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尤繼科把高考成績單揉成一團，塞進褲兜里。七月的太陽毒辣辣地掛在頭頂，
汗水順著他的鬢角往下淌，浸濕了洗得發(fā)白的藍布襯衫。他站在田埂上，
望著自家那三畝薄田，父親佝僂的背影在稻浪中時隱時現(xiàn)。"爹。"他喊了一聲，
聲音干澀得像是許久未用的老井轱轆。尤父直起腰，用沾滿泥土的手背抹了把汗，
瞇著眼睛看向兒子："成績出來了？"尤繼科低下頭，不敢直視父親期待的目光。
他感覺褲兜里的成績單像塊燒紅的炭，燙得他大腿生疼。"沒...沒考上。
"這句話幾乎是從牙縫里擠出來的。尤父臉上的皺紋更深了，他沉默地拄著鋤頭，
半晌才嘆了口氣："回吧。"晚飯時，尤繼科的母親特意煮了兩個雞蛋，放在兒子碗里。
尤繼科盯著那兩顆圓滾滾的雞蛋，喉嚨發(fā)緊。他知道，這是家里最后的兩只下蛋母雞的產(chǎn)物，
原本是要攢著賣錢的。"吃吧，補補腦子。"母親輕聲說，粗糙的手在他肩膀上按了按。
尤繼科把雞蛋推給父親："爹干活累，您吃。"尤父又把雞蛋推回來："你讀書費腦子。
"推讓間，尤繼科的眼淚終于掉了下來，砸在破舊的木桌上，發(fā)出輕微的"啪嗒"聲。
他猛地站起身，沖出了堂屋，身后傳來母親焦急的呼喚。尤繼科跑到村后的小河邊，
蹲在一塊大石頭上抱頭痛哭。月光冷冷地照在水面上，映出他扭曲的倒影。三年的起早貪黑，
無數(shù)個挑燈夜讀的晚上，換來的卻是名落孫山。更讓他痛苦的是，家里為了供他讀書，
已經(jīng)欠了不少債，父親的風濕病也因為常年勞作越來越嚴重。"我就知道能在這兒找到你。
"一個清脆的聲音從身后傳來。尤繼科慌忙用袖子擦了擦臉，
回頭看見李鳳仙提著個竹籃子站在不遠處。月光下，她穿著件淡藍色的確良襯衫，
兩條烏黑的辮子垂在胸前，眼睛亮得像天上的星星。"給。"李鳳仙走近，
從籃子里拿出一個油紙包，"我媽烙的蔥油餅，還熱乎著呢。"尤繼科沒接，
扭過頭去："不用可憐我。""誰可憐你了？"李鳳仙把油紙包硬塞進他手里，
"我是來告訴你，我們班主任說了，像你這樣平時成績好的，復讀一年準能考上。
"尤繼科苦笑一聲："復讀？拿什么復讀？
學費、資料費、生活費...我家的情況你不是不知道。"李鳳仙在他旁邊坐下，
雙腿懸在石頭邊緣輕輕晃著："。再說了..."她頓了頓，"過了這個村可沒有這個店，
高考是人一輩子的大事。我可以想辦法幫你。"尤繼科猛地轉(zhuǎn)頭看她："你？
""我在村小學當代課老師了，一個月有十二塊五毛錢呢。"李鳳仙驕傲地挺起胸脯，
"雖然不多，但補貼你買些學習資料還是夠的。"尤繼科心里一熱，但隨即搖頭："不行，
那是你的錢。你家里也不寬裕。""怎么，瞧不起我們女同志??？"李鳳仙假裝生氣地瞪他，
"告訴你尤繼科，我可不是白幫你的。等你以后當了大醫(yī)生，得加倍還我！"，
她知道尤父有關(guān)節(jié)炎的老毛病，繼科的人生目標是當醫(yī)生，治好他父親的病，
也為更多的鄉(xiāng)親們服務。尤繼科被她逗笑了，這是落榜后他第一次露出笑容。
他看著李鳳仙月光下清秀的側(cè)臉，突然覺得胸口有什么東西輕輕顫動了一下。
"我...我再想想。"他低聲說。2三天后，尤父在田里暈倒了。
尤繼科和鄰居七手八腳地把人抬到鄉(xiāng)衛(wèi)生所，醫(yī)生說是勞累過度加上營養(yǎng)不良。"老尤啊，
你這身子骨再這么拼，怕是熬不過今年冬天。"醫(yī)生搖著頭說。尤繼科站在病床前，
看著父親蠟黃的臉和干裂的嘴唇，心如刀絞。他悄悄退到門外，蹲在墻根下抱住了頭。
"繼科哥。"尤繼科抬頭，看見李鳳仙站在面前，手里拎著個布袋子。"我聽說尤叔病了，
煮了點粥帶過來。"她輕聲說，然后蹲下來與他平視，"你決定好了嗎？復讀的事。
"尤繼科搖搖頭："我不能那么自私。爹病成這樣，家里需要勞力。我得留下來種地，
掙錢給爹看病。"李鳳仙咬了咬嘴唇，突然說："如果我?guī)湍慵曳N地呢？""什么？
"尤繼科以為自己聽錯了。"我說，我可以幫你家種地。"李鳳仙一字一頓地說，
"我從小跟著爹下地，農(nóng)活都會干。白天我在小學代課，放學后和周末可以去你家地里幫忙。
"尤繼科震驚地看著她："你瘋了？那得多累??！""累不死人。"李鳳仙笑了，"再說，
等你考上大學，當了醫(yī)生，不就能請人幫忙了嗎？到時候我可要當少奶奶享福呢！
