荊鴻心推開厚重的松木門,溫泉池蒸騰的熱氣瞬間模糊了眼鏡。朦朧水霧中,池底仰躺的男人像一尊沉入水底的詭異塑像。浴衣下擺隨水波輕輕擺動,勾勒出僵硬的輪廓。
“死者張明遠,57歲,明遠地產董事長?!绷职穆曇敉高^水汽傳來,她蹲在池邊,戴著乳膠手套的手指小心翼翼地從水面邊緣提取水樣,“死亡時間初步判斷在凌晨1點到3點之間。呼吸道有大量積水,典型的溺死特征,但是……”她頓了頓,示意法醫(yī)陳明遠。
陳明遠蹲下身,戴上頭燈,光束刺破水霧。他小心地抬起尸體頭部,后頸枕骨處一片深紫色的皮下淤血清晰可見?!罢砉怯忻黠@鈍器擊打傷,顱骨有輕微凹陷性骨折。入水時應該已經處于昏迷或瀕死狀態(tài)。”
驪鳶站在靠近竹簾的角落,她的目光像探針,細致地掃描著環(huán)境。指尖拂過老舊的木質窗框,檢查著推拉軌道和內部插銷。“窗戶從內部鎖死,”她低聲說,聲音在空曠的浴室里顯得格外清晰,“門是傳統(tǒng)的橫插門閂,沒有破壞痕跡,室內反鎖。”她的視線落在窗臺邊緣,彎腰用鑷子夾起一片半融化的、晶瑩剔透的東西?!氨??”她輕聲自語,將這片薄如蟬翼的冰晶放入證物袋。它的形狀像一片被凍住的山茶花瓣,邊緣銳利,透著不自然的寒意。“這種天氣,室內溫泉池邊,哪來的山茶冰花?”
窗外,狂風卷著鵝毛大雪,猛烈地抽打著玻璃,發(fā)出令人心悸的呼嘯。積雪壓斷樹枝的“咔嚓”聲不時傳來,如同骨骼斷裂的回響。僅僅三天前,當荊鴻心帶著特案T組根據(jù)那封措辭詭異、預告“雪女索命”的匿名信抵達這處名為“雪隱”的深山溫泉度假村時,天空還是一片澄澈的藍,陽光暖融融地灑在覆蓋著皚皚白雪的山巒上。誰能料到,一場被氣象臺稱為“五十年一遇”的特大暴風雪毫無預兆地降臨,一夜之間便將這座孤懸于半山腰的奢華牢籠徹底封死。道路被數(shù)米深的積雪掩埋,電力中斷,連最后的生命線——衛(wèi)星電話的信號也徹底被狂暴的電磁環(huán)境吞噬。度假村老板周慕白臉色慘白,他端著一個托盤,上面放著幾杯熱氣騰騰的姜茶,手卻抖得厲害。
“警……警官,”他聲音發(fā)顫,將姜茶放在更衣室的矮凳上,目光驚恐地掃過池中的尸體,“這……這太像了……”
“像什么?”荊鴻心銳利的目光立刻鎖定了他。
周慕白深吸一口氣,仿佛要汲取勇氣:“十五年前……就在這山谷里……也是冬天,也是這么大的雪天……三個偷獵者,被發(fā)現(xiàn)時……”他喉結滾動,聲音干澀,“尸體被擺成跪拜的姿勢,朝著最高的雪山峰頂……就像……就像張總現(xiàn)在這樣,跪在水底……”他手中的瓷杯突然滑落,“啪”地一聲脆響,碎片和姜黃色的液體濺了一地。
這碎裂聲如同一個不詳?shù)男葜狗o接著,一聲凄厲驚恐的尖叫劃破度假村死寂的空氣,從更深處——酒窖的方向傳來!
“糟了!”荊鴻心臉色一變,拔腿便沖了出去。林艾和驪鳶緊隨其后,陳明遠則留下守護現(xiàn)場。
酒窖位于度假村主建筑的地下深處,厚重的橡木門虛掩著,一股混合著濃郁酒香和血腥味的冰冷氣息撲面而來。昏暗的應急燈光下,度假村的主廚王振海倒在一排巨大的清酒木桶之間。他雙目圓睜,臉上凝固著極度的驚駭。一根約十公分長、手指粗細、前端異常尖銳的冰錐,深深沒入他的左側太陽穴,只留下短短一截晶瑩剔透的尾端暴露在空氣中,在昏暗光線下反射著詭異的光。鮮血混合著融化的冰水,在他身下蜿蜒成一幅猙獰的圖案。
“王主廚!”周慕白跟進來,看到這一幕幾乎癱軟。
驪鳶的目光迅速掃過現(xiàn)場。酒窖唯一的出口就是這扇厚重的橡木門,門內側是一把結構復雜的機械密碼鎖和一個需要插入物理鑰匙的大銅鎖。她檢查了門鎖:“密碼鎖完好,沒有被強行破解的痕跡。銅鎖的鑰匙孔干凈,沒有新近撬動的磨損?!彼囊暰€落在死者緊握的右拳上。法醫(yī)小心掰開僵硬的手指,里面赫然是半張被揉皺、浸染了血跡的泛黃圖紙。
驪鳶用鑷子小心夾起圖紙殘片,就著應急燈的光辨認:“2008年……雪山度假區(qū)……規(guī)劃圖?”圖紙一角有一個模糊的紅色印章印記。
周慕白面如死灰,聲音抖得不成樣子:“王……王振?!郧笆恰秦撠熃ㄔ臁X滑雪場’的建筑監(jiān)理!就……就在這附近!那個滑雪場……違規(guī)施工……偷工減料……剛建好沒多久就……就引發(fā)了雪崩……埋了七個工人!死……死無全尸?。 ?/p>
一股寒意順著脊椎爬上荊鴻心的后背。張明遠,王振海……都與十五年前和八年前的事故有關?他猛地抬頭:“第三位客人呢?趙慧珍女士在哪?!”
