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永和二十三年春，九重宮闕的琉璃瓦上凝著晨露，在朝陽下折射出七彩光暈。御花園里，
魏紫姚黃的牡丹競相綻放，花瓣上滾動的露珠將晨曦揉碎成萬千星辰。
十七歲的九公主蕭明璃倚在沉香亭的朱欄邊，
指尖無意識地摩挲著廣袖上金線繡成的鳳凰紋樣。春風(fēng)拂過她鬢邊的珍珠步搖，
在瓷白的臉頰上投下細(xì)碎的光影，如同跳動的金粉。"公主又在想謝世子了？
"青霜捧著鎏金纏枝蓮紋手爐走近，眼角眉梢都帶著促狹的笑意。
小宮女腕間的翡翠鐲子碰在銅爐上，發(fā)出清越的聲響，驚飛了亭角棲息的一對畫眉。
明璃耳尖頓時染上緋色，佯怒地瞪她一眼："再胡說就罰你去尚衣局熨衣裳。
"可目光卻不由自主飄向?qū)m墻外那株百年槐樹。
昨日謝云衡托人捎來的七寶瓔珞還藏在枕下的紫檀木匣里，
那人在灑金信箋上說今日會帶著西域新貢的七弦琴入宮。
想起那個總站在槐樹下、月白長袍被風(fēng)吹得獵獵作響的少年郎，她唇角漾起梨渦，
連帶著眼尾那顆朱砂痣都鮮活起來，像雪地里綻開的紅梅。"九妹好雅興。
"一道陰冷的聲音突然割破春色。明璃轉(zhuǎn)身時廣袖掃落案上汝窯茶盞，
碎瓷濺在太子蕭景桓的蟒紋靴邊，茶葉在青石地上洇開深色痕跡。年輕的儲君負(fù)手而立，
暗紫錦袍上的金線蟒紋在陽光下泛著冷光，腰間羊脂玉佩綴著明黃穗子。
他俊美面容如同戴了層白玉面具，唯有那雙鷹隼般的眼睛泄露出幾分陰鷙，
此刻正死死盯著明璃發(fā)間那支謝家祖?zhèn)鞯谋逃耵ⅰ?參見太子哥哥。
"明璃規(guī)規(guī)矩矩行了個萬福禮，袖中手指卻掐進(jìn)了掌心。自從母妃三年前薨逝，
這個曾經(jīng)教她騎射的兄長就愈發(fā)令人捉摸不透。如今他看她的眼神，
總讓她想起冬夜里窺伺獵物的豺狼，帶著令人毛骨悚然的占有欲。
蕭景桓突然伸手拂過她鬢邊珠釵，
龍涎香混著酒氣撲面而來："明日就是九妹的及笄禮了..."鎏金護(hù)甲刮過珍珠，
發(fā)出令人牙酸的聲響，"皇兄備了份大禮。"話音未落，指尖已曖昧地擦過她耳垂，
在雪膚上留下一道紅痕。明璃倉皇后退，腰間的環(huán)佩撞在亭柱上錚然作響。就在此時，
石徑上傳來清越的嗓音："臣謝云衡，參見太子殿下。"一襲青衣的謝家世子立在十步開外，
懷中抱著紫檀琴匣。他行禮時腰間玉佩紋絲不動，唯有那雙總是含笑的鳳眼此刻冷若寒潭。
明璃注意到他握在琴匣上的手背青筋暴起，骨節(jié)發(fā)白，像是在極力克制什么。
陽光穿過亭外海棠，在他肩頭灑下細(xì)碎花瓣，卻化不開他眉間凝結(jié)的寒意。
"謝世子來得真巧。"蕭景桓冷笑一聲，突然貼近明璃耳畔，
溫?zé)岬暮粑鼑娫谒i側(cè)："你以為父皇真會把你許給謝家？
別忘了..."他刻意壓低的聲音像毒蛇吐信，"你終究是本宮的...""太子慎言！
