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和姐姐本是雙生子。性格卻截然不同。她溫婉,我潑辣。她愛琴棋書畫,我卻喜刀槍棍棒。
人人都道阮家長女風(fēng)姿卓越,卻鮮少有人提及阮家次女。
當(dāng)謝家求娶阮家嫡女的聘禮送到府上時。我卻背著所有人,將姐姐送上了出城的馬車。
1謝府的管家捧著祖父在世時親手寫下的結(jié)親契書,入了阮府。父親心虛地撇開臉。
繼母則是一臉笑意地接下了婚書。京城之中,誰人不識謝景年?一身飛魚服,一把繡春刀,
刀鋒一亮,幼兒驚哭。聘禮一抬接著一抬搬進(jìn)阮府??粗憬憧薜冒l(fā)紅的眼眶,
我再也忍不住。一咬牙一跺腳,在成婚的前一晚,將姐姐送上了林公子的馬車。
自小一起長大的薛淮拉著我的衣袖,說什么也不肯放手。我對他說,等我!嗩吶聲起。
看著鏡中一身嫁衣的自己,脂粉敷面。眉宇間多了些英氣,少了些婉轉(zhuǎn)。來不及細(xì)看,
門外就響起了嘈雜聲?!阜蛉耍蛉?,二小姐不見了!」「管她做什么?
現(xiàn)在趕緊把新娘送出門才是正事!」聽到繼母腳步漸近,我急急放下蓋頭?!赴⑷?,
雖說你本不是我親生,但是我一直拿你當(dāng)親生女兒對待。謝府勢大,
你嫁過去以后一定要記得幫扶你父親和你弟弟,阮家就指望你了!」我抽出被她挽住的胳膊,
抖落一身惡寒。繼母滿臉尷尬,臊紅著面皮囑咐喜娘將我牽出閨房??绯龃箝T。
我未回頭再看一眼。人人都道父親文人清流,只有我知他骨子里的自私與涼薄。2謝府大宅,
恭賀聲此起彼伏,滿室熱鬧?;适业馁R禮堆在廳堂之上。滿朝文武不管真心假意,來了大半。
只因謝景年高坐錦衣衛(wèi)指揮使,揮手便能翻云覆雨。我如木偶般呆立在喜堂之上。
直到一雙紅靴在蓋頭下若隱若現(xiàn)。看不清來人,便被一只冰涼的大手牽入了喜房。
那帶著厚繭手的指尖似是有意無意劃過我的掌心。我攥著紅綢,
后背不由得滲出一層細(xì)密的冷汗。直到蓋頭掀開,我才看清傳說中殺人不眨眼的謝景年。
他身形高大修長,面容俊美而又凌厲,與京城的世家公子不同,周身似乎裹著瘆人的風(fēng)霜。
他撩袍坐下,俯身上前,身上裹著淡淡的酒香?!改闶侨罴业张俊?/p>
「是······我是······」我屏著呼吸,指甲陷入掌心,大氣不敢喘。
他邪魅一笑,不見喜色,滿臉冷意?!赣幸馑?!」溫?zé)岬暮粑鼑姙⒃谖业牟鳖i處。
我攥著身下大紅喜被,指尖泛白,等著他一步動作。他卻一聲嗤笑,抽身而起,轉(zhuǎn)身就走。
我驀然松了一口氣。直到第二日敬茶,也再未看見他。謝老太君滿頭銀發(fā),笑得和藹可親。
一雙眼睛甚是清明。十年前邊疆一場戰(zhàn)役,謝府大半都死在了戰(zhàn)場,謝家人才凋零。
余下謝老太君苦苦支撐。我滿心好奇,低著頭,偷偷打量。
怎樣的女人才能讓沒落的謝府?dāng)?shù)年間一躍成為世家大族?3她牽著我的手,說要告慰先祖,
親自將我領(lǐng)進(jìn)謝家祠堂。檀香繚繞中,謝氏祠堂牌位一個挨著一個,
像極了戰(zhàn)場上嚴(yán)陣以待的士兵方陣。我呆愣在原地。「那是你曾祖父!」