一種不祥的預感攫住了所有人。眾人沖出酒窖,奔向位于度假村最高點、號稱擁有360度雪山全景的玻璃觀景臺。通往觀景臺的樓梯異常安靜。荊鴻心用力推開沉重的、覆蓋著冰霜的鋼化玻璃門——
一股冰冷的穿堂風猛地灌入。
觀景臺中央,巨大的水晶吊燈下,一個穿著考究深紫色羊絨套裝的身影懸掛在半空,微微搖晃。繩索勒進脖頸的皮膚,舌頭微微外吐。律師事務所創(chuàng)始人,江城法律界赫赫有名的鐵娘子趙慧珍,腳下是一只被踢翻的、造型奇特的凳子——那凳子通體晶瑩,竟是由大塊堅冰雕刻而成!此刻,冰凳正在溫暖的室內空氣中迅速融化,冰水在地毯上洇開一大片深色的、人形的水跡。
“該死!”荊鴻心沖上前,林艾和陳明遠立刻上前檢查。身體尚有余溫,但頸骨已斷,回天乏術。死亡時間很近。
驪鳶沒有靠近尸體,她的目光像鷹隼般掃視著這個巨大的玻璃穹頂空間。觀景臺呈圓形,除了他們進來的這道門,四周全是落地鋼化玻璃,外面是狂風暴雪的混沌世界。門是特制的指紋密碼鎖。她檢查了控制面板的日志記錄,冰冷的光標顯示著最后一條記錄:
> **用戶:趙慧珍 | 操作:進入 | 時間:04:17 AM**
“又是密室?!鼻G鴻心的聲音低沉壓抑,環(huán)顧著三個截然不同的死亡現(xiàn)場?!皽厝?,門窗內鎖;酒窖,物理鑰匙和密碼雙重防護;觀景臺,指紋鎖記錄顯示死者是最后進入者,門從內部反鎖?!彼叩节w慧珍的尸體旁,目光落在她羊絨大衣微微敞開的口袋邊緣,那里似乎有什么東西在微光下閃爍。他戴上手套,小心地探入,指尖觸到一片冰冷堅硬的東西。
拿出來,是一朵玫瑰。
一朵用冰雕刻而成的玫瑰?;ò陮盈B,形態(tài)逼真,甚至能看到細膩的脈絡。觸手生寒,邊緣銳利得能割破皮膚。在溫暖的室內,它正以肉眼可見的速度滲出細密的水珠,邊緣開始變得模糊。
“冰玫瑰……”驪鳶輕聲說,接過證物袋小心封裝,“和溫泉池發(fā)現(xiàn)的那片冰花瓣,材質、工藝如出一轍。需要零下20度以下的急凍環(huán)境才能雕刻出如此精細銳利的邊緣并短暫保存。”
林艾看著那朵在袋中迅速“流淚”的冰玫瑰,眉頭緊鎖:“荊隊,這玫瑰……莖部的紋理和冰晶結構……不像是純手工雕刻,倒像是……用了某種特制的模具壓制出來的?”
仿佛為了印證她的猜想,度假村深處,某個地方,隱約傳來制冰機低沉而規(guī)律的嗡鳴聲。
---
暴風雪如同狂暴的白色巨獸,將“雪隱”度假村死死攫住。風聲在建筑縫隙間穿梭,發(fā)出凄厲的嗚咽,時而像是女人的哭泣,時而又變成尖銳的唿哨。厚重的積雪壓得屋頂吱呀作響,仿佛隨時會坍塌。電力系統(tǒng)在凌晨那場詭異的大范圍跳閘后徹底癱瘓,備用發(fā)電機勉強維持著幾處關鍵區(qū)域的應急照明,但大部分空間都沉入一片令人窒息的黑暗與寒冷中。衛(wèi)星電話徹底成了廢鐵塊,屏幕上只有一片絕望的雪花點。
度假村剩余的活人——包括荊鴻心帶領的特案T組四人(林艾、驪鳶、法醫(yī)陳明遠)、老板周慕白、兩名年輕的服務員小楊和小李、沉默寡言的維修工老吳、驚慌失措的財務劉姐,以及最后那位身份特殊的客人——十五年前那場“雪女索命”案唯一幸存者、如今已是滿頭白發(fā)、眼神渾濁的老獵人孫德?!勘患械搅讼鄬嘏⒖臻g也最大的主餐廳。
壁爐里燃燒著粗大的松木,噼啪作響,跳動的火光在每個人驚魂未定、寫滿恐懼的臉上投下?lián)u曳不定的陰影,也將巨大的身影扭曲投射到墻壁上,如同群魔亂舞。窗外的風雪聲是唯一的背景音,壓抑得讓人喘不過氣。
“雪女……是雪女回來索命了……”孫德海蜷縮在壁爐邊最靠近火焰的搖椅里,裹著厚厚的毛毯,身體卻依然抖得像秋風中的落葉。他渾濁的眼睛死死盯著跳躍的火焰,干裂的嘴唇神經質地翕動著,反復念叨著那個令人毛骨悚然的名字?!笆迥炅恕龥]走……她一直在等……等這一天……等這場大雪封山……”
周慕白臉色慘白如紙,捧著一杯熱水,手指關節(jié)因為用力而發(fā)白:“孫伯,您……您冷靜點,這世上哪有什么雪女……”
“你懂什么!”孫德海猛地抬起頭,眼中爆發(fā)出一種近乎瘋狂的恐懼,聲音陡然拔高,尖利刺耳,“你才來幾年?!我親眼見過!十五年前!就在鷹愁澗!那大雪……比今天還大!白毛風刮得人睜不開眼!我們三個……老錢,老趙,還有我……追一頭受傷的鹿子……追到那鬼地方……霧……好大的霧……白茫茫一片……然后……就聽到了……”