"尤繼科的眼淚一下子涌了出來。他抓住李鳳仙的手："鳳仙，你為什么對我這么好？
"李鳳仙的臉紅了，抽回手小聲說："因為...因為我相信你一定能考上。
我們村還沒出過大學生呢，你得給我們爭口氣。"就這樣，在家庭和李鳳仙的支持下，
尤繼科決定復讀。開學前一天，李鳳仙送來了一個嶄新的帆布書包和一套復習資料。
"哪來的錢？"尤繼科驚訝地翻看著那些他夢寐以求的參考書。
李鳳仙神秘地笑笑："我把頭發(fā)剪了，賣了七塊五角錢。"尤繼科這才注意到，
她原本及腰的長辮子變成了齊耳短發(fā)。他心疼得說不出話來，只能緊緊抱住那些書本，
仿佛那是世界上最珍貴的寶物。3復讀的日子比尤繼科想象的還要艱苦。
每天天不亮他就起床，幫母親做完家務后步行五公里去縣城的補習班。中午為了省錢，
他只吃從家里帶的冷饅頭和咸菜。晚上回到家，還要點著煤油燈學習到深夜。
而李鳳仙也兌現(xiàn)了她的承諾。每天放學后，她都會來尤家地里干活。尤繼科周末回家時，
總能看到她彎著腰在田里忙碌的身影，汗水浸透了她的衣衫，白皙的臉龐被曬得通紅。
十月底的一個雨天，尤繼科放學回家，
遠遠看見自家田里有個瘦小的身影正在冒雨搶收最后一點稻谷。他扔下書包沖進雨里，
跑到田邊才看清是李鳳仙，她渾身濕透，頭發(fā)貼在臉上，正吃力地拖著一捆稻谷往田埂上走。
"你瘋了嗎？這么大的雨！"尤繼科奪過她手中的稻捆，觸到她冰涼的手指時，心猛地一揪。
李鳳仙抹了把臉上的雨水，笑著說："天氣預報說明天還有雨，不今天收完就糟蹋了。
"尤繼科不由分說地脫下自己的外套裹在她身上："快回去換衣服，剩下的我來。""不行，
你明天還有模擬考呢，感冒了怎么辦？"李鳳仙掙扎著要去拿回稻捆。尤繼科一把拉住她，
雨水順著他們的臉頰流下，分不清是雨是淚："鳳仙，我求你了，
別這樣...我不值得你...""值不值得我說了算。"李鳳仙打斷他，眼神堅定，
"尤繼科，你給我聽好了，我?guī)湍悴皇菫榱寺犇阏f這些喪氣話的。你要真覺得過意不去，
就給我考個狀元回來！"尤繼科怔住了，雨水模糊了他的視線，
但李鳳仙眼中的光芒卻清晰可見。他重重地點頭，然后轉(zhuǎn)身沖向田里，
把剩下的稻谷一捆捆扛到田埂上。那一刻，他暗自發(fā)誓，一定要讓這個女孩的付出得到回報。
寒冬來臨，尤家的日子更難過了。尤父的病時好時壞，醫(yī)藥費成了沉重的負擔。臘月二十三，
尤繼科放學回家，發(fā)現(xiàn)母親正在偷偷抹眼淚。"怎么了，娘？"他緊張地問。
母親搖搖頭不肯說，直到他再三追問，
才哽咽道："你爹...你爹要把牛賣了給你湊復讀的學費..."尤繼科如遭雷擊。
那頭黃牛是家里最值錢的財產(chǎn)，耕地拉貨全靠它。賣了牛，明年春耕怎么辦？當晚，
尤繼科輾轉(zhuǎn)難眠。天蒙蒙亮時，他做了決定：放棄復讀，回家務農(nóng)。正當他準備告訴父母時，
李鳳仙急匆匆地跑來了，臉蛋凍得通紅，手里攥著個布包。"給！"她把布包塞給尤繼科，
"一百一十塊錢，夠你下學期學費和買資料的了！"尤繼科震驚地打開布包，
里面果然是一疊皺巴巴的鈔票，有十元的，五元的，甚至還有一毛兩毛的零錢。
"這...這是哪來的？"李鳳仙得意地笑了："我這兩個月多代了兩個班的課，
還幫人織毛衣、納鞋底...哦，還有，我把我那對銀鐲子賣了。"尤繼科的手顫抖起來。
他知道那對銀鐲子是李鳳仙奶奶留給她的唯一嫁妝。"不行，這錢我不能要！
"他要把錢塞回去。李鳳仙后退一步，板起臉："尤繼科，你是不是男人？婆婆媽媽的！
這錢算我借你的，以后連本帶利還我！"尤繼科的母親再也忍不住，
摟住李鳳仙哭了起來："閨女啊，我們尤家欠你的太多了..."尤繼科站在原地，
淚水模糊了視線。他深吸一口氣，對著李鳳仙深深鞠了一躬："鳳仙，你的恩情我記一輩子。
我發(fā)誓，一定會考上大學，讓你過上好日子！"4冬去春來，尤繼科的學習成績穩(wěn)步提升。
五月份的一次全省模擬考，他取得了全縣第十四名的好成績。李鳳仙聽到消息后，
高興得在田埂上跳了起來，結(jié)果一腳踩空摔進了水溝里。尤繼科慌忙跳下去把她撈上來，
兩人渾身泥水，卻笑得像兩個孩子。高考前一天晚上，
李鳳仙送來一雙新布鞋和一包煮雞蛋："我娘說，考試得穿新鞋，步步高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