張永強蹲在工地門口的馬路牙子上,手里攥著一張皺巴巴的欠條。
那是三個月前周老板親手寫下的,承諾月底結清八百塊錢工錢?,F(xiàn)在三個月底過去了,
那張紙已經(jīng)被汗水和雨水浸得發(fā)黃,邊角處起了毛邊,像他此刻的心情一樣破敗不堪。
"老張,又來了?"工地的門衛(wèi)老李探出頭來,臉上帶著幾分同情,"周老板今天不在。
" "老李,你別騙我了。"張永強站起來,拍了拍屁股上的灰,
"我剛看見他的車開進去。 老李嘆了口氣,搖搖頭:"那你進去吧,
不過...別抱太大希望。" 張永強點點頭,穿過塵土飛揚的工地。鋼筋水泥的叢林里,
工人們正忙碌著,汗水浸透了他們的衣服。張永強看著他們,
仿佛看到了半個月前的自己——滿懷希望地干活,以為辛苦付出總會有回報。
周老板的辦公室在工地最里面的一棟臨時板房里。張永強走到門口時,
聽見里面?zhèn)鱽硇β暫途票鲎驳穆曇簟K钗豢跉?,敲了敲門。 "誰???
"周老板粗獷的聲音從里面?zhèn)鱽怼?"是我,張永強。" 門內沉默了幾秒,
然后是沉重的腳步聲。門開了,周老板那張油光滿面的臉出現(xiàn)在門縫里。他四十出頭,
肚子已經(jīng)挺得老高,脖子上掛著一條小指粗的金鏈子。 "又來了?"周老板皺起眉頭,
"不是說了嗎,資金周轉不開,等工程款下來就給你。" 張永強感覺喉嚨發(fā)緊:"周老板,
我女兒生病了,醫(yī)院等著交錢...就八百塊,
對您來說不算什么..." "誰的錢是大風刮來的?"周老板不耐煩地打斷他,
"現(xiàn)在哪個工地不拖欠工資?就你事多!
" 張永強從門縫里看到辦公室內的景象——大圓桌上擺滿了酒菜,
幾個穿著光鮮的人正在推杯換盞。桌上那瓶酒的價錢,恐怕比他三個月的工錢還多。
"周老板,求您了..."張永強聲音顫抖,
"我給您跪下了..." 周老板冷笑一聲:"少來這套!愛跪跪去,反正現(xiàn)在沒錢。
"說完就要關門。 一股熱血涌上張永強的頭頂。他猛地抵住門:"今天不給錢,
我就不走了!" 周老板臉色一變,朝里面喊了一聲。兩個膀大腰圓的保安立刻沖了出來,
一左一右架住了張永強。 "把他扔出去!"周老板命令道,"再敢來鬧事,
小心我報警抓你!" 張永強被拖出工地,重重摔在馬路邊的泥水坑里。他爬起來時,
保安已經(jīng)鎖上了大門。雨水混著淚水從他臉上滑落,八百塊錢的欠條在口袋里仿佛有千斤重。
那天晚上,張永強蹲在租住的棚戶區(qū)門口,一瓶劣質白酒已經(jīng)下去大半。他的妻子早逝,
只有一個十歲的女兒在老家由年邁的母親照顧。女兒肺炎住院,醫(yī)院催著交錢,
而他已經(jīng)借遍了所有親戚朋友。 "老張,別喝了。"鄰居老王勸道,
"明天再去勞動局問問。" "沒用的..."張永強苦笑,"周老板上面有人,
勞動局去了三次,每次都讓我等通知..." 他仰頭灌下最后一口酒,
酒精灼燒著他的喉嚨和胸膛。八百塊錢,對有些人來說不過是一頓飯錢,
