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默將診斷書折成四分之一大小塞進背包夾層,指節(jié)在紙面上留下幾道潮濕的折痕。
醫(yī)學院的白熾燈管在他頭頂嗡嗡作響,陳銳醫(yī)生鋼筆敲桌面的節(jié)奏像倒計時,
"進行性核上性麻痹的平均病程是五年",這句話把八月午后的熱浪凍成了冰碴。
他掏出手機劃開通訊錄,沈小夏的名字后面還畫著顆歪歪扭扭的星星,
那是她六歲時抓著他的手指戳上去的。搬家公司的廂式貨車停在宿舍后門時,
林默正把藍蠟筆涂鴉的便簽紙從軟木板上揭下來,透明膠帶撕拉一聲帶起半片墻皮。
司機叼著煙看他往紙箱里扔解剖圖譜,"小伙子學醫(yī)的?這棟樓不是剛分給醫(yī)學院新生嗎",
林默把聽診器纏了三圈塞進縫隙,"忽然想起更想當畫家"。
卡車駛過梧桐巷口時他蜷在副駕駛座,
后視鏡里沈小夏抱著素描本站在他們常去的奶茶店門口,
馬尾辮上別著的藍色發(fā)卡像只迷路的蝴蝶。新公寓的窗簾是醫(yī)用紗布的厚度,
林默數(shù)到第七天時,沈小夏的帆布鞋出現(xiàn)在樓下水泥地上。她蹲下來系了三次鞋帶,
膝蓋抵著印滿卡通蘑菇的帆布包,最后掏出的明信片在晨光里泛著熟悉的鈷藍色。
林默的左手突然抽搐著打翻了水杯,水流浸透診斷書上的"肢體僵硬"四個字時,
樓下的沈小夏正用蠟筆在郵筒上畫星星,每顆都帶著他們小時候發(fā)明的鋸齒狀光芒。
"您有新郵件",筆記本彈窗遮住了病歷文檔,
發(fā)件人"方編輯"的標題欄閃著《藍蠟筆少年03話分鏡確認》。
林默把拳頭抵在牙齒間咳嗽,右手點開附件時沈小夏的涂鴉鋪滿屏幕,
男主角側(cè)臉的特寫里藏著他們秘密基地的經(jīng)緯度。他突然扯開窗簾,
樓下的沈小夏驚得后退半步,明信片從指間滑進信箱的金屬喉嚨,
那抹藍色墜落的弧度和她七歲那年摔碎的蠟筆一模一樣。
陳銳醫(yī)生把聽診器捂熱才貼上他頸部,"肌肉強直進展比預(yù)期慢",林默盯著診室掛鐘,
分針指到數(shù)字3時窗外傳來編輯催稿的嚷嚷聲。護士推門說有位方小姐來送插畫合作企劃,
陳銳突然提高音量:"PSP患者的情感認知功能通常保存完好",林默把輪椅轉(zhuǎn)得吱嘎響,
撞翻的文件夾里飄出沈小夏昨天畫的銀杏葉,每片葉脈都是他教她認過的神經(jīng)傳導通路。
暴雨突至的傍晚,林默發(fā)現(xiàn)信箱里滲出的藍色暈染了診斷書邊緣。
沈小夏的明信片被雨水泡脹,蠟筆畫的星空在紙上浮起來,
像他們十四歲那年用顯微鏡看過的神經(jīng)突觸。他抓起傘沖下樓,
卻看見沈小夏蹲在雨中描摹水洼里的彩虹,鉛筆尖劃過濕漉漉的地磚時,
她忽然抬頭對著他窗口說:"默哥哥,彩虹的紫色和你白大褂的第三顆紐扣一樣。
"林默的傘掉在玄關(guān),左手痙攣著碰倒了藥瓶,嘩啦啦的聲響驚飛了屋檐下的麻雀。
麻雀撲棱棱飛過屋檐,翅膀劃破雨幕的聲音驚醒了呆立的沈小夏。
她低頭看著鉛筆尖在水洼里暈開的彩虹,突然從帆布包里掏出防水文件夾,
里面整整齊齊碼著三十多張明信片,"今天的還沒給你"。方媛舉著便利店塑料袋沖過來時,
正看見她把濕漉漉的劉海別到耳后,藍色發(fā)卡在雨中閃著微光,
"這丫頭又往人家信箱塞涂鴉,戀愛漫畫里男女主都該接吻了,她還在畫星空"。
方媛拽著沈小夏躲進奶茶店,塑料椅腿在積水地面上劃出尖銳聲響。"第幾次了?
