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歸途陰影汽車引擎低沉地轟鳴著，像一頭困獸，在盤繞于郊外荒山的舊道上艱難爬行。
車窗外的景象單調(diào)得令人窒息。巨大的、飽經(jīng)風(fēng)霜的青石層層疊疊，構(gòu)成陡峭的山體，
仿佛遠古巨獸的嶙峋脊骨，冷漠地擠壓著這條狹窄的通道。
只有零星幾簇頑強的、不知名的野草或低矮灌木，從石縫間掙扎出來，
點綴著令人壓抑的灰褐色。深秋的寒意已深入骨髓，鉛灰色的天空低垂，沉甸甸地壓在頭頂，
仿佛隨時會塌陷下來。光線渾濁，給萬物都蒙上了一層不祥的鉛灰濾鏡。車內(nèi)，空氣凝固著，
與外界的蕭索遙相呼應(yīng)。駕駛座上的楊驍，雙手緊握方向盤，指節(jié)因用力而微微發(fā)白。
這條通往老家柏彥莊的舊道，曾是南來北往的交通命脈，
如今卻早已被新建的高速公路奪去了生機，變得荒僻而陌生。車輪碾過坑洼不平的路面，
每一次顛簸都像是在敲打著他緊繃的神經(jīng)。
他瞥了一眼副駕駛位上的弟弟楊正——一個剛上初中，精力旺盛得幾乎無處安放的少年。
此刻，楊正正全神貫注地埋首于一本嶄新的產(chǎn)品手冊中，
手指無意識地摩挲著光滑的銅版紙頁，對窗外飛速倒退的、了無生氣的景象毫無興趣。
“怎么樣？”楊驍試圖打破車內(nèi)過于凝重的寂靜，聲音在狹小的空間里顯得有些突兀，
“弄明白怎么玩你那寶貝疙瘩了嗎？”他努力讓語調(diào)輕松些，嘴角扯出一個笑容。
楊正頭也沒抬，只是含糊地“嗯”了一聲，鼻音里透著被強行打斷的不耐煩。他翻過一頁，
眼睛幾乎黏在了那些炫酷的功能參數(shù)上。楊驍無聲地嘆了口氣，
目光再次落回弟弟專注的側(cè)臉。
這情景和他購買這臺入門級無人機時導(dǎo)購員的描述幾乎分毫不差：“現(xiàn)在的年輕人，
看到這個眼睛都放光！操作簡單，功能強大，包您弟弟愛不釋手……”現(xiàn)在看來，
導(dǎo)購的話至少有一半應(yīng)驗了。他收回目光，重新專注于前方蜿蜒曲折、仿佛永無盡頭的山路。
道路兩旁的青石山壁在昏暗的天光下投下濃重的陰影，像隨時會傾倒下來，
將這條孤零零的汽車徹底吞噬?！案纾 睏钫蝗惶痤^，聲音因興奮而拔高，打破了沉寂，
“這玩意兒飛行半徑有3公里！?。 彼钢謨陨系囊粋€數(shù)字，眼睛亮得驚人?！芭?？
是嗎？”楊驍也略感意外，他當(dāng)初選購時只圖個新鮮和性價比，對具體參數(shù)并未深究。
幾百塊的玩具，竟能飛這么遠？這讓他心底隱隱掠過一絲不易察覺的異樣，
仿佛這小小的機器蘊含了超出預(yù)期的力量?！笆前∈前。《疫€能拍4K高清視頻呢！
你看這參數(shù)！”楊正獻寶似的把手冊湊到哥哥眼前，指尖戳著屏幕截圖的位置?！澳茕浵聛恚?/p>
”楊驍順著弟弟的話問，視線卻不敢離開前方太久?！澳?！直接存到配套的平板里！
”楊正拍著放在腿上的嶄新平板電腦，“待會兒到了地方，我給你拍大片看！
從天上俯瞰整個柏彥莊！”“那敢情好，”楊驍笑了笑，“記得多拍點，
回去給爸媽也看看老家現(xiàn)在的樣子。
”他腦海里浮現(xiàn)出父母看到久違故鄉(xiāng)影像時可能流露的復(fù)雜表情。話音未落！
一聲尖銳、粗暴、充滿了警告與怒氣的汽車?yán)嚷暎缤毫巡疾悖?/p>
猛地從前方彎道的視覺死角處炸響！那聲音如此突兀、如此巨大，帶著金屬摩擦的刺耳尾音，
狠狠撞進楊驍?shù)亩?，直沖大腦！楊驍?shù)男呐K像是被一只冰冷的手攥緊，驟停了一拍！
