”,但如此大的手筆,還是引來了各種猜測和議論。
不少旁系的護衛(wèi)眼紅心熱,言語間頗多酸意。而作為這變化最直接、也最隱晦的“導(dǎo)火索”,
影七的日子,并沒有因為待遇的提升而變得輕松。相反,他心中的不安和警惕達到了頂點。
少主取消他的任務(wù),賜下價值連城的傷藥,
改善所有暗衛(wèi)的待遇……這一切都指向一個讓他不敢深想的可能——少主在謀劃著什么而他,
很可能就是這謀劃中的關(guān)鍵棋子,或者是……即將被舍棄的誘餌?巨大的“恩寵”背后,
往往隱藏著更深的陷阱。他強迫自己更加謹慎,訓(xùn)練更加拼命,值守時更加沉默,
如同一塊毫無情緒的磐石。這日午后,凌澈處理完族務(wù),心情有些煩悶,
便信步走到后花園一處臨水的涼亭,想透透氣。他并未刻意屏退左右,影七如同往常一樣,
無聲無息地綴在后方不遠不近的陰影里。涼亭里,凌澈正憑欄望著池中游弋的錦鯉出神。
一陣喧嘩聲由遠及近,打破了花園的寧靜。只見凌澈的堂弟凌銳,帶著幾個跟班,
搖搖晃晃地走了過來。凌銳是凌鋒的忠實擁躉,仗著凌鋒的勢,在家族中一向跋扈。
他顯然是喝了些酒,臉上帶著醺意?!皢?,這不是我們尊貴的少主堂兄嘛!
”凌銳怪腔怪調(diào)地打了個招呼,目光卻賊溜溜地掃過凌澈身后陰影處的影七,
眼中閃過一絲惡意的光芒。他早就聽聞最近少主對這個影七頗為“特別”,心中一直不忿,
加上喝了酒,膽子更大。他晃晃悠悠地走到?jīng)鐾み叄掷锒酥槐瓌傉鍧M的熱茶,
故意腳下一個趔趄,手腕一抖,一整杯滾燙的茶水,不偏不倚,
朝著影七站立的方向潑了過去!事發(fā)突然,但影七的反應(yīng)何其快!他完全可以輕易避開。
然而,就在他身體微動的瞬間,腦中警鈴大作——他是少主的影衛(wèi),職責(zé)是守護少主。
在少主面前,擅自閃避,尤其還是避開一個少主的堂弟潑來的茶水,
是否會被視為“失職”或“對主人親眷不敬”?尤其少主最近的態(tài)度如此詭異難測!
電光火石之間,影七硬生生止住了閃避的本能!滾燙的茶水大部分潑在了他胸前的衣襟上,
瞬間浸透布料,灼熱的刺痛感傳來,還有幾滴濺到了他脖頸裸露的皮膚上,
立刻泛起一小片紅痕?!鞍パ剑≌媸菍Σ蛔。 绷桎J夸張地叫了一聲,臉上卻沒有絲毫歉意,
反而帶著濃濃的譏諷和得意“這地太滑了!沒燙著你吧?不過一個見不得光的影子,
皮糙肉厚的,這點茶水想必也不礙事?”他身后的跟班發(fā)出一陣壓抑的嗤笑。
影七垂在身側(cè)的手瞬間握緊,指甲陷入掌心。滾燙的溫度和火辣辣的刺痛感清晰地傳來,
但他臉上依舊沒有任何表情,仿佛那被潑的不是自己。他甚至微微躬身,準(zhǔn)備如往常一樣,
用最卑微的姿態(tài)承受這份無端的羞辱:“屬下無礙,謝凌銳公子關(guān)……”“心”字還未出口。
“夠了!”一聲冰冷刺骨、蘊含著滔天怒火的厲喝,如同驚雷般在涼亭中炸響!
所有人都被這突如其來的怒喝震住了,包括正得意洋洋的凌銳和他身后的跟班。
凌澈緩緩轉(zhuǎn)過身。他剛才雖然背對著,但身后的動靜,凌銳那拙劣的表演,
影七硬生生承受的姿態(tài)……他都“聽”得清清楚楚!前世,
他或許會覺得這是凌銳在幫他“教訓(xùn)”一個不討喜的下屬,甚至?xí)堄信d致地看戲。但此刻,
看著影七胸前那片迅速擴大的深色水漬,看著他脖頸上刺目的紅痕,
再想到影七那深入骨髓的恐懼和隱忍……一股暴戾的怒火瞬間席卷了凌澈的理智!