對他卻是女兒的救命錢,是全家的希望。 午夜時分,張永強搖搖晃晃地站起來,走向工地。
夜班工人已經(jīng)下班,只有值班室亮著燈。他繞到工地后面,從一處破損的圍欄鉆了進去。
工地在月光下顯得陰森可怖,未完工的樓房像巨獸的骨架。
張永強熟門熟路地摸到了材料堆放區(qū),那里有幾桶汽油,是用來給機械加油的。
他拎起一桶汽油,走向周老板的辦公室。板房在黑暗中靜靜矗立,窗戶反射著冷清的月光。
張永強的手在發(fā)抖,但酒精和憤怒讓他無法思考后果。
"你不讓我活...我也不讓你好過..."他喃喃自語,擰開汽油桶的蓋子。
汽油刺鼻的氣味在夜空中彌漫。張永強繞著板房倒了一圈,然后退后幾步,掏出打火機。
火苗在黑暗中跳動,映照著他扭曲的臉。 "這是你逼我的..."他低聲說,
將打火機扔向汽油。 轟的一聲,火焰瞬間竄起,迅速吞噬了整個板房。熱浪撲面而來,
張永強被震退幾步,酒醒了大半。他驚恐地看著迅速蔓延的火勢,這才意識到自己做了什么。
"救火啊!著火了!"遠處傳來喊聲。 張永強轉身就跑,
但沒跑幾步就被趕來的保安按倒在地。他的臉被壓在滾燙的地面上,
看著自己親手點燃的火焰照亮了半邊天空。 三個月后,市中級人民法院。
"被告人張永強,因討薪未果縱火燒毀廠房,造成直接經(jīng)濟損失五十余萬元,
并導致一名值班人員重傷..."檢察官林志強聲音洪亮地宣讀著起訴書。
張永強站在被告席上,手銬和腳鐐讓他行動艱難。他看上去比實際年齡老了二十歲,
頭發(fā)已經(jīng)全白,臉上的皺紋像是刀刻一般深刻。 "我沒有想傷人..."張永強聲音嘶啞,
"我只想燒掉他的辦公室...我不知道里面還有人...""肅靜!"法官敲了下法槌,
"被告人等待法庭提問時再發(fā)言。" 林志強看了一眼張永強,
繼續(xù)道:"根據(jù)刑法第一百一十四條,被告人行為已構成放火罪,且后果特別嚴重,
建議判處無期徒刑。" 旁聽席上一陣騷動。張永強的辯護律師陳明站起來:"法官大人,
我的當事人是在長期遭受剝削、走投無路的情況下才做出過激行為。
周老板拖欠工資達半年之久,勞動部門多次調解未果..." "反對!"林志強打斷道,
"拖欠工資與縱火是兩碼事,不能成為犯罪的理由。" 法官點點頭:"反對有效。
辯護人請注意,本案審理的是縱火行為,不是勞資糾紛。" 陳明不甘心地坐下。
庭審繼續(xù)進行,當周老板作為證人出庭時,張永強的眼睛死死盯著他。周老板西裝革履,
神情自若,仿佛那個拖欠幾十名工人工資的人不是他。 "我確實欠他八百塊錢,
"周老板滿不在乎地說,"但哪個工地不拖欠工資?這是行業(yè)慣例。
就為了這點錢燒我的廠房,簡直是喪心病狂!" "你撒謊!"張永強突然站起來,
"你欠了三十多個工人工資,加起來十幾萬!你天天花天酒地,卻說沒錢發(fā)工資!
" 法警立即按住激動的張永強。法官再次敲響法槌:"被告人控制情緒!
