曲今朝把最后一個煎蛋盛進盤子,溫奶器里的牛奶還在輕輕咕嘟著。他看了眼墻上的鐘,
六點半,楚隱該醒了。臥室門沒關(guān)嚴,能聽到里面輕微的響動。他放輕腳步走過去,
看到楚隱正背對著他坐起來,長發(fā)散在肩后?!靶蚜耍俊彼曇舴诺煤苋?,“早餐好了,
今天有你喜歡的溏心蛋?!背[沒回頭,只輕輕“嗯”了一聲。曲今朝沒在意,
習慣了她早上剛醒時的寡言。他轉(zhuǎn)身去客廳,把早餐擺好,又給楚隱的牛奶兌了溫水,
試了試溫度才放在她常坐的位置。楚隱走出來時換了件白色連衣裙,
是他上個月發(fā)獎金給她買的,她說喜歡領(lǐng)口的蕾絲。可他今天覺得,那蕾絲好像有點刺眼。
“快吃吧,一會兒該遲到了?!彼鸭宓巴媲巴屏送啤3[坐下,拿起勺子,
卻沒立刻吃,只是盯著碗里的牛奶?!敖癯?,”她突然開口,聲音有點低,
“我們……晚上回家說吧。”曲今朝拿筷子的手頓了一下,心里莫名有點慌?!霸趺戳??
現(xiàn)在說不行嗎?”他盡量讓自己的聲音聽起來輕松。楚隱搖搖頭,把牛奶推到一邊,
“沒什么,就是……有點事想和你說。”她的眼神閃爍,沒敢看他。曲今朝沒再追問,
只是覺得那盤煎蛋突然沒了味道。整個早餐過程都很沉默,楚隱匆匆吃了幾口就說要走。
“我送你吧?”曲今朝拿起車鑰匙,那是他攢了很久錢買的二手小車。“不用了,
”楚隱擺擺手,“我約了同事,一起走。”她拿起包,快步走到門口,換鞋時頭也沒回,
“晚上見?!遍T“砰”地一聲關(guān)上,屋里只剩下曲今朝一個人。他坐在餐桌前,
看著楚隱沒喝完的牛奶,還有那個幾乎沒動的煎蛋。心里那點慌,像墨滴進水里,慢慢暈開。
他知道楚隱最近有點不一樣。她開始頻繁地加班,回來得越來越晚,
身上有時會有他不熟悉的香水味。她接電話時會刻意走到陽臺,聲音壓得很低。
他不是沒問過,她只說是工作上的事,讓他別多想。他信了,或者說,他選擇相信。
他和楚隱是大學同學,他家境普通,楚隱漂亮又優(yōu)秀,他追了很久才追上。
他一直覺得自己配不上她,所以拼了命地對她好,想給她最好的生活。
他在一家廣告公司做設(shè)計,經(jīng)常熬夜加班,賺的錢大部分都花在楚隱身上。
他自己的衣服穿了好幾年,手機還是大學時買的,卡頓得厲害。但他覺得值,只要楚隱開心。
他幻想著攢夠錢就買房,然后向楚隱求婚,給她一個家。可楚隱最近的變化,像一根細針,
輕輕刺著他的神經(jīng)。他收拾好碗筷,走到陽臺,看到樓下停著一輛黑色的豪車。
楚隱正站在車旁,和一個男人說話。那男人穿著剪裁得體的西裝,
手腕上戴著一塊他不認識的手表,看起來很貴。楚隱臉上帶著他很少見到的笑容,
是那種有點拘謹,又有點向往的笑。男人幫她打開車門,她彎腰坐了進去。豪車很快駛離,
留下曲今朝站在陽臺上,手里還握著楚隱早上沒喝完的牛奶杯,已經(jīng)涼透了。那個男人,
他見過一次,在楚隱的朋友圈里,叫江離,是他們公司一個大客戶的兒子。楚隱提過一次,
說江離很照顧她,工作上幫了她不少忙。曲今朝當時沒多想,
只說了句“那你好好謝謝人家”?,F(xiàn)在想來,那些頻繁的“加班”,那些陌生的香水味,
那些刻意回避的電話……答案好像呼之欲出,卻又讓他不敢相信。他回到屋里,坐在沙發(fā)上,
手里攥著手機,想給楚隱打個電話,又怕自己想多了,讓她覺得煩。他打開相冊,