他的聲音戛然而止,身體篩糠般抖得更厲害,牙齒咯咯作響,仿佛被無形的寒氣凍僵。所有人都屏住了呼吸,連壁爐里木柴的爆裂聲都顯得格外刺耳。
“聽到了什么?”驪鳶的聲音平靜而溫和,帶著一種專業(yè)引導的力量,打破了令人窒息的沉默。她坐在孫德海斜對面,琥珀色的眼眸在火光下顯得深邃而專注。
孫德海渾濁的瞳孔猛地收縮,仿佛再次看到了那恐怖的景象:“歌聲……女人的歌聲……又尖又細……像冰錐子扎進耳朵里……從霧里飄出來……然后……老錢……老錢他就像中了邪!朝著霧里走……嘴里喊著‘真好看……真好看……’我們拉都拉不??!接著……老趙……也……也跟著去了!霧里……霧里伸出來好多白手……像冰做的……抓住他們的腳……拖進去……就……就聽見幾聲慘叫……然后……就沒了……全沒了!”他雙手死死抓住毛毯,指節(jié)青白,喉嚨里發(fā)出嗬嗬的抽氣聲,仿佛瀕死的窒息。“就……就剩我一個……我……我連滾帶爬……跑……雪地上……全是血……他們的血……凍成了冰渣子……后來……后來找到他們……跪在雪地里……朝著神女峰……脖子……脖子被擰斷了……臉上……臉上還帶著笑……像……像見了什么寶貝……”
他描述的景象太過具體和駭人,餐廳里的溫度仿佛驟降了十度。服務員小楊忍不住發(fā)出一聲壓抑的啜泣,緊緊抓住旁邊小李的胳膊。劉姐捂住了嘴,身體抖得幾乎坐不住。連一向冷靜的林艾也感到一股寒意從腳底升起。維修工老吳坐在最暗的角落陰影里,低著頭,看不清表情,只有夾著廉價卷煙的、粗糙的手指在微微顫抖。
“后來呢?”荊鴻心沉聲問,目光銳利如刀,掃過在場每一個人的臉,試圖捕捉任何一絲異樣的情緒波動。
“后來?”孫德海頹然癱回搖椅,眼神空洞,“警察來了……搜山……屁都沒找到!說是凍死的!胡說八道!就是雪女!山神發(fā)怒了!那地方邪性!多少年了都沒人敢去!再后來……姓張的……就是那個淹死的張明遠!還有那個挨了冰錐子的王胖子!還有那個吊死的趙律師!”他枯瘦的手指顫抖著指向不同的方向,仿佛在控訴無形的亡靈,“他們!就是他們!八年前!非要在那附近建什么鬼滑雪場!挖山!炸石頭!驚動了山神!雪崩……埋了七個人!七個??!都是我們山里人!報應!這都是報應!雪女回來了!這次……這次要把當年欠債的……一個個都拖走!”他猛地指向窗外肆虐的風雪,聲音凄厲,“你們聽!她在唱歌!她又開始唱歌了!”
風聲呼嘯,在特定的角度和建筑的縫隙間穿梭,確實發(fā)出一種忽高忽低、時斷時續(xù)、如同嗚咽又似尖嘯的詭異聲音。這聲音鉆進耳朵,撩撥著每個人緊繃到極致的神經??謶秩缤涞奶俾?,在寂靜的餐廳里無聲地蔓延、纏繞。
“夠了!”荊鴻心猛地站起身,聲音不大,卻帶著一股不容置疑的威嚴,瞬間壓下了孫德海歇斯底里的囈語和彌漫的恐慌?!斑@世上沒有雪女!只有人!裝神弄鬼的人!殺人的也是人!”他目光如炬,掃視全場,“從現(xiàn)在起,所有人不得單獨行動。林艾、驪鳶,跟我再去現(xiàn)場。陳法醫(yī),你留下,照顧孫伯,也看好大家。周老板,我需要度假村所有工作人員和客人的詳細資料,特別是八年前雪嶺滑雪場事故的相關信息!小楊、小李,劉姐,老吳,你們待在這里,哪里也別去!”
他的鎮(zhèn)定像一塊投入沸水的冰,暫時壓制了恐慌的翻騰。周慕白連忙點頭,去找資料。其他人或坐或立,在搖曳的火光中沉默著,眼神里交織著恐懼、猜疑和茫然。
**溫泉池現(xiàn)場(二次勘查):**
水已經被部分排空,露出鋪著光滑鵝卵石的池底。張明遠的尸體已被移走,留下一個人形的濕痕。驪鳶半跪在池邊,用手電筒一寸寸檢查著潮濕的鵝卵石。水汽依然很重,空氣濕熱。
“發(fā)現(xiàn)什么了?”荊鴻心問。
“這里,”驪鳶指著靠近池壁內側、幾塊石頭縫隙間極不顯眼的一點微弱的反光。她用細鑷子小心地夾起——是一小片幾乎完全透明的、指甲蓋大小的薄塑料片,邊緣非常光滑?!跋袷悄撤N高強度塑料薄膜的碎片,很新,沒有長期浸泡的痕跡?!?/p>
林艾湊近觀察:“像是……保鮮膜?或者某種包裝袋?”
