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剛搬進老破小,隔壁就飄來一條蕾絲睡裙,穩(wěn)穩(wěn)掛在我晾的工裝褲上。
>衣架上別著張便簽:“新鄰居,管好你家褲子的手?!本晷阕舟E旁畫了個憤怒小表情。
>我捏著薄如蟬翼的布料,指尖沾上梔子香。>夜里敲開她門還衣服,
門縫里探出半張素凈的臉,眼底有未褪的紅痕。>“謝了,”她聲音沙啞,“下次再越界,
我就用你的褲子擦烤箱。”>烤箱?我瞥見她身后臺面灑滿面粉,像剛下過一場暴雪。
>三天后樓里停電,我攥著蠟燭敲開她門,暖黃光暈里她正徒手揉著發(fā)燙的面團。
>“借個火?”她沾滿面粉的手指捏住蠟燭,滾燙蠟油滴上我虎口。
>那灼痛一路燒到心尖時,我忽然懂了她便簽里的憤怒——烤箱里焦黑的面包,
正飄出和我前女友身上一樣的香水味。---搬進這棟老掉牙的筒子樓頂樓那天,
空氣悶得像塊濕抹布,糊在臉上甩不掉。樓道里彌漫著陳年油煙、潮濕的霉味,
還有某種若有似無的、甜膩到發(fā)齁的廉價香薰混合體。
我扛著最后一個塞得快要炸開的蛇皮袋,吭哧吭哧爬上六樓,汗水順著眉骨往下淌,
蟄得眼睛生疼。鑰匙插進602銹跡斑斑的鎖孔,費了老勁才擰開,
門軸發(fā)出一聲垂死掙扎般的、令人牙酸的呻吟。屋里一股久無人居的灰塵味兒。
巴掌大的地方,一眼就能望到頭:一張吱呀作響的舊鐵架床,一張掉漆的折疊桌,
唯一算得上“現(xiàn)代”的,是角落里那個嗡嗡作響、茍延殘喘的老冰箱。陽臺更絕,
窄得跟個火柴盒似的,兩根銹紅色的細鐵絲橫貫左右,就算是晾衣繩了。最要命的是,
這陽臺跟我隔壁601那家,幾乎是臉貼著臉,中間那道矮墻,我踮踮腳就能把胳膊伸過去。
“行吧,至少便宜?!蔽夷税押?,把蛇皮袋往地上一墩,自我安慰。便宜是唯一的優(yōu)點。
日子像生了銹的齒輪,在汗水和機器的轟鳴里艱難地往前挪。
我在城南工業(yè)區(qū)的機床廠做維修,三班倒,油污是洗不掉的勛章,工裝褲硬得能立起來。
這天下了個累死人的大夜班,天邊剛泛起魚肚白,我拖著灌了鉛的腿挪回家。
腦子里只剩一個念頭:洗澡,睡覺。胡亂沖了個冷水澡,
把換下來的、浸滿機油汗味的工裝褲和幾件汗衫揉成一團,趿拉著拖鞋就去了陽臺。
清晨的風(fēng)帶著點涼意,吹在剛沖過水的皮膚上,激起一層雞皮疙瘩。我瞇著惺忪睡眼,
把衣服一件件抖開,往那兩根細鐵絲上掛。掛最后那條工裝褲時,手剛伸出去,
動作卻猛地僵在半空。不對勁。我那洗得發(fā)白、硬邦邦的深藍色工裝褲旁邊,緊挨著,
多出來一件東西。不是衣服。那顏色,像初春最柔嫩的花瓣尖兒上那點粉,薄得近乎透明。
樣式……我腦子里貧瘠的詞匯庫翻了半天,才勉強對上號——一條吊帶睡裙?
