快放暑假了，全家聽弟弟的，決定趁假期開個家庭作坊。我說電線膠皮都破了，遲早要走火，
不能這么亂拉。他們都把我的話當耳旁風，還嫌我偷懶不想干活，是個烏鴉嘴。開工后，
半夜果然起了大火，濃煙堵住了門。弟弟哭著說他怕高，非要爸媽先從后窗把他送下去。
大火還是瞬間吞噬了屋子，我們被困在了窗邊。我馬上就要爬出去了，
他們?yōu)榱俗寣氊惖艿芟茸?，竟在下面把我死死拽住給他當墊腳石，最后我被活活燒死。
再睜眼，我回到了放假第一天，他們興高采烈地把縫紉機搬進我房間的這天。1.“楚朝朝，
你死人臉杵在門口干什么！還不快過來搭把手，沒看我和你爸都快累死了嗎？
”媽媽許珍尖利的嗓音刺穿我的耳膜。我眼前，
爸爸楚建國正和另一個男人費力地把一臺老舊的縫紉機往我房間里搬。
那臺縫紉機黑色的漆面斑駁，鐵質的踏板上全是銹跡。就是它，我們家發(fā)財夢的開始，
也是我噩夢的源頭。我掐了一把大腿，劇烈的疼痛感清晰地傳來。我真的回來了。
回到了放假的第一天?！敖?，你快讓開，別擋著路?！钡艿艹柾屏宋乙话?，
滿臉興奮地繞著縫紉機打轉，“媽，這以后就是我們的搖錢樹了！”“對，我們陽陽真聰明。
”許珍一臉寵溺地摸著他的頭，看向我時，眼神又變得刻薄，“你看看你弟弟，再看看你，
一天到晚就知道喪著個臉，晦氣！當初就不該把你生下來。”上一世，他們也是這樣。
楚陽在學?？吹接型瑢W家里做服裝加工發(fā)了財，回家就鬧著也要干。他們二話不說，
就從舊貨市場淘來這臺縫紉機，把我的房間當成了加工坊。堆積如山的布料，
徹夜不息的機器轟鳴，還有那根從堂屋里扯進來，膠皮都破了好幾處的電線，
成了我整個暑假的夢魘。最后，那根電線點燃了布料，也點燃了我短暫的一生。
烈火灼燒皮膚的痛楚，濃煙嗆入肺腑的窒息，還有楚陽踩在我背上，
爸爸媽媽死死拽住我腳踝的冰冷觸感，仿佛就發(fā)生在上一秒。我死死地盯著那臺縫紉機，
這一次，我不會再讓它踏進我的房間。2.“媽，我房間太小了，放不下?！蔽覔踉陂T口，
聲音不大，但很堅定。許珍的眉毛立刻立了起來。“放不下？我看你就是懶！想偷奸耍滑！
你弟弟想出來的發(fā)財路，你就這么不盼著家里好？”她說著，一個巴掌就要扇過來。
我沒有躲。但巴掌沒有落下。楚建國攔住了她：“行了，跟個丫頭片子計較什么。朝朝，
讓你弟弟，我們一家人都要靠這個吃飯的?！彼恼Z氣很平淡，卻帶著不容置疑的命令。
上一世，也是這樣。楚陽出的主意，他們根本不問我的意見。最后，從裁剪布料到熬夜趕工，
都是我在做。楚陽只需要在旁邊玩，偶爾說幾句“加油”，就能得到他們所有的夸獎。
我累得趴在縫紉機上睡著，他們會罵我偷懶。楚陽打翻了線團，他們會笑著說他活潑?！鞍郑?/p>
電線太危險了?！蔽抑钢鴫悄歉懵吨~絲的電線，“這屋里全是布，一旦走火，
我們都跑不掉。”“烏鴉嘴！”楚建國臉色一沉，反手給了我一巴掌?；鹄崩钡奶郏?/p>
和上一世被火焰吞噬的劇痛比起來，根本不算什么?！拔铱茨憔褪遣幌胱屛覀兒眠^！
”他指著我的鼻子罵，“你要是不想干，就滾出去！”直接拒絕失敗了?？磥?，
只能用別的辦法了。為了活命，這點疼，這點罵，我受得起。
看著他們終于把縫紉機安放在我床邊的那個位置，我垂下眼簾，一個計劃在心里慢慢成形。
3.他們很快就從鎮(zhèn)上的布料市場賒來了一大批白色的棉布，說是給鎮(zhèn)上的文化衫印花用的，
