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雨夜相逢大周天啟十二年春,京城郊外。暮色四合,烏云壓頂。
崔長亭緊了緊背上的書箱,抬頭望了望天色,心中暗叫不好。他本是江南寒門學子,
此番千里迢迢赴京趕考,眼看離京城只剩一日路程,卻偏逢這變天的征兆。"這位公子,
要下雨了,前面有座道觀可暫避風雨。"一個挑著柴的樵夫匆匆從身邊經(jīng)過,好心提醒道。
崔長亭拱手道謝,加快腳步向前趕去。他今年二十有三,生得眉目如畫,
一身洗得發(fā)白的青色長衫更襯得他氣質(zhì)清雅。只是連日趕路,臉上難免帶著幾分倦色。
剛走出不到半里,豆大的雨點便砸了下來。崔長亭護住書箱,在越來越密的雨簾中奔跑起來。
轉過一個山坳,果然看見一座掩映在古松間的道觀,匾額上"清虛觀"三個字已有些斑駁。
觀門半掩,崔長亭輕輕推開,雨水順著他的發(fā)梢滴落在地。"請問有人在嗎?"他輕聲喚道,
聲音在空寂的庭院中回蕩。無人應答。崔長亭猶豫片刻,還是邁步走了進去。庭院不大,
卻收拾得極為整潔,幾株山茶花開得正艷,在雨中更顯嬌媚。
正殿門楣上懸著一塊"清靜無為"的匾額,殿內(nèi)香火繚繞,一尊太上老君像莊嚴端坐。
"這位公子,可是要避雨?"一個清冷的女聲從身后傳來,崔長亭轉身,
只見一位身著灰色道袍的女子站在廊下。雨幕中看不清她的容貌,只覺身姿纖細,
如一枝青竹般挺拔。崔長亭連忙作揖:"在下崔長亭,赴京趕考途經(jīng)此地,突遇大雨,
冒昧打擾,還望道長見諒。"那女子略一沉吟,道:"既是趕考的書生,便請隨我來吧。
"聲音依舊清冷,卻多了幾分溫度。崔長亭跟著她穿過回廊,來到一間偏室。室內(nèi)陳設簡樸,
一幾一榻,墻上掛著幾幅山水,案上擺著一架古琴。女子點亮油燈,昏黃的燈光下,
崔長亭這才看清她的容貌——約莫十八九歲年紀,眉如遠山,目似秋水,肌膚勝雪,
雖無半點脂粉,卻自有一種出塵絕艷。"貧道明塵,是這清虛觀的住持。"女子淡淡道,
"觀中簡陋,崔公子若不嫌棄,可在此暫歇。"崔長亭心頭一震。
他早聽聞京城附近有座清虛觀,住持是位年輕道姑,精通琴棋書畫,不想今日竟有緣得見。
再看這明塵道長,雖著道袍,卻掩不住天生麗質(zhì),尤其那雙眼睛,清澈見底,
卻又似藏著無盡心事。"多謝明塵道長收留。"崔長亭再次行禮,"在下只求一隅避雨,
絕不敢多擾道長清修。"明塵微微頷首:"崔公子客氣了。觀中尚有廂房空置,
公子可暫住一宿。只是..."她頓了頓,"道觀清規(guī),男女有別,還請公子自重。
"崔長亭聞言,耳根一熱,鄭重道:"道長放心,崔某雖為寒門學子,卻也知禮義廉恥,
絕不敢有半分逾越。"明塵不再多言,引他至一間干凈廂房,又取來干爽衣物和熱茶。
"山中夜寒,公子保重。"說罷便轉身離去,背影如一抹輕煙,轉眼消失在雨幕中。
崔長亭換下濕衣,捧起熱茶啜飲。茶是山野粗茶,卻別有一番清苦滋味。窗外雨聲漸急,
打在竹葉上沙沙作響,他忽然想起明塵那雙似含憂愁的眼睛,心中莫名一動。
"這位明塵道長,年紀輕輕為何出家?"崔長亭喃喃自語,隨即搖頭失笑,"我這是怎么了,
萍水相逢,何必探究他人私事?"他取出書卷,就著燈光溫習起來。不知過了多久,
