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沒死。便利店冰柜的冷氣撲在臉上時,這張紙條被人硬塞進我手里。字跡歪歪扭扭,
像是用盡全力刻上去的?!芭釥a快死了,他想見你最后一面?!甭淇顩]有名字。
我捏著那張廉價的便利貼紙,冰柜的寒氣順著指尖往上爬,心臟卻像被扔進了滾油里。
裴燼要死了?那個一個月前還開著限量版跑車,
用九百九十九朵厄瓜多爾玫瑰堵在我租住的老破小單元門口,
引來半個城網(wǎng)紅直播圍觀的男人,快死了?鬼才信?!吧S芙悖裁??
”店員小妹探出頭問。我把紙條揉成一團,隨手丟進旁邊的垃圾桶,像丟掉什么臟東西。
“老樣子,一罐冰啤酒。”手機在褲兜里瘋狂震動,不用看我都知道是誰。
除了裴燼那個瘋子,沒人會在這個點對我進行電話轟炸。果然,
屏幕上跳動著兩個字——裴燼。我沒接。手機在收銀臺上嗡嗡震動,像垂死掙扎的蟲子。
店員小妹瞄了一眼,吐吐舌頭:“裴先生啊?桑榆姐,他……還沒放棄啊?”放棄?
這個詞用在他身上,真是天大的笑話。我扯了扯嘴角,拉開易拉罐環(huán),冰涼的泡沫涌出來,
沾濕了手指?!八欠N人,字典里就沒這兩個字?!备锻赍X,拎著啤酒走出便利店。
夏夜的風黏糊糊的,帶著城市特有的喧囂和尾氣味。手機還在震,固執(zhí)得令人心煩。
我劃開接聽鍵,沒說話。“榆榆……”電話那頭的聲音嘶啞得厲害,像砂紙磨過喉嚨,
帶著一種病態(tài)的虛弱,還有……濃重的酒氣?
“你終于肯接電話了……”我對著空氣翻了個白眼,聲音冷得像冰柜里的啤酒罐:“裴燼,
裝病裝死這種爛招,你用過八百遍了。省省吧,留著騙騙你那些網(wǎng)紅小女友。
”“不是……榆榆,你聽我說……”他急促地喘息,咳嗽起來,撕心裂肺,
“我……咳咳……我這次是真的……醫(yī)院……報告……我不行了……”“哦?
”我慢悠悠地喝了一口啤酒,“哪個醫(yī)院?太平間嗎?需要我送花圈過去?
”電話那頭沉默了。只有他粗重艱難的呼吸,透過電波傳來,演得還挺真。過了幾秒,
他聲音里的虛弱忽然褪去一點,帶著一種孤注一擲的偏執(zhí):“你……你就這么恨我?
恨到連我死……都不肯來看一眼?”恨?這個字像根針,扎進我麻木的神經(jīng)。
我看著街對面巨大的LED屏幕,上面正播放著最新款跑車的廣告,流光溢彩。曾幾何時,
裴燼就是這種生活的代名詞。而把我拉進那種生活,又親手把我推進地獄的人,也是他。
“裴燼,”我聽到自己的聲音平靜得可怕,“收起你那套。你的死活,跟我沒關系。
”“有關系!”他猛地拔高聲音,帶著破音的絕望,“桑榆,我后悔了!我真的后悔了!