“有可能?!斌P鳶點頭,“位置在池壁內側,靠近死者最初被發(fā)現(xiàn)時頭部的位置下方。另外,”她站起身,用手電光柱掃過天花板和墻壁交界處,“這里的通風口格柵,螺絲有非常細微的新鮮劃痕,像是近期被動過?!?/p>
荊鴻心若有所思:“兇手利用水汽和視覺盲區(qū)?塑料片……通風口……昏迷后拖入水中溺死……密室……”
**酒窖現(xiàn)場(二次勘查):**
濃烈的酒味混合著血腥味依然揮之不去。王振海的尸體也被移走,地上用粉筆畫出了輪廓。那根致命的冰錐作為重要物證被小心提取。驪鳶的重點放在那扇唯一的橡木門和復雜的鎖具系統(tǒng)上。
“密碼鎖是電子機械混合型,有物理按鍵和內部芯片。斷電后,它依靠內置的微型電池維持最后一次設定狀態(tài)。沒有暴力破解痕跡?!斌P鳶仔細檢查著按鍵縫隙和鎖孔,“物理鑰匙鎖的鎖芯是最高安全級別的葉片結構,非常精密。鑰匙孔內部沒有新鮮的金屬碎屑或劃痕,說明兇手沒有嘗試用工具開鎖?!?/p>
林艾在檢查死者倒下的位置附近:“除了圖紙碎片,死者指甲縫里很干凈,沒有搏斗留下的皮屑或衣物纖維。地上有少量拖拽痕跡,從門口方向延伸過來,很輕微。”她指著靠近一排酒桶的地面,“這里,發(fā)現(xiàn)一點奇怪的白色粉末,非常少?!彼妹藓炚慈颖?。
“面粉?或者……某種化學粉末?”驪鳶走過來。
“更像是滑石粉,很細膩?!绷职袛唷?/p>
荊鴻心走到那排巨大的清酒木桶前,目光銳利:“兇手是如何進來的?又是如何讓王振海毫無防備地開門?熟人?或者……他根本不需要開門?”
**觀景臺現(xiàn)場(二次勘查):**
冰凳已經完全融化,只留下一大灘水跡和幾塊尚未完全融化的碎冰。地毯被浸透。指紋密碼鎖的控制面板被拆開,驪鳶正用強光手電和放大鏡檢查內部的電路和存儲芯片。趙慧珍的尸體也被移走。
“日志記錄顯示趙慧珍在凌晨4點17分用指紋開門進入,之后門從內部反鎖。理論上,只有她自己的指紋或者管理員權限才能再次打開。”驪鳶的聲音冷靜,“但這里有個問題??刂泼姘宓娜罩敬鎯π酒袠O其微弱的、非正常讀取留下的電磁痕跡殘留……非常專業(yè)的手法,幾乎無法察覺?!?/p>
“有人篡改了日志?”林艾一驚。
“不能完全確定,但可能性很大?!斌P鳶指著面板上一個極其微小的焊點,“這里溫度略高于周圍,像是近期被重新焊接過。而且,”她拿起那個裝著融化了大半的冰玫瑰的證物袋,“你們看玫瑰的底部,莖干連接花托的位置,非常平滑,不是雕刻的,絕對有模具成型的痕跡。兇手就在度假村里,有充足的時間和條件準備這些東西?!?/p>
荊鴻心走到巨大的落地玻璃窗前,看著外面混沌一片的暴風雪,手指無意識地敲擊著冰冷的玻璃:“三重密室,冰做的兇器和標記,指向十五年前和八年前的舊案……兇手就在我們中間,利用風雪,利用傳說,精心布置了一個死亡的舞臺。他在玩一場游戲?!彼D過身,眼神冰冷而堅定,“而我們,必須在他完成‘謝幕’之前,找到他?!?/p>
---
餐廳臨時成了指揮所。搖曳的燭光代替了壁爐的火焰,光線更加昏暗,墻上的人影扭曲晃動,氣氛壓抑得如同凝固的冰。周慕白抱來一摞厚厚的資料,灰塵在燭光下飛舞。
“這是能找到的所有關于度假村員工、以及……雪嶺滑雪場事故的資料了。”周慕白的聲音帶著疲憊和恐懼,“滑雪場的事……當年鬧得很大,但最后……唉?!彼麌@了口氣,欲言又止。
荊鴻心迅速翻閱著員工資料。兩名服務員小楊和小李都是本地山民的孩子,一年前才來工作,背景簡單。財務劉姐是周慕白的遠房親戚,負責管賬,膽小怕事。維修工老吳,全名吳建國,五十多歲,沉默寡言,資料上寫著“本地人,有多年水電維修經驗,三年前入職”。照片上的他顯得比現(xiàn)在年輕些,眼神里有種難以言喻的沉重。
“老吳……”荊鴻心的手指停在吳建國的資料頁上,“周老板,關于老吳,你知道些什么?特別是八年前?”
周慕白擦著額頭的冷汗:“老吳……人很老實,技術也好,就是話少得可憐。八年前……八年前他好像就在雪嶺滑雪場工地干活,具體做什么不清楚。雪崩之后……聽說他老婆……就是在那次事故里沒的……”他聲音低了下去。
驪鳶的目光立刻投向角落陰影里的吳建國。他依舊低著頭,佝僂著背,仿佛要將自己縮進更深的黑暗里。夾著煙的手指,那輕微的顫抖似乎更明顯了些。
林艾將從酒窖帶回的白色粉末樣本和陳明遠做了初步分析?!笆腔?,純度很高,非常細膩。常用于防止橡膠、塑料制品粘連,或者……某些精密機械的潤滑。”她將報告遞給荊鴻心。
“精密機械……”荊鴻心看向驪鳶,“酒窖的門鎖?”