燒得他雙目赤紅!他一步步走到凌銳面前,每一步都仿佛踏在冰面上,帶著凜冽的寒意。
那張俊美的臉上此刻布滿寒霜,鳳眸中的怒火幾乎要化為實質(zhì),將人焚燒殆盡!
凌銳被凌澈的氣勢所懾,酒意瞬間醒了大半,下意識地后退一步,
聲音有些發(fā)虛:“堂……堂兄?不過是個下人……”“下人?”凌澈的聲音不高,
卻字字如冰錐,狠狠鑿進在場每個人的耳朵里,“凌銳,你潑的,是本少主的貼身影衛(wèi)!
”他猛地抬手,速度快如閃電!“啪——?。?!”一記響亮的耳光,狠狠地抽在凌銳的臉上!
力道之大,直接將凌銳抽得一個趔趄,半邊臉頰瞬間紅腫起來,嘴角滲出血絲!
他身后的跟班嚇得面無人色,噗通噗通跪倒一片?!鞍。 绷桎J捂著臉,又驚又怒,
難以置信地看著凌澈,“你……你竟為了一個影衛(wèi)打我?!”“打你?”凌澈眼神冰冷,
如同看著一個死人,“打你都是輕的!你給我聽清楚,”他聲音陡然拔高,
帶著雷霆萬鈞之勢,清晰地傳遍整個涼亭和水榭,“影七是我凌澈的人!他的臉面,
就是我的臉面!你今日敢用茶水潑他,明日是不是就敢把臟水潑到我臉上?!”他上前一步,
強大的氣場壓迫得凌銳幾乎喘不過氣:“凌銳,你算個什么東西?也配動我的人?再有下次,
”凌澈的目光掃過地上跪著的那些跟班,最后落回凌銳驚恐的臉上,一字一句,森冷無比,
“家法伺候!滾!”最后那個“滾”字,如同驚雷,嚇得凌銳渾身一哆嗦,
再也顧不得什么面子,捂著臉,連滾爬爬地帶著嚇傻的跟班倉皇逃離了涼亭,背影狼狽不堪。
涼亭內(nèi)瞬間死寂一片。只剩下風(fēng)吹過荷葉的沙沙聲。凌澈胸膛微微起伏,顯然余怒未消。
他猛地轉(zhuǎn)身,看向依舊垂首立在陰影里、仿佛剛才那場風(fēng)暴中心的影七。
影七此刻心中掀起了滔天巨浪!他低著頭,身體卻僵硬得如同石雕。剛才發(fā)生的一切,
完全超出了他的認知范圍!少主……竟然為了他,當(dāng)眾掌摑了凌鋒公子的堂弟凌銳?
還說出“他的人”、“他的臉面”這樣的話?
這比賜藥、提升待遇更讓他感到驚駭和……一種難以言喻的恐慌!少主究竟想做什么?
將他捧得越高,是不是意味著將來摔得越慘?還是……有什么更可怕的任務(wù)在等著他?
凌澈看著影七那微微顫抖的肩膀和緊握的拳頭,心中怒火稍歇,
取而代之的是更深的刺痛和無奈。他知道,自己剛才的舉動,非但沒能安撫影七,
恐怕只會讓他更加惶恐不安。他深吸一口氣,強行壓下翻騰的情緒,走到影七面前,
聲音放低了些,卻依舊帶著一絲不易察覺的緊繃:“抬起頭?!庇捌呱眢w又是一僵,
極其緩慢地、帶著一種近乎悲壯的姿態(tài),抬起了頭。
凌澈的目光落在他胸前濕透的衣襟和被燙紅的脖頸上。那刺目的紅痕像針一樣扎著他的眼。
他想伸手去碰觸,想問他疼不疼,
但看到影七眼中那濃得化不開的茫然、恐懼和……一絲連他自己都未曾察覺的脆弱時,
所有的話語都哽在了喉間。最終,凌澈只是深深地看了他一眼,那眼神復(fù)雜得難以形容,
包含了太多影七看不懂的情緒——有未消的怒火,有深沉的痛楚,
還有一種……影七從未見過的、讓他心臟莫名一緊的東西?!盎厝ヌ幚硪幌?。
”凌澈的聲音帶著一絲不易察覺的沙啞,說完,便不再看他,轉(zhuǎn)身大步離開了涼亭,
背影帶著一種近乎落荒而逃的僵硬。影七獨自留在原地,涼亭的風(fēng)吹在他濕冷的衣襟上,
帶來一陣寒意。他低頭看著自己緊握的拳頭,又看了看少主離去的方向,
再感受著脖頸上火辣辣的刺痛和胸前濕冷的黏膩……混亂。前所未有的混亂席卷了他。