里面全是楚隱的照片。有她在大學操場笑得陽光燦爛的樣子,有她第一次來他出租屋,
系著圍裙笨手笨腳做飯的樣子,有他過生日時,她送他一條自己織的圍巾,
他戴著拍的合照……每一張照片,都記錄著他們曾經(jīng)的甜蜜。他以為他們會一直這樣走下去,
從青澀的校園,到柴米油鹽的生活??涩F(xiàn)實好像在告訴他,他太天真了。時間過得很慢,
每一分每一秒都像在煎熬。他沒去上班,請了假,一整天都坐在沙發(fā)上,看著窗外發(fā)呆。
直到天色漸暗,樓道里傳來熟悉的腳步聲。他的心猛地提了起來,
幾乎是屏住呼吸等著門被打開。鑰匙轉(zhuǎn)動鎖孔的聲音,像是敲在他的心上。門開了,
楚隱走了進來,臉上帶著一絲疲憊,還有一種他看不懂的復雜情緒。“回來了?
”曲今朝站起身,聲音有些沙啞。楚隱點點頭,把包放在玄關(guān)柜上,
沒有像往常一樣過來抱他。屋里很暗,他沒開燈,只有窗外透進來的一點點微光,
映著楚隱模糊的輪廓。“早上你說……有事要告訴我?
”曲今朝盡量讓自己的聲音聽起來平靜。楚隱沉默了一會兒,走到沙發(fā)旁坐下,
卻和他隔了一個座位的距離?!敖癯彼钗艘豢跉?,像是下定了很大的決心,
“我們……分手吧?!薄胺质帧眱蓚€字,像兩把重錘,狠狠砸在曲今朝的心上。
他感覺自己的呼吸都停滯了,眼前一陣發(fā)黑。雖然心里早有預感,
但當這兩個字真的從楚隱嘴里說出來時,他還是覺得無法承受?!盀槭裁矗?/p>
”他的聲音顫抖著,幾乎不成調(diào),“我哪里做得不好嗎?”楚隱低著頭,手指緊緊攥著衣角,
“不是你的問題,是我……”“是因為江離嗎?”曲今朝打斷她,
聲音里帶著一絲自己都沒察覺的絕望。楚隱的身體明顯僵了一下,過了好一會兒,
才輕輕“嗯”了一聲。那個字很輕,卻像一把刀,精準地刺穿了曲今朝的心臟。血,
好像瞬間流干了。他看著楚隱,這個他愛了這么多年,放在心尖上疼的女孩,
此刻卻用最平靜的語氣,告訴他,她愛上了別人。一個能給她更好生活的人。
“他……能給你什么?”曲今朝的聲音里充滿了苦澀,“我給不了的嗎?”楚隱抬起頭,
眼圈有點紅,但眼神卻很堅定,“今朝,我們不是一個世界的人。
”“江離他……可以給我想要的生活,他有能力讓我過得更好,不用再為了房租發(fā)愁,
不用再看著喜歡的東西卻舍不得買?!薄斑@些,你給不了我。”她的話像冰冷的子彈,
一顆一顆,射進曲今朝的身體里。他知道自己窮,知道自己給不了楚隱大富大貴的生活,
但他一直在努力,他以為只要他夠努力,總有一天可以的。他以為楚隱和他一樣,
相信他們的愛情可以戰(zhàn)勝一切。原來,都是他以為?!八?,這么多年的感情,在你眼里,
就只值這些嗎?”曲今朝的聲音里充滿了疲憊和絕望,“就因為他有錢,
你就可以……把我扔掉?”“我沒有扔掉你,”楚隱的聲音也帶上了一絲哽咽,“今朝,
我只是……想讓自己過得好一點?!薄拔覀冊谝黄疬@么多年,我也很開心,
但是……人總是要現(xiàn)實一點的?!薄艾F(xiàn)實一點……”曲今朝喃喃地重復著這幾個字,
突然笑了起來,笑聲里充滿了悲涼,“所以,現(xiàn)實就是,你攀高枝了,覺得我配不上你了,
對嗎?”楚隱沒說話,只是眼淚掉了下來。但那眼淚,在曲今朝看來,已經(jīng)沒有了任何意義。
“楚隱,”他看著她,眼神里最后一點溫度也消失了,“你有沒有想過,我為你付出了多少?