驪鳶點頭:“那套鎖具內部結構復雜,理論上可能需要潤滑保養(yǎng)。但這滑石粉出現(xiàn)在死者倒下的位置附近,有點奇怪。”
陳明遠也送來了初步的尸檢補充報告:“張明遠后腦的打擊傷,兇器應該是表面光滑、有一定弧度的堅硬重物,類似……錘頭或者沉重的金屬煙灰缸,但創(chuàng)口邊緣沒有找到對應的金屬碎屑或油漆痕跡,非常干凈。王振海太陽穴的冰錐,融化后未發(fā)現(xiàn)任何指紋或織物纖維殘留,兇手戴了手套,且冰錐被處理得非常光滑。趙慧珍頸部勒痕符合繩索特征,指甲干凈,無搏斗傷,冰融化形成的水漬成分就是普通自來水冷凍而成?!?/p>
“干凈……太干凈了。”荊鴻心皺眉。兇手心思縝密,幾乎沒有留下指向性的物證。
“還有這個,”驪鳶拿出幾個證物袋,里面分別裝著溫泉池發(fā)現(xiàn)的塑料碎片、冰花瓣(已融化,只留下水痕和照片),以及酒窖發(fā)現(xiàn)的圖紙碎片。圖紙碎片上的紅色印章經過放大和圖像增強處理,隱約可以辨認出幾個字:“……嶺滑雪場……項……部……準”。旁邊還有一個潦草的手寫簽名,勉強能看出是“王”字開頭。
“項目批準……”荊鴻心目光一凝,“周老板,雪嶺滑雪場的審批文件,當年是誰負責的?和趙慧珍有關嗎?”
周慕白臉色更加難看:“這……趙律師……趙慧珍女士的事務所,當年就是負責那個滑雪場項目的法律顧問和……部分政府關系的疏通。審批……好像就是她經手跑下來的……”
線索再次閉合!張明遠(開發(fā)商/投資人)— 王振海(施工監(jiān)理/責任人)— 趙慧珍(法律顧問/審批疏通者)!三人形成了一個導致雪崩慘案的責任鏈!
“復仇!”林艾脫口而出,“是當年遇難者的家屬!”
所有人的目光下意識地再次投向角落里的吳建國。他猛地抬起頭,昏黃的燭光下,那張飽經風霜、溝壑縱橫的臉上沒有任何表情,只有一雙深陷的眼睛,里面翻涌著死水般的痛苦和一種令人心悸的空洞。他沒有說話,只是狠狠吸了一口快要燃盡的煙,火星在黑暗中猛地亮了一下,又迅速黯淡下去。
“不是老吳。”孫德海沙啞的聲音突然響起,帶著一種詭異的篤定。他依舊蜷縮在搖椅里,渾濁的眼睛卻不再看火焰,而是直勾勾地盯著餐廳通往廚房的方向。“雪女……不喜歡男人的煙味……她喜歡……干凈的東西……像冰……像雪……像……”他的聲音越來越低,最后變成了模糊不清的囈語。
驪鳶的瞳孔微微一縮。干凈的東西……冰……雪……她猛地想起那個在廚房角落發(fā)出規(guī)律嗡鳴的制冰機!還有林艾關于冰玫瑰莖部模具的推測!
就在這時,一直沉默的財務劉姐,像是被孫德海的話觸動了某根恐懼的神經,神經質地絞著手指,小聲嘟囔了一句:“小夏……小夏那孩子……手可巧了……以前就愛刻些冰啊雪的玩意兒……她爸出事前……還給她雕過一只冰兔子……”
“小夏?哪個小夏?”荊鴻心立刻追問。
周慕白也是一愣:“哦,劉姐你說夏小雨?她……她是我們這兒的客房服務員,手腳麻利,人很安靜。前幾天……就是暴風雪來的前一天,她說家里有事,請假下山去了啊。不在度假村?!?/p>
“下山了?”荊鴻心眉頭緊鎖。暴風雪來的毫無征兆,氣象臺都未能準確預警。一個普通服務員,能提前一天預知天氣請假離開?這太巧合了!
“夏小雨……”驪鳶重復著這個名字,目光銳利如刀,“周老板,她的全名?籍貫?她父親……是不是也跟雪嶺滑雪場有關?”
周慕白努力回憶:“全名……夏小雨。本地人,就山腳下青石鎮(zhèn)上的。她父親……好像叫夏……夏遠山?對,夏遠山!八年前……雪嶺滑雪場出事時……遇難的七個工人里……就有他!聽說是個技術很好的工程機械維修師傅……唉,可憐啊,留下個才十來歲的閨女……”
夏遠山!這個名字像一塊巨石投入冰湖!
維修工老吳的身體劇烈地一震,手中的煙蒂掉在地上,濺起幾點火星。他猛地抬起頭,第一次主動開口,聲音嘶啞干澀,像砂紙摩擦:“老夏……是……是好人!他閨女小雨……是好孩子!”他的眼神極其復雜,有痛苦,有悲傷,還有一種……難以言喻的愧疚?
驪鳶一步跨到吳建國面前,琥珀色的眼睛仿佛能穿透人心:“吳師傅,你認識夏遠山?八年前,你們一起在滑雪場工地?”
吳建國嘴唇哆嗦著,避開驪鳶的目光,重新低下頭,肩膀垮塌下去,仿佛瞬間被抽干了所有力氣,只喃喃重復著:“……報應……都是報應……” 他粗糙的手指用力摳著褲縫,指節(jié)泛白。
“制冰機在廚房哪里?帶我去!”荊鴻心當機立斷。
廚房很大,彌漫著食材和清潔劑混合的味道。那臺半人高的商用制冰機位于最里面的角落,還在不知疲倦地工作著,發(fā)出低沉的嗡鳴。旁邊是一個巨大的冰柜。
驪鳶戴上手套,仔細檢查制冰機。在入水口過濾網的邊緣,她發(fā)現(xiàn)了一根極其細微的、深藍色的化纖絲線。“和趙慧珍羊絨大衣上的裝飾線顏色一致。”她小心提取。在冰柜冷凍室深處,一個不起眼的角落,她發(fā)現(xiàn)了幾塊尚未使用的、透明的冰塊模具。模具的形狀清晰可辨——正是玫瑰花瓣和細長的花莖!還有一個更小的、結構復雜的模具——看起來像鑰匙的齒紋部分!