細得不能再細的肩帶,胸口綴著繁復(fù)的蕾絲花邊,下擺是輕盈的紗。
它就那么突兀地、安靜地掛在那里,柔軟的絲質(zhì)下擺,甚至有一小部分,
懶洋洋地搭在了我那硬邦邦的工裝褲褲腰上。像一只誤入鋼鐵叢林、不知天高地厚的粉蝶。
哪來的?我下意識地扭頭看向隔壁601的陽臺。那邊的鐵絲繩上,空蕩蕩的,
只有清晨的風(fēng)寂寞地穿過。矮墻那邊靜悄悄的,窗簾拉得嚴嚴實實。鬼使神差地,
我伸出手指,小心翼翼地捏住那睡裙肩帶一根細得幾乎看不見的帶子,
想把它從我褲子上“解救”下來。指尖觸到的布料,輕薄得像一片云,
帶著一種奇異的、滑不留手的涼意。就在我把它輕輕拎起的瞬間,一張折疊的小紙條,
從睡裙細膩的蕾絲褶皺里飄了出來,打著旋兒,落在我沾著機油的拖鞋邊。
心臟莫名其妙地漏跳了一拍。彎腰撿起那張便簽紙。普通的米黃色便簽紙,
邊緣裁得整整齊齊。打開。一行字,跳入眼簾。字跡很娟秀,帶著點行楷的筋骨,
卻又透著一股子利落的勁兒。**“新鄰居,勞駕管好你家褲子的‘手’。”**后面,
還跟著一個用圓珠筆簡單勾勒的、氣鼓鼓的簡筆畫小表情:╰_╯“噗……”我一時沒忍住,
差點笑出聲。這鄰居……有點意思。捏著那張薄薄的便簽紙,
指尖還殘留著剛剛觸碰睡裙布料時,沾染上的一絲若有似無的幽香。不是廉價香薰,
也不是油煙味,是一種清冽干凈的、帶著點水汽的白花香氣,有點像……梔子?
在這混雜著鐵銹、灰塵和隔夜飯菜氣味的樓道里,這縷淡香顯得格外突兀又珍貴。
我捏著那件薄如蟬翼、還帶著陌生梔子香的睡裙,像捏著一塊剛從火爐里夾出來的炭。
隔壁那扇緊閉的、貼著褪色福字的601房門,此刻在我眼里,
簡直比廠里那臺最難修的德國進口機床還要棘手。管好你家褲子的“手”?還畫個生氣的臉?
我低頭看看自己粗糲、指縫里還嵌著黑色油污的手指,
再看看手里這嬌貴得仿佛一用力就會碎的粉色布料,一股荒謬感直沖腦門。
這誤會可大了去了!我的褲子它……它真沒長手??!是風(fēng)!是這破陽臺該死的風(fēng)!
可這話能跟誰說?對著空氣喊冤嗎?捏著這燙手山芋在狹小的屋里轉(zhuǎn)了兩圈,
地板被我踩得吱呀作響。扔回她陽臺?萬一再被風(fēng)吹跑了,
或者掉樓下誰家晾的被子上……畫面太美不敢想。塞她門縫?顯得更猥瑣了。算了,
伸頭一刀,縮頭也是一刀。我深吸一口氣,
空氣里那股廉價香薰混合灰塵的味道嗆得我喉嚨發(fā)癢?;沓鋈チ?,當(dāng)面解釋清楚,
總比讓人家以為住進來個變態(tài)強。走到601門口,抬起手,指關(guān)節(jié)懸在斑駁的綠色木門前,
卻遲遲落不下去。樓道里靜悄悄的,只有我擂鼓般的心跳聲在耳邊咚咚作響。
那縷若有似無的梔子香,仿佛還纏在指尖,攪得人心煩意亂。終于,心一橫,
指關(guān)節(jié)輕輕叩了下去。篤,篤篤。聲音在空曠的樓道里顯得格外清晰。
里面?zhèn)鱽磔p微的腳步聲,由遠及近,停在門后。接著是門鎖擰動的聲音,很輕。
門開了一條縫。沒有完全敞開,只夠探出半張臉。是張很素凈的臉。皮膚很白,
在樓道昏暗的光線下,像細膩的瓷器。眉毛細長,眼睛……很大,眼尾微微下垂,
瞳仁顏色很深,像浸在深潭里的黑曜石。此刻,
那深潭里似乎還殘留著未散盡的、淡淡的水汽和紅痕,像是剛哭過,或者沒睡好。
烏黑的長發(fā)有些凌亂地披在肩頭,襯得臉色愈發(fā)蒼白。她的目光落在我臉上,
帶著點剛睡醒的迷蒙,和一絲不易察覺的審視。視線掃過我手里捏著的、那團醒目的粉色時,
眼神瞬間清明了幾分,但沒什么特別的情緒,只是平靜地看著我。