否則將視為擾亂法庭秩序!"林志強看著這一幕,眉頭微皺。作為檢察官,他應該鐵面無私,
但張永強絕望的眼神和顫抖的聲音讓他心中某處被觸動。
他想起自己農村來的父親曾經(jīng)說過的話:"這世上最苦的不是窮,
而是被人欺負到連尊嚴都沒有。"休庭期間,林志強獨自坐在辦公室,翻看著案卷。
張永強的背景調查顯示,他確實有一個患肺炎的女兒,因為無錢醫(yī)治已經(jīng)轉為慢性病。
而周老板的公司,近三年來有十幾起勞動糾紛記錄,卻都因為"證據(jù)不足"不了了之。
"林檢,想什么呢?"同事走進來問道。林志強合上案卷:"我在想,如果我是他,
被逼到那個地步,會怎么做。"同事笑了:"你是檢察官,不是社會學家。
我們的職責是依法起訴,不是同情罪犯。""我知道。"林志強點點頭,
但心中的疑慮并未消除。再次開庭時,林志強的公訴詞比之前溫和了些,
但仍堅持認為張永強必須為縱火行為承擔法律責任。就在法官準備宣判時,一個意外發(fā)生了。
"法官大人,"法庭書記員突然站起來,"剛剛收到勞動監(jiān)察部門發(fā)來的緊急文件,
關于周氏建筑公司涉嫌大規(guī)模拖欠工資和違法用工的新證據(jù)。"法官接過文件,
仔細閱讀后表情變得嚴肅:"本案暫時休庭,待新證據(jù)核實后再行審理。"原來,
在張永強案件引發(fā)媒體關注后,多名曾被周老板拖欠工資的工人站出來舉報,
勞動部門突擊檢查發(fā)現(xiàn)了周老板做假賬、逃避支付工資的確鑿證據(jù)。兩周后,
當案件再次開庭時,情況發(fā)生了戲劇性變化。
周老板因涉嫌拒不支付勞動報酬罪和逃稅罪被警方帶走調查,而張永強的刑期被大幅減輕。
"考慮到被告人的特殊處境和社會危害性相對較小,判處有期徒刑三年,緩刑四年。
"法官最終宣判道。走出法庭時,林志強叫住了張永強:"老張,以后遇到這種事,
要走法律途徑。"張永強苦笑:"林檢察官,您是個好人。但對我們這些人來說,
法律的路太長了...等贏了官司,人可能已經(jīng)餓死了。"林志強無言以對。
他看著張永強佝僂的背影慢慢走遠,消失在法院大門外的人群中。那天晚上,
林志強加班到很晚。他調出了近年來所有的勞資糾紛案件,
開始起草一份關于完善農民工權益保障機制的建議。窗外,城市的燈火依舊璀璨,
但在那些燈光照不到的角落,還有無數(shù)個張永強在掙扎求生。八百塊錢,
對某些人來說不過是一頓飯錢,卻足以改變一個人的一生。
《八百塊錢的火》(續(xù))監(jiān)獄大門在張永強身后緩緩關閉,發(fā)出沉悶的金屬撞擊聲。
他站在三月的陽光下,瞇起眼睛,手里捏著釋放證明和幾件隨身物品。三年了,
外面的世界變得陌生而刺眼。"老張!這邊!"張永強轉過頭,
看見陳明律師站在一輛舊桑塔納旁邊沖他揮手。他沒想到會有人來接他,
更沒想到會是當初的辯護律師。"陳律師,
您怎么..."張永強的嗓子因為長期少言而顯得嘶啞。"別您啊您的,"陳明拉開車門,
"上車吧,我?guī)闳コ渣c東西。"車子駛過郊區(qū),開往城區(qū)。張永強貼在車窗上,
看著外面飛速后退的景色。高樓多了,道路寬了,連路邊的樹都長得更茂盛了。三年時間,
足夠城市改頭換面,也足夠一個十歲的女孩長成少女。"小芳...我女兒,她還好嗎?