林艾則在冰柜旁邊的工具架上,發(fā)現(xiàn)了一小罐幾乎用完的食品級滑石粉,和酒窖發(fā)現(xiàn)的粉末樣本一致。
“模具……滑石粉……”荊鴻心拿起那個鑰匙齒紋模具,眼神冰冷,“兇手用滑石粉防止模具與凍好的冰鑰匙粘連!他(她)在這里制作了殺人的冰錐、冰凳、冰玫瑰,還有……”他看向驪鳶,“打開觀景臺密室的冰鑰匙!”
驪鳶點頭,指向制冰機內部一個不起眼的凹槽:“這里殘留有微量的塑料薄膜成分,和溫泉池發(fā)現(xiàn)的碎片材質吻合。兇手很可能用保鮮膜之類的包裹住冰鑰匙,塞入趙慧珍口袋,或者粘在門內某個位置。當鑰匙在相對溫暖的觀景臺融化,包裹它的塑料薄膜碎片可能掉落,被趙慧珍掙扎時無意中踩到或碰到,滑入池中。而冰鑰匙融化后,指紋鎖門自然反鎖,形成密室。至于篡改日志的痕跡……兇手對電路非常精通?!彼哪抗廪D向維修工老吳的方向。
所有的線索,如同被無形的絲線牽引,都隱隱指向那個“請假下山”的夏小雨——雪崩遇難者夏遠山的女兒!以及,與她父親熟識、心懷愧疚、精通機械電路的維修工老吳!
“找到夏小雨!還有,看住老吳!”荊鴻心下達命令,聲音斬釘截鐵。
然而,就在眾人準備分頭行動時,餐廳方向突然傳來財務劉姐驚恐到變調的尖叫!
“啊——?。?!死……死人了?。?!”
---
眾人沖回餐廳,眼前的景象讓所有人倒吸一口涼氣!
壁爐邊,老獵人孫德海依舊蜷縮在他那張搖椅里,姿勢和之前一模一樣。然而,他的眉心處,赫然插著一根細長的、晶瑩剔透的冰針!針尾還在微微顫動,在燭光下折射出一點寒芒。鮮血順著鼻梁緩緩流下,在他布滿皺紋的臉上畫出幾道刺目的紅痕。他的眼睛半睜著,凝固著最后那一刻的驚愕和一絲……詭異的釋然?
“孫伯!”周慕白失聲驚呼,腿一軟差點癱倒。
陳明遠立刻上前檢查,沉重地搖了搖頭:“瞬間斃命。冰針刺穿了顱骨,直入腦干。手法……極其精準冷酷。”
恐懼如同冰水,瞬間淹沒了餐廳。兇手就在他們中間!就在剛剛眾人離開的短暫時間里,在燭光搖曳、人影晃動的環(huán)境下,悄無聲息地完成了又一次精準的刺殺!目標直指十五年前“雪女索命案”的唯一幸存者!
“誰?剛才誰靠近過孫伯?”荊鴻心厲聲喝問,目光如電掃過每一個人。燭光下,每個人的臉都因驚恐而扭曲。
服務員小楊和小李抱在一起,哭得渾身發(fā)抖,拼命搖頭。財務劉姐癱坐在地上,語無倫次:“沒……沒人……就……就一陣冷風吹過……蠟燭……蠟燭晃了一下……孫伯……孫伯他……他就不動了……”
一陣冷風?荊鴻心猛地看向餐廳通往走廊的門。門虛掩著,門縫里灌進來的寒氣讓門邊的燭火劇烈搖曳。
驪鳶已經蹲在孫德海的搖椅旁。她沒有碰尸體,而是仔細檢查搖椅周圍的地面。在搖椅左側靠后、靠近陰影的地毯上,她發(fā)現(xiàn)了一個極其微小的、幾乎看不見的孔洞。她用鑷子探入,夾出了一小截……冰!
這是一小截斷裂的、中空的冰管碎片,內壁異常光滑。
“吹箭?!斌P鳶的聲音冰冷,“兇手用冰制作了吹管和毒針。站在門外走廊陰影里,利用門縫,在蠟燭晃動、光線昏暗的瞬間,一擊致命。冰管在發(fā)射后因受力或溫度碎裂,大部分可能被兇手回收,只留下這一小截殘骸?!?/p>
“走廊!追!”荊鴻心第一個沖向門口。
幽深的走廊一片漆黑,只有盡頭應急燈發(fā)出慘綠的光。寒風從破損的窗戶灌入,卷著雪沫。地上沒有任何足跡。兇手如同幽靈般消失。
“該死!”荊鴻心一拳砸在冰冷的墻壁上。兇手的狡猾和冷酷遠超想象。
“等等!”驪鳶用手電筒照向走廊一側墻壁高處,一個老式的、用于裝飾的鹿頭標本?!翱此难劬??!?/p>
鹿頭其中一只玻璃眼珠似乎有些松動。驪鳶小心地將其取下。眼珠后面,中空的顱骨內,靜靜地躺著一個用油紙包裹的、小小的筆記本!