忽聞一陣琴聲從遠處飄來,如泣如訴,似在訴說無盡哀愁。崔長亭放下書卷,凝神傾聽,
那琴聲時而如高山流水,時而似幽谷回風,竟將他一顆心緊緊揪住。
"這是...《廣陵散》?"崔長亭精通音律,聽出這是早已失傳的古曲,
不禁驚訝于明塵的琴藝。更讓他心驚的是,琴聲中蘊含的悲憤與不甘,
絕非一個清修道人應有的心境。琴聲戛然而止,余音在雨夜中久久回蕩。崔長亭悵然若失,
心中對這位神秘的道姑更添幾分好奇。第二章 琴音傳情翌日清晨,雨過天晴。
崔長亭早早起身,整理好借穿的衣物,又將廂房收拾得一塵不染。推開房門,
山間清新的空氣撲面而來,遠處群山如洗,近處花木含露,好一派生機盎然的景象。
"崔公子起得早。"明塵的聲音從身后傳來,崔長亭轉身,見她手持竹籃,
籃中盛著新采的野菜和蘑菇,道袍下擺沾著晨露,顯然剛從山中歸來。陽光下,
她的面容更顯清麗,只是眼下有淡淡青影,似是昨夜未眠。"明塵道長早。
"崔長亭拱手行禮,"昨夜多謝收留,今日天已放晴,在下這就告辭。
"明塵看了他一眼:"公子可是要進京趕考?""正是。""離大考尚有半月,
京城客棧價昂,公子若不嫌棄,可在觀中暫住,專心備考。"明塵語氣平淡,
仿佛只是隨口一提,"觀中清凈,藏書也不少,或?qū)佑兴妗?崔長亭一怔,
沒想到明塵會主動挽留。他本為寒門學子,盤纏有限,若能省下這半月客棧費用,
自是再好不過。只是..."這...恐怕多有不便吧?"崔長亭遲疑道。
明塵淡然一笑:"道家講究隨緣。公子與貧道有緣,何必拘泥世俗之見?
況且..."她頓了頓,"觀中藏書多為先師所留,其中不少經(jīng)史子集,貧道一介女流,
難以領會,若能借公子之才解讀一二,也是貧道的福分。"話已至此,
崔長亭不再推辭:"那便叨擾道長了。"接下來的日子,崔長亭便在清虛觀住下。白日里,
他在明塵為他準備的靜室中苦讀;傍晚時分,明塵會送來簡單的齋飯,二人偶爾談論詩文,
崔長亭才發(fā)現(xiàn)這位年輕道姑學識之淵博,竟不輸當世名儒。而每當月明之夜,明塵便會撫琴。
崔長亭雖不好主動打擾,卻總會在自己窗前靜靜聆聽。明塵的琴技出神入化,
時而如金戈鐵馬,時而似小橋流水,每每讓崔長亭聽得如癡如醉。這夜,月色如水。
崔長亭正在燈下苦思一道策論題,忽聞琴聲傳來,卻不是往日的曲子,而是一首《鳳求凰》。
這曲子寓意男女相悅,由一個道姑彈來,實在不合時宜??赡乔俾暲p綿悱惻,如訴如慕,
竟讓崔長亭心頭一熱,手中的筆不知不覺停了下來。琴聲忽止,崔長亭悵然若失。片刻后,
一陣輕輕的腳步聲停在門外。"崔公子還未歇息?"明塵的聲音透過門扉傳來。
崔長亭連忙起身開門。月光下,明塵一身素白道袍,懷抱古琴,眉目如畫。她似乎剛沐浴過,
發(fā)梢還帶著濕意,身上有淡淡的檀香味。"聽道長撫琴入迷,一時忘了時辰。
"崔長亭側身讓道,"道長請進。"明塵猶豫片刻,還是邁步入內(nèi)。她將琴放在案上,
輕聲道:"貧道近日習得新曲,不知音律可有謬誤,想請公子指點。"崔長亭心頭一跳。
他雖精通音律,但明塵的琴技分明在他之上,何須他來指點?這分明是...他不敢往下想。
"道長琴技超凡,崔某豈敢妄加評論。"崔長亭斟了杯茶遞給明塵,
"只是...《鳳求凰》這樣的曲子,似乎...""不合我這出家人的身份?
