休書砸在臉上時,沈妙指尖正捻著一小撮雪白的砒霜粉,
心里盤算著今晚該下幾分量才夠讓那對狗男女死得悄無聲息又足夠痛苦。那薄薄一張紙,
帶著蕭絕身上慣用的冷冽松香,像塊冰冷的鐵片,啪地一聲貼在她臉頰,又輕飄飄滑落在地。
“沈妙,簽了它。滾出王府,別臟了本王的地磚?!笔捊^的聲音比這寒冬臘月的風更刺骨。
他寬大的袖袍攬著柳如煙,那女人柔弱無骨地依偎在他懷里,只露出一雙水光瀲滟的眸子,
里面盛滿了毫不掩飾的得意和惡毒,像淬了毒的針。砒霜粉被沈妙不動聲色地攏回袖中。
她慢慢彎下腰,動作帶著一種奇異的、近乎優(yōu)雅的遲緩,
仿佛拾起的不是一張???定她命運的休書,而是一片無意飄落的枯葉。
指尖觸碰到粗糙的紙張,她甚至能聞到墨汁里那股廉價的氣息。前世,
她是敵國鐵血鑄就的女帝,伏尸百萬,流血漂櫓。今生,
竟被這等腌臜玩意兒當成爛泥踩在腳下?荒謬感像冰冷的藤蔓纏繞心臟,
勒得她幾乎想笑出聲。她站直身體,目光平靜地掃過蕭絕那張俊美卻寫滿厭棄的臉,
最后落在柳如煙那副楚楚可憐的面具上。然后,雙手捏住休書兩端。
“嗤啦——”刺耳的裂帛聲驟然撕裂了廳堂里虛假的平靜。蕭絕眼中閃過一絲錯愕,
柳如煙得意的笑容僵在臉上。昂貴的灑金紙在沈妙纖白的手指間瞬間化作無數(shù)紛飛的雪片,
洋洋灑灑,落了滿地?!靶輹俊鄙蛎畹穆曇舨桓?,卻清晰地鉆進每個人的耳朵,
帶著一種冰凌碎裂的冷脆,“憑你蕭絕,也配?”“放肆!”蕭絕勃然大怒,額角青筋暴起,
攬著柳如煙的手臂猛地收緊,仿佛要將這不知死活的棄婦撕碎,“你這毒婦,
竟敢……”“王爺!王爺息怒!”柳如煙慌忙撫著他的胸口,
聲音帶著恰到好處的驚惶和顫抖,“姐姐她…她定是傷心糊涂了。您別氣壞了身子,
妾身腹中還有我們的孩兒呢……”她說著,另一只手嬌柔地撫上自己平坦的小腹,
目光挑釁地瞥向沈妙,嘴角勾起一絲隱秘的惡毒。沈妙連眼皮都懶得抬一下,
只淡淡地吐出兩個字,如同丟下兩顆冰冷的石子:“蠢貨。
”她不再看身后那兩張因暴怒和驚疑而扭曲的臉,徑直轉身。裙裾拂過冰冷的地磚,
沒有絲毫留戀。推開厚重的雕花門扉,凜冽的寒風裹挾著細碎的雪粒撲面而來,
像無數(shù)細小的冰針。王府的朱紅高墻在暮色四合中顯得格外森冷壓抑,像一頭蟄伏的巨獸。
剛走出王府側門那條狹窄、堆滿雜物的巷子,
一輛裝飾樸素的青布馬車便悄無聲息地停在她面前。車簾掀開一角,
露出一張焦急而熟悉的老太監(jiān)的臉,壓得極低的聲音帶著哭腔:“沈娘子!您可算出來了!
太后娘娘…娘娘她…快不行了!太醫(yī)院那幫廢物束手無策,陛下急召,
請您務必…務必……”“帶路?!鄙蛎顩]有絲毫遲疑,彎腰鉆進馬車。車輪碾過石板路,
轆轆作響,駛向那權力漩渦的中心——皇宮。慈寧宮內,
濃重的藥味混合著絕望的氣息沉沉壓著。紗幔低垂,龍榻上的老婦人面如金紙,
氣息微弱得幾乎斷絕。幾個須發(fā)皆白的老太醫(yī)跪伏在地,抖若篩糠。年輕的皇帝眼眶赤紅,
緊握著太后的手,指節(jié)捏得發(fā)白?!氨菹隆嫉取靥旆πg啊…”為首的院判叩頭,
聲音帶著瀕死的絕望?!皬U物!一群廢物!”皇帝猛地回頭,眼中是瀕臨崩潰的瘋狂,
“母后若有半分差池,朕要你們……”“陛下,”一個清冷的聲音突兀地響起,
打破了這令人窒息的死寂。沈妙的身影出現(xiàn)在寢殿門口,身上還帶著從王府帶出的寒氣,
鬢發(fā)微亂,卻自有一股淵渟岳峙的沉靜,“讓臣婦試試?!彼腥说哪抗馑查g聚焦在她身上。
驚愕、懷疑、輕蔑,還有皇帝眼中驟然燃起又迅速被巨大懷疑淹沒的一絲微光。“你?