枯瘦的手指指向最高處那塊已經(jīng)泛黃的木牌?!冈推吣?,戰(zhàn)歿于北疆!」
第二層的中間那塊黑漆有些斑駁,露出里面發(fā)白的木質(zhì),一看就是常被擦拭?!高@是你祖父,
長平之戰(zhàn),身中十二箭仍不退,最后將敵將斬于馬下?!顾曇艨此破届o,
卻隱約透出一絲悲涼?!赋⒆贩鉃橹矣潞?,賜了這塊金絲楠木的牌位。」「這是你父親。」
她聲音忽然開始微微顫抖,指著中間第三層正中央那塊烏黑發(fā)亮的牌位?!甘昵?,
南蠻叛亂······」十年前的戰(zhàn)役,人盡皆知,謝家軍為了活捉南蠻王,
被圍困山澗之中,力戰(zhàn)三日,彈盡糧絕,可就算這樣,
謝家軍依舊將敵軍牢牢鎖死在山澗之中。為后來趕去支援的二皇子,也就是如今的太子,
贏得了戰(zhàn)機(jī),數(shù)十萬謝家軍死在那場戰(zhàn)役。最后二皇子只帶回了謝將軍一副殘破的鎧甲,
據(jù)說尸身早已被萬千鐵騎踏成了肉泥。她揩去眼角的淚痕,看著最下面一排,啞著嗓子,
忍著哭意?!高@是大郎、這是二郎······」哽著的聲音再也說不下去。
我知道這是十年前一起跟謝將軍留在戰(zhàn)場上了謝家大郎、謝家二郎······我眼睛發(fā)澀,
密密麻麻的名字壓得我喘不過氣來。從謝家曾祖父到年僅十五歲的二郎,
謝家男丁無一例外都戰(zhàn)死沙場。我生在文人世家,今日才明白這一塊塊牌位意味著什么。
怪不得十年前得知謝將軍戰(zhàn)死,滿城素縞,百姓奔涌上街,哭聲蔓延十里。
怪不得謝景年放下紅纓槍,拿起繡春刀時,人人唾罵他折了謝家的風(fēng)骨。
看著眼前眼神堅毅的謝家老太君,我越發(fā)想不明白她怎會任由謝景年行至今日這般?
錦衣衛(wèi)看似光鮮,可說到底就是皇帝的鷹犬,文人武官都不屑為伍。許是我想得太過出神,
她輕輕拍了拍我的肩膀?!感∪?,你給祖先上炷香,以后你就是我們謝家的兒媳!」
「景年太難了,以后有你在他身邊,我也能走得安心些?!刮夜蜃谄褕F(tuán)上,心虛不已。
想著心中的盤算,忍著嗓中的澀意,艱難開口:「祖母······」4三日回門,
我早早收拾好了行囊。繁街人來人往,我借口要為父親買糕點(diǎn)。一轉(zhuǎn)身拐進(jìn)了一條小巷。
薛淮拿著包袱隱在巷子的陰影里??次疫^來,滿臉躊躇?!赴⒛?,你姐姐回來了……」
「什么?」我驚叫出聲,顧不得薛淮,轉(zhuǎn)身往回跑。大廳之上,父親和繼母端坐上首,
端著一臉假笑。見我身后空無一人,面上的和煦轉(zhuǎn)瞬不見。父親一臉怒意,一巴掌扇了過來,
毫不余力。我被打得耳朵轟鳴,眼冒金星。繼母咬著后槽牙,滿臉憤恨。「我說什么來著,
你這個女兒就是個禍害,早晚要害了阮家。」我梗著脖子跪下?!付际俏业闹饕?,
求父親放過姐姐?!埂改氵€好意思說?攛掇長姐離家,瞞著父母替嫁,
你眼里還有沒有我這個父親?」「如今的謝家是什么樣的人家?若是讓謝景年知道了,
我們?nèi)罡舷露家闩阍?!」「父親也知道謝家是什么樣的人家,
怎么忍心自己的女兒嫁過去?」我紅著眼瞪著父親,不肯低頭。父親擼起袖子,作勢又要打。