恐懼依舊如影隨形,但在這恐懼的深處,似乎有什么東西……被那記響亮的耳光,
和那句“我的人”,震開了一道微不可查的裂縫。他茫然地站在那里,第一次,
對自己堅守了十幾年的“工具”信條,產(chǎn)生了一絲動搖。少主……到底想要什么?而他,
又該如何自處?6涼亭風(fēng)波后,府邸上下對影七的議論更加微妙。
羨慕、嫉妒、探究、畏懼……各種目光交織。影七本人則愈發(fā)沉默,如同一潭深水,
將所有情緒都掩藏在平靜無波的表象之下。他更加謹小慎微,
幾乎將自己活成了一個透明的影子,除了必要的值守和訓(xùn)練,絕不出現(xiàn)于人前,
竭力降低自己的存在感。凌澈將一切看在眼里,心中的焦慮與日俱增。
影七的疏遠和恐懼像一根刺,扎在他心里。他明白,僅僅靠維護和物質(zhì)上的改善,
無法真正觸及影七冰封的心。他需要一個契機,一個能打破那層堅冰,
讓影七感受到一點“不同”的機會。這個機會,很快以一種他意想不到的方式降臨了。
凌澈一直在暗中布局,利用重生的優(yōu)勢,不動聲色地收集凌鋒及其黨羽的罪證。
其中一條關(guān)鍵線索,指向了城外十里鋪一個看似普通的貨棧。據(jù)他前世模糊的記憶,
那里是凌鋒一個重要的秘密聯(lián)絡(luò)點,近期會有一批重要的“貨物”轉(zhuǎn)運。為了不打草驚蛇,
凌澈沒有派大隊人馬,而是決定派一個頂尖的暗衛(wèi)潛入探查,確認貨物詳情和守衛(wèi)力量。
這個人選,非影七莫屬。雖然明知危險,但凌澈權(quán)衡利弊,認為以影七的能力,
只要足夠小心,應(yīng)該可以全身而退。更重要的是,
他需要一個讓影七“立功”并展現(xiàn)價值的機會,這或許能稍稍減輕影七心中的不安。
他將任務(wù)細節(jié)和要求,以最常規(guī)的方式,通過暗衛(wèi)統(tǒng)領(lǐng)下達給了影七。三日后,深夜。
凌澈在書房處理最后幾份文書,心卻懸著。影七今夜執(zhí)行探查任務(wù),算算時間,該回來了。
窗外傳來極輕微的風(fēng)聲。凌澈心中一動,放下筆。果然,一道黑影悄無聲息地落在書房窗外,
單膝跪地,正是影七?!吧僦鳎蝿?wù)完成?!庇捌叩穆曇粼谝股酗@得格外低沉。“進來說。
”凌澈沉聲道。影七身形一閃,已進入書房內(nèi),依舊習(xí)慣性地跪在光線較暗的地方。
他雙手呈上一卷薄薄的、用特殊油紙包裹的密函。凌澈接過密函,并未立刻查看,
目光卻敏銳地落在了影七身上。雖然影七極力掩飾,動作間依舊帶著一絲不易察覺的凝滯。
濃重的夜色也掩蓋不住他身上傳來的、淡淡的血腥味和……一絲焦糊的氣息?“受傷了?
”凌澈的心猛地一沉,聲音不自覺地帶上了一絲緊繃?!靶瑹o礙。
”影七的聲音平板無波,仿佛在陳述一件與己無關(guān)的事情。凌澈皺眉,根本不信他的話。
前世影七多少次這樣輕描淡寫,結(jié)果都是重傷在身!他站起身,走到燭臺旁,
將燭火撥得更亮了些,命令道:“站起來,讓本少主看看。
”影七身體幾不可查地僵硬了一下。他緩緩站起身,依舊低著頭。燭光下,
凌澈看得更清楚了。影七左臂的衣袖被劃開一道長長的口子,邊緣焦黑,像是被火焰燎過,
里面隱約可見翻卷的皮肉,血跡已經(jīng)凝固發(fā)黑,但傷口顯然不淺!更嚴重的是他右側(cè)腰肋處,
黑色的勁裝被撕裂,露出一片血肉模糊的傷口,像是被某種帶有倒刺的利器狠狠剮過,
皮肉外翻,深可見骨!鮮血雖然止住了,但傷口猙獰可怖,
周圍的皮膚呈現(xiàn)出不正常的青紫色,顯然還帶著毒!凌澈的瞳孔驟然收縮!