”“我為了給你買那條你喜歡的項鏈,吃了一個月的泡面?!薄拔覟榱藬€錢買房,
每天加班到凌晨,身體都熬壞了?!薄拔野盐夷芙o的一切,都給你了,可在你眼里,
這些都一文不值,對嗎?”他的聲音越來越低,最后幾乎是用氣聲說出來的。
楚隱哭得更厲害了,“對不起,今朝,對不起……”“一句對不起,就夠了嗎?
”曲今朝站起身,感覺渾身的力氣都被抽空了,“你走吧,楚隱?!薄皬倪@里出去,
就不要再回來了?!彼D(zhuǎn)過身,背對著楚隱,不想再看到她的臉。每看一眼,
心就像被凌遲一次。楚隱坐在沙發(fā)上,哭了很久,最后,她站起身,走到門口?!敖癯?,
”她最后看了他一眼,聲音帶著濃濃的鼻音,“照顧好自己?!遍T再次被打開,又被關(guān)上。
這一次,沒有了“晚上見”的告別。屋里只剩下曲今朝一個人,在黑暗中,
像一尊失去靈魂的雕像。他慢慢走到窗邊,看著樓下那輛熟悉的豪車再次出現(xiàn),
楚隱坐了進去。車子緩緩駛離,消失在夜色中。曲今朝靠在冰冷的墻壁上,滑坐到地上。
眼淚,終于忍不住,洶涌而出。那是一種深入骨髓的痛,像是整個世界都崩塌了,
只剩下無邊無際的黑暗和寒冷。他愛了這么多年的女孩,終究是,不要他了。
為了所謂的“更好的生活”,為了攀附更高的枝頭,她親手斬斷了他們之間所有的情分。
這一夜,注定無眠。楚隱結(jié)婚那天,曲今朝躲在街角的梧桐樹下。婚紗是高定的,
頭紗拖在紅地毯上像一片云。江離牽著她的手,手腕上的表在陽光下晃得人眼疼。
賓客席上的水晶燈折射出碎光,映著楚隱臉上精致的妝容,卻照不進她眼底那點模糊的空茫。
曲今朝攥碎了手里的煙盒。煙絲混著紙沫掉在鞋面上,他盯著那片白,
想起楚隱第一次穿白裙子時,站在出租屋門口問他好不好看的樣子。
那時她裙擺沾著洗不掉的油畫顏料,眼里亮得像落了星星。婚后第三個月,
楚隱第一次回“家”。鑰匙還插在鎖孔里,她推開門時,曲今朝正在廚房煮面。
電磁爐的光映著他削瘦的側(cè)臉,圍裙上沾著醬油漬,和三年前她走時沒什么兩樣。
鍋里的水咕嘟冒泡,飄出廉價掛面的堿味?!敖癯??!彼曇粲悬c抖,
指尖捏著名牌包的帶子,“我……”曲今朝沒回頭,用筷子攪了攪面:“鹽在架子上,
自己拿?!彼詾樗腔貋砟寐湎碌臇|西。過去三年,她偶爾會“路過”,帶走幾樣舊物,
像在慢慢剝離一段人生??蛇@次她沒動,只是站在廚房門口,看著他往兩個碗里分面,
其中一個碗沿有道裂縫,是她摔的?!拔也皇莵沓悦娴??!背[把包放在餐桌上,
金屬扣環(huán)撞出冷響,“江離……他不能生?!泵鏃l在沸水里沉了沉。曲今朝關(guān)了火,
蒸汽模糊了他的臉。他很久沒聽到這個名字,從楚隱嘴里說出來,像塊冰砸在耳膜上。
“醫(yī)生說,是先天性的。”楚隱的聲音低下去,“江家的產(chǎn)業(yè),必須有直系繼承人才能接手。
