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黑蝶繞棺我握著母親的遺像,指尖被相框邊緣劃出血痕。
十月的山風卷著潮濕的霧氣,把遺像上的笑容吹得有些模糊。棺材落地的瞬間,
滿山的黑色蝴蝶突然振翅,像一片煮沸的焦油云,劈頭蓋臉砸向送葬隊伍。“秋生,快躲!
”堂哥林建明一把將我拽進人群。他身上的孝服蹭過我的臉,帶著一股刺鼻的樟腦味。
我抬頭望去,只見十六個抬棺人清一色蒙著黑布,只露出下巴上參差不齊的胡茬。
他們的動作出奇一致,仿佛提線木偶,棺材落地時連濺起的泥土都成對稱的扇形。
母親的棺材是樟木做的,三天前我從城里趕回時,它已經停在堂屋中央。
村長按著我的肩膀說,“你媽走得急,等不得城里的 cremation(火化),
咱們山里人講究入土為安?!蹦菚r我沒注意到棺材縫里滲出的褐色液體,以為是木料受潮,
直到此刻黑蝶撲上去,那些液體突然發(fā)出熒光,像被點燃的煤油?!岸嫉皖^!
”陳阿婆的拐杖重重敲在青石板上。她是村里的守靈人,滿頭白發(fā)用紅頭繩扎成紡錘狀,
皺巴巴的臉上唯一亮眼的是左眼角的蝴蝶形胎記。
我彎腰時瞥見她袖口露出的皮膚——上面爬滿暗紫色的血管,像極了蝴蝶翅膀的紋路。
黑蝶群在棺材上方盤旋三圈后,突然分成兩股,一股撲向后山的竹林,
另一股則停在送葬隊伍的孝服上。我看見二嬸的孝帽上落了三只,翅膀一開一合間,
露出腹底黃豆大小的白色斑點。她似乎毫無察覺,手里的引魂幡仍機械地左右搖晃,
幡面上“往生”二字被蝶翼遮擋,變成詭異的“亡?!?。葬禮在沉默中繼續(xù)。沒有人撒紙錢,
沒有人哭喪,只有抬棺人鞋底蹭過石板的“沙沙”聲,和遠處山雀偶爾的驚啼。
我想起十二歲那年爺爺的葬禮,那時全村人都穿著白麻布,哭聲震得梁上的灰塵直往下掉,
二嬸還因為哭暈被抬回家——可現在,他們的眼神比墓碑還冷。路過村口的老槐樹時,
我聞到一股異樣的甜腥。那棵樹腰圍足有三人合抱,樹干上釘滿褪色的紅布條,
都是村民求子祈福的信物。此刻布條在風中翻飛,
露出樹干上新鮮的刀痕——縱橫交錯的刻痕里,凝固的血珠呈紫黑色,
形狀竟與盤旋的黑蝶一模一樣?!皠e看?!标惏⑵挪恢螘r走到我身邊,
她的拐杖戳了戳我的小腿,“記住,太陽下山前別讓蝴蝶碰棺材,
否則......”她忽然壓低聲音,嘴里的煙袋鍋蹭過我的耳垂,
“否則她會變成蛹里的東西。”我渾身一顫,想問清楚,
卻見她已經佝僂著背走到隊伍最前端,拐杖頭的銅鈴發(fā)出細碎的響聲。
母親的遺像被風吹得翻面,露出背面用鉛筆寫的小字:“秋生,
別信他們說的蝴蝶......”字跡到這里戛然而止,像是被突然打斷。
墓地在后山的陽坡,挖好的土坑泛著新鮮的潮氣。抬棺人將棺材放入坑中時,
我聽見一聲悶響,像是有什么東西在棺材里撞擊木板。堂哥立刻咳嗽兩聲,
幾個村民開始快速填土,鐵鍬與棺木碰撞的聲音讓我牙齒發(fā)酸?!暗鹊龋?/p>
”我突然想起母親臨終前的電話。那時她聲音顫抖,說家里的蝴蝶“不對勁”,
讓我盡快回來??傻任亿s到時,她已經躺在冰冷的石板上,法醫(yī)說死因是心臟驟停。
我沖過去抓住村長的手腕,“我要開棺!”人群瞬間凝固。堂哥的臉漲得通紅,
他拽著我的胳膊往后拖,“你瘋了?山里人講究入土為安,開棺可是大忌!