一股冰冷的怒意和難以言喻的心疼瞬間攫住了他!這還叫“小傷”?!“這就是你說的無礙?
!”凌澈的聲音陡然拔高,帶著壓抑不住的怒火,卻不是針對影七,
而是針對這該死的任務(wù)和那些傷了他的人!“貨棧里有埋伏?”“……是。屬下大意,
觸動了他們新設(shè)的機關(guān)‘火蝎倒鉤網(wǎng)’?!庇捌叩穆曇粢琅f沒什么起伏,
仿佛受傷的不是自己,“幸得密函未損。守衛(wèi)力量已探明,
共……”他開始一絲不茍地匯報探查結(jié)果?!伴]嘴!”凌澈粗暴地打斷他,
看著那猙獰的傷口,只覺得一股邪火直沖頭頂,又心疼又氣惱,“誰讓你說這些了!
密函和守衛(wèi)名單放下!跟我來!”他看也不看影七錯愕的表情,
一把抓起桌上那瓶上次沒送出去的、價值千金的“玉髓生肌膏”,
還有旁邊一個裝著上等解毒丹的小玉盒,轉(zhuǎn)身就往外走,聲音不容置疑:“去你住處!
”影七徹底愣住了。去……他的住處?那個陰暗、簡陋、連下人都不如的石室?
少主……要去那里?巨大的恐慌瞬間淹沒了影七!少主這是要做什么?親自查看他的傷勢?
這不合規(guī)矩!這太……太詭異了!難道是因為他任務(wù)中受傷,暴露了行蹤,少主要親自懲罰?
或者……又是新的試探?“少主!屬下……屬下真的無礙!不敢勞煩少主!
屬下自己……”影七慌忙跪下,聲音帶著前所未有的慌亂?!氨旧僦鞯脑?,你聽不懂嗎?
”凌澈猛地停步,回頭看著他,眼神銳利如刀,帶著不容抗拒的威壓,“起來!帶路!
還是你想讓本少主把你扛過去?”扛……扛過去?!影七被這個可怕的念頭嚇得魂飛魄散!
他再不敢多言,幾乎是手腳并用地爬起來,僵硬地走在前面帶路,每一步都如同踩在刀尖上。
穿過曲折的回廊,越走越偏僻,空氣也越發(fā)潮濕陰冷。最終,影七停在后山腳下,
一扇毫不起眼的、鑲嵌在石壁上的鐵門前。門上只有一個簡單的編號:十七。他拿出鑰匙,
手指微微顫抖地打開沉重的鐵鎖,推開吱呀作響的鐵門。
一股混雜著霉味、陳舊石料氣息和淡淡血腥味的冰冷空氣撲面而來。凌澈的心,
在看到門內(nèi)景象的瞬間,沉到了谷底。這是一間名副其實的石室。不過丈許見方,
四壁是粗糙的山巖,地面是冰冷的石板。角落里一張硬板床,
上面鋪著薄薄的、洗得發(fā)白的粗布被褥。一張缺了腿用石塊墊著的破木桌,一個舊水盆,
除此之外,別無他物。一盞昏暗的油燈在石壁上投下?lián)u曳的光影,更顯得室內(nèi)陰森簡陋。
這就是他凌家最頂尖暗衛(wèi)的住處?!比最低等的雜役都不如!前世他竟從未在意過!
巨大的愧疚如同潮水般將他淹沒。影七局促地站在門口,像一尊僵硬的石雕,
頭幾乎要埋進胸口,身體緊繃到了極致。他從未想過,自己這如同牢籠般不堪的居所,
會暴露在少主如此尊貴的人面前。強烈的羞恥感和恐懼讓他恨不得立刻消失。
凌澈壓下翻騰的心緒,大步走了進去,將帶來的藥重重放在那張破木桌上,
發(fā)出“咚”的一聲悶響,在寂靜的石室里格外刺耳。“脫衣服?!绷璩旱穆曇粲行┥硢。?/p>
帶著不容置疑的命令。影七猛地抬頭,眼中充滿了驚駭和難以置信!脫……脫衣服?
在少主面前?這……這簡直比殺了他還難受!這究竟是怎樣的羞辱?!
“少……少主……”影七的聲音抖得不成樣子,臉色慘白如紙。“本少主不想再說第三遍!