荊鴻心迅速打開。筆記本紙張泛黃,字跡潦草,是孫德海的筆跡!記錄的是他深埋心底十五年的秘密!內容觸目驚心:
> **X月X日 大雪封山**
> 老錢和老趙心太黑了!為了那張據(jù)說藏在鷹愁澗的什么前朝藏寶圖,綁了鎮(zhèn)上老獵戶的孫子!那娃才八歲?。±汐C戶報了官,他們慌了……想滅口!那娃被他們推下了鷹愁澗……我……我當時嚇傻了……沒敢吱聲……
> **X月X日**
> 他們逼我一起上山“找鹿子”,其實是去處理痕跡……結果遇到那場邪門的白毛風……霧里有東西……不!不是雪女!我看見了!是那個老獵戶!他像鬼一樣從霧里出來!眼睛是紅的!他……他掐死了老錢和老趙!像掐死兩只雞!他朝我走過來……我……我跪下了……拼命磕頭……說我是被逼的……說我知道錯了……他看了我很久……那眼神……比雪還冷……最后……他扔給我一把帶血的獵刀……走了……
> **X月X日**
> 我按他說的,把刀插在老錢他們身邊……把尸體擺成那樣……我成了唯一的“幸存者”……沒人懷疑……可這十五年……我沒睡過一個好覺……那娃的哭喊……老錢老趙的死相……老獵戶那雙眼睛……天天晚上找我……報應……這就是我的報應……
真相大白!十五年前的“雪女索命”,根本不是什么山神傳說,而是一場由貪婪綁架、失手殺人引發(fā)的血腥復仇!孫德海是知情者和懦弱的幫兇!他口中的“雪女”和“山神發(fā)怒”,是他內心巨大恐懼和負罪感的投射!
“老獵戶……”荊鴻心合上筆記本,心中劇震,“夏小雨的爺爺?!”
“夏遠山的父親,夏滿倉!”周慕白失聲叫道,“對!就是他!青石鎮(zhèn)的老獵戶!八年前雪崩……他兒子夏遠山也死了……老人家……好像沒過兩年就……郁郁而終了……”
所有的線,十五年的,八年前的,現(xiàn)在的,終于被冰冷而殘酷地串聯(lián)在了一起!
夏家!夏滿倉為孫報仇,制造了十五年前的“雪女索命”案!夏遠山八年前死于雪崩事故(很可能是責任方為掩蓋真相的“意外”)!現(xiàn)在,夏家最后的血脈——夏小雨!她回來了!帶著對爺爺、父親的哀思,帶著對張明遠、王振海、趙慧珍這些間接害死父親之人的刻骨仇恨,也帶著對孫德海這個懦弱幫兇的清算!她利用暴風雪,利用“雪女”傳說,利用自己可能從爺爺那里學到的山林技巧和冰雪知識,精心策劃了這一系列不可能犯罪!
“找到她!夏小雨一定還在度假村!”荊鴻心低吼,眼中燃燒著怒火和一絲不易察覺的痛心。這個女孩,被仇恨扭曲成了冰雪中的復仇使者。
“等等!老吳呢?”林艾突然驚覺。
眾人猛地回頭,餐廳角落里,維修工吳建國的位置,空空如也!只剩下一地凌亂的煙灰和一個被踩扁的煙頭。
“不好!”一種更強烈的危機感攫住了荊鴻心。老吳剛才的反應太奇怪了!他對夏遠山的愧疚……他知道夏小雨的計劃嗎?他是幫兇?還是……下一個目標?
就在這時,度假村深處,靠近后山工具房的方向,傳來一聲沉悶的、像是重物倒地的巨響!
---
工具房的門虛掩著,里面一片漆黑,只有寒風卷著雪沫從門縫灌入。
荊鴻心一腳踹開門,手電光柱猛地刺破黑暗。
眼前的景象讓所有人血液幾乎凝固!
維修工老吳——吳建國,背靠著冰冷的工具架癱坐在地上,胸口插著一把鋒利的冰錐!錐體已經融化了大半,冰水混合著殷紅的鮮血,染紅了他破舊的工裝前襟。他的頭無力地歪向一邊,眼睛半睜著,望著虛空,臉上沒有痛苦,只有一種解脫般的平靜。他的右手無力地垂在身側,手指微微蜷曲。
在距離他幾步遠的地方,一個穿著服務員制服、但外面套著厚厚防寒沖鋒衣的身影,背對著門口,跪坐在地上。她手中緊緊握著一把老舊的、血跡斑斑的獵刀——正是孫德海筆記本里描述的那把!刀尖抵在她自己的心口,微微顫抖。
“夏小雨!住手!”荊鴻心厲聲喝道,手電光打在她單薄的背影上。
女孩的身體劇烈地一顫,卻沒有回頭。她的聲音沙啞、冰冷,帶著濃重的哭腔和一種深入骨髓的疲憊,在寒冷的空氣中飄散:“別過來!都別過來!”
驪鳶示意眾人停在門口,她獨自向前緩緩走了兩步,聲音異常柔和,帶著強大的安撫力量:“小雨,我是驪鳶。我們看過孫德海的筆記本了。我們知道十五年前發(fā)生了什么,也知道八年前發(fā)生了什么。你爺爺夏滿倉,你父親夏遠山……他們都走了?!?/p>
“走了?”夏小雨猛地轉過頭。燭光下(林艾點燃了帶來的應急燈),那是一張年輕卻寫滿風霜和刻骨仇恨的臉。蒼白,消瘦,眼睛紅腫,眼神卻像淬了毒的冰錐,死死盯著驪鳶,又掃過門口的荊鴻心等人。“他們是被人害死的!張明遠!王振海!趙慧珍!還有孫德海那個老畜生!他們用錢!用權!害死了我爸!掩蓋了真相!我爺爺?shù)剿蓝奸]不上眼!他總念叨我爸的名字……念叨那個被他推下懸崖的孩子……” 大顆大顆的眼淚從她眼中滾落,在冰冷的臉頰上迅速變得冰涼,“他們都該死!這個骯臟的地方也該死!”
“所以你回來了?用這種方式?”荊鴻心的聲音低沉而沉重,“用冰做武器?制造密室?扮演雪女?”