”陳阿婆的銅鈴突然不響了,她轉身盯著我,渾濁的眼睛里閃過一絲復雜的光,像是驚訝,
又像是憐憫。就在這時,山頂的云層忽然裂開道縫隙,一束陽光斜斜照在墳頭上。
我清楚地看見,剛剛埋下的新土正在蠕動,仿佛有無數細小的生物在下面鉆行。
黑蝶再次聚集,這次它們不再盤旋,而是一頭扎進泥土里,翅膀拍打出細密的土霧。“蓋上!
快蓋上!”村長大喊著舉起鋤頭,幾個年輕村民立刻撲上去,用石板蓋住墳頭。
陳阿婆走到我身邊,往我手里塞了個紙包,低聲說:“子時去祠堂,找第三根柱子。
”不等我回答,她已經轉身離去,紅色頭繩在風里飄成一抹血線。守靈的夜格外漫長。
堂屋的油燈忽明忽暗,母親的遺像被擺在供桌上,兩邊是成對的白蠟燭。我盯著她的眼睛,
總覺得那目光里藏著未說完的話。供品早已被收走,只剩下半碗冷掉的米飯,
上面插著三根香,其中一根不知何時斷成了兩截。子時的梆子聲響起時,
我摸到了陳阿婆給的紙包。里面是三張黃紙,每張紙上都用朱砂畫著歪歪扭扭的蝴蝶,
翅膀上寫著“往生”二字。祠堂的門軸發(fā)出“吱呀”聲,月光從瓦縫里漏進來,
在地上織出破碎的銀網。第三根柱子很好找,上面結著蛛網,墻角堆著幾個破舊的陶罐。
我剛蹲下,就聽見身后傳來細碎的腳步聲。轉頭望去,卻只見供桌上的燭火無風自動,
光影在墻壁上投出詭異的輪廓。突然,一聲貓叫劃破寂靜,
我這才發(fā)現柱子后面蹲著一只黑貓,眼睛在黑暗中泛著綠光,
頸間系著的紅繩上掛著半片蝶翼。陶罐里是空的,直到我摸到最底下那個,
才發(fā)現內壁刻著字。借著手機的光,我勉強辨認出“林春桃”三個字——那是母親的名字。
下面還有一行小字,字跡已經模糊:“蝶蠱入體,
七日成蛹......”后面的字被刮去了,只剩下深深的刻痕。就在這時,
一陣劇烈的震動從地下傳來。我踉蹌著扶住柱子,聽見遠處的竹林發(fā)出沙沙的響聲,
像是有無數人在奔跑。黑貓突然弓起背,發(fā)出嘶嘶的叫聲,然后轉身竄出門去。
我跟著跑到門口,只見月光下,母親的墳頭方向騰起一片黑霧,無數黑蝶正朝著祠堂飛來。
我退回屋內,關緊木門。心跳聲在耳邊轟鳴,我這才注意到自己的手背不知何時劃了道口子,
鮮血正滴在陳阿婆給的黃紙上。奇怪的是,血液沒有滲開,反而在紙面上聚成蝴蝶的形狀,
朱砂寫的“往生”二字漸漸變成紅色,像是被鮮血激活。窗外的振翅聲越來越近,
我想起陳阿婆的警告,連忙將黃紙貼在門上。黑蝶撲到門上的瞬間,黃紙發(fā)出微弱的紅光,
將它們擋在半步之外。透過門縫,我看見它們密密麻麻地爬在墻上,
翅膀摩擦的聲音像極了有人在低聲說話。不知過了多久,雞啼聲響起,黑蝶終于散去。
我癱坐在地上,渾身冷汗。這時,供桌上的蠟燭突然爆了個燈花,照亮了母親的遺像。
我猛然發(fā)現,她的嘴角似乎上揚了一絲,像是在笑。我顫抖著伸手去摸遺像,
指尖剛碰到玻璃,就聽見棺材方向傳來“咔嗒”一聲。那是棺材鎖扣彈開的聲音。
我想起白天填土時的異響,想起陳阿婆說的“蛹里的東西”,突然意識到——母親的棺材里,
可能根本不是尸體。心跳幾乎要沖破喉嚨,我抓起油燈,跌跌撞撞地沖向墓地。月光下,
新墳的石板被推開一角,露出下面的泥土。我蹲下身,用手扒開泥土,
指甲縫里嵌滿了潮濕的土粒。當棺材蓋終于被推開一條縫時,一股濃烈的香氣撲面而來,
那是蝴蝶谷特有的花香,母親生前最愛的味道。我屏住呼吸,舉起油燈。
棺材里的景象讓我瞳孔驟縮——里面空空如也,只有一只黑色的蝴蝶靜靜地躺在絲絨襯布上。