第一筆生意，利潤很高。布料雪白雪白的，堆在我房間的角落里，像一座小山。
許珍和楚建國看著那堆布，眼睛里全是光，仿佛那不是布，而是一沓沓的鈔票。
楚陽更是得意，在家里走來走去，儼然一個小功臣?！敖悖憧?，這都是我的功勞。
”他跑到我面前炫耀，“等我們掙了錢，我就讓爸媽給我買個游戲機?！蔽覜]理他。
到了晚上，他們一家三口在堂屋里看電視，笑聲不斷。我一個人在房間里，聽著外面的聲音，
心里一片冰冷。夜深了。我聽到隔壁房間傳來了均勻的鼾聲。我悄悄爬起來，
拎起墻角的拖把桶。桶里是白天剛拖過地的臟水，渾濁，還散發(fā)著一股淡淡的餿味。
我走到那堆雪白的棉布前，沒有一絲猶豫，將整桶水從上到下，緩緩地、均勻地潑了上去。
臟水迅速地滲透進去，在白色的布料上暈開大片大片暗黃色的污漬，像一塊塊丑陋的胎記。
做完這一切，我把桶放回原位，躺回床上，閉上了眼睛。就讓這場發(fā)財夢，從一堆廢布開始，
徹底破滅吧。4.“啊——！”第二天一早，許珍的尖叫聲劃破了整個院子的寧靜。
我被她這聲尖叫“吵醒”，揉著眼睛走出房間。只見她癱坐在那堆布料前，指著上面的污漬，
渾身發(fā)抖，一句話都說不出來。楚建國沖了過來，看到那堆被毀掉的布，眼睛瞬間就紅了。
“誰干的！是誰干的！”他像一頭發(fā)怒的獅子，在院子里咆哮。楚陽也嚇傻了，
躲在楚建國身后，不敢出聲。楚建國的目光最后落在了我身上。他幾步沖過來，
一把揪住我的衣領，把我提了起來?！笆遣皇悄?！說！是不是你這個喪門星干的！
”他的唾沫星子噴了我一臉?！拔摇也恢馈蔽已b出害怕的樣子，瑟瑟發(fā)抖，
“我昨晚睡得很死，什么都沒聽見?！薄澳氵€敢狡辯！”他揚起手，
一個巴掌接著一個巴掌地扇在我的臉上。我的臉頰迅速紅腫起來，嘴角滲出了血絲。
“不是我……真的不是我……”我哭喊著，一邊掙扎?！俺四氵€能有誰！
你就是見不得我們家好！”許珍也反應了過來，沖上來對著我又抓又打。他們認定了是我，
因為只有我從一開始就反對這件事。我就是他們發(fā)財路上最大的絆腳石。
5.他們把我打得遍體鱗傷，最后把我關進了院子角落里那間又黑又潮的柴房。
木門從外面被鎖上，只留下一條小小的縫隙透進一點光。
我能聽到外面他們的咒罵聲和楚陽的哭聲?！斑@下怎么辦??！這批布明天就要交貨的！
”許珍的聲音里帶著絕望?！斑€能怎么辦！想辦法挽救！”楚建國還在咆哮。
我靠在冰冷的墻上，聽著他們手忙腳亂地把布料搬到院子里，試圖用清水洗掉污漬。
可那拖把水的污垢早就滲進了棉布的纖維里，越洗，那黃色的印記反而越大，越明顯。
折騰了一上午，他們終于放棄了。院子里安靜了下來，只剩下許珍壓抑的哭泣聲。到了下午，
我聽到院門外傳來一陣嘈雜聲?！俺▏?！你給我出來！我那批布呢！
”一個粗獷的男聲喊道。是布料店的老板。他們賒賬的時候，打了包票今天就能結清貨款的。
我聽到楚建國低聲下氣地解釋，說布料出了點意外，求他再寬限幾天?！耙馔?？
我不管你什么意外！”老板根本不聽，“今天拿不出錢，我就把你家給搬空！”接著，
就是一陣乒乒乓乓砸東西的聲音。許珍的哭喊聲，楚陽的尖叫聲，混雜在一起。
我把耳朵貼在門縫上，心里一片平靜。這一切，才剛剛開始。6.家里的東西被砸得稀巴爛。
布料店老板最后指著楚建國的鼻子，讓他三天之內必須還錢，否則就打斷他的腿。老板走后，