沒有你……我他媽還不如死了!”又是這句話。后悔。多么輕飄飄又沉重的兩個字。
“你的后悔,”我扯出一個沒有溫度的笑,“留著去騙鬼吧。”說完,
我毫不猶豫地掛了電話,順手把這個號碼拖進黑名單。世界瞬間清凈。只有夏夜的蟬鳴,
不知疲倦地叫著。手機屏幕暗下去,映出我沒什么表情的臉。裴燼的“后悔”,
廉價得像菜市場收攤時被踩爛的菜葉子。我和裴燼的開始,其實挺俗套。三年前,
我在一家快倒閉的小廣告公司做設計,熬夜改方案是家常便飯。
他是公司費了牛勁拉來的甲方爸爸,裴氏集團的太子爺。第一次提案,
我們那個油膩的部門主管唾沫橫飛地吹,PPT做得花里胡哨。裴燼靠在昂貴的老板椅里,
長腿交疊,手指有一搭沒一搭地敲著桌面,眼神漫不經(jīng)心地掃過全場,
帶著一種與生俱來的審視和……無聊。就在主管快把方案吹成拯救銀河系時,
裴燼抬手打斷了他,指尖懶懶地指向角落里快被屏幕光吸干的我。“你,
”他的聲音沒什么起伏,“從頭到尾沒說過一句話。說說你的想法。
”全場的目光像聚光燈一樣打過來。主管臉都綠了。我頂著壓力站起來,心跳得快要蹦出來,
但還是硬著頭皮,把方案里幾個華而不實、落地性極差的點,用最直白的話捅了出來。
末了還小聲補充了一句:“預算……可能也不太夠。”會議室死寂。
我以為我的飯碗當場就要砸了。沒想到,裴燼盯著我看了幾秒,忽然笑了。
不是那種客套的笑,是眼睛里真的帶了點興味的光?!靶校彼酒鹕?,扣上西裝的扣子,
“就按她說的思路改。預算不夠?裴氏追加?!彼叩介T口,又停住,
回頭看我:“你叫什么名字?”“桑榆?!薄笆е畺|隅,收之桑榆?”他挑了挑眉,
“好名字?!焙髞砦也胖?,那天的提案,他純粹是閑得無聊,想看看小公司能玩出什么花。
而我的“耿直”,恰好撞上了他大少爺那點難得的趣味。再后來,他追我。手段不算新穎,
但架不住他有錢有勢,又長了張能蠱惑人心的臉。鮮花、禮物、制造偶遇,
在我加班到凌晨時“順路”送我回家,在我被難纏客戶刁難時,
一個電話就讓對方換了副諂媚嘴臉。我掙扎過,抗拒過,提醒自己和他的云泥之別。
但人心是肉長的。尤其當你身處黑暗,一束光不由分說地照進來,
哪怕你知道那光可能只是對方隨手施舍,也很難不被吸引。他看我的眼神,專注又深情,
仿佛我是他的全世界。他說:“榆榆,你和她們不一樣?!彼f:“榆榆,
我就喜歡你這股勁兒,真實?!彼f:“榆榆,跟我在一起,我護著你。
”二十多年循規(guī)蹈矩、謹小慎微的人生,第一次被這樣熱烈地、不容拒絕地偏愛。我沉溺了。
像灰姑娘穿上了不屬于自己的水晶鞋,戰(zhàn)戰(zhàn)兢兢,又滿懷竊喜地踏進了他的世界。
名貴的餐廳,衣香鬢影的酒會,私人游艇的派對……我努力適應著,學習著那些繁復的禮儀,
學著分辨紅酒的年份,學著在閃光燈下保持微笑。裴燼總是攬著我的腰,
向所有人介紹:“我女朋友,桑榆。”他的朋友們,那些同樣含著金湯匙出生的公子哥,
看我的眼神帶著玩味和不易察覺的輕慢。但我那時被愛情沖昏了頭,以為有裴燼就夠了。
直到那個雨夜。裴氏旗下一個重要的地產項目,因為違規(guī)施工出了重大安全事故。
消息被壓了下來,但需要有人背鍋。一個不大不小,
剛好能平息輿論又不會真正傷到裴氏根基的“負責人”。裴燼找到我,
是在我們常去的那個頂樓餐廳。窗外是璀璨的城市夜景,雨水沖刷著巨大的落地窗。
他握著我的手,眼神是我從未見過的疲憊和……請求。“榆榆,這次……真的需要你幫我。
”“那個項目,掛的是你的名字?!蔽业难核查g涼了半截?!笆裁??我的名字?