它的翅膀上有一道新鮮的血痕,形狀竟與我母親右手虎口處的傷疤一模一樣。而在蝴蝶旁邊,
躺著半片帶血的蝶翼,邊緣的鋸齒狀缺口,分明是被人用指甲掐出來的。
我想起守靈時母親緊握的右手,想起村民們異常的沉默,突然明白過來——這場葬禮,
根本不是為了送別死者,而是為了封印某個東西。而我的母親,
可能早在七天前就已經不是人了。遠處傳來腳步聲,我慌忙蓋上棺材,
轉身時看見陳阿婆站在月光里。她手里的銅鈴不再搖晃,
臉上的蝴蝶胎記在陰影中顯得格外猙獰?!澳憧吹搅?。”她的聲音像是從地下冒出來的,
“那就躲不過了。記住,明天別吃村里的飯,別喝村里的水,
更別讓蝴蝶碰到你......”話音未落,她突然劇烈咳嗽起來,黑色的液體從嘴里涌出,
滴在地上竟變成一只只 tiny 的黑蝶。我驚恐地后退,不小心踩碎了腳邊的陶罐,
碎片劃破鞋底,鮮血滴在泥土里,瞬間被無數細小的觸角舔舐干凈。陳阿婆抬起頭,
沖我笑了,那笑容里帶著解脫和恐懼:“它們來了。秋生,去蝴蝶谷找蘇月,
她......”話沒說完,她就重重摔倒在地,再也不動了。而在她身后,
黑蝶組成的人墻正緩緩逼近,每只蝴蝶的腹底,
都露出那個黃豆大小的白色斑點——那是我今天在二嬸孝帽上見過的圖案。我轉身狂奔,
身后的振翅聲如浪潮般涌來。月光下,化蝶村的房屋像一個個黑色的棺材,
窗戶里透出零星的燭光,像是無數雙眼睛在注視著我。我突然想起母親遺像背面的字,
想起她臨終前的警告——原來她想告訴我的,從來不是蝴蝶的美麗,而是這個村子里藏著的,
比死亡更可怕的秘密。當第一縷陽光爬上山頂時,我終于跑到了村口的老槐樹下。
身后的村莊寂靜如常,仿佛昨夜的一切都是噩夢。我低頭看著手上的傷口,
發(fā)現紅腫處隱約浮現出蝴蝶的輪廓。陳阿婆的話在耳邊響起,“蝶蠱入體,
七日成蛹”——原來從觸碰母親遺像的那一刻起,我就已經卷入了這個延續(xù)二十年的詛咒。
我摸出手機,想報警,卻發(fā)現沒有信號。通訊錄里滑到“母親”的號碼,
停在三天前的未接來電上。那時她該是多絕望,
才會一遍遍地撥打那個永遠無法及時趕回的號碼。眼淚模糊了視線,我突然想起她生前總說,
“秋生,你知道嗎?蝴蝶破繭的時候,其實是很疼的。”現在我終于懂了。但我沒料到的是,
這只繭里困住的,從來不止我母親一個人的靈魂。而我,作為她唯一的兒子,
即將成為解開這個詛咒的鑰匙——或者,成為下一個永遠無法破繭的困獸。山風再次吹起,
帶著蝴蝶谷特有的花香。這次我沒有躲避,而是任由那香氣鉆進鼻腔。也許在蝴蝶谷深處,
藏著比死亡更重要的東西——比如真相,比如救贖。我握緊母親的遺像,
朝著蝴蝶谷的方向走去。身后的化蝶村在晨霧中若隱若現,
老槐樹上的紅布條被風吹得獵獵作響,像是在為我送行,又像是在警告我不要回頭。
而在我掌心,那半片帶血的蝶翼正慢慢變得透明,
隱約可見下面蠕動的細小紋路——那是新生的預兆,還是更深的深淵?我不得而知。
但我知道,有些繭,必須親自咬破。第二章 蝶蠱傳說凌晨三點,我被窗外的振翅聲驚醒。
木質窗框在撞擊聲中微微發(fā)顫,月光透過玻璃斜切進靈堂,
在母親的遺像上投下蛛網般的陰影。我趿著拖鞋走近窗臺,
瞳孔突然劇烈收縮——成千上萬只蝴蝶正密密麻麻覆在玻璃上,
翅翼開合間泛著金屬般的幽藍光澤,觸角敲打玻璃的聲響,
像極了有人用指甲在抓撓 coffin lid。它們在叩問什么?