家里死一般的寂靜。過了很久，我聽到了柴房門鎖被打開的聲音。是許珍。
她端著一碗冷掉的稀飯，重重地放在地上。“吃吧?！彼穆曇羯硢?，眼睛紅腫，
看我的眼神里充滿了怨毒。我沒有動?！霸趺?，還要我喂你嗎？”她冷笑一聲，
“你這個掃把星，我們家真是倒了八輩子血霉才生出你來?！蔽姨痤^，看著她。“媽，
布料的事情，真的不是我。”我平靜地說。“還敢頂嘴！”她一腳踢翻了那碗稀飯，
米湯和米粒濺了我一身?！澳憔蜖€死在這里吧！”她說完，轉身就走，又把門狠狠地鎖上了。
正在這時，院門口傳來一個猶豫的聲音。“大姐？你們在家嗎？”是小姨許芳。
她是我媽唯一的妹妹，因為嫁得窮，一直被我媽看不起，平常很少來往。
許珍的臉色變得很難看?！澳銇砀墒裁?？”她沒好氣地打開院門。
小姨看到院子里的一片狼藉，嚇了一跳：“姐，這是怎么了？遭賊了？”“要你管！
”“朝朝呢？我聽說孩子放假了，給她帶了點吃的?！毙∫烫崃颂崾掷锏牟即?。
我抓住了這個機會，用盡全身力氣拍打著柴房的門?！靶∫?！救我！小姨！
”7.我的呼救聲讓小姨愣住了。她繞過許珍，快步走到柴房門口。“朝朝？你怎么在里面？
”“小姨，他們打我，不給我飯吃！”我哭著喊道?！澳愫f八道什么！
”許珍沖過來想捂住我的嘴，但被小姨一把推開?！敖?！你瘋了！你怎么能把孩子鎖在這里！
”小姨的臉色也變了，她看著門鎖，又看看滿身狼狽的許珍和楚建國?！斑@是我的家事，
用不著你管！”楚建國黑著臉吼道?！八彩俏彝馍?！”小姨毫不退讓，
“你們今天必須把門打開，不然我就去報警！”“你！
”許珍和楚建國大概是沒想到一向懦弱的小姨會這么強硬，一時竟被鎮(zhèn)住了。僵持了許久，
楚建國最終還是不情不愿地打開了門鎖。我沖出去，一把抱住小姨的腿，放聲大哭。
小姨看到我臉上的傷和身上的污穢，眼圈也紅了。她脫下自己的外套披在我身上，
把我緊緊護在身后?！斑@孩子，我今天必須帶走?！毙∫炭粗麄?，一字一句地說。
“你帶走？你養(yǎng)得起嗎？”許珍冷笑?！拔揖褪窃义佡u鐵，也比跟著你們這對狠心的爹媽強！
”最終，他們還是讓小姨帶走了我。臨走時，我回頭看了一眼。
楚建國和許珍站在狼藉的院子里，看著我的眼神，像是要活剮了我。楚陽躲在他們身后，
對我做著鬼臉。我收回目光，跟著小姨，頭也不回地離開了那個所謂的“家”。
8.小姨家不大，但很干凈。小姨夫是個老實巴交的工人，對我很好。他們沒有孩子，
把我當親生女兒一樣疼。小姨幫我清洗了傷口，給我換上干凈的衣服，端來熱騰騰的飯菜。
我狼吞虎咽地吃著，眼淚一滴滴掉進碗里。在這里，我感受到了久違的溫暖。
我白天幫小姨做家務，晚上就拼命地看書。我要考出去，考到很遠的地方，再也不回來。
過了幾天，我從小姨和鄰居的閑聊中，聽到了家里的消息。
楚建國不知道從哪里借了一筆高利貸，還清了布料店的錢。然后，
他又賒了一批更便宜的次品布料，據(jù)說那種布一扯就破。他們一家三口，
現(xiàn)在把自己關在家里，日夜不停地趕工，想把之前虧的錢都賺回來?！罢媸钳偭耍?/p>
為了錢連命都不要了?！编従哟髬疬浦煺f。小姨嘆了口氣，看了我一眼，沒再說什么。
我知道，他們已經走上了一條不歸路。而我，只是在上一世，陪著他們一起掉進了深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