“那個……”我的喉嚨干得發(fā)緊,聲音像砂紙摩擦,“你……你的衣服,被風(fēng)吹到我這邊了。
” 我趕緊把手里的睡裙往前遞了遞,動作僵硬得像在遞炸彈,
“還有這個……” 另一只手把那張皺巴巴的便簽紙也遞了過去。
她的目光在我手里的東西上停留了一瞬,然后才緩緩抬起眼,重新落在我臉上。
那雙帶著點紅痕的眼睛,像蒙著一層薄霧,看不清情緒?!芭丁!彼龖?yīng)了一聲,
聲音有點沙啞,帶著剛睡醒的慵懶和一絲疲憊的鼻音。她伸出一只手,手指很纖細,
指甲修剪得很干凈,沒有涂任何顏色。她先接過了那張便簽紙,
隨意地掃了一眼上面的字和那個氣鼓鼓的表情,唇角似乎幾不可察地向上牽動了一下,
快得像是錯覺。然后,她才接過那件睡裙。指尖不可避免地擦過我的手指。她的指尖很涼。
“謝了?!彼阉闺S意地搭在手臂上,聲音依舊平淡無波,甚至聽不出什么感謝的意味。
我剛松了口氣,以為這尷尬的交接儀式終于結(jié)束了。她卻沒立刻關(guān)門,
目光在我臉上停頓了兩秒,那雙深潭似的眼睛仿佛要把人吸進去。接著,
她輕飄飄地拋下一句話,語氣平淡得像在討論天氣:“下次再越界,”她頓了頓,
視線意有所指地掃過我身上那件洗得發(fā)白、袖口磨得起毛的舊工裝,
“我就用你的褲子擦烤箱?!闭f完,沒等我反應(yīng),門在我面前輕輕合上了。咔噠。
輕微的落鎖聲,像是對我智商的一個蓋章認證。我像個傻子一樣杵在緊閉的綠色木門前,
手里還殘留著睡裙布料的觸感和她指尖的冰涼。
那句“用你的褲子擦烤箱”在空蕩蕩的樓道里盤旋,砸得我腦瓜子嗡嗡的。
這鄰居……脾氣還挺硬。等等……烤箱?剛才門開合的瞬間,我好像瞥見了她門縫里的景象。
門廳不大,直接連著小小的開放式廚房。就在她身后不遠處的操作臺上,一片狼藉,
像是剛剛經(jīng)歷過一場激烈的面粉戰(zhàn)爭——厚厚的白色粉末鋪滿了整個臺面,
連旁邊的水槽邊沿都未能幸免。一個不銹鋼大面盆歪在臺子中央,
里面似乎還裝著什么黏糊糊的東西。整個場景,像剛下過一場暴雪。她還會做烘焙?
個會用便簽畫憤怒小表情、威脅要用我工裝褲擦烤箱、家里臺面像被面粉炸彈襲擊過的女人?
這反差……有點大。日子繼續(xù)在機油和轟鳴聲中流淌。隔壁的601,像一潭深水,
表面平靜無波。那扇綠色的門總是緊閉著,陽臺也極少看到人影,只有偶爾深夜下班回來,
能隱約聽到里面?zhèn)鱽磔p柔的音樂聲,或者聞到一絲極其微弱的、被油煙機抽走的甜香,
混在樓道復(fù)雜的氣味里,需要很仔細才能分辨。
那晚的“睡裙事件”和“烤箱威脅”像投入湖面的小石子,漣漪散去后,似乎什么都沒改變。
只是每次我去陽臺晾衣服,都格外小心,
恨不得拿根竹竿把自己的衣服挑到鐵絲繩最靠里的位置,離那堵矮墻遠遠的。
我那幾條寶貴的工裝褲,更是享受了VIP待遇,被夾子夾得死死的,嚴防死守,
絕不給“風(fēng)”任何可乘之機。這天又是大夜班。拖著快散架的身子爬上六樓,已經(jīng)是后半夜。
樓道里一片死寂,只有我沉重的腳步聲和粗重的喘息。摸出鑰匙,剛插進602的鎖孔,
隔壁601的門,毫無預(yù)兆地開了。我的心下意識地提了一下。門開得不寬,
只夠一個人側(cè)身出來。她出來了,穿著一身深色的運動服,頭發(fā)扎成利落的馬尾,素面朝天,
手里拎著一個鼓鼓囊囊的黑色大垃圾袋??吹轿?,她腳步頓了一下,
目光在我疲憊不堪、沾著油污的臉上掃過,沒有任何表情,只是極輕微地點了下頭,
算是打過招呼,然后拎著沉重的垃圾袋,徑直走向樓道盡頭的公共垃圾口。動作干脆利落,