我猛地想起陳阿婆塞給我的紙條,掌心頓時沁出冷汗。昨夜守靈時我曾把紙條塞進褲兜,
此刻卻摸了個空。窗外的蝴蝶突然集體靜止,翅面紋路竟拼成某種詭異的符號,
像極了母親棺木上雕刻的蝶形圖騰?!傲执禾?.....”不知是誰在低聲呢喃,
我猛然轉頭,靈堂里只有長明燈在搖曳。母親的遺像里,她嘴角仍掛著那抹凝固的微笑,
可我分明記得,小時候她總說對著遺像笑的人,靈魂會被蝴蝶勾走。
一、血色病歷單晨光熹微時,蝴蝶已消失無蹤。我揉著酸澀的眼睛收拾靈堂,
瞥見供桌上的搪瓷缸子——那是母親生前最愛用的物件,缸底還殘留著沒沖凈的中藥渣。
鬼使神差地,我伸手去掏缸底,指尖觸到一片硬紙。是張病歷單。
桃......診斷結果:心臟驟停......主治醫(yī)師:陳茂才”我渾身血液瞬間凝固。
陳茂才是村醫(yī),十年前就因失足跌落山崖去世了,
這張病歷單的日期卻赫然寫著“2025年5月20日”——母親去世的前三天。
更詭異的是,“心臟驟?!彼膫€字邊緣有明顯的涂改痕跡,
底下隱約能看到另一個詞:“蠱毒”。紙頁在指間沙沙作響,
我忽然注意到病歷單右下角有塊褐色污漬,湊近聞見淡淡鐵銹味。那是血跡?!扒锷?,
你在看什么?”尖利的女聲從身后傳來,我慌忙將病歷單塞進袖口。
村西頭的小惠端著熱粥站在門口,她臉上還沾著鍋底灰,
眼神卻直勾勾盯著我藏病歷單的位置?!皼]什么,找......找母親的降壓藥。
”我轉身假裝整理香燭,余光瞥見她手腕上纏著黑紗——按照村里規(guī)矩,外姓人無需戴孝,
可小惠只是個來幫忙的幫工。小惠忽然湊近,
硫磺皂的氣味混著某種腥甜氣息鉆進鼻腔:“秋生哥,嬸子走得突然,你別太難過。
不過......”她壓低聲音,“昨晚那些蝴蝶,你看見它們停在棺材上的樣子了嗎?
像不像在給嬸子織繭?”我猛地轉身,撞翻了身后的燭臺。小惠后退半步,黑紗從手腕滑落,
露出一道新月形的傷疤——那形狀,竟和昨夜母親指縫里的蝶翼碎片一模一樣。
二、面紗女子正午時分,我揣著病歷單躲進母親的臥房。老式五斗柜上擺著她的梳妝鏡,
鏡框邊緣還粘著幾根銀白的發(fā)絲。抽屜深處躺著個紅綢布包,打開時掉出串曬干的蝴蝶標本,
每只蝶翼上都用朱砂寫著日期:2005.7.15,2010.3.8,
2020.9.4......最后一只蝴蝶翅膀殘破不堪,紅紙上的日期是三天前。
樓下傳來響動,我慌忙將標本塞回布包。剛走到樓梯口,就看見個陌生女子站在靈堂中央,
她穿著月白色旗袍,面紗遮住大半張臉,腕間銀鏈墜著只栩栩如生的蝴蝶吊墜?!澳闶钦l?
”我攥緊樓梯扶手,注意到她腳邊散落著幾片黑色鱗粉,正是昨夜那些蝴蝶留下的。
女子轉身,銀鏈在陽光下閃過冷光:“林嬸子沒提過我?我們一起養(yǎng)了十年的蝴蝶。
”她抬手撥弄面紗,露出小巧的下巴,“我叫蘇月,你可以叫我......蝶娘。
”這個稱呼讓我后頸泛起雞皮疙瘩。蘇月從袖中取出個青瓷瓶,
里面裝著琥珀色的液體:“這是蝶露,能驅趕食魂蝶。你聞聞,
是不是和昨夜棺材里的味道很像?”瓶蓋掀開的瞬間,濃郁的苦杏仁味撲面而來。
我猛然想起送葬時那股若有若無的甜腥,踉蹌著扶住墻:“你說母親中了蝶蠱,
到底是什么意思?”蘇月忽然湊近,面紗下的睫毛投下陰影:“蝶蠱是活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