他幾乎是本能地、用盡全身力氣向右猛打方向盤！輪胎在粗糙的路面上發(fā)出刺耳的摩擦尖叫，
車頭險之又險地擦著道路內(nèi)側(cè)的山石掠過。與此同時，一輛龐大的、滿載貨物的重型卡車，
如同咆哮的鋼鐵巨獸，裹挾著沉悶的引擎轟鳴和令人窒息的壓迫感，從左側(cè)車道轟然掠過！
高速卷起的氣流狠狠拍打在車窗上，車身劇烈地晃動了一下，
帶起的勁風(fēng)甚至讓楊驍感到臉頰生疼?？ㄜ圐嫶蟮纳碛八查g填滿了左側(cè)車窗，又呼嘯而去，
只留下引擎的余音在狹窄的山谷間嗡嗡回蕩，
以及一股濃烈的柴油尾氣味道彌漫在冰冷的空氣中。楊驍死死踩住剎車，
心臟在胸腔里狂跳不止，像要掙脫束縛。冷汗瞬間浸透了他的后背，
額頭上也滲出了細(xì)密的汗珠。方向盤被他的雙手攥得滾燙。大白天的，
在這條幾乎廢棄的路上，竟然差點……他不敢想下去。“正正！你沒事吧？！”他猛地扭頭，
聲音帶著劫后余生的嘶啞和急切。楊正顯然也被這突如其來的變故嚇懵了，小臉煞白，
手里緊緊抓著平板電腦，指關(guān)節(jié)同樣泛白。他張著嘴，半晌才找回自己的聲音：“沒…沒事，
哥?！甭曇魩е黠@的顫抖。楊驍長長地、深深地吸了一口氣，又緩緩?fù)鲁觯?/p>
試圖平復(fù)那幾乎跳出喉嚨的心跳。他重新啟動汽車，這一次，他開得異常專注，
目光如鷹隼般掃視著前方每一個彎道、每一處陰影。車內(nèi)的氣氛比之前更加凝重，
只有引擎單調(diào)的運轉(zhuǎn)聲和兩人略顯粗重的呼吸聲交織在一起。
這條路……這條承載著童年模糊記憶的歸鄉(xiāng)路，此刻在他心中，蒙上了一層揮之不去的陰影。
那輛卡車，出現(xiàn)得太過詭異，消失得又太過迅速，如同一個不祥的預(yù)兆。
2 荒蕪故園半個多小時的沉默行駛后，視野豁然開朗。狹窄的山道終于結(jié)束，
一片相對開闊的谷地出現(xiàn)在眼前。柏彥莊，到了。
楊驍將車停在了一片已經(jīng)收割完畢的稻田旁。
干枯發(fā)黃的稻茬密密麻麻地矗立在黑色的泥土中，一直延伸到遠處起伏的山丘腳下。
深秋的蕭索在這里展現(xiàn)得淋漓盡致。田野失去了夏日的豐饒和生機，
只剩下大片大片單調(diào)的枯黃與灰褐。遠處零星散布著幾棟灰撲撲的老屋，
屋頂?shù)耐咂瑲埲辈蝗?，墻壁斑駁，如同被歲月啃噬后留下的殘骸。幾棵光禿禿的老樹，
枝椏猙獰地伸向鉛灰色的天空，像是絕望的手在祈求著什么。
寒風(fēng)毫無遮擋地掠過空曠的田野，卷起地上的枯葉和塵土，發(fā)出“嗚嗚”的低咽。
空氣中彌漫著泥土、腐爛植物和一種難以言喻的、陳舊的、屬于廢棄之地的氣息。
天空依舊陰沉，低垂的云層仿佛觸手可及，
將整個村莊籠罩在一種無邊的、令人窒息的破敗感之中。楊驍推開車門，
一股裹挾著寒意的風(fēng)立刻灌了進來，讓他打了個冷顫。他站在車旁，
環(huán)顧著這片既熟悉又陌生的故土，心中涌起一股難以名狀的蒼涼。這里是他父親出生的地方，
糊片段——爺爺奶奶慈祥的笑容、老屋灶膛里跳躍的火光、村口那棵巨大的老槐樹……然而，
隨著爺爺奶奶的相繼離世，父親帶他回來的次數(shù)越來越少，直至徹底斷絕。今天帶弟弟回來，
與其說是尋根，不如說是對一個早已消逝的童年印記進行一種儀式性的告別。他嘆了口氣，
那嘆息很快被冷風(fēng)吹散?！案?！快看快看！”楊正早已迫不及待地跳下車，
臉上因興奮而重新煥發(fā)出光彩，剛才路上的驚魂似乎已被拋諸腦后。