”凌澈的眼神帶著不容抗拒的強勢,“你身上的毒傷和火傷,是想留著爛掉嗎?還是你覺得,
本少主的藥配不上你的傷?”最后那句話,帶著一絲冰冷的嘲諷,像鞭子一樣抽在影七心上。
他猛地一顫,絕望地閉上眼。果然……是懲罰嗎?用這種近乎凌辱的方式?他顫抖著伸出手,
指尖冰冷僵硬,如同有千斤重。他艱難地解開腰間的束帶,然后,
一件件脫下染血的黑色勁裝。隨著衣物褪去,凌澈的呼吸驟然停止!燭光昏暗,
卻足以照亮影七那具年輕而精悍的身體。然而,那本該是力量象征的軀體上,
卻布滿了大大小小、縱橫交錯的傷疤!刀傷、劍傷、鞭痕、烙痕、野獸的抓痕……新舊交疊,
如同地圖上丑陋的溝壑,無聲地訴說著他這些年所承受的非人苦難!最刺眼的,
是右肩胛骨下方一道深可見骨的舊箭傷疤痕,左肋下一條蜈蚣般扭曲的刀疤,
還有右腿膝蓋上方一道明顯的骨裂愈合后的凸起……這些都是檔案冊上冰冷的記錄,
此刻以最直觀、最殘酷的方式呈現(xiàn)在凌澈眼前!
而今晚新添的傷口——左臂上那道焦黑翻卷的灼傷,
右腰肋處那血肉模糊、泛著青紫的毒傷——在這累累舊傷的映襯下,顯得格外猙獰!
凌澈的心臟像是被一只無形的手狠狠攥住、揉碎!劇烈的痛楚讓他眼前陣陣發(fā)黑。
他前世究竟造了多大的孽?!這每一道疤痕,都是他冷漠和殘忍的罪證!他死死咬著牙,
才勉強壓下喉嚨里涌上的腥甜和幾乎要奪眶而出的淚水。他拿起解毒丹,倒出一粒,
又拿起桌上的水壺,里面的水冰冷刺骨,聲音緊繃得如同拉滿的弓弦:“吃了。
”影七如同木偶般接過丹藥和水,機械地吞下。冰冷的液體滑入喉嚨,讓他打了個寒顫。
凌澈拿起那瓶珍貴的玉髓生肌膏,又拿起一塊干凈的布巾,走到水盆邊,看著那渾濁的冷水,
眉頭緊鎖。他毫不猶豫地拿起水壺,將里面的冷水倒掉,然后走到石室外,
對黑暗中低聲吩咐了一句。很快,一個侍衛(wèi)提著一壺溫?zé)岬那逅疅o聲地送了進來。
凌澈將布巾浸入溫水中,擰干。他走到影七身邊,看著對方那緊繃到極致、微微顫抖的身體,
和眼中近乎絕望的麻木,心中又是一痛。他伸出手,用溫?zé)岬牟冀恚?/p>
小心翼翼地擦拭影七腰肋處那猙獰的毒傷周圍的血污和焦痕。動作極其輕柔,
仿佛在觸碰一件稀世珍寶。當(dāng)溫?zé)岬牟冀碛|碰到冰冷肌膚的瞬間,影七的身體猛地劇烈一顫!
如同被滾燙的烙鐵燙到!他全身的肌肉瞬間繃緊如鐵,牙齒死死咬住下唇,
滲出血絲也毫無所覺!巨大的恐懼和屈辱感幾乎將他撕裂!少主……到底要做什么?!
這種“溫柔”的觸碰,比任何酷刑都更讓他感到煎熬和恐慌!
凌澈清晰地感受到手下身體的僵硬和顫抖。他強忍著心頭的酸楚,盡量放柔動作,
小心翼翼地避開傷口中心,清理著周圍。溫?zé)岬牟冀韼е逅?,洗去血污?/p>
露出傷口原本青紫腫脹的猙獰模樣。清理干凈后,凌澈打開玉瓶。
一股清冽的、帶著生機的藥香彌漫開來。他用指尖挑起瑩白如玉的藥膏,
動作極其輕柔地、一點點涂抹在影七腰肋處那深可見骨的傷口周圍。
冰涼的藥膏接觸到火辣辣的傷口,帶來一陣奇異的舒緩感。影七的身體依舊僵硬如鐵,
但那股深入骨髓的顫抖,卻在那清涼藥膏的撫慰和少主異常輕柔的動作下,
奇異地……稍稍平復(fù)了一絲絲?極極細微的一絲絲。他甚至能感覺到少主指尖的溫度,
透過冰涼的藥膏傳遞過來,帶著一種……他從未感受過的、小心翼翼的溫度。這太荒謬了!