沒有一絲拖泥帶水。垃圾袋似乎很沉,她纖細的手臂繃緊了。經(jīng)過我身邊時,
帶起一陣微弱的氣流,那縷熟悉的、清冽干凈的梔子香,再次若有似無地飄了過來,
短暫地蓋過了樓道里的濁氣。我愣在原地,看著她挺直的背影消失在樓梯拐角,
聽著她下樓的腳步聲在寂靜的夜里格外清晰。這深夜倒垃圾的架勢……也挺硬核。
三天后的一個深夜,變故來得毫無預(yù)兆。我正在屋里就著昏暗的燈泡,
吭哧吭哧地搓洗那幾件硬邦邦的工裝褲。盆里的水很快變得渾濁不堪,
濃重的機油味直沖鼻腔。突然——啪!眼前驟然一黑。不是跳閘。是整個屋子,不,
是整個樓道,整棟樓,瞬間陷入了徹底的、濃稠的黑暗。窗外遠處零星的路燈光芒,
此刻顯得那么遙遠微弱。洗衣機還在嗡嗡運轉(zhuǎn)的余音戛然而止,
冰箱茍延殘喘的嗡鳴也消失了,世界一下子被按下了靜音鍵,
只剩下我粗重的呼吸和心臟在黑暗里咚咚狂跳的聲音。停電了。黑暗像冰冷的潮水,
瞬間淹沒了我這小小的火柴盒。我僵在洗手盆邊,手上還沾著滑膩膩的肥皂泡和漆黑的油污。
適應(yīng)了幾秒,才勉強借著窗外那點可憐的微光,看清屋里家具模糊的輪廓。媽的!
我心里暗罵一聲。這破樓!這破電路!這深更半夜的!摸黑在屋里摸索。
我記得抽屜里好像還有半截上次用剩下的蠟燭。
手指在黑暗中胡亂地扒拉著抽屜里的雜物——螺絲刀、扳手、生銹的釘子……終于,
指尖觸到一小截光滑的、圓柱形的東西。找到了!我如獲至寶地把它攥在手心。是蠟燭,
只有可憐的兩三厘米長了。又摸索著找到打火機,咔噠一聲,幽藍的小火苗竄起,
點燃了那截短小的蠟燭頭。黃豆大小的一點暖黃光芒,顫顫巍巍地亮了起來,
勉強驅(qū)散了身邊一小圈濃得化不開的黑暗。這點光,在無邊的黑暗里顯得如此微弱,
卻莫名帶來一絲心安?;椟S的燭光搖曳著,在墻壁上投下我放大了數(shù)倍的、晃動的影子。
我盯著那點微弱的火苗,腦子里卻像被什么東西輕輕撥動了一下。她呢?601呢?
剛才停電的瞬間,似乎聽到隔壁傳來一聲短促的、被強行壓抑住的驚呼?還是我幻聽了?
那扇總是緊閉的綠色木門后,此刻是不是也和我一樣,陷在這令人窒息的黑暗里?
她一個人……一個念頭不受控制地冒了出來,帶著一種連我自己都覺得莫名其妙的沖動。
捏著那截越來越短、滾燙的蠟油開始往下滴的蠟燭,我?guī)缀鯖]有猶豫,拉開了602的門。
樓道里更是伸手不見五指,純粹的、粘稠的黑。只有我手里這點微弱的燭光,
像一枚小小的、倔強的螢火蟲,在黑暗中艱難地開辟出一小團昏黃的光暈。
空氣里彌漫著停電后特有的、混合著灰塵和不安的寂靜。我走到601門口。
綠色的木門緊閉著,門縫里透不出一絲光亮。里面靜悄悄的,聽不到任何聲音。她睡了嗎?
還是……我深吸一口氣,冰冷的、帶著灰塵味的空氣涌入肺里。抬起手,用指關(guān)節(jié),
輕輕叩響了門板。篤,篤篤。聲音在死寂的樓道里顯得格外清晰,
甚至帶著點驚心動魄的回響。門內(nèi)依舊一片寂靜。我的心懸了起來。
就在我以為她可能真的睡了,或者根本不想理會這深夜的打擾,準備轉(zhuǎn)身離開時——門鎖,
輕輕地、咔噠一聲,擰開了。門,開了一條縫。比上次還窄一些?;璋抵?,
她的臉出現(xiàn)在門縫后面。依舊是素凈的,沒有妝容,長發(fā)隨意地披散著,
幾縷發(fā)絲垂落在臉頰。燭光跳躍著,映在她臉上,明明滅滅。她的眼睛在黑暗中顯得格外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