"張永強終于問出了最關心的問題。陳明握方向盤的手緊了緊:"你母親帶著她在老家,
情況...不太好。你進去后,媒體有過報道,有些好心人捐了款,
但治療費用..."張永強低下頭,指甲掐進掌心。八百塊錢引發(fā)的悲劇,
最終讓他付出了三年自由和女兒健康的代價。陳明帶他去了一家小面館,
熱騰騰的牛肉面端上來時,張永強的眼淚砸進了湯里。三年沒吃過這樣的食物了,
記憶中的味道讓他想起從前帶小芳吃面的情景,那時妻子還在,生活雖不富裕卻有盼頭。
"接下來有什么打算?"陳明問。"回老家看看小芳,然后...找份工作。"張永強苦笑,
"不知道有沒有人愿意雇一個縱火犯。""別這么說,"陳明從包里拿出一張名片,
"我有個朋友在城郊開了家小餐館,人很實在,愿意給你個機會。你考慮看看。
"張永強接過名片,上面寫著"老余家常菜",地址在城東的工業(yè)區(qū)附近。他小心地收好,
這是三年來他收到的第一份希望。第二天一早,張永強拿著陳明借給他的五百塊錢,
坐上了回老家的長途汽車。車窗外的田野由平坦逐漸變得起伏,
熟悉的鄉(xiāng)間小路讓他心跳加速。當汽車停在那座他生活了三十多年的小村莊時,
張永強的雙腿卻像灌了鉛一樣沉重。村口的老槐樹還在,
樹下幾個玩耍的孩子好奇地打量著這個陌生人。張永強拖著行李走向自家那棟低矮的磚房,
屋頂?shù)耐咂绷藥讐K,墻角的裂縫比三年前更大了。"媽?小芳?"他站在院門口喊道,
聲音顫抖。門吱呀一聲開了,一個滿頭白發(fā)的老人探出頭來,渾濁的眼睛突然睜大:"永強?
是永強回來了?"張永強撲通跪在地上:"媽,兒子不孝..."母親踉蹌著跑過來抱住他,
骨瘦如柴的手臂卻異常有力。這時,里屋傳來一陣咳嗽聲,接著是一個虛弱的女聲:"奶奶,
誰來啦?"張永強抬起頭,看見門框邊倚著一個瘦小的身影。
十三歲的小芳比他記憶中高了些,但臉色蒼白得像紙,寬大的衣服掛在身上,顯得空蕩蕩的。
她盯著張永強看了幾秒,突然轉身跑回了屋里。"小芳!"張永強想追上去,卻被母親拉住。
"讓孩子緩緩,"母親抹著眼淚,"她天天盼你回來,真回來了又不知道怎么辦好。
"屋里比記憶中更簡陋了,幾件像樣的家具都不見了,墻角堆著藥盒和空瓶子。
張永強摸著斑駁的桌面,那里曾擺著一臺舊電視機,是小芳最喜歡看的。"賣了,
"母親順著他的目光說,"小芳的藥不能斷。"晚飯時,小芳終于肯從房間里出來,
坐在離張永強最遠的位置,低頭扒拉著碗里的稀飯。張永強注意到她夾菜時手在發(fā)抖,
呼吸聲里有細微的雜音。"醫(yī)生說...怎么樣?"他小心翼翼地問。
母親嘆了口氣:"肺炎轉慢性了,肺功能受損,得長期吃藥。好一點的藥太貴,
我們吃不起..."張永強胸口發(fā)悶,三年前那場大火似乎又在他眼前燃燒。
如果當初他能忍一忍,如果能找到別的辦法,女兒是不是就不會..."爸。
"小芳突然開口,這是三年來她第一次叫這個稱呼,"我不怪你。"張永強的眼淚奪眶而出。
那晚,他躺在硬板床上,聽著隔壁小芳斷斷續(xù)續(xù)的咳嗽聲,整夜未眠。一周后,
張永強告別母親和女兒,前往城東的工業(yè)區(qū)。他必須工作,必須賺錢,為了小芳的藥,
為了這個支離破碎的家。"老余家常菜"是家不起眼的小館子,開在工業(yè)區(qū)邊緣,
主要顧客是附近的工人。老板老余五十多歲,左腿有點跛,說話時帶著濃重的山東口音。
"陳律師跟我說了你的事,"老余上下打量著張永強,"會切菜嗎?