"她抖開被雨水打濕的《藍蠟筆少年》原稿,男主角的側(cè)臉線條在暈染的水漬里愈發(fā)清晰,
"讀者要看的是壁咚不是神經(jīng)解剖圖"。沈小夏用吸管戳著珍珠奶茶里的冰塊,
突然把手機推到方媛面前,屏幕上是林默醫(yī)學院官網(wǎng)的舊照片,"他白大褂第三顆紐扣,
真的是紫色"。店員過來擦桌子時,方媛正把原稿塞進防水袋,動作粗暴得差點撕破畫紙,
"明天截稿日,你今晚必須把第32話接吻場景補上"。暴雨轉(zhuǎn)成細雨時,
沈小夏蹲在工作室地板上修改分鏡稿,蠟筆碎屑沾滿了睡褲。
方媛端著咖啡杯踢了踢她腳邊的顏料箱,"你往每張明信片都畫神經(jīng)突觸,
真當自己是醫(yī)學院助教了?"沈小夏突然舉起手機,備忘錄里記著三年來每天的氣溫,
"去年今天他收了明信片,窗簾動了0.7秒"。方媛翻出抽屜里的國際插畫大賽報名表,
故意把沈小夏畫滿紅叉的接吻草稿蓋在上面,"這種純愛作品最適合參賽,
反正某人永遠發(fā)現(xiàn)不了"。凌晨三點打印機嗡嗡作響,
沈小夏把第1095張明信片塞進信封時,蠟筆突然在星空中央斷成兩截。
方媛頂著黑眼圈搶過她手里的藍色蠟筆頭,"三年每天一張,郵差都能背出你家門牌號了"。
沈小夏用斷筆繼續(xù)涂抹星云,突然指著窗外,"他今天沒拉窗簾,
書架上多了三本神經(jīng)內(nèi)科教材"。方媛把參賽表格塞進快遞袋,
轉(zhuǎn)頭看見沈小夏正對著手機天氣軟件發(fā)呆,"明天晴,風速二級,適合放風箏,
他以前說風箏線像神經(jīng)軸突"。天亮時快遞員按響門鈴,
方媛堵在門口搶過沈小夏手里的明信片,"今天這張我?guī)湍闼停?/p>
條件是重畫第32話接吻分鏡"。沈小夏低頭數(shù)著蠟筆盒里的顏色,突然抽出一支紫色,
"他紐扣是這個色號"。方媛把參賽作品集和明信片一起裝進公文包,
轉(zhuǎn)身時撞倒了玄關(guān)的雨傘架,"國際賽初審結(jié)果下月公布,要是得獎了,
你那個消失的竹馬總該有點反應(yīng)吧"。梧桐巷的銀杏葉開始泛黃時,
沈小夏蹲在工作室門口給第1096張明信片蓋章。方媛舉著國際快遞信封沖過來,
"初審通過了!評委說《藍蠟筆少年》的神經(jīng)突觸星空很有創(chuàng)意"。
沈小夏突然指向巷子盡頭,林默家的窗簾罕見地拉開了一半,"他今天在窗邊坐了四分鐘,
比上周多兩分鐘"。方媛把決賽通知拍在素描本上,"決賽要作者親自答辯,
你總不能對著評委說'我畫的都是醫(yī)學院教材插圖'"。深秋的風卷著落葉撲進信箱,
沈小夏踮腳塞明信片時聽見金屬箱底傳來紙張摩擦聲。
方媛蹲下來從信箱縫隙里看見堆積如山的藍色信封,"老天,這些居然都沒被取走"。
沈小夏用蠟筆在今日份明信片上畫了片銀杏葉,
葉脈走向和林默三年前最后給她的解剖圖一模一樣,"他看了,只是沒拿走"。
方媛突然搶過她手里的參賽資料,"決賽在紐約,正好逃避你永遠畫不好的接吻場景"。
初雪落下的早晨,沈小夏把第1201張明信片舉到窗前比對。方媛裹著羽絨服沖進工作室,
"獲獎通知來了!評委會說你的藍蠟筆有治愈力量",她突然愣住,
沈小夏正用紫色顏料涂著男主角的紐扣,"今天他窗簾全開了,
輪椅上掛著神經(jīng)康復科的住院手環(huán)"。方媛把鍍金獎杯塞進沈小夏懷里,
"現(xiàn)在你有正當理由去找他了,就說是為了簽獲獎畫集的出版合同"。
沈小夏抱著獎杯站在林默家樓下時,信箱已經(jīng)塞不進新的明信片。
方媛突然從身后抽走她準備的第1202張明信片,"今天這張我替你送",
她晃了晃手里的決賽視頻,"評委會說你的獲獎感言太短,
就一句'謝謝你們看懂我的顏色'"。沈小夏望著二樓完全敞開的窗簾,
林默的母親正在整理書架上的醫(yī)學雜志,最顯眼的位置擺著三本嶄新的《國際插畫年鑒》。
