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爸!媽!"晏琳幾乎是撞開家門的,她連鞋都沒換就沖進客廳,三步并作兩步?jīng)_到客廳,額前的碎發(fā)被汗水黏在皮膚上。
正在看電視的晏母嚇了一跳:"這孩子,慌慌張張的..."
"六叔把晏清接回來了!"晏琳氣喘吁吁地坐在沙發(fā)上,"就今天!我和晏新都看到了。"
晏父從報紙后抬起頭,眼鏡滑到鼻尖,眉頭輕輕皺起:"晏清?晏河的兒子?他不是一直跟著他媽媽嗎?"
"不是,今天傍晚晏清就到家了!"晏琳急得直跺腳,"我怕他沒有飯吃,剛剛?cè)ソo他送飯,發(fā)現(xiàn)六叔居然讓他住在閣樓里!那個發(fā)霉的閣樓!"
晏母手里的毛線針停了下來:"等等,你說晏清今天剛回來?晏河怎么也不說一聲..."
"重點不是這個!"晏琳的聲音不自覺地拔高了,"媽,你不知道那個閣樓有多臟!去年我就待了半小時,渾身起疹子癢了一個星期,那個閣樓根本住不了人!"
她看見父母困惑地對視一眼,趕緊掏出手機:"你們看,這是去年拍的..."手指劃開相冊時都在發(fā)抖,"門縫下面全是霉斑,我還聽見晏清在咳嗽..."
晏父接過手機,照片里昏暗的閣樓門下確實能看到發(fā)黑的水漬。晏琳趁機抓住父親的手臂:"爸,六叔最聽你的,你去勸他好不好?至少給晏清收拾個正經(jīng)房間..."
"晏河這事做得是..."晏父搖頭嘆氣,但語氣猶豫,"不過畢竟是別人的家事..."
"爸!"晏琳急得眼眶發(fā)紅,"晏清才比我小兩歲,突然回來身邊也沒有一個熟人,現(xiàn)在連個像樣的床都沒有..."她聲音突然哽住,想起閣樓里那個沙啞的"不用了"。
晏母放下毛線活,輕輕握住女兒顫抖的手:"琳琳,你先別急..."
"我能不急嗎?"晏琳咬著嘴唇,"二奶奶去照顧四嬸了,現(xiàn)在沒人管這事。要是我們都不幫晏清..."她沒說完,但顫抖的聲音已說明一切。
晏父把手機還給女兒,拇指輕輕蹭過照片邊緣的霉斑痕跡,深深嘆了口氣。他伸手理了理晏琳亂糟糟的劉海,掌心的溫度透過發(fā)絲傳來。
"明天一早我就去找你六叔。"他的聲音沉穩(wěn)得像浸透雨水的木頭,"這會兒他準在奇牌室關(guān)機打牌,叫也叫不回來。"
晏琳繃緊的肩膀微微松下來,卻還是忍不住追問:"那今晚..."
"今晚先讓那孩子休息吧。"晏父看了眼掛鐘,時針已經(jīng)指向9點,"坐了一天車,肯定累了,他和我們不熟,讓他過來和晏新住,可能心里不踏實。"
晏母從廚房端出溫著的牛奶,玻璃杯外壁凝著水珠:"琳琳說得對,閣樓確實住不得人。明天讓你爸好好說說晏河,哪有這么當?shù)摹?她意有所指地瞥了眼丈夫。
"知道知道。"晏父舉手投降,眼角笑紋舒展開來,"我明天押著晏河收拾房間,不弄好不準他出門打牌。"
晏琳突然覺得鼻腔發(fā)酸。她低頭盯著球鞋上的小熊圖案——這是初中時和媽媽一起買的,當時還嫌圖案太幼稚?,F(xiàn)在這只憨態(tài)可掬的熊正沖她咧嘴笑著,就像在說"沒事了"。
"我去換鞋。"她小聲說,聲音還帶著點潮濕的水汽。玄關(guān)的感應(yīng)燈隨著腳步聲亮起,照出地磚上幾道凌亂的黑印——都是她剛才急著進門時留下的。晏琳蹲下身,手指無意識地摩挲著鞋帶,突然想起閣樓門下看到的那雙洗得發(fā)白開膠的帆布鞋。
牛奶的甜香從客廳飄來,混著父親翻閱報紙的沙沙聲。晏琳把鞋子端正地擺進鞋柜時,發(fā)現(xiàn)媽媽不知何時已經(jīng)站在身后,手里拿著她的小熊毛巾。
"擦擦臉。"晏母把毛巾按在她微紅的眼眶上,"明天早上媽多煮一些早餐,讓晏清過來吃哈。"
晏琳是被樓下的說話聲吵醒的。
她迷迷糊糊地睜開眼,陽光已經(jīng)從窗簾縫里鉆進來,在床單上劃出一道金線。窗外的聲音越來越清晰——是他爸的聲音,低沉有力,還帶著那種班主任訓話的節(jié)奏感。
“晏河,你這次是真不像話!”