老爺子最近查得緊,要是發(fā)現(xiàn)……”她沒說下去。曲今朝轉(zhuǎn)過身,手里還握著鍋鏟,
指節(jié)泛白。他看著楚隱,她瘦了些,眉眼間添了精致的疲憊,耳垂上的珍珠耳釘是江離送的,
他在雜志封面上見過同款?!八阅兀俊彼麊?,聲音啞得像砂紙磨過木頭。楚隱垂下眼,
盯著地面瓷磚的縫隙:“今朝,我需要一個孩子?!笨諝馔蝗缓莒o。
窗外的蟬鳴透過紗窗鉆進來,一聲接一聲,像在催命。曲今朝看著她,突然笑了,
笑聲短促又干澀,驚飛了窗臺上的麻雀?!俺[,”他把鍋鏟放在灶臺上,
發(fā)出刺耳的刮擦聲,“你結(jié)婚的時候,怎么沒想過今天?”“我沒想過會這樣!
”楚隱猛地抬頭,眼里有淚光,“江離他……他對我很好,
只是……”“只是需要一個孩子來鞏固地位。”曲今朝接過話,語氣冷得像冰,“而我,
剛好是個合適的工具人,對嗎?”“不是的!”楚隱往前走了一步,又停住,“今朝,
我知道這很過分,可是……只有你了?!敝挥心懔恕_@四個字像根銹釘子,
狠狠釘進曲今朝的心臟。他想起大學時,她抱著高數(shù)課本哭,也是這樣說:“今朝,
只有你會幫我了?!蹦菚r他熬夜給她補課,用半個月生活費給她買輔導書,
覺得為她做什么都值得?!皾L。”他說,聲音輕得像嘆氣。楚隱沒動。
她從包里拿出一張支票,推到他面前。數(shù)字后面一串零,足夠他付完剩下十年的房貸。
曲今朝看著那串數(shù)字,突然覺得很可笑。他用三年時間熬壞了胃,
用無數(shù)個加班夜換來了這套小房子,而她只用一張紙,就想買下他的尊嚴。“我不需要。
”他把支票推回去,指尖碰到她的手背,冰涼?!澳阈枰!背[的聲音帶著一絲哀求,
“我看到你朋友圈了,伯母的病……還需要很多錢?!鼻癯偷靥ь^。
母親的病是他心底最深的刺。他每天打兩份工,晚上畫插畫到凌晨,就是為了湊手術(shù)費。
楚隱知道,她一直都知道?!敖铱梢詭湍?。”楚隱看著他,眼神復雜,
“只要你……幫我這一次。孩子出生后,我會給他最好的生活,也會給你足夠的補償。
”補償。曲今朝想起分手那晚,她也是這樣說“對不起”,然后坐上江離的車,
把他的整個世界都碾碎在車輪下?,F(xiàn)在她回來,用金錢和他母親的病做籌碼,
讓他為她和另一個男人的婚姻“借種”?!俺[,”他看著她,目光里沒有恨,
只有一片死寂的荒蕪,“你有沒有想過,我為什么還住在這里?”她沒說話?!耙驗槲乙詾?,
”曲今朝的聲音很輕,卻帶著血沫,“你總有一天會后悔。
”后悔離開那個為她煮了三年面條的人,后悔鉆進鑲滿鉆石的牢籠??涩F(xiàn)在他看著她,
看著她身上昂貴的香水味和眼底深藏的算計,突然明白,有些東西碎了,就再也拼不回去了。
廚房里很暗,只有冰箱運轉(zhuǎn)的嗡嗡聲。曲今朝走到窗邊,推開窗戶。晚風吹進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