"明塵接過茶杯,指尖不經(jīng)意間觸到崔長亭的手,兩人都是一顫。"公子以為,
貧道為何出家?"崔長亭搖頭:"道長私事,崔某不敢妄加猜測。"明塵凝視杯中茶水,
緩緩道:"三年前,家父獲罪被貶,全家發(fā)配邊疆。途中遭遇山匪,父母雙亡,
唯我因容貌被匪首看中,欲強納為妾。我趁夜逃脫,流落至此,被先師收留。為避追捕,
才削發(fā)為道。"她說得輕描淡寫,崔長亭卻聽得心驚肉跳。難怪明塵琴聲中常含悲憤,
原來有這樣一段慘痛經(jīng)歷。"道長..."崔長亭不知該如何安慰。明塵抬頭,
眼中竟有淚光閃動:"公子可知,我本名為何?"崔長亭搖頭。"柳如是。"明塵輕聲道,
"家父柳宗元,曾任禮部侍郎。"崔長亭大吃一驚。柳宗元是當世名臣,
三年前因上書諫止皇帝煉丹求仙而被貶,這事他自然知曉。不想眼前這位清麗絕俗的道姑,
竟是柳大人的千金!"柳小姐..."崔長亭一時改了口,心中百感交集。
明塵——現(xiàn)在該稱柳如是了——凄然一笑:"這名字三年無人喚了。公子既知我身世,
當明白我為何彈《鳳求凰》。三年來,我心中只有仇恨,
直到遇見公子..."崔長亭心跳如鼓,手心滲出汗水。他何嘗不明白柳如是的心意?
這些日子的相處,他早已被這位才貌雙全的女子深深吸引。只是..."柳小姐,
崔某..."他艱難地開口,"崔某家中已有婚約。"柳如是臉色一白,
手中的茶杯差點跌落。她強自鎮(zhèn)定,勉強笑道:"是貧道...是我唐突了。公子勿怪,
就當今晚什么也沒發(fā)生過吧。"她起身欲走,崔長亭卻鬼使神差地抓住了她的手腕。
觸手溫潤如玉,兩人都是一震。"崔公子?"柳如是回頭,眼中滿是驚詫。崔長亭松開手,
苦笑道:"崔某雖與表妹有婚約在先,但那只是父母之命。這些日子與小姐相處,
崔某...崔某實在..."他說不下去了。說什么呢?說他已對這位道姑情根深種?
說他愿為她放棄功名前程?這豈是一個讀圣賢書的君子該說的話?
柳如是卻似讀懂了他的心思,眼中淚光更甚:"崔郎,你我相遇,是緣也是劫。
你有大好前程,不該為我這罪臣之女耽誤。今晚之事,就此忘了吧。"她抱起古琴轉身離去,
背影決絕而孤獨。崔長亭呆立原地,心如刀絞。第三章 情難自禁自那夜后,
柳如是便刻意避開崔長亭。送飯換成了一個小道童,琴聲也再未響起。
崔長亭幾次想找她解釋,卻總被各種理由推脫。轉眼離大考只剩五日,
崔長亭決定無論如何也要與柳如是談一次。這日傍晚,他守在柳如是必經(jīng)的回廊上,
終于等到了她。"柳小姐!"崔長亭攔住她的去路。柳如是低頭不語,手中佛珠轉得飛快。
她比前幾日更顯清瘦,眼下青影愈重,顯然也未睡好。"請讓貧道過去。"她聲音冷淡。
崔長亭不退反進:"崔某明日便要啟程進京,有些話必須今日說清。"柳如是抬頭,
眼中閃過一絲痛楚:"崔公子,那夜是貧道失態(tài)了。你有婚約在身,
我不該...""我已修書回家,請求解除婚約。"崔長亭打斷她。
柳如是震驚地瞪大眼睛:"你...你說什么?
"崔長亭從懷中取出一封信:"這是我寫給家父的信。表妹家與我家是世交,
退婚必會得罪親友,但我心意已決。"柳如是的手微微發(fā)抖:"你瘋了?