「現(xiàn)在是你們吵嘴的時候嗎?」繼母揮著帕子,招呼幾個婆子進(jìn)來。
那婆子上來就押著我往里屋走。雖然我平時舞刀弄槍,但終究沒有什么真本事。
被那幾個婆子三下五除二除了衣裳······「回老爺夫人,二姑娘還是完璧。」
我在里屋,失聲痛哭。沒想到自己的父親會做到如此地步。
5文人的腦袋里總是裝滿了迂腐的道理。那日林溪明將姐姐帶走,思來想去又覺得于理不合,
想著事情平息再將姐姐送回。如今父親存了將我們換回的心思,無論我如何哭求,
都于事無補(bǔ)。我知父親打算,謝景年雖名聲不好,但卻是實(shí)打?qū)嵉幕噬辖肌?/p>
日后只要拿捏住姐姐,什么求不來,還有我那寵壞的弟弟······祠堂中,
我護(hù)著跪在蒲團(tuán)上的姐姐,忽然暴起。「父親,我知你的自私?jīng)霰。?/p>
但想著您也是為了阮家上下,才不得不斟酌利弊??山袢漳棺屛铱辞辶?,什么骨肉至親,
什么夫妻情深,都比不過您的前程要緊,為了切身的利益,
您倒是讓女兒刮目相看了······」還未等我說完,父親氣得胸脯上下起伏,猩紅著眼,
咬著牙掄起胳膊。巴掌甩來,我順勢飛了出去,鼻腔口腔內(nèi)腥氣噴涌而出,再也爬不起來。
「我今日就當(dāng)著列祖列宗的面,打死你這個不孝女?!菇憬憧拗驌溥^去,
緊緊抱著父親的雙腿。「父親饒了阿慕吧,都是柔兒的錯,柔兒都聽父親的,
都聽父親的······」繼母在一旁掩著帕子一臉得意地笑。祠堂上下亂作一團(tuán)。
6「岳父好大的威風(fēng)?。 怪x景年踏步走來,聲音一出,大家都愣在了當(dāng)下。
父親尷尬地放下舉起的拳頭?!纲t婿怎么來了?」「今日是回門的大日子,
我這新女婿當(dāng)然要登門了,岳父忘了?」「沒忘!沒忘!」「我只不過公事繁忙,
讓夫人先行回府,怎么就鬧了這么一出?阮家好大的規(guī)矩!」謝景年挑著眉看著父親,
滿臉譏諷。繼母趕緊沖姐姐使個眼色,一臉諂媚?!腹脿斦f的哪里話,
只是家中小女不懂規(guī)矩,屢教不改,才動用了家法,讓姑爺看笑話了?!埂赴⑷幔?/p>
還不快扶姑爺去前廳用茶。」姐姐滿臉淚痕,放下還癱倒在地上的我,抖著腿站起身來。
我攥著姐姐的衣裙,使勁沖她搖了搖頭。還不等姐姐挪到謝景年身邊去。
謝景年一個長腿跨到我身側(cè),蹲下,將我抱起,一氣呵成。「不知我夫人犯了什么大錯,
要讓阮大人動用這么重的家法?」邊說邊冷眼掃過父親。父親肉眼可見地抖了一下。
我那個繼母跨出來,把姐姐往謝景年面前推了一把?!纲t婿莫不是認(rèn)錯了,那是阮以慕,
這個才是你夫人,阮家嫡女阮以柔!」「阮家姐妹雙生女,賢婿認(rèn)錯也是有的?!?/p>
謝景年陰沉著臉,掃過父親和繼母。「阮夫人說笑了,我娶的誰,我還能認(rèn)出。
當(dāng)日阮家送哪個姑娘去的謝府,阮家也應(yīng)該心里清楚。成親之日,太子殿下也曾親臨,
若不然,請?zhí)拥钕聛碚鐒e一二?」繼母縮著脖子,咽了一下口水,一下子退到父親身后。
謝景年抱著我大踏步地走出祠堂,飛魚服上的繡紋磨得我腫起的側(cè)臉生疼。
「姐姐······」謝景年頓了一下,看著我流出的血跡,沒好氣道。「先顧好你自己吧!