”皇帝的聲音嘶啞,充滿不信任,“沈妙?你一個婦道人家…”“太醫(yī)院束手無策,
臣婦至少知道,太后此刻脈象散亂如游絲,氣沖膻中穴受阻,口唇青紫,指甲泛黑,
是‘閉心厥’之兆。再拖半刻,大羅金仙也難救。”沈妙語速極快,字字清晰,
如同冰珠砸落玉盤,瞬間震住了在場所有人。她描述的,正是太后此刻分毫不差的模樣!
皇帝眼中那絲微光猛地爆亮,如同抓住了最后的浮木:“快!讓她上前!”沈妙幾步上前,
無視了太醫(yī)們驚疑不定的目光。她動作迅捷如電,從袖中取出一個樸素的舊針囊,指尖一捻,
三根細如牛毛的銀針已然在手。燭光下,針尖寒芒微閃。認穴,下針!第一針,快如鬼魅,
直刺太后頭頂百會穴!手法之奇詭,角度之刁鉆,讓幾個懂行的太醫(yī)瞬間倒抽一口冷氣。
第二針,斜刺胸口膻中穴!針入一寸,太后的身體猛地一顫。第三針,穩(wěn)穩(wěn)落在心口巨闕穴!
針尾輕顫,發(fā)出細微的嗡鳴。三針落下,沈妙并未停手。她并指如劍,
在太后胸腹幾處大穴飛快點按推拿,手法玄奧難言。指尖每一次落下,
都帶著一股細微卻不容置疑的力道。時間仿佛被拉長,殿內落針可聞,
只有銀針微顫的嗡鳴和沈妙沉穩(wěn)的呼吸聲。不知過了多久,也許只是一瞬,也許漫長如年。
“呃……”一聲微弱得幾乎聽不見的呻吟,從太后干裂的唇間溢出。緊接著,
那原本微弱得幾乎斷絕的氣息,竟奇跡般地開始變得悠長、平穩(wěn)起來!臉上籠罩的死灰之氣,
如同被無形的暖流沖刷,迅速褪去,顯露出病弱的蒼白,卻不再是那令人絕望的金紙色。
“母后!”皇帝狂喜,撲到榻邊?!盎盍恕婊盍恕碧t(yī)們目瞪口呆,如同見了鬼魅,
看向沈妙的眼神充滿了難以置信的敬畏和恐懼?;实勖偷剞D身,看向沈妙的目光熾熱如火,
帶著劫后余生的??喜和巨大的感激:“沈氏!你…你立下不世奇功!朕…”“陛下,
”沈妙收針,動作行云流水,臉上依舊平靜無波,仿佛剛才從閻王手里奪人的不是她,
“太后尚需靜養(yǎng)調理。臣婦斗膽,請陛下兌現(xiàn)一個承諾?!薄澳阏f!朕無有不允!
”皇帝大手一揮,豪氣干云。沈妙的目光穿過殿門,望向沉沉暮色,
聲音清晰而冰冷:“請陛下即刻下旨,召平南王蕭絕及其側妃柳氏入宮。就說……太后驟醒,
念及兒媳,特賜御膳?!币槐K茶后,王府正廳的暖融被粗暴打破。
宣旨太監(jiān)尖利的聲音在肅殺的寒風中響起,帶著不容置疑的皇權威嚴。
蕭絕和柳如煙臉上的驚疑未定,夾雜著一絲莫名的惶恐。太后醒了?還點名要見他們?
這沈妙剛被休棄出門,宮里就來了旨意……蕭絕心頭莫名地籠上一層陰霾,
下意識地看了一眼身旁的柳如煙。柳如煙則死死絞著手中的帕子,指尖泛白。她強自鎮(zhèn)定,
撫著小腹的手卻微微發(fā)顫,一種不祥的預感毒蛇般纏繞上來。慈寧宮偏殿,氣氛壓抑。
太后尚在安睡,皇帝臉色陰沉地坐在上首,沈妙則靜靜侍立一旁,垂著眼,
如同殿中一尊沒有溫度的玉雕。
空氣中彌漫著濃重的藥味和一絲若有若無的、令人不安的緊張?!俺迹ㄦ恚┻狄姳菹拢?/p>
??下萬福金安!”蕭絕和柳如煙跪下行禮,姿態(tài)恭謹?;实蹧]叫起,冰冷的目光如同實質,
沉沉壓在他們身上。殿內一時靜得可怕,只有燭火偶爾發(fā)出的噼啪輕響。“柳氏,
”皇帝的聲音打破了沉寂,帶著一種刻意放緩的、讓人毛骨悚然的探究,“聽聞你有喜了?