為了一個認識不到半月的道姑,值得嗎?""值得。"崔長亭斬釘截鐵,"這些日子,
我無時無刻不在想小姐。小姐的才學、琴藝、品性,無一不讓崔某傾心。
若因世俗禮法而錯過小姐,崔某必將抱憾終身。
"柳如是眼中淚光閃動:"可我...我是戴罪之身,若被人發(fā)現(xiàn)真實身份,不僅我會死,
還會連累你...""那就永遠做明塵道長。"崔長亭輕聲道,"等我金榜題名,
必想辦法為你平反。若事不可為,我便辭官不做,與你隱居山林,做一對神仙眷侶。
"柳如是再也忍不住,淚如雨下:"崔郎...你可知我等你這些話,
等了多久..."崔長亭再也按捺不住,一把將她擁入懷中。柳如是起初掙扎,
最終還是伏在他肩頭啜泣起來。遠處傳來小道童的腳步聲,兩人慌忙分開。"今晚子時,
我在后山?jīng)鐾さ饶恪?崔長亭低聲道,"我有東西要給你。"柳如是輕輕點頭,
擦干眼淚快步離去。是夜,月明星稀。崔長亭帶著一個錦囊來到后山?jīng)鐾ぃ?/p>
柳如是已在那里等候。她換了一身素白長裙,發(fā)髻松松挽起,月光下美得不似凡人。
"你...你怎么穿成這樣?"崔長亭驚訝道。柳如是嫣然一笑:"三年了,
第一次以柳如是的身份見你。"她轉了個圈,"好看嗎?"崔長亭看得癡了:"美若天仙。
"他從錦囊中取出一支白玉簪,簪頭雕著并蒂蓮:"家傳之物,本想留給未來妻子。
今日送給小姐,聊表心意。"柳如是接過玉簪,眼中含淚:"我身無長物,唯有此物相贈。
"她從懷中取出一方繡著青竹的帕子,"是我親手所繡,針腳粗陋,崔郎莫笑。
"崔長亭鄭重接過,放在鼻尖輕嗅:"有小姐身上的香味。"柳如是羞紅了臉,低頭不語。
兩人并肩坐在涼亭中,仰望星空,一時無話。"崔郎,若你高中,會如何安置我?
"柳如是突然問道。崔長亭沉吟道:"我會先為你設法平反。若不成,
便假稱你是我遠房表妹,娶你過門。""若你落第呢?""那更簡單。"崔長亭笑道,
"我直接帶你遠走高飛。江南、塞北,隨你選擇。
"柳如是卻憂心忡忡:"我總有種不祥的預感...我們之間,
恐怕..."崔長亭捂住她的嘴:"別說晦氣話。待我考完,無論結果如何,都會回來接你。
你若信我,就等我三個月。"柳如是凝視他許久,終于點頭:"我等你。三月之后,
若你不來,我便當你已忘了我,繼續(xù)做我的明塵道長。""我一定會來。
"崔長亭握住她的手,"天地為證,日月可鑒。崔長亭此生非柳如是不娶,若違此誓,
天打雷劈。"柳如是急忙捂住他的嘴:"別發(fā)毒誓!我信你便是。"月光下,
兩人的影子漸漸重合。這一夜,清虛觀的后山?jīng)鐾ぶ?,一對有情人許下了生死相隨的誓言。
只是他們不知道,命運的齒輪已經(jīng)開始轉動,等待他們的,
將是一場撕心裂肺的生離死別...第四章 金榜題名三月的京城,春意盎然。
崔長亭站在貢院外的放榜處,周圍人聲鼎沸,他卻仿佛置身事外。大紅榜紙上,
他的名字赫然列在一甲第一位——新科狀元。"恭喜崔兄!""崔兄高中狀元,實至名歸!
"同科舉子們紛紛道賀,崔長亭卻只是勉強微笑。自從離開清虛觀,他的心就像缺了一塊,
日日思念著那個月下與他定情的女子。"崔狀元,皇上有旨,宣您即刻入宮覲見。
"一名太監(jiān)匆匆趕來傳旨。紫宸殿上,天啟帝端坐龍椅。崔長亭行過大禮,
偷眼打量這位傳說中的煉丹皇帝。不過四十出頭,卻已兩鬢斑白,眼中布滿血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