沈小夏望著二樓窗口的林母將《國際插畫年鑒》塞進背包,獎杯在她懷里壓出半月形紅痕。
方媛突然拽住她手腕,"陳醫(yī)生剛發(fā)消息說林默今早住院了,在神經(jīng)內(nèi)科307",
她故意把手機屏往沈小夏眼前湊,"說是送畫稿路過順便打聽的"。
沈小夏的獎杯砸在積雪上悶響一聲,藍蠟筆從口袋里滾出來,在雪地上劃出斷續(xù)的紫線。
醫(yī)院走廊的消毒水味讓方媛連打三個噴嚏,她揉著鼻子把沈小夏往307病房推,
"獲獎畫家探望主治醫(yī)師,多正當?shù)睦碛?。沈小夏的指甲陷進畫集扉頁里,
透過門上的觀察窗看見林默正用左手去夠床頭柜上的畫冊,
右手僵直地蜷在毯子下像只凍僵的鳥。陳銳醫(yī)生突然從拐角轉(zhuǎn)出來,
白大褂第三顆紐扣在頂燈下泛著紫光,"方編輯來送插畫合作資料?真巧,
林默今早剛收治"。病房門被推開時林默打翻了水杯,
濕透的毯子下露出半張《藍蠟筆少年》的插頁。沈小夏蹲下去撿玻璃碎片,
發(fā)現(xiàn)那頁正畫著男主角坐在輪椅上仰望星空的背影,輪椅扶手刻著他們小時候的秘密暗號。
林默突然劇烈咳嗽起來,左手痙攣著把畫冊往枕頭下塞,"陳醫(yī)生沒告訴你探視要預(yù)約嗎",
他聲音啞得像被砂紙磨過,眼神卻死死釘在沈小夏發(fā)梢的藍發(fā)卡上。
方媛把獲獎畫集拍在床頭柜上,"評委說這系列有種病態(tài)的美感,
尤其神經(jīng)突觸轉(zhuǎn)化成星云的創(chuàng)意"。林默的右手突然不受控地抽搐,
碰倒了插著紫色野花的玻璃瓶,水漬在畫集扉頁暈開成銀河的形狀。
沈小夏掏出兜里的斷蠟筆,在濕漉漉的紙頁上補了顆星星,"你教過的,
天琴座α星就是這個弧度",她手腕懸停的姿勢和十四歲那年在黑板上畫神經(jīng)元時一模一樣。
陳銳醫(yī)生翻著病歷本突然插話,"PSP患者上肢近端肌力會先減退,
不過抓握蠟筆應(yīng)該沒問題"。林默猛地扯過毯子蓋住自己扭曲的手指,
"你們是來參觀稀有病例的嗎",他扭頭時頸肌僵直得發(fā)出咔響,
卻正好看見沈小夏獎杯上刻著的日期——三年前他消失的那天。方媛突然掀開畫集最后一頁,
"這頁留白是等著畫頒獎禮吧?評委要求必須有作者和原型合影"。窗外雪粒子砸在玻璃上,
沈小夏把斷蠟筆塞進林默僵直的右手,他指節(jié)泛白卻捏不住筆,
蠟筆滾到被單上留下蜿蜒的藍痕。林默突然嘶吼出聲,"看見了嗎?
連筆都拿不住的人怎么當你的漫畫原型!"他左手胡亂揮動時碰翻了藥盒,
五顏六色的藥丸撒在雪白被褥上像畸變的星星。沈小夏低頭撿起一顆紫色藥丸,"左旋多巴,
劑量比上周增加了0.2克",她聲音輕得像在念三年前的解剖課筆記。
林母提著熱水壺站在門口,壺嘴冒出的白霧模糊了獎杯反光。
陳銳醫(yī)生突然抽出病歷夾里的明信片,"奇怪,這張怎么混在檢查報告里了",
泛黃的紙片上畫著兩個小孩用蠟筆連線星座,背面是沈小夏工整的字跡"今日風速二級,
適合復健"。林默的左手突然抓住床欄試圖起身,輸液架晃動著在墻上投下蛛網(wǎng)般的影子,
"你們到底想怎樣?憐憫一個漸凍的廢人很有趣?
"沈小夏從獎杯底座摳出枚銹跡斑斑的發(fā)卡,正是林默七歲時幫她別上的那只藍蝴蝶。
她把發(fā)卡別在床頭監(jiān)護儀的導線上,金屬夾子咬住電線時發(fā)出熟悉的咔嗒聲,"你忘了嗎,
當年我連鞋帶都不會系,是你教的"。監(jiān)護儀突然響起尖銳警報,
林默的心跳曲線在屏幕上炸開成星爆般的尖峰,
陳銳醫(yī)生沖過來調(diào)參數(shù)時撞落了那本《國際插畫年鑒》,
書頁攤開處正是沈小夏畫的神經(jīng)突觸星空,每道熒光痕跡都標著精確的醫(yī)學名詞。
方媛突然把手機舉到林默眼前,屏幕里是評委會的采訪視頻,"沈小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