"明璃猛地推開他，眼中燃起兩簇怒火。蕭景桓不怒反笑，臨走時蟒袍掃過她裙角，
留下一地森然寒意。遠(yuǎn)處傳來內(nèi)侍尖細(xì)的傳喚聲，驚起滿園飛鳥。
待那抹紫色身影消失在回廊盡頭，謝云衡立刻箭步上前："可有傷著？
"目光在她周身細(xì)細(xì)巡梭，在看到耳垂紅痕時瞳孔驟縮。
明璃強(qiáng)撐的鎮(zhèn)定在他關(guān)切的眼神中土崩瓦解，喉間涌上酸澀。少年輕嘆，
從懷中取出個杏色錦囊："西域安神香，讓青霜給你點(diǎn)上。"錦囊上繡著并蒂蓮，
針腳細(xì)密得不像出自男子之手。明璃認(rèn)出這是他熬了幾個通宵的成果，
指尖撫過那些歪歪扭扭的線腳，心頭泛起暖意。謝云衡打開琴匣，
七弦琴在春光下流轉(zhuǎn)著蜜色光華："明日及笄禮，我為你奏《鳳求凰》。
""明日..."明璃垂眸，長睫在臉上投下蝶翼般的陰影。明日之后，
她就能名正言順請父皇賜婚了。這個念頭讓她頰邊梨渦更深，
卻沒看見謝云衡眼中一閃而過的憂色。遠(yuǎn)處鐘鼓樓傳來悠揚(yáng)的報(bào)時聲，
驚起一群白鴿掠過宮墻。二及笄禮當(dāng)日，太極殿內(nèi)金磚墁地，十二扇雕龍屏風(fēng)前香煙繚繞。
明璃穿著十二幅金線鳳尾裙跪坐在殿中央，裙裾鋪展如盛世牡丹。
皇帝親手為她戴上九鳳銜珠冠，明珠垂旒在她額前晃出璀璨光暈。她抬眼望向殿側(cè)，
謝云衡一襲玄色朝服立于群臣之中，正對她微微頷首，眼中盛滿溫柔。"臣請為公主奏樂。
"謝云衡執(zhí)禮出列，腰間玉佩在殿中劃出優(yōu)美弧線?；实坌χh首，
卻沒注意到丞相在袖中比了個隱秘的手勢。殿角銅漏滴答作響，香爐青煙筆直上升，
一切平靜得近乎詭異。琴音剛起，變故陡生?；实弁蝗晃孀⌒目冢?/p>
七竅滲出的鮮血染紅了明黃龍袍。在滿朝驚呼聲中，蕭景桓拔劍高呼："護(hù)駕！謝家謀逆！
"明璃眼睜睜看著御林軍的長矛刺穿謝云衡的胸膛，鮮血噴濺在她的嫁衣上，
將金鳳染成赤色。她撲過去時，少年用盡最后力氣將染血的玉佩塞入她手中，
嘴唇開合卻發(fā)不出聲音。"云衡——"凄厲的呼喊被禁軍的刀戟聲淹沒。
她掙扎著爬向血泊中的少年，卻被蕭景桓拽著頭發(fā)拖回。
新帝掐著她的下巴強(qiáng)迫她抬頭："看清楚，這江山是我的，你也是我的。
"沾血的遺詔在殿上宣讀，謝氏滿門被定為逆賊。在陷入黑暗前，明璃最后看到的，
是謝云衡至死都望向她的眼睛，那里面盛著未說完的千言萬語。冷宮的月光像把鈍刀，
夜夜凌遲著明璃的神經(jīng)。三個月過去，她瘦得鎖骨能盛住月光。這夜蕭景桓帶著酒氣闖入，
龍袍上沾著不知哪個妃子的胭脂。"九妹，朕今日冊后了。"他撫過她干裂的嘴唇，
"但你永遠(yuǎn)是最特別的。"明璃別開臉，換來一記耳光。蕭景桓撕開她的衣領(lǐng)，
露出雪白肩膀："謝云衡碰過這里嗎？""畜生！"明璃抓起銀簪刺去，
