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正德的喝聲剛落，守在堂屋外的一個精壯后生立刻推門而入，看到屋內(nèi)的情形也吃了一驚：“族長？”
“扶他起來！”林正德指著蜷縮在地、抖得如同風(fēng)中落葉的黃銘，眉頭緊鎖。他心中疑云重重，但眼下最重要的是弄清這少年到底怎么回事。
那后生連忙上前，小心地將黃銘從冰冷的地上攙扶起來。黃銘的身體依舊抖得厲害，臉色慘白如金紙，冷汗浸濕了額前的碎發(fā)，黏在皮膚上。他死死捂著眼睛，指縫間能看到明顯的濕潤痕跡。
“黃銘？”林正德的聲音放緩了一些，帶著一絲不易察覺的關(guān)切，“你怎么樣？眼睛……很疼？”
黃銘嘴唇哆嗦著，牙齒咯咯作響。他拼命搖頭，不是否認(rèn)疼痛，而是無法從剛才那恐怖血腥的“預(yù)見”畫面中掙脫出來。三天后！族長爺爺會死！就在這間屋子里！被那個破香爐砸死！那畫面如此真實，死亡的冰冷氣息仿佛還縈繞在鼻尖。
“我……我……”他艱難地開口，聲音嘶啞破碎，帶著哭腔，“香爐……房梁……香爐……”他語無倫次，恐懼讓他幾乎喪失了組織語言的能力。
“香爐？”林正德順著黃銘顫抖手指的方向抬頭望去，目光落在了房梁上懸掛著的那個生鐵鑄成的舊香爐上。那香爐樣式古舊，銹跡斑斑，爐身上確實有一道不算太顯眼的裂痕。連接房梁的麻繩，看起來也有些年頭了，顏色發(fā)黑發(fā)暗。這香爐掛在這里很多年了，平日里熏艾草，也沒人在意。這小子突然提它做什么？難道……他剛才的異常反應(yīng)，跟這香爐有關(guān)？
林正德心頭猛地一跳！他想起黃銘昨日溪邊撲救鐵蛋的舉動，想起今日王獵戶的奇遇……這個少年身上發(fā)生的一切，都透著一股難以言喻的詭異！難道……他真能預(yù)知某些……災(zāi)禍？
這個念頭一起，饒是林正德見多識廣，閱歷深厚，也不由得感到一陣心悸。他看向黃銘的眼神徹底變了，不再是審視和威嚴(yán)，而是帶上了一絲難以置信的凝重和……一絲隱秘的驚懼。
“你……看到什么了？”林正德的聲音壓得更低，仿佛怕驚擾了什么。
黃銘依舊死死捂著眼睛，劇烈的頭痛和眼球深處的灼痛讓他難以思考。他聽到族長的問話，感受到那目光中的凝重，巨大的恐懼和一種莫名的責(zé)任感交織在一起，幾乎要將他撕裂。說？還是不說？說出來，族長會信嗎？會不會把他當(dāng)成妖言惑眾的瘋子？可不說……三天后，族長就會死！就在他眼前！
“會……會掉下來……”黃銘終于從牙縫里擠出幾個字，帶著絕望的顫音，“砸到……頭……血……三天后……晚上……”
斷斷續(xù)續(xù)、語焉不詳?shù)膸讉€詞，卻像一把冰冷的錐子，狠狠刺進(jìn)了林正德的心里！香爐會掉下來？砸到頭？血？三天后晚上？
一股寒意瞬間從林正德的腳底板直沖頭頂！他猛地再次抬頭，死死盯住房梁上那個沉默懸掛著的生鐵香爐！銹跡、裂痕、腐朽的麻繩……此刻在他眼中，都變成了催命的符咒！黃銘那驚駭欲絕的表情、指縫間滲出的液體、語無倫次卻指向明確的警告……這一切，絕非巧合！
“快！搬梯子來！”林正德的聲音陡然拔高，帶著前所未有的急迫和一絲不易察覺的顫抖，“把那個香爐給我取下來！立刻！馬上！”
那后生也被族長驟變的語氣嚇了一跳，不敢怠慢，連忙應(yīng)聲跑了出去。
黃銘聽到族長的命令，緊繃到極致的心弦微微一松，捂住眼睛的手稍稍松開了些，露出那雙布滿血絲、瞳孔深處似乎還殘留著驚悸和灰暗霧氣的眼睛。他大口喘著氣，仿佛剛從水里撈出來一樣，渾身都被冷汗浸透了。他賭對了？族長……信了？
很快，后生扛著木梯進(jìn)來，手腳麻利地架好，爬了上去。林正德站在下面，臉色陰沉如水，目光緊緊盯著那香爐。
后生小心翼翼地伸手，去解那連接香爐和麻繩的鐵鉤。他的手指剛剛碰到那根看起來還算結(jié)實的麻繩——
“咔嚓！”
一聲極其輕微、卻清晰無比的斷裂聲響起！
在下方林正德和黃銘瞬間收縮的瞳孔注視下，那根承載了香爐不知多少年重量的麻繩，就在后生手指觸碰到的瞬間，毫無征兆地從中間斷裂開來！
沉重的生鐵香爐失去了唯一的支撐，帶著一股沉悶的風(fēng)聲，驟然下墜！
“啊！”梯子上的后生嚇得魂飛魄散，下意識地縮手后退！
“族長小心！”黃銘嘶聲大喊，身體本能地就想往前撲！雖然他知道這墜落并非預(yù)見中的時間點，但那香爐下落的軌跡，與預(yù)見中砸向族長后腦的畫面瞬間重疊，讓他心臟驟停！
然而，林正德卻站在原地，沒有動。他的目光死死鎖定著下墜的香爐，身體如同磐石。就在香爐即將砸到地面的瞬間——
“砰——哐啷啷——！”
沉重的生鐵香爐狠狠砸在青石地板上！巨大的沖擊力讓爐身那道本就存在的裂痕瞬間崩開！整個香爐四分五裂！破碎的爐體、漆黑的香灰、以及里面殘留的未燃盡的艾草梗，伴隨著巨大的聲響和騰起的煙塵，濺得到處都是！一塊巴掌大的鋒利生鐵碎片，甚至擦著林正德的褲腿飛過，深深嵌進(jìn)了旁邊的木門框里！
整個正堂一片狼藉，煙塵彌漫。
梯子上的后生嚇得面無人色，連滾帶爬地從梯子上下來，腿都軟了。
林正德站在彌漫的煙塵中，看著腳邊碎裂一地的生鐵香爐，又看了看深深嵌入木門框的鋒利碎片，最后，他的目光緩緩轉(zhuǎn)向了癱坐在翻倒方凳旁、臉色慘白、眼神中還殘留著巨大恐懼的黃銘。
他的后背，早已被一層冰冷的冷汗浸透。剛才那一刻，如果不是黃銘那近乎瘋狂的預(yù)警，如果不是他當(dāng)機(jī)立斷讓人取下香爐……后果不堪設(shè)想！
煙塵緩緩落下，林正德的聲音帶著一種劫后余生的沙啞和從未有過的鄭重，在寂靜的正堂里響起：
“黃銘……你……”他頓了頓，似乎找不到合適的詞語，最終化為一聲長長的、包含太多復(fù)雜情緒的嘆息，“……你救了我的命?！?/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