我根本不知道那個項目……”“只是一個掛名!流程合規(guī)的!”他急切地解釋,手指收緊,
“只是為了方便走賬,業(yè)內很常見的操作!我發(fā)誓,事先完全不知道會出事!
但現(xiàn)在……記者盯得太緊,必須有人出面承擔這個‘管理疏忽’的責任……”他看著我,
那雙曾讓我深陷的眼睛里,盛滿了痛楚和懇求?!坝苡?,只有你最合適。你是設計師,
掛名項目顧問順理成章。你相信我,只是走個過場,不會留下任何案底,輿論平息后,
我會立刻安排你出國深造,最好的設計學院,所有費用我承擔!回來之后,
你會有更好的起點!”“而且,”他聲音低下去,帶著蠱惑,“你不是一直覺得配不上我嗎?
只要你幫我扛過這一次,所有人都會知道,你桑榆是我裴燼愿意用一切去保護的女人!
以后在裴家,再沒人敢輕視你!”窗外的雨聲嘩啦啦地響,砸在玻璃上,也砸在我心上。
他描繪的未來很美好。出國深造,鍍金歸來,名正言順地站在他身邊。代價是,
背上一個“管理失職”的污名,成為千夫所指的“罪人”。我看著他英俊的臉,
看著他眼中那點熟悉的深情,鬼使神差地點了頭。“好?!蔽艺f。就這一次。
為了我們的未來。我以為只是面對幾個記者,說幾句官方道歉詞,然后就可以離開。
我太天真了。裴氏的公關團隊把我推到了最前線。面對長槍短炮,我按照他們給的稿子,
聲音干澀地念著:“……作為項目顧問,對施工安全監(jiān)管不力,
負有不可推卸的責任……深感痛心和愧疚……”閃光燈幾乎要刺瞎我的眼。
記者的問題像淬了毒的刀子,一個比一個尖銳?!吧P〗悖瑩?jù)傳您毫無工程管理經(jīng)驗,
是如何成為如此重要項目的顧問?是否存在利益輸送?”“事故造成三名工人重傷,
您一句輕飄飄的‘監(jiān)管不力’就想推脫?”“有消息稱您是裴總女友,
此次掛名是否只是替裴氏擋槍?”我臉色慘白,手心全是冷汗,
只能機械地重復著“無可奉告”、“深表歉意”。就在這時,
一個戴著鴨舌帽的記者突然沖破安保的阻攔,把什么東西狠狠砸在我臉上!
粘稠、腥臭的液體糊了我一臉,順著頭發(fā)往下淌。是……油漆?還是……血?人群瞬間嘩然,
安保人員沖上來按住那個記者,場面一片混亂。我呆立在原地,刺鼻的氣味鉆進鼻腔,
臉上黏膩冰冷。閃光燈瘋狂閃爍,記錄下我此刻最狼狽不堪的模樣?!皻⑷朔?!
”“裴氏的替罪羊!不要臉!”不知是誰帶頭喊了一句,憤怒的人群像是找到了宣泄口,
臭雞蛋、爛菜葉雨點般砸了過來。安保人員奮力阻攔,但仍有東西穿過縫隙砸在我身上。
污穢沾滿了我的頭發(fā)、臉頰、衣服。我站在那里,像個被唾棄的罪人。
透過模糊的視線和瘋狂閃爍的燈光,我看到了站在人群外圍的裴燼。
他穿著剪裁完美的黑色大衣,站在幾個高大的保鏢身后,正微微側頭,
對身邊的助理低聲交代著什么。他的表情很平靜,眼神掃過混亂的現(xiàn)場,掃過我狼狽的樣子,
沒有憤怒,沒有心疼,只有一種……評估事態(tài)進展的冷靜。就像在看一出與己無關的鬧劇。
那一刻,我全身的血液都凍住了。比臉上的油漆更冷的,是心底那個轟然倒塌的世界。
他承諾的“保護”,原來就是把我推到最前面,獨自承受所有的槍林彈雨和污言穢語。事后,
我被安保人員從后門“護送”離開,塞進一輛黑色的保姆車。裴燼隨后也上了車。
他遞給我一塊干凈的手帕,語氣帶著一絲安撫:“嚇壞了吧?沒事了,都過去了。
那個砸油漆的,我會處理?!蔽医舆^手帕,沒有擦臉,只是緊緊攥在手里,
指甲幾乎嵌進掌心?!芭釥a,”我的聲音啞得不成樣子,“你看到他們砸我了嗎?