"張永強點點頭:"以前在工地做過大鍋飯。""那就試試吧,"老余遞給他一條圍裙,
"包吃住,一個月兩千八,干得好再加。"就這樣,張永強開始了新生活。
每天凌晨四點起床,
購;回來后洗菜、切菜、準備食材;中午和晚上高峰期端盤子、收拾桌子;打烊后打掃衛(wèi)生,
常常忙到深夜。累是累,但比起監(jiān)獄,這里簡直是天堂。一個月后,
老余把工資塞給張永強時,多加了二百:"干得不錯,下個月開始你負責炒幾個簡單的菜。
"張永強把錢寄回家時,附上了一張紙條:"媽,給小芳買點好的藥,我在這邊很好,
別擔心。"漸漸地,張永強學會了老余的幾道拿手菜,能獨當一面了。
來吃飯的工人們喜歡這個沉默寡言但手腳麻利的廚師,
有些人認出他就是當年那個"火燒老板的農民工",
但沒人用異樣的眼光看他——在這片工業(yè)區(qū),誰沒受過老板的氣呢?一天中午,
餐館最忙的時候,一個熟悉的身影推門而入。張永強正端著兩盤炒面出來,
差點和來人撞個滿懷。他抬頭一看,手里的盤子差點掉在地上——是林志強,
當初那個檢察官。"張永強?"林志強也認出了他,略顯驚訝,"你在這里工作?
"張永強下意識后退半步,三年的牢獄生活讓他對檢察官有種本能的畏懼。
但林志強接下來的話讓他愣住了:"正好,我有些事想告訴你。等你不忙了,我們能聊聊嗎?
"一小時后,客流高峰過去,張永強坐在餐館角落的小桌前,對面是林志強。
檢察官面前擺著一碗沒動幾口的牛肉面,而他帶來的消息讓張永強食不下咽。
"周老板被判了七年,"林志強說,"不只是拖欠工資,
還有偷稅漏稅、行賄、重大責任事故,數(shù)罪并罰。"張永強握緊拳頭,
指節(jié)發(fā)白:"那些工人的工資...""已經(jīng)追回一部分,按比例發(fā)放了。
"林志強從公文包里拿出一個信封,"這是你的,連本帶息,一共兩千四百元。
"張永強盯著那個信封,沒有伸手。三年牢獄,女兒的病,家庭的破碎,就值兩千四百塊錢?
"我知道這遠遠不夠,"林志強似乎看穿了他的想法,"但至少是個開始。
另外..."他又拿出一個文件夾,
"省人民醫(yī)院有個針對兒童慢性呼吸系統(tǒng)疾病的免費治療項目,我覺得小芳符合條件。
"這次張永強抬起了頭,眼睛里有東西閃動:"免費?""完全免費,包括檢查和藥物。
"林志強推過一份申請表,"需要的話,我可以做推薦人。"張永強的喉嚨發(fā)緊,
三年前在法庭上,正是這個人要求判他無期徒刑?,F(xiàn)在,同一個人卻帶來了救贖的可能。
"為什么幫我?"他啞著嗓子問。林志強沉默了一會兒:"因為那天你說得對。
法律的路對你們來說太長了,這不公平。"他站起身,留下名片,"填好表聯(lián)系我,
我?guī)湍惆才拧?林志強走后,老余湊過來:"那人誰???看著像個官兒。""檢察官,
"張永強輕聲說,"他給了小芳一個機會。"當晚,張永強給家里打了電話,
母親聽到消息后泣不成聲。小芳在電話那頭小聲問:"爸,我真的能治好嗎?""一定能,
"張永強握緊話筒,"爸爸保證。"一個月后,在陳明律師的幫助下,
小芳和奶奶來到了省城,住進了省人民醫(yī)院的兒科病房。林志強兌現(xiàn)了承諾,
不僅安排了最好的專家會診,還幫張永強母親在醫(yī)院附近找了間便宜的房子暫住。
張永強請了三天假去醫(yī)院陪女兒。當他穿著新買的衣服走進病房時,小芳正坐在床上看書,
陽光透過窗戶灑在她身上,給蒼白的臉頰添了一絲血色。"爸!"小芳看到他,眼睛一亮,
"醫(yī)生說我再治療一段時間就能上學了!"張永強抱住女兒,聞到她頭發(fā)上淡淡的藥香。
這一刻,他感到三年來壓在心頭的巨石終于松動了一些。回到餐館后,張永強工作更加賣力。