“雪女?”夏小雨扯出一個比哭還難看的笑容,淚水卻流得更兇,“那是我爺爺!他才是山里的神!他死后……山里的人都說他化成了雪女……守護著這片山……不讓壞人玷污!我……我只是替他……替我爸……討回公道!”她握刀的手因為激動而用力,刀尖刺破了沖鋒衣。
“公道不是靠私刑和謀殺換來的!”荊鴻心上前一步,語氣斬釘截鐵,“你爺爺當年為孫報仇,手刃仇人,情有可原,但他也選擇了讓孫德海這個懦夫活在痛苦中作為懲罰,沒有趕盡殺絕!他給了孫德海懺悔的機會!你呢?小雨!你看看你現(xiàn)在!你把自己變成了什么?一個用冰雪掩蓋罪行、濫殺無辜的兇手!這真的是你爺爺和你父親想看到的嗎?這真的是公道嗎?”
“無辜?”夏小雨情緒激動地反駁,“他們哪里無辜?!張明遠克扣工錢偷工減料!王振海睜只眼閉只眼驗收!趙慧珍用假合同騙賠償金!孫德海見死不救還幫著掩蓋綁架殺人的事!他們都該死!還有吳……”她的目光落在吳建國冰冷的尸體上,聲音突然哽住,充滿了痛苦和復雜的情緒。
“老吳呢?”驪鳶敏銳地捕捉到她的情緒變化,聲音更加輕柔,“他胸口那把冰錐……是你做的嗎?”
夏小雨的身體劇烈地顫抖起來,淚水洶涌而出,她拼命搖頭:“不……不是!吳叔叔……他是好人!他是唯一……唯一真心對我爸好的人!八年前……雪崩的時候……他離我爸最近……他本來可以拉我爸一把的!可他……他嚇傻了……他跑了!”她的聲音充滿了痛苦和一種扭曲的怨恨,“我爸……我爸被埋之前……還朝他伸手……喊他名字……” 她泣不成聲,手中的獵刀也無力地垂落下來,“這十五年……他每年都偷偷給我家送錢……幫我交學費……可他不敢見我……他怕我爺爺?shù)难凵瘛才挛覇査瓰槭裁础瓰槭裁床焕野忠话选?/p>
她抬起淚眼朦朧的臉,看著吳建國平靜中帶著解脫的面容:“剛才……他找到我……在這個工具房……他什么都知道了……他說……他對不起我爸……對不起我爺爺……更對不起我……他說……他這些年……生不如死……他說……張明遠他們該死……孫德海也該死……但我的手上……不能……不能再沾血了……尤其……不能再沾他的血……” 夏小雨的聲音斷斷續(xù)續(xù),充滿了絕望,“然后……然后他就……就拿起我放在這里準備殺孫德海的冰錐……對著自己……”
工具房里一片死寂,只有夏小雨壓抑到極致的哭泣聲和窗外永無止息的風雪聲。真相殘酷得令人窒息。吳建國,這個沉默寡言、背負著巨大愧疚的男人,用最慘烈的方式,結束了自己的痛苦,也試圖用自己的生命,阻止夏小雨在復仇的深淵里徹底沉淪。
驪鳶慢慢走上前,在夏小雨面前蹲下,伸出手,卻沒有觸碰她,只是溫和而堅定地看著她的眼睛:“小雨,一切都結束了。你爺爺?shù)某?,你父親的冤屈,孫德海的懺悔,吳叔用生命換來的救贖……都結束了。放下刀,好嗎?活著,才能看到真正的公道得到伸張。法律會審判他們做過的事,也會給你一個交代。你父親和吳叔……他們一定不想看到你毀了自己。”
夏小雨呆呆地看著驪鳶的眼睛,又看看地上吳建國的尸體,再看看自己沾著淚水和冰水的雙手。那眼中燃燒了許久的復仇火焰,終于一點點熄滅,只剩下無盡的悲涼、疲憊和茫然。手中的獵刀“當啷”一聲掉落在冰冷的水泥地上。
荊鴻心立刻示意林艾上前,小心地給夏小雨戴上手銬。女孩沒有任何反抗,像一具被抽走了靈魂的軀殼,任由林艾攙扶著站起來,目光空洞地望著窗外依舊肆虐的風雪。
“結束了?”周慕白看著被帶走的夏小雨,又看看地上吳建國的尸體,喃喃自語,臉上卻沒有絲毫輕松,只有深深的疲憊和后怕。
驪鳶走到吳建國的尸體旁,默默地看著他平靜的臉。荊鴻心站在她身邊,看著窗外混沌的風雪世界,聲音低沉:“不,還沒有?!?/p>
“什么?”驪鳶轉頭看他。
荊鴻心從口袋里拿出那張在溫泉池發(fā)現(xiàn)的、幾乎被忽略的透明塑料碎片,還有驪鳶發(fā)現(xiàn)的、關于觀景臺指紋鎖日志芯片被篡改的疑點。“密室手法看似完美,但有些細節(jié)對不上。溫泉池的塑料碎片位置,還有芯片上那點微乎其微的篡改痕跡……夏小雨一個服務員,就算懂點冰雕和山林技巧,她對這種精密電子鎖的內部結構,能了解到可以不留痕跡篡改日志的程度嗎?還有,她如何能精準預知這場五十年一遇的暴風雪,提前請假布局?”
驪鳶的眉頭深深蹙起:“你的意思是……還有同謀?或者……幕后策劃者?”
荊鴻心沒有回答,他的目光投向窗外,仿佛要穿透那無盡的白色風暴。風雪依舊在咆哮,似乎要將這座剛剛經歷血腥洗禮的度假村徹底掩埋。雪女的傳說似乎落幕了,但冰雪之下,是否還凍結著更深、更冷的秘密?
度假村深處,某個未被風雪侵襲的角落,制冰機依舊在無人察覺的黑暗中,發(fā)出低沉而規(guī)律的嗡鳴。仿佛一個永不疲倦的旁觀者,默默地注視著這一切,等待著下一次冰封時刻的到來。
風雪未停,孤島依舊。真正的終結,或許才剛剛開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