他動作麻利地從后備箱里拿出嶄新的無人機包裝盒，蹲在干涸龜裂的田埂上，
開始笨拙而興奮地組裝起來。楊驍看著弟弟忙碌的身影，暫時壓下心頭的沉重。
他邁步走向田地邊緣的一條引水渠。渠水渾濁，流速緩慢，帶著一種不健康的灰綠色，
水面上漂浮著一些枯枝敗葉和泡沫。他蹲下身，渠水映出他模糊而疲憊的倒影，
以及頭頂那片更加壓抑的天空。水底是厚厚的淤泥，不見魚蝦游動，
只有幾叢深褐色的水草在渾濁的水流中有氣無力地?fù)u曳著，如同溺水者伸出的手臂。
這死氣沉沉的景象讓他感到索然無味，甚至有些莫名的煩躁。他站起身，拍了拍手上的塵土，
走回弟弟身邊?！芭昧藛?？”他問，聲音在空曠的田野里顯得有些空洞?！昂昧?！
馬上起飛！”楊正頭也不抬，手指在平板電腦屏幕上飛快地滑動著，進行著最后的調(diào)試。
他的全部心神都已系在那架小小的四旋翼飛行器上。
楊驍看著弟弟小心翼翼地將無人機放置在平坦干硬的土地上，然后后退幾步，
手指懸停在平板的虛擬搖桿上方，一副躍躍欲試的樣子。楊驍上前一步，
輕輕拉住弟弟的胳膊：“退后點，安全第一?！薄爸览玻 睏钫焐蠎?yīng)著，
身體卻只象征性地挪了一小步，眼睛死死盯著地上的無人機。隨著楊正在屏幕上輕輕一點，
無人機的四只螺旋槳同時發(fā)出尖銳的嗡鳴聲，高速旋轉(zhuǎn)起來！
強勁的氣流瞬間卷起地上的枯草和塵土，形成一個小小的漩渦。在兄弟倆期待的目光中，
無人機機身微微晃動了一下，然后穩(wěn)穩(wěn)地脫離了地心引力，平穩(wěn)地向上攀升！“嚯！可以?。?/p>
”楊驍看著那架銀灰色的小機器懸停在離地一米多高的空中，姿態(tài)穩(wěn)定，不由得由衷稱贊。
這高科技的小玩意兒，確實有點意思。楊正此刻完全沉浸在操控者的角色里，
根本沒空理會哥哥的夸獎。
他的眼睛緊張而興奮地在空中的無人機和手中平板屏幕上的實時畫面之間來回切換。
咧開的嘴角和閃閃發(fā)亮的眼睛，無聲地訴說著他內(nèi)心的激動和成就感。
楊驍?shù)囊暰€也跟著在無人機和弟弟之間游移。他雖然是成年人，
但第一次如此近距離地接觸和操控?zé)o人機，
心中那份被生活磨平了棱角的好奇心也被悄然勾起。
看著那小小的機器懸停在蕭瑟的田野上空，像一只來自未來的機械蜻蜓，
俯瞰著這片被時光遺忘的土地，一種奇異的割裂感油然而生?！霸亠w高點看看！
”楊驍提議道，聲音里也帶上了一絲期待?！昂绵希 睏钫龖?yīng)得干脆。
他手指在屏幕上輕輕滑動，無人機接收到指令，螺旋槳的嗡鳴聲陡然增大，
機體靈巧地向上攀升！十米、二十米、五十米……小小的無人機在視野中迅速縮小，
很快變成了一個模糊的黑點，在灰暗的天空背景下，只有乒乓球大小，若不仔細(xì)分辨，
幾乎要融入那片鉛灰之中?！靶辛诵辛?，別飛太高了，都看不清了！”楊驍瞇著眼，
努力追蹤著那個小黑點，心里有點沒底?！肮判?，有圖傳呢！”楊正笑道，
眼睛緊盯著屏幕?！皩α耍≌?！打開攝像頭了嗎？”楊驍猛然想起此行的“拍攝”目的，
連忙提醒?！鞍パ剑⊥?！”楊正一拍腦門，興奮過頭讓他把最關(guān)鍵的功能給忽略了。
他趕緊在平板上操作，手指飛快地點按著。屏幕短暫地黑了一下，
隨即跳出了連接成功的提示。很快，無人機的“眼睛”被點亮了。楊驍湊過頭去，
和弟弟一起盯著平板屏幕。屏幕上的畫面，是來自近百米高空的俯瞰視角。
收割后的田野呈現(xiàn)出一種幾何圖案般的規(guī)整與荒涼，灰褐色的土地和枯黃的稻茬交織，
像一張巨大的、失去活力的地毯。遠處的柏彥莊老屋如同散落的灰色積木，更遠處，