老余看在眼里,一天晚上打烊后,他叫住張永強:"有個事兒跟你商量。
"原來老余年紀大了,想回山東老家,打算把餐館盤出去。"你要是愿意,可以接手,
"老余說,"錢不急,慢慢還。
"張永強驚呆了:"我...我沒那么多錢...""你有手藝,有人緣,這就夠了。
"老余拍拍他的肩,"我看得出來,你是個實在人。"就這樣,
在陳明律師幫忙擬合同、林志強幫忙跑手續(xù)的情況下,張永強成了"永強家常菜"的新老板。
開業(yè)那天,附近的工人們都來捧場,小小的餐館擠得水泄不通。張永強站在廚房里,
聽著外面的喧鬧聲,聞著油煙和飯菜的香氣,突然覺得生活給了他第二次機會。
他想起監(jiān)獄里一個老犯人說過的話:"人這一生,不是看你摔得多重,而是看你爬起來多快。
"半年后,小芳的治療告一段落,病情穩(wěn)定了許多。醫(yī)生說她可以回學校讀書了,
只要定期復查、按時吃藥,將來甚至可能完全康復。張永強在餐館附近租了間小房子,
把母親和女兒接來同住。一個周末的下午,林志強帶著幾本法律書來到餐館。
"想著小芳可能要補課,"他對張永強說,"我認識幾個不錯的家教。
"張永強給他倒了杯茶:"林檢察官,您幫了我們這么多,我都不知道該怎么感謝。
""叫我老林就行,"林志強笑了笑,"其實該說謝謝的是我。
你的案子...改變了我很多。"原來,自從張永強案后,林志強開始關注農民工權益問題,
牽頭成立了一個法律援助小組,專門幫助工人維權。
他還推動檢察院與勞動部門建立了聯(lián)動機制,對惡意欠薪行為快查快辦。
"現(xiàn)在欠薪老板沒那么囂張了,"林志強說,"至少在我們市是這樣。"張永強望著窗外,
幾個穿著工裝的年輕人正有說有笑地走過。他想,如果三年前有這樣的機制,
也許那場大火就不會發(fā)生,也許小芳現(xiàn)在是個健康活潑的初中生。但生活沒有如果,
他只能向前看。又過了一年,"永強家常菜"擴大了門面,張永強請了兩個幫工。
他特意留出一面墻,貼滿了勞動法規(guī)和維權電話,還定期請陳明律師來給工人們做免費咨詢。
漸漸地,這個小餐館成了工業(yè)區(qū)工人們的聚集地,不僅是吃飯的地方,更是互幫互助的據(jù)點。
小芳上了初中,成績不錯,尤其喜歡語文。她寫了一篇作文《我的爸爸》,得了全校一等獎。
作文最后一段是這樣寫的:"我爸爸不是英雄,他犯過錯,
但他教會我最重要的道理:無論生活多么艱難,都要勇敢面對;無論別人多么對不起你,
都不要用錯誤的方式報復。真正的強大,是在經(jīng)歷黑暗后,依然選擇做一束光。
"張永強把這篇作文裱起來,掛在餐館最顯眼的位置。
《八百塊錢的火》(第三部分)清晨五點,"永強家常菜"的燈已經(jīng)亮了。
張永強在廚房里揉著面團,額頭上滲出細密的汗珠。餐館開業(yè)一年多,生意越來越好,
他已經(jīng)能熟練地做出二十幾種面食和幾十道家常菜。"爸,我把咸菜切好了。
"小芳系著小小的圍裙走進廚房,手里端著一盤切得細細的蘿卜干。她已經(jīng)十四歲,
個頭躥高了不少,臉頰也有了血色,只是偶爾還會咳嗽幾聲。"放著吧,你去背單詞,
這里不用你幫忙。"張永強用沾滿面粉的手背擦了擦汗。小芳搖搖頭:"今天我值日,
得幫您準備早餐。"她熟練地拿起抹布擦起桌子,動作麻利得不像個孩子。張永強看著女兒,
心里既欣慰又酸楚。小芳病好后變得異常懂事,每天放學就回餐館幫忙,周末更是全天都在。
他知道,女兒是在用自己的方式彌補那三年缺失的親情。六點整,
第一批客人進門了——附近工地的早班工人。他們熟門熟路地找到自己的位置,
張永強不用問就知道誰要豆?jié){油條,誰要肉包子稀飯。"老張,今天生意好啊!