”他愣了一下,隨即皺眉:“榆榆,那種場面是難免的,做戲要做全套。放心,
公關那邊已經(jīng)在引導輿論了,很快……”“我問你,看到他們砸我了嗎?”我打斷他,
抬起頭,死死盯著他的眼睛。他眼底掠過一絲不易察覺的不耐煩,
但很快被溫柔覆蓋:“看到了,我當然心疼!但為了大局,這點委屈……”“啪!
”清脆的耳光聲在密閉的車廂里格外響亮。我用盡全身力氣扇了他一巴掌。
他被打得偏過頭去,白皙的臉上迅速浮現(xiàn)出清晰的指印。他難以置信地轉回頭看我,
眼神瞬間陰沉下來,像淬了冰。前面的司機和助理噤若寒蟬?!芭釥a,”我看著他,
一字一句,清晰無比,“我們完了。”他眼神陡然變得兇狠,一把抓住我的手腕,
力道大得幾乎要捏碎我的骨頭。“桑榆!你發(fā)什么瘋!為了這點小事?”“小事?
”我笑了起來,眼淚混著臉上干涸的油漆往下流,又澀又痛,“對,在你眼里,
我受的這點屈辱,當然是小事。比不上你的‘大局’,比不上你的裴氏分毫!”“你放手!
”我用力掙扎。“你休想!”他死死鉗制著我,眼神陰鷙,“你以為你是什么?
說開始就開始,說完就完?桑榆,我告訴你,進了我的局,就由不得你說結束!
”那場發(fā)布會后,
我的名字和“裴氏替罪羊”、“無能關系戶”、“草菅人命”緊緊捆綁在一起,掛上了熱搜。
社交賬號被扒出來,私信里塞滿了惡毒的詛咒和不堪入目的辱罵?!俺翩蛔樱】克衔?!
去死吧!”“殺人償命!你怎么還有臉活著?”“滾出設計圈!垃圾!
”……公司以“影響惡劣”為由,第一時間將我辭退。租住的公寓樓下,
開始有激進的“正義人士”蹲守,砸門、潑油漆、貼大字報。房東嚇得臉色發(fā)白,
求我立刻搬走。我像個過街老鼠,東躲西藏。手機不敢開機,
銀行卡里僅有的幾千塊存款在迅速消耗。我聯(lián)系過裴燼。一次,是在我拖著行李箱,
狼狽地站在街頭,無處可去時。電話通了,接電話的卻是一個嬌滴滴的女聲:“喂?哪位呀?
燼哥哥在洗澡呢,不方便接電話哦?!钡诙危俏腋邿煌耍?/p>
蜷縮在廉價旅館散發(fā)著霉味的床上,意識模糊時。我撥了他的號碼,
祈求他能看在往日情分上,幫我一次,哪怕只是借我一點錢去看病。電話響了很久才被接起。
背景音是嘈雜的音樂和男女的調笑聲?!拔??”是他的聲音,帶著醉意和不耐煩,“誰???
”“裴燼……”我虛弱地開口,“是我……桑榆……”“哦,是你啊。
”他的聲音瞬間冷淡下來,像在談論一個陌生人,“有事?