是連綿起伏的、同樣覆蓋著枯黃植被的山丘，如同大地凝固的波浪。畫面清晰度不錯，
能看清田埂的輪廓和遠處老屋殘破的瓦片。一種上帝視角的疏離感透過屏幕傳遞過來。
“還挺清楚的。”楊驍評價道。“哥，看那兒！田邊有個小房子！”楊正指著屏幕一角。
“那是以前放農(nóng)具的棚子?！睏铗敱嬲J(rèn)了一下?！澳沁呥€有個水池！”“嗯，洗東西用的，
估計也荒廢了?！睏铗斂粗聊簧夏莻€積滿枯葉、渾濁不堪的小水池，語氣有些唏噓。
就在這時！屏幕上的畫面毫無征兆地劇烈閃爍了一下，隨即陷入一片漆黑！
這突如其來的變故讓正看得入神的兄弟倆都是一愣，心臟猛地一跳。黑暗持續(xù)了大約一秒，
快得讓人以為是錯覺，畫面隨即又恢復(fù)了正常，依舊是那片蕭索的田野俯視圖。“哥！
剛才怎么了？”楊正的聲音帶著一絲不易察覺的緊張，他下意識地抬頭看向空中的無人機。
無人機依舊穩(wěn)穩(wěn)地懸停著，在灰暗的天空中只是一個不起眼的小點，周圍空空如也。
“不知道，”楊驍皺起眉頭，努力尋找一個合理的解釋，“可能是……信號瞬間干擾？
或者……一只小鳥快速飛過鏡頭前面？”他說出“小鳥”這個詞時，
自己都覺得沒什么說服力。這陰沉的天，空曠的田野，哪來的鳥？就算有，
那瞬間全黑的畫面也過于徹底了?！澳挠续B?。俊睏钫@然也不信，他轉(zhuǎn)動著平板，
試圖調(diào)整無人機的鏡頭角度，但周圍天空一覽無余，確實什么也沒有?！翱赡茱w太快，
沒看清吧?！睏铗攭合滦念^那絲莫名的不安，故作輕松地拍拍弟弟的肩膀，“別管了，
繼續(xù)玩你的，注意點距離就行?！薄芭??！睏钫吘股倌晷男裕闷嫘暮芸靿哼^了那點不安。
他重新專注于操控，將無人機緩緩向前方的山丘方向飛去。楊驍雖然嘴上安慰弟弟，
但剛才那瞬間的黑屏，像一根細(xì)微的冰刺，扎進了他的心里。
那感覺……不像是信號干擾或飛鳥掠過。
更像是一種……被什么東西“注視”并短暫“屏蔽”的感覺？
這個荒謬的念頭讓他自己都覺得可笑，他甩甩頭，試圖驅(qū)散它。3 丘壑詭蹤“哥，
我飛前面那山看看行不？”楊正指著遠處那片起伏的枯黃山丘，那里是這片谷地的邊緣，
地勢漸高，植被顯得更加稀疏雜亂。楊驍從自己的思緒中被拉回：“哦，行。慢點飛，
別飛太遠了，注意電量?！彼乱庾R地叮囑著，目光投向那片山丘。
深秋的山丘失去了所有綠色，只剩下大片大片枯黃的野草和裸露的灰褐色巖石，
在陰沉的天光下，呈現(xiàn)出一種死寂的、了無生機的景象。不知為何，看著那片山丘，
楊驍心底深處某個塵封已久的記憶角落，似乎被輕輕觸動了一下，一絲寒意悄然爬上脊背。
“知道啦！”楊正嘴上答應(yīng)，手上操作不停。無人機在他的控制下，
平穩(wěn)地朝著山丘方向飛去，高度保持在百米左右。屏幕上的畫面隨之移動，
枯黃的草坡、嶙峋的怪石、偶爾出現(xiàn)的一兩棵歪脖子枯樹，在鏡頭下緩緩滑過。
“能看到飛行距離嗎？”楊驍問，目光緊盯著屏幕?！翱梢?，
”楊正指著屏幕左上角一個不起眼的小數(shù)字，“看，這兒顯示呢，現(xiàn)在才……七百多米。
”七百多米，距離無人機標(biāo)稱的3公里極限還很遠。但在這個距離上，
空中的無人機已經(jīng)變成了視野盡頭一個幾乎看不清的小黑點。
楊驍心中那股不安感再次浮現(xiàn)：“正正，別飛太遠了，信號萬一不穩(wěn)……”“放心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