晏琳一個激靈,直接從床上彈了起來,光著腳就躥到窗邊,悄悄掀開窗簾一角往下看。她趴在窗臺上,耳朵豎得老高,生怕漏掉一個字。
樓下的小院里,她爸晏城老師正背著手站著,身板筆直,眉頭皺得能夾死蒼蠅。對面是縮著脖子的六叔晏河,手里還夾著根沒點的煙,一副被教導主任逮到抽煙的慫樣。
“孩子剛回來,你就讓他住閣樓?那是人住的地方嗎?!”
六叔撓了撓頭,干笑兩聲:“哥,我這不是還沒來得及收拾嘛……”
“沒來得及?” 晏父的聲音陡然拔高,“你打牌有時間,給孩子收拾個房間沒時間?!”
晏琳差點笑出聲。不愧是當老師的,訓起人來一套一套的。
六叔被懟得啞口無言,只能訕訕點頭:“是是是,哥你說得對,我待會兒就去給他收拾……”
“不是待會兒,是現(xiàn)在!” 晏父一揮手,直接打斷,“孩子正是長身體的時候,你讓他住閣樓,潮氣重,空氣差,回頭生病了怎么辦??。俊?/p>
六叔被訓得一愣一愣的,只能點頭如搗蒜:“對對對,我這就去……”
晏琳趴在窗臺上,嘴角忍不住上揚。果然,他爸一出手,六叔立馬服服帖帖。
她心滿意足地縮回腦袋,準備回去穿衣服,她要去監(jiān)督六叔。
樓下晏城的聲音突然變得更加嚴肅,語速放慢,每個字都咬得極重——這是他要開始長篇大論的前兆。
“晏河,不是我說你?!?晏城背著手,眉頭皺得更深了,“三十好幾的人了,整天泡在牌桌上,像什么樣子?”
晏河縮了縮脖子,干笑兩聲:“哥,我就偶爾玩玩……”
“偶爾?” 晏城冷笑一聲,“上個月輸了多少?三千?五千?這些錢拿來干什么不好?給孩子買點吃的穿的,不比扔牌桌上強?”
晏河不吭聲了,低頭盯著自己的鞋尖,腳尖無意識地碾著地上的小石子,一副“我錯了,但下次還敢”的模樣。
晏城盯著他看了幾秒,突然重重嘆了口氣,語氣里的怒意變成了無奈:“算了,我說再多你也聽不進去。”
晏河立刻抬頭,眼睛一亮,以為訓話結(jié)束了。
結(jié)果晏城下一句話直接把他釘在原地——
“以后晏清直接來我家吃飯。”
晏河一愣:“???”
“你家里連火都不開,孩子跟著你吃什么?泡面?” 晏城的語氣不容反駁,“就這么定了,等會我讓琳琳去叫他?!?/p>
晏河張了張嘴,似乎想說什么,但最終只是撓了撓頭,訕訕道:“行……行吧,聽哥的?!?/p>
晏琳下樓時,廚房里飄著白粥的米香,桌上擺著幾碟腌菜、煮玉米和雞蛋。她隨手抓了根熱乎乎的玉米,一邊啃一邊往外跑。
“你去哪兒?”晏母在身后喊。
“去六叔家!”晏琳嘴里塞著玉米粒,含糊不清地回了一句,人已經(jīng)沖出了院子。
六叔家的大門敞著。
晏琳放慢腳步,探頭往里看——六叔正蹲在樓下的客房里,吭哧吭哧地挪著一個積灰多年的舊衣柜,嘴里還嘟囔著“這破玩意兒怎么這么沉”。而晏清就站在門口,眼神空蕩蕩地望著那個正在被收拾的房間,像是看著一個與自己無關(guān)的地方。
晏琳的目光掃過茶幾,突然頓住——昨晚的飯盒,洗得干干凈凈,倒扣在茶幾上,連水漬都被擦干了。
他吃完了。
晏琳心里驀地軟了一下。六叔這種吊兒郎當?shù)牡?,晏清真算是歹竹出好筍了。
珍惜糧食的人,再壞也壞不到哪去。
她三兩口啃完玉米,把玉米芯丟進垃圾桶,大步走進屋里。
“六叔!”她故意提高聲音,“我爸讓我來看看你收拾得怎么樣了!”