太后鳳體初愈,聞此喜訊,必定欣慰?!绷鐭熜念^猛地一跳,巨大的恐慌瞬間攫住了她!
皇帝怎么會突然問起這個?她下意識地抬眼,正對上沈妙那雙平靜無波、深不見底的眼眸。
那眼神里沒有恨,沒有怨,只有一片冰冷的、洞悉一切的漠然,仿佛在看一個跳梁小丑。
“回…回陛下…”柳如煙的聲音控制不住地發(fā)顫,后背瞬間被冷汗浸透,
“妾身…妾身確實…蒙天恩眷顧…”“哦?”皇帝尾音微揚,聽不出喜怒,“既是有喜,
想必身子金貴。來人,賜座。再賜一盞太后方才用過的參茶,給柳側妃安胎。
”一個小太監(jiān)立刻端著一個精致的描金蓋碗,躬身遞到柳如煙面前。碗蓋揭開,
濃郁醇厚的參香頓時彌漫開來。柳如煙的臉“唰”一下變得慘白如紙!
她看著那碗熱氣騰騰的參茶,如同看到了世間最恐怖的毒藥,
全身的血液都仿佛在這一刻凍結了!這茶…這茶有問題!一定是沈妙這個賤人!她知道了!
她什么都知道了!巨大的恐懼瞬間沖垮了她的理智。她猛地抬頭,驚恐萬狀地看向蕭絕,
嘴唇哆嗦著,想要求救,想要求情,想說是沈妙害她!然而,
就在她張口欲呼的瞬間——“噗嗤——”一聲極其不雅、令人作嘔的悶響,
伴隨著一股難以言喻的惡臭,猛地從她身下爆發(fā)出來!淺色的裙裾后方,
迅速暈開一片深色、粘稠的污跡。時間仿佛凝固了。
蕭絕臉上的驚疑瞬間化為極致的錯愕和無法置信的羞恥!他猛地扭頭看向柳如煙,
眼神如同在看一堆骯臟的穢物!皇帝先是一愣,隨即眉頭緊鎖,眼中流露出毫不掩飾的厭惡,
猛地抬手捂住了口鼻。整個偏殿死寂一片。所有宮女太監(jiān)都死死低下頭,
肩膀卻控制不住地微微聳動。只有沈妙,依舊垂著眼,仿佛什么都沒聽見,什么都沒聞到,
只是那微微垂下的嘴角,勾起一絲極淡、極冷的弧度。柳如煙整個人僵在原地,
大腦一片空白。她能感覺到那濕熱的、散發(fā)著惡臭的污物順著大腿根流下,
浸透了昂貴的衣料。巨大的羞恥感如同海嘯般將她徹底淹沒,摧毀了她所有的偽裝和意志。
她甚至忘了哭泣,忘了辯解,只是像個木頭人一樣,渾身劇烈地顫抖著,
臉上最后一絲血色也褪得干干凈凈,只剩下死人般的灰敗?!皣I……”終于,
一個年輕的宮女忍不住干嘔出聲,打破了這令人窒息的死寂。
這一聲如同壓垮駱駝的最后一根稻草。柳如煙發(fā)出一聲短促凄厲到不似人聲的尖叫,
雙眼翻白,身體猛地一軟,直挺挺地朝后倒去,徹底昏死在地。
那惡臭的源頭依舊在她身下蔓延,污穢不堪?!百v人!你這不知廉恥的賤人!
”蕭絕終于反應過來,巨大的恥辱感燒紅了他的雙眼,幾乎要滴出血來!他猛地從地上彈起,
看著地上不省人事、污穢滿身的柳如煙,又驚又怒又怕,只覺得平生從未受過如此奇恥大辱!
他下意識地就想一腳踹過去,卻被皇帝一聲冰冷的怒喝定在原地?!皦蛄?!
”皇帝猛地一拍扶手,臉上是雷霆震怒,“穢亂宮闈,欺君罔上!蕭絕!
這就是你當寶貝一樣捧在心尖上的人?這就是你所謂的‘腹中子嗣’?!
” 他指著地上那片污穢和昏厥的柳如煙,聲音因震怒而拔高,“假孕爭寵!欺瞞圣聽!
當眾失儀!污穢宮室!樁樁件件,該當何罪?!”“陛下!