」7謝景年一路抱著我出了阮府。府門外,薛淮沉著臉隱在陰影處。謝景年厲眼掃過,
我渾身一顫,再也不敢亂看。馬車上,謝景年抿著唇,也不開口,將我一把拉過去,
拿著帕子擦拭我臉上的血跡。半邊臉早已腫得像個饅頭,我疼得呲牙咧嘴,卻不敢發(fā)出聲響。
謝景年湊上前,修長的手指劃過我的臉頰,清苦的藥香襲來。我忍不住倒吸了一口冷氣,
謝景年一頓,手上動作又輕了些許,涼涼的藥膏緩解了臉頰上的疼痛。
我這才瞇著眼睛看清眼前的男人。鴉睫濃密修長,眼眸深邃,眼底似有化不開的千年寒冰。
鼻子尖挺,還有那總是抿著的紅唇,彎出的角度也好似恰到好處,唇角有一顆小小的黑痣,
若不是不細(xì)看,并不意察覺······我忽然心跳如鼓,呼吸也跟著亂了節(jié)奏,
連他托著我下巴的手都灼熱了起來。我連忙推了他一把,退了開來。「可,可,可以了!」
他皺著眉看我,舉著滿是藥膏的手指,不明所以?!改阍趺戳??臉這么紅?」「沒……沒事!
」他拿出錦帕細(xì)細(xì)擦拭著手指上的藥漬,不再理我。馬車上一時只余我凌亂的呼吸聲。
我平復(fù)心情,斟酌再三,還是率先開了口?!改悴粏栁??」
「你以為你的那點(diǎn)小伎倆能瞞得過我?」8我忽然想起成親當(dāng)日,
他微涼的手指拂過我的掌心。我細(xì)細(xì)摸索著掌心的薄繭,不禁臉頰發(fā)燙。
阮家嫡女琴棋書畫無所不通,手指有繭,指節(jié)有繭,唯獨(dú)不會掌心有繭。
倒是我自小爬樹偷鳥,拎個棍子舞刀弄槍。謝景年見我窘迫,也不知是在寬慰還是在解釋。
「阮家嫡女還是次女,對我來說都不重要,我并不想成親,不過是為了祖母,若你想離開,
隨時可以走?!刮乙恢毕胫绾蚊撋?,可如今從他嘴里說出來,心頭卻涌起一陣落寞。
我看著謝景年的后背,落日的余暉映在他的周遭,沒來由地覺得心疼?!附袢?,謝謝你!」
謝景年回過頭,自嘲一笑?!刚f到底,事情也是因我而起,若不是我要娶阮家女,
也沒有這么多曲折?!刮液鋈挥X得外界傳聞未必是真,
謝景年怎么看都不像個殺人不眨眼的魔頭。因?yàn)槟橆a上的傷,謝景年對外稱我染了風(fēng)寒,
窩在院中數(shù)日,連謝老太君都不曾見過。倒是姐姐差人送來了書信,說謝景年又去一番嚇唬,
父親和繼母再也不敢拿喬,她的日子很是愜意。我心里既感動又歡喜。臉上的傷一好,
就迫不及待地去找謝景年。我提著食盒,站在錦衣衛(wèi)衛(wèi)所前,含羞帶怯。直至今日,
才有了新嫁娘的感覺。9錦衣衛(wèi)內(nèi)并無女眷,見我前來,起哄的、瞧熱鬧的,圍成一團(tuán)。
一個叫衛(wèi)火的黑壯大漢撥開眾人,笑得沒心沒肺,一臉憨厚模樣?!干┥?/p>
我知道謝指揮在哪里,我?guī)闳??!顾麕移咿D(zhuǎn)八轉(zhuǎn)來到一處詔獄前,滿臉自豪。「嫂嫂,
我跟你說,這錦衣衛(wèi)的詔獄,可不是誰都能來的,這里面啊,
關(guān)的可都是大人物······」昏暗的燈光下,鐵質(zhì)的牢房,看不清里面關(guān)的是人是鬼。