"一個滿臉皺紋的老工人笑著打招呼。"托您的福。"張永強端上一籠熱氣騰騰的小籠包,
"老趙呢?怎么沒見他人?""嗨,別提了,"老工人壓低聲音,"昨天在工地摔了,
腿被鋼筋扎了個對穿,現(xiàn)在在醫(yī)院呢。"張永強的手一抖,差點打翻豆?jié){碗。
老趙是他這里的???,五十多歲的人了還在工地賣苦力,就為了供兒子上大學。"哪個醫(yī)院?
嚴重不?"張永強急忙問。"三院。聽說公司不肯認賬,說是他自己操作不當,
醫(yī)藥費都不給報。"老工人搖搖頭,"可憐啊,攢的那點錢全給兒子交學費了,
現(xiàn)在連住院押金都交不起。"張永強胸口發(fā)悶,這情景太熟悉了。他轉身回到廚房,
從鐵皮柜里拿出一個信封——那是他這兩個月攢下來準備換冰箱的錢。"小芳,
"他蹲下來平視女兒,"爸爸得去趟醫(yī)院,你能照看一會兒店嗎?
"小芳認真地點點頭:"我能行。您快去吧,趙叔叔需要幫助。
"三院的走廊上彌漫著消毒水的氣味。張永強找到老趙時,他正躺在走廊的加床上,
右腿打著石膏,臉色灰敗得像張舊報紙。"老張?"老趙看到他,渾濁的眼睛亮了一下,
"你怎么來了?"張永強把信封塞到他枕頭下:"先交押金,住進去再說。
"老趙的嘴唇顫抖著:"這...這怎么好意思...""別說這些,
"張永強幫他掖了掖被角,"當年要不是大家?guī)臀遥》家埠貌涣恕?辦好住院手續(xù)后,
張永強找到主治醫(yī)生。情況比他想的還糟——老趙的腿傷感染嚴重,可能需要二次手術,
否則有截肢風險。"費用大概多少?"張永強問。"先準備三萬吧,"醫(yī)生推了推眼鏡,
"如果感染控制不住,可能更多。"三萬!張永強倒吸一口涼氣。
他全部存款加起來也不到兩萬,這還是省吃儉用一年多才攢下的?;氐讲》浚?/p>
老趙已經(jīng)住進了八人間。他拉著張永強的手:"老張,你的心意我領了,但這錢我不能要。
你也有家要養(yǎng)...""錢的事我們一起想辦法,"張永強打斷他,"關鍵是得讓公司負責!
"老趙苦笑:"合同都沒簽,拿什么證明我是他們員工?每天上工就是記個名字,
連工資都是發(fā)現(xiàn)金..."張永強攥緊拳頭,指甲深深掐進掌心。
這種伎倆他太熟悉了——不簽合同,現(xiàn)金結算,出了事就推得一干二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