影七心中驚濤駭浪。這究竟是新的折磨手段,還是……不!他不敢想!他強迫自己放空思緒,
只當(dāng)自己是一塊沒有知覺的木頭。處理完腰肋的毒傷,
凌澈又仔細地為他清理、涂抹左臂的灼傷。整個過程,石室里一片死寂,
只有兩人或輕或重的呼吸聲。終于,傷口處理完畢。凌澈看著影七身上那些刺目的舊傷疤,
尤其是右肩胛骨下方那道深深的箭疤他記得,那是前世為保護他南巡留下的,指尖動了動,
最終,還是強忍著觸碰的沖動,收回了手。他退后一步,
看著依舊僵硬地低著頭、仿佛等待最終審判的影七,心中百味雜陳。他張了張嘴,
想說“以后小心點”,想說“疼嗎”,但最終,所有的話語都化作一聲幾不可聞的嘆息。
“……藥膏每日早晚各涂一次。解毒丹每日一粒,連服三日。傷口愈合前,
暫停所有任務(wù)和訓(xùn)練。”凌澈的聲音恢復(fù)了平日的冷淡,但仔細聽,
似乎又帶著一絲難以察覺的疲憊。他說完,不再看影七的反應(yīng),
轉(zhuǎn)身大步走出了這間讓他窒息、讓他心痛如絞的石室。沉重的鐵門在他身后關(guān)上,
隔絕了里面的一切。石室內(nèi),只剩下影七一人。他依舊僵硬地站在原地,赤裸著上身,
身上散發(fā)著清冽的藥香。冰涼的藥膏覆蓋著傷口,帶來持續(xù)的舒緩感,
卻無法平息他內(nèi)心的驚濤駭浪。少主……親自為他清理傷口,
千金的“玉髓生肌膏”……動作……輕柔得不可思議……甚至……為他換了溫水……這一切,
都像是一場光怪陸離的噩夢!影七緩緩抬起手,指尖輕輕碰了碰腰肋處被藥膏覆蓋的傷口。
那里似乎還殘留著少主指尖那小心翼翼的溫度。這溫度,像一顆投入冰湖的石子,
在他死水般的心湖里,激起了一圈細微到幾乎看不見的漣漪??謶忠琅f占據(jù)著絕對的上風(fēng)。
但在這片冰冷的恐懼之海中,似乎有什么東西……被那小心翼翼的指尖,
撬開了一條微不可查的縫隙。他茫然地看著石壁上搖曳的昏黃燈影,第一次,對自己的處境,
感到了前所未有的困惑和……一絲連他自己都未曾察覺的、微弱的悸動。
少主……你究竟是誰?又想從我這里……得到什么?7石室療傷之后,
影七陷入了更深的沉默和自我封閉。那晚的經(jīng)歷太過打敗,超出了他十幾年認知的范疇。
少主的觸碰、那小心翼翼的輕柔、那價值連城的藥膏……都像是一把把無形的鑰匙,
試圖撬開他冰封的心門,卻只讓他感到更深的恐慌和無所適從。他選擇了逃避。
除了必要的值守,他幾乎將自己完全隱匿起來,訓(xùn)練也刻意避開了人多的時候。
身上的傷在玉髓生肌膏的奇效下迅速愈合,只留下淡淡的粉痕,但心上的那道裂痕,
卻仿佛被撕扯得更大了。凌澈將影七的躲避看在眼里,心中苦澀蔓延。
他知道自己操之過急了。那晚的舉動,對影七來說恐怕不是溫暖,而是更深重的驚嚇。
他需要更迂回的方式,一點點瓦解影七的防備。
他開始嘗試賦予影七一些……不同的“價值”。這日,
凌澈在書房召見了兩位負責(zé)家族外部產(chǎn)業(yè)的心腹管事,
商議近期幾處礦脈開采遇到的麻煩和與鄰城商會的摩擦。這屬于家族核心事務(wù),
以往影衛(wèi)只負責(zé)外圍警戒,絕無可能參與。然而,當(dāng)兩位管事恭敬地匯報時,
凌澈狀似無意地抬了抬手,指向書房內(nèi)一處光線最不易察覺的角落陰影:“影七,你也聽著。
”這輕描淡寫的一句話,卻如同在平靜的湖面投入巨石!兩位管事瞬間愕然,
目光驚疑不定地看向那個幾乎與黑暗融為一體的身影。讓一個影衛(wèi)參與核心事務(wù)商議?