詔獄之中,慘叫連連。我硬著頭皮跟著他往里走,血腥味也越來越濃重??諘缰?,
擺滿了刑具。刑架上綁著一人,赤裸的上身不見一處完好。謝景年拿著短刀,
正在一刀一刀片著那人胳膊上的肉。血噴濺而出,染了他的衣衫,他的眉眼。
我從未見過這樣的謝景年,仿佛是地獄出來的判官,眼神狠厲清冷。我再也忍不住當(dāng)即作嘔,
食盒撒了一地。謝景年轉(zhuǎn)過頭來,看到是我,眼神中竟有一絲慌亂。他大踏步朝我走來,
我臉色蒼白,不自覺地后退數(shù)步。他伸出一只手擋在我的眼前,語氣也跟著放緩。「乖,
別看!」我看著他手指上沾染的血跡,聞著他身上濃重的血腥味,嘔得更加厲害。
謝景年手指猛然抽回,背在身后迅速擦了幾下。俯身將我轉(zhuǎn)過身去,圈在懷里。
「什么也不要看,什么也不要聽。往前走。」我后背貼在他的胸前,感受著他強(qiáng)有力的心跳。
淚水不知不覺順勢滑落。謝景年,你到底是什么樣的人?。?0從詔獄回來,我就病倒了。
關(guān)了院門,一連幾日,誰也不見。想著一次次護(hù)著我的謝景年,馬車上溫柔的謝景年,
殺伐狠辣的謝景年。現(xiàn)在方知為何他身上為什么總是熏那么重的檀香,
原來是為了遮蓋血腥氣。無數(shù)的影子在我心中拉扯。夜深人靜,我躺在榻上,無法入眠。
窗上人影晃動。腳步很輕,來了又走,走了又來。我屏住呼吸,閉上了眼。
終于房門吱呀一聲,輕輕開啟。來人腳步輕緩,小心翼翼。檀香襲來,
我感覺到他走到我的床邊,手指停在我的臉頰,許久都未曾落下。「唉······」
嘆息聲輕輕響起,我似乎能感覺到他的無奈和小心翼翼。房門輕輕關(guān)上。
我抖動著睫毛睜開眼,弄不懂自己是在躲避還是期待。第二日。謝老太君拄著拐杖,
敲響了我的院門。她看著我滿臉憔悴,眼底青黑,輕輕嘆息。「阿慕,景年都與我說了,
你是個有情有義的好孩子,是謝家沒有這個福氣啊,耽誤了你?!拐f完,
將一封寫好的和離書,輕輕放在桌上?!妇澳暾f,無論你想去哪里,置辦宅院還是經(jīng)營私產(chǎn),
謝家全力承擔(dān)?!刮掖糇谧肋叄粍硬粍?,連謝老太君什么時候離去,都未曾察覺。
直到丫鬟進(jìn)來掌燈,我才用力拍了拍自己的臉頰。拿出包裹,收拾行囊。
11捏著那封和離書,我徘徊半晌。終于下定決心,踱步到謝景年的書房外。
書房中人影晃動,轉(zhuǎn)眼就不見了蹤影。我以為自己是看花了眼。悄悄推門而入,
書房里哪還有謝景年的身影。我滿心疑惑,卻見書架后似乎有個暗門。暗門留有一角,
并未關(guān)牢,我提著裙角,躡手躡腳地推開些縫隙,鉆了進(jìn)去。暗道盡頭,是一內(nèi)室,
室內(nèi)并無多余擺設(shè),只一個書架,一個方桌,一把椅子。尤為惹人注意的是內(nèi)室中間,
擺放著一個人行木架,架子上,沾滿斑駁血跡的鎧甲破破爛爛。謝景年似乎醉了,
跪倒在木架前,不知道在嘀嘀咕咕些什么。我上前兩步,試著喚他?!钢x景年,謝景年?!?/p>
他抬起頭,醉紅的臉頰上滿臉淚痕,看著我,一瞬間雙眸竟有些懵懂?!赴⒛?,是你嗎?