卻被他反剪雙手按在榻上。蕭景桓眼中泛起血色："看來朕太縱容你了。
"他對殿外厲喝："拿烙鐵來！"通紅的烙鐵印在后背時，皮肉焦糊的氣味充斥鼻腔。
明璃咬破嘴唇都沒出聲，直到看見蕭景桓腰間那枚謝家祖?zhèn)饔衽?，才發(fā)出困獸般的嗚咽。
那是謝云衡從不離身的東西啊...劇痛中，她恍惚聽見青霜的哭喊。意識消失前，
明璃死死盯著那塊玉佩，指甲深深掐進(jìn)掌心，鮮血順著指縫滴落在地。再醒來時，
馬車正碾過官道的積雪。青霜捧著她的臉淚如雨下："公主，謝家舊部來救我們了。
"明璃摸向后背猙獰的烙印，聲音嘶啞得不像自己："去北境。
"三北境的寒風(fēng)裹挾著細(xì)碎的冰晶，在天地間織就一張無形的羅網(wǎng)。明璃站在營帳外，
青銅面具邊緣凝結(jié)的冰凌在晨曦中泛著幽藍(lán)的光。她呼出的白氣還未成形便被狂風(fēng)撕碎，
像極了三年前那個雪夜——青霜背著她翻越城墻時，
呵出的熱氣混著血腥味消散在風(fēng)雪中的模樣。"將軍，您的藥。
"青霜捧著熱氣騰騰的藥碗走來，手腕上那道猙獰的疤痕在動作間若隱若現(xiàn)。
那是當(dāng)年為擋下追兵的箭矢留下的。明璃接過藥碗時，
指尖觸到碗底墊著的繡帕——歪歪扭扭的并蒂蓮，是青霜跟著謝家嬤嬤新學(xué)的針法。
藥汁苦澀難當(dāng)，卻比不過記憶里那碗混著謝云衡鮮血的雪水。當(dāng)時她蜷縮在馬車?yán)铮?/p>
后背的烙印潰爛化膿，是謝鋒用燒紅的匕首剜去腐肉，
而青霜哭著將玉佩貼在她唇邊："公主，您聞聞，是世子爺?shù)某料阄?..""報(bào)——！
"探子的呼喊打斷回憶。年輕的斥候跌跌撞撞跑來，肩頭還插著半截?cái)嗉Ｖx鋒一把扶住他，
獨(dú)眼中閃過厲色："潼關(guān)守軍換了箭簇？""是淬了蛇毒的狼牙箭。"斥候咬牙拔出箭矢，
黑血頓時浸透皮甲，
"趙崇...在關(guān)外十里處...設(shè)了伏兵..."話音未落便昏死過去。明璃蹲下身，
指尖掠過箭尾的刻痕——那是蕭景桓親衛(wèi)才有的標(biāo)記。她突然冷笑出聲，
驚飛了營外枯樹上棲息的寒鴉。玄凰軍的營地里，鐵匠鋪的火光徹夜不熄。
"將軍真要穿這個？"老鐵匠捧著赤色鎧甲的手在發(fā)抖。甲胄內(nèi)層密密麻麻嵌著碎玉，
正是當(dāng)年謝云衡那架被鮮血浸透的七弦琴碎片。明璃撫過胸前那塊最大的琴板，
上面還殘留著半枚血指印。三年來，這身鎧甲隨她踏平十七座邊城，
玉片上纏繞的紅線是每場戰(zhàn)役后新添的——謝鋒說這是北境人告慰亡魂的方式。"報(bào)！
先鋒營已按計(jì)策佯敗后撤！""報(bào)！火器營的硫磺陷阱布置完畢！
""報(bào)......"此起彼伏的傳令聲中，謝鋒獨(dú)眼微瞇："趙崇素來多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