這簡直是聞所未聞!少主這是何意?陰影中的影七,身體更是瞬間僵硬!
如同被無形的鎖鏈捆住!他猛地抬頭,眼中充滿了極度的震驚和難以置信!聽?聽什么?
少主的機密要務(wù)?這不合規(guī)矩!這是試探!一定是試探他是否有不臣之心!
巨大的恐懼瞬間攫住了影七!他甚至能感覺到那兩位管事探究和審視的目光,如同針芒在背!
他下意識地就想跪下請罪,逃離這個讓他窒息的地方!“站著聽。
”凌澈仿佛沒看到影七的僵硬和管事的驚愕,淡淡地補充了一句,語氣不容置疑。
他甚至還拿起一份文書,仿佛只是隨口吩咐了一件微不足道的小事。
影七所有的動作都被釘在了原地。站著聽?這比跪下更讓他感到煎熬!他只能死死地低下頭,
將自己所有的存在感壓縮到最低,努力屏蔽掉那些讓他心驚肉跳的商議內(nèi)容,
如同一個沒有生命的木樁。兩位管事交換了一個充滿疑慮的眼神,
但在凌澈平靜卻極具壓迫感的目光下,只得壓下心中的驚濤駭浪,繼續(xù)匯報。
“……云鐵礦那邊,李家仗著背后有城主府撐腰,屢次越界開采,還打傷了我們幾個礦工。
屬下派人交涉,對方態(tài)度極其強硬?!薄啊c臨江城周家的絲綢訂單,他們以次充好,
驗貨時被我們的人發(fā)現(xiàn),現(xiàn)在反咬一口說我們毀約,要求巨額賠償……”凌澈聽著,
手指在光滑的紫檀木桌面上輕輕敲擊。他看似在沉思,
眼角余光卻始終留意著角落里那個僵硬的身影。“影七,”凌澈忽然再次開口,
聲音平淡無波,“依你看,云鐵礦之事,當(dāng)如何?”轟——!如同驚雷在影七耳邊炸響!
他猛地抬起頭,臉色瞬間慘白如紙!少主……竟然問他?!問他如何處置外部糾紛?!
這怎么可能?!他只是一個影衛(wèi)!一個只懂得執(zhí)行殺戮命令的影子!他怎么會懂這些?!
巨大的恐慌如同海嘯般將他淹沒!他雙膝一軟,幾乎要當(dāng)場跪下,聲音干澀嘶啞,
帶著明顯的顫抖:“屬……屬下……聽?wèi){少主吩咐!”這個回答,
是影衛(wèi)最標(biāo)準(zhǔn)、最安全的答案。將一切決策權(quán)無條件上交主人。
凌澈看著影七眼中那濃得化不開的恐懼和茫然,心中嘆息。果然,還是不行嗎?他太心急了。
影七的世界里,只有“服從”二字,從未被賦予“思考”的權(quán)力。他面上不動聲色,
甚至微微蹙了下眉,似乎對影七這毫無主見的回答有些不滿,淡淡道:“知道了。
”他沒有再追問,轉(zhuǎn)而對兩位管事下達了指令:“云鐵礦那邊,李家的靠山是副城主趙庸?
查查趙庸最近有什么把柄,或者……他有什么特別在乎的東西。找到它。
至于周家……”凌澈眼中閃過一絲冷光,“把證據(jù)鏈做扎實,直接告到商會總會去。
他們不是喜歡鬧嗎?本少主陪他們玩到底?!彼闹噶钋逦麛?,
帶著上位者特有的殺伐決斷。兩位管事連忙領(lǐng)命,心中對少主的敬畏更深,
同時也暗自松了口氣,看來少主只是……一時興起?
他們悄悄瞥了一眼角落陰影里那個依舊僵硬的身影,帶著滿腹疑慮退下了。
書房內(nèi)再次只剩下凌澈和影七。沉默如同實質(zhì)般彌漫開來,壓得人喘不過氣。
影七依舊低著頭,身體緊繃。冷汗已經(jīng)浸透了他后背的衣衫。剛才那一瞬間的“詢問”,
簡直比刀架在脖子上還要讓他恐懼!少主到底想試探什么?試探他是否懂權(quán)謀?