你是阿慕?」我上前想要將他扶起來,他卻連忙往后躲,一個踉蹌,躺在了地上。捂著眼睛,
像是耍賴的孩子?!改銊e過來,我臟,我臟。」我心中忽然一陣酸痛,也顧不得許多,
又上前去攙他。這次他干脆整個身子都趴在地上,將頭埋在臂彎里,說什么也不肯起來。
「你別看我,別看我,你該害怕了!」我滿心酸楚,輕輕拍著他的后背?!肝也慌拢x景年,
我不怕?!顾Ψ碜?,掛著淚痕的眼睛像天上的星星?!改阏娴牟慌挛??」
「那你還走不走?」我舉著手僵在原地,不知該說什么。他的眼神有一瞬間的落寞,
我不忍再看,忙將他扶起。他身量修長,又醉得厲害,我還沒將他扶起,
自己倒是先跌了下去?;艁y間,書桌上的卷宗被我撞翻在地。
12我連忙想要將地上的卷宗收拾起來。卻在看到卷宗上的字跡后,再也挪不開眼。
「十年前,南蠻叛亂······」我細(xì)細(xì)翻遍了所有的卷宗,內(nèi)心猶如晴天霹靂,
翻江倒海。十年前,南蠻叛亂,謝家奉旨平叛。不足月余就將南蠻軍打得節(jié)節(jié)敗退,
大獲全勝。謝將軍上書朝廷,奏明圣上,南蠻王退至南山之澗,此處易守難攻,需從長計議。
可圣旨并未送出······不出半月,謝家軍忽然傾巢而出,直搗南山。全軍覆沒,
無一生還。當(dāng)時的二皇子也就是如今的太子,稱病多日不曾露面,卻突然請旨增援謝家軍。
這就有了后來大獲全勝的故事······卷宗中疑點(diǎn)重重,細(xì)思極恐。別說謝家人不信,
就連我這個不懂國事的深閨女子都嗅出了不同尋常的味道。卷宗從泛黃到嶄新,
每一頁上都密密麻麻記載著問題與疑點(diǎn),顯然是數(shù)年積累。
我看著躺在地上早已睡熟的謝景年,心中的震撼不亞于在祠堂上看到的一排排牌位。
我顫抖著手,覆上他的臉頰。真相到底是什么?謝景年又背負(fù)了什么?若真是如此不堪,
那死在鐵騎下的謝將軍,那馬上要成婚的謝家大郎,年僅十五歲的謝家二郎,又何處伸冤?
我后背冷汗淋漓,汗水滴落在厚厚一疊的卷宗上?;蛟S這才是真正的謝景年!
13我滿心沉重,掩上了暗門?;匚輰⒑碗x書撕得粉碎。次日還不等天亮,就等在了書房外。
謝景年捂著頭推開門,見我站在門外,一臉訝異。「你怎么在這?」忽然想起了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