六叔一激靈,差點被衣柜砸了腳,狼狽地扶著墻站穩(wěn):“哎喲,琳琳啊,這么早……”
晏琳沒搭理他,徑直走到晏清旁邊:“晏清,吃早飯沒?”
晏清像是這才回過神,緩慢地搖了搖頭。
“走,”晏琳一把拉住他的手腕,“去我家吃,我媽煮了雞蛋,還熱著呢?!?/p>
晏清的身體明顯僵了一瞬,他下意識轉(zhuǎn)頭看向六叔的方向,那雙異瞳里閃過一絲惶惑——右眼的棕褐色泛起不安的漣漪。
這個細微的動作像針一樣刺進晏琳心里。多大的人了,連吃頓飯都要看父親臉色?她看著晏清迅速收回的視線,還有他故作鎮(zhèn)定卻依然泄露緊張的喉結(jié)滾動,胸口堵得發(fā)悶。
"不用看他。"晏琳一把拽住晏清的手腕,觸到的皮膚冰涼得嚇人,"我是問你,不是問他。"
閣樓漏風的窗戶突然"砰"地響了一聲,晏清的肩膀跟著瑟縮了一下。這個條件反射般的動作讓晏琳心里五味雜陳。
晏河擺擺手:“去吧去吧,我等會也要過去吃”
晏琳翻了個白眼,抓著晏清就往外走。經(jīng)過茶幾時,她順手抄起那個洗得發(fā)亮的飯盒,塞進晏清手里。
“你的飯盒,自己拿著。”晏琳的聲音啞得自己都吃驚,"現(xiàn)在就去我家。"她扯著晏清往樓下走,力道大得幾乎要捏碎他的腕骨。六叔的煙灰缸里堆滿煙蒂,酒瓶東倒西歪地散在地上——而冰箱里空空如也。
晏清踉蹌著跟在她身后,垂下的眼睫掩住了眸中閃過的暗芒。他任由晏琳拖著自己。
“我爸媽人都很好,他們知道你的情況,你別怕?!标塘諌旱吐曇簦种篙p輕拽了拽晏清的袖口,“以后吃飯都來我家,知道嗎?”
晏清垂下眼,睫毛在眼下投下一片陰影,恰到好處地遮住了他眼中一閃而過的譏誚。真是天真啊,晏琳姐。他心里冷笑,多么容易啊,這就給他換了一個房間,還拿到了一張長期飯票。
但當他再抬眼時,那雙異瞳里卻盛滿了感激和小心翼翼,右眼的棕褐色甚至微微泛紅,像是強忍淚意?!爸x謝晏琳姐……”他聲音輕軟,帶著一點恰到好處的哽咽,卻又狀似無意地撥開晏琳的手,仿佛自卑到不敢接受這樣的好意。
欲擒故縱,才能讓她更死心塌地。
晏琳果然急了,一把抓住他的手腕,“都說了是一家人!別老是謝來謝去的!”她豪氣干云地拍了拍胸口,“以后有事就找我,別客氣!”
她完全沒注意到,晏清低垂的唇角微微勾起一抹得逞的弧度。蠢死了。他心想,這么容易就被騙得團團轉(zhuǎn),以后指不定被別人怎么玩弄呢。
但表面上,他卻露出一個感激又依賴的微笑,右眼的棕褐色在陽光下顯得格外溫暖無害?!瓣塘战?,你真好……”他輕聲說道,聲音里帶著恰到好處的顫抖,仿佛真的被她的善意感動到無以復(fù)加。
晏琳被他的眼神看得心頭一熱,那股“拯救可憐堂弟”的使命感更強烈了。她一定要幫他!她心想,絕不能再讓他受委屈!
而晏清則在她看不見的角度,輕輕擦拭她碰過的皮膚,最討厭別人碰他了,臟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