是否……有野心?“你也退下吧?!绷璩旱穆曇舸蚱屏顺聊?,帶著一絲不易察覺的疲憊。
“……是,少主?!庇捌呷缑纱笊?,聲音依舊帶著顫音,身影迅速融入黑暗,
消失得無影無蹤,仿佛從未出現(xiàn)過。凌澈獨自坐在寬大的書案后,看著影七消失的方向,
眼神深邃復(fù)雜。他知道,這無聲的試探失敗了。影七那深入骨髓的“工具”認知和恐懼,
如同一道無法逾越的天塹。想要讓他相信自己真的被賦予了“人”的信任和價值,
絕非一朝一夕之功。路,還很長。但凌澈沒有氣餒。至少,他邁出了第一步。
他讓影七“聽”了,甚至嘗試讓他“想”了。哪怕結(jié)果只是更深的恐懼,但這顆種子,
已經(jīng)埋下。他拿起桌上那份關(guān)于凌鋒近期動向的密報,眼神變得銳利而冰冷。
外部的風(fēng)暴正在醞釀,他需要影七這把最鋒利的刀,
也需要……慢慢融化包裹著這把刀的堅冰。8凌澈對影七的“特殊關(guān)照”,
如同投入平靜湖面的石子,漣漪漸漸擴散,終于不可避免地引起了某些有心人的注意。
凌鋒的書房內(nèi),燭火跳躍,映照著他陰晴不定的臉。他聽著心腹的匯報,
手指無意識地敲擊著桌面?!啊僦魅∠擞捌叩奈kU任務(wù),
還賜下了極其珍貴的玉髓生肌膏……”“……少主當(dāng)眾為了影七,
狠狠掌摑了凌銳公子……”“……少主大幅提升了所有暗衛(wèi)的待遇,
尤其是傷藥和伙食……”“……就在昨日,屬下探知,少主在書房與管事商議要務(wù)時,
竟讓影十七在旁聽著!甚至還開口詢問了他的意見!”“詢問意見?
”凌鋒敲擊桌面的手指猛地頓住,眼中閃過一絲難以置信和濃重的陰霾。
讓一個暗衛(wèi)參與核心事務(wù)?這簡直荒謬!凌澈瘋了嗎?“是!
雖然那影十七嚇得只說了句‘聽?wèi){少主吩咐’,但少主此舉……太過反常!”心腹低聲道。
凌鋒瞇起眼睛,精光閃爍。事出反常必有妖!凌澈最近的行為處處透著詭異。
先是性情似乎沉穩(wěn)老練了許多,處理族務(wù)的手段也變得凌厲莫測,
好幾次不動聲色地化解了他暗中設(shè)下的絆子。如今,又對一個低賤的暗衛(wèi)如此上心?
這不正常!絕對不正常!
那個影十七……凌鋒腦中閃過那個總是沉默地跟在凌澈身后、如同影子般的年輕暗衛(wèi)。
身手確實頂尖,但也不過是個工具罷了。凌澈為何如此看重他?
甚至不惜為他得罪自己的堂弟?難道……凌鋒眼中閃過一絲精光。
難道影十七掌握了什么凌澈不為人知的秘密?或者……凌澈有什么不可告人的軟肋,
被影十七捏在手里?再或者,影十七本身……就是凌澈隱藏的一張王牌?無論是哪種可能,
這個影十七,都值得重點關(guān)注!“加派人手,”凌鋒的聲音冰冷而決斷,
“給我盯緊那個影十七!我要知道他的一舉一動!去了哪里,見了什么人,做了什么!記住,
要最隱蔽的人,寧可跟丟,也絕不能暴露!”“是!”心腹領(lǐng)命,悄無聲息地退下。
凌鋒獨自坐在燭光搖曳的書房里,臉色在明暗之間變幻。凌澈……你到底在玩什么把戲?
那個影子……又會是你的破綻嗎?影七的感知何其敏銳。就在凌鋒派人盯梢的第二天,
他就察覺到了異樣。那是一種如芒在背的感覺。當(dāng)他獨自在僻靜處訓(xùn)練時,
當(dāng)他值守在少主院落外圍的陰影里時,
房領(lǐng)取少主吩咐的、每日必須服用的調(diào)理丹藥時……總有一兩縷極其微弱、極其隱蔽的氣息,
如同附骨之疽,遠遠地綴著他。對方很謹慎,距離保持得極好,氣息收斂得幾乎完美,
顯然是此道高手。若非影七身為頂尖暗衛(wèi)的直覺和對環(huán)境的絕對掌控力,幾乎難以發(fā)現(xiàn)。
影七的心瞬間沉了下去。是少主派來監(jiān)視他的嗎?因為那晚石室的“逾矩”?
因為書房里他“不堪重用”的回答?還是……少主的敵人?他本能地繃緊了神經(jīng),