臣…臣…”蕭絕噗通一聲重新跪倒,額頭重重磕在冰冷堅硬的金磚上,發(fā)出沉悶的響聲。
巨大的恐懼終于壓倒了羞恥和憤怒,他渾身抖得如同秋風中的落葉,“臣不知!
臣被她蒙蔽了!臣有罪!臣罪該萬死!” 他語無倫次,只能拼命磕頭。
皇帝的目光如同淬了冰的刀鋒,刮過蕭絕慘白的臉,最終落在沈妙身上時,
才稍稍緩和:“沈氏,你受委屈了。這賤婢,你想如何處置?”沈妙這才緩緩抬眼,
目光平靜地掃過地上那攤污穢和昏死的柳如煙,如同看著塵埃。她的聲音沒有一絲波瀾,
卻帶著一種令人心悸的冷漠:“穢亂宮闈,欺君罔上,按律,當誅九族。”“陛下開恩!
陛下開恩??!”蕭絕魂飛魄散,磕頭如搗蒜,額頭上瞬間一片青紫,
“求陛下看在臣多年效忠…看在…看在沈妙的份上…” 他病急亂投醫(yī),
竟將哀求的目光投向沈妙,眼中充滿了絕望的乞憐,“妙兒…妙兒!一日夫妻百日恩!
你救救王府!救救為夫!為夫知錯了!真的知錯了!都是這賤人挑唆!是她迷惑了本王??!
” 他涕淚橫流,哪里還有半分平日的冷峻高傲。沈妙看著他這副搖尾乞憐的丑態(tài),
眼中連一絲漣漪都未曾泛起。她微微側身,避開了蕭絕伸過來的、試圖抓住她裙角的手,
動作優(yōu)雅而疏離,仿佛在避開什么臟東西。她的聲音依舊清冷,
清晰地回蕩在死寂的殿中:“王爺慎言。休書已撕,你我恩斷義絕。你的王府,你的側妃,
你的死活——”她頓了頓,唇角勾起一抹冰寒刺骨的弧度,“與我何干?
”蕭絕伸出的手僵在半空,如同被凍住。那雙曾對她滿是厭棄的眼里,
此刻只剩下徹底的灰敗和絕望,仿佛被最后一根稻草壓垮。
沈妙那輕飄飄的“與我何干”四個字,比世間最鋒利的刀劍更狠,
將他所有的僥幸和尊嚴徹底碾碎成齏粉?;实蹍拹旱負]揮手,如同驅趕蒼蠅:“拖下去!
柳氏打入死牢,聽候發(fā)落!蕭絕禁足王府,閉門思過!無旨不得擅離!
”如狼似虎的御前侍衛(wèi)立刻上前,
毫不憐惜地架起癱軟如泥的蕭絕和昏迷不醒、身下污穢的柳如煙,粗暴地拖了出去。
蕭絕失魂落魄,口中猶自喃喃著“妙兒…饒命…”,聲音被拖曳聲淹沒。
柳如煙如同一塊破布,在地上留下一道刺目污濁的拖痕。偏殿的門重重關上,
隔絕了那令人作嘔的氣息和絕望的哀嚎。殿內重新恢復了死寂,
只留下淡淡的藥味和揮之不去的壓抑。皇帝疲憊地揉著眉心,看向沈妙的目光復雜無比,
有感激,有后怕,也有一絲不易察覺的忌憚:“沈氏,今日之事,多虧有你。朕金口玉言,
你要何賞賜?”沈妙微微屈膝:“陛下言重。為太后分憂,是臣婦本分。賞賜……”她抬眼,
望向緊閉的殿門外那沉沉的天色,“若陛下有心,便請允臣婦出宮,
尋一處清凈之地了此殘生?!被实鄢烈髌蹋K是點了點頭:“也罷。朕準了。
便令人送你……”話音未落——“嗚——嗚——嗚——”低沉、雄渾、穿透力極強的號角聲,
如同從地底深處鉆出的兇獸咆哮,驟然撕裂了京城的寧靜!一聲緊似一聲,
帶著金戈鐵馬的殺伐之氣,由遠及近,震得殿宇梁柱上的灰塵簌簌落下!緊接著,
殿外傳來一片極度驚恐、幾乎變調的嘶喊和混亂的奔跑聲!“報——?。?!
”一名渾身浴血的禁衛(wèi)將領連滾爬爬地沖進殿門,頭盔歪斜,臉上混雜著血污與極致的恐懼,
聲音凄厲得變了腔調:“陛下!敵襲!大…大虞國!大虞鐵騎!十萬!兵臨城下了!??!
”“什么?!”皇帝霍然起身,臉色在瞬間慘白如紙,身形晃了晃,幾乎站立不穩(wěn)!
他猛地看向沈妙,眼中充滿了巨大的驚駭和一絲荒謬的、連他自己都不敢相信的念頭!大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