”“我……我病了……能不能……”“病了?”他嗤笑一聲,打斷了我的話,“桑榆,
裝可憐這招,對我沒用。你現(xiàn)在名聲臭成這樣,離我遠點,就是對我最大的幫助。懂嗎?
”電話被干脆利落地掛斷。忙音嘟嘟地響著,像在嘲笑我的愚蠢和天真。最后一絲希望,
徹底熄滅。原來,用完的棋子,連一點憐憫都不配得到。
是閨蜜宋棠把我從那個發(fā)霉的小旅館里撈出來的。她請了假,強行把我拖到醫(yī)院,
墊付了醫(yī)藥費。又頂著壓力,讓我暫時擠在她租的一室一廳小房子里。“榆榆,
你得活出個人樣來!”宋棠紅著眼睛,把一碗白粥塞到我手里,“為了那種人渣把自己毀了,
不值當!”那段暗無天日的日子,是宋棠陪著我一點點熬過來的。
她幫我拉黑了所有騷擾電話,陪我注銷了原來的社交賬號,甚至拿著我收集的證據(jù),
偷偷聯(lián)系了一些有良知的記者和自媒體。過程艱難得像在泥濘里爬行。
裴氏的公關像一張無形的大網(wǎng),那些試圖為我發(fā)聲的微弱聲音,很快就會被淹沒或刪除。
——一些能證明我只是掛名、從未實際參與管理的郵件截圖、會議記錄——也被質疑是偽造。
但我沒放棄。白天,我躲在小房間里,靠著宋棠介紹的一點零散的設計外包活計勉強糊口,
晚上就一遍遍梳理時間線,整理材料。支撐我的,只有恨。對裴燼刻骨銘心的恨。半年后,
事情終于迎來了一絲微弱的轉機。一個在業(yè)內以敢說話著稱的獨立調查記者,
頂著巨大的壓力,發(fā)布了一篇深度報道。報道詳細梳理了事故項目的運作流程,
援引了部分我提供的證據(jù),并采訪了項目組真正的核心人員(隱去了姓名)。
雖然沒有直接點名裴燼操縱,
但字里行間清晰地指向了裴氏內部的管理混亂和找人頂包的潛規(guī)則。報道引起了不小的波瀾,
雖然很快被裴氏的危機公關壓了下去,主流媒體依舊噤聲,
但在我那個已經(jīng)沉寂許久的、只有零星幾個好友的新社交賬號下,開始出現(xiàn)一些不同的聲音。
“看完報道,感覺桑榆可能真的被利用了……”“裴氏這操作,細思極恐啊。
”“資本的力量……”風向,在看不見的地方,開始有了極其微妙的松動。就在我咬著牙,
準備繼續(xù)死磕下去的時候,一個爆炸性的新聞席卷了財經(jīng)版頭條。裴氏集團資金鏈斷裂,
多個項目暴雷,股價斷崖式暴跌!傳言,裴燼的父親,那位在商場上叱咤風云的裴董事長,
因突發(fā)心梗入院,情況危急。裴氏內部爭權奪利,亂成一鍋粥。而裴燼,
這位曾經(jīng)風光無限的太子爺,一夜之間,從云端跌落泥潭。甚至有傳言說,
他個人名下的資產已被凍結,豪宅、豪車悉數(shù)被抵債,還背負了巨額的個人擔保債務。
曾經(jīng)環(huán)繞著他的鶯鶯燕燕、酒肉朋友,一夜之間消失得無影無蹤。他從高高在上的神壇,
狠狠摔了下來,摔得比當初的我,還要慘烈百倍。裴燼第一次找到我時,
是在宋棠家樓下那個油膩膩的燒烤攤。我正和宋棠吃著烤串,
慶祝我終于接到一個稍微像樣點的設計訂單。一輛破舊到看不出原色的出租車停在路邊。
車門打開,下來的人讓我差點沒認出來。是裴燼。曾經(jīng)一絲不茍的昂貴發(fā)型有些凌亂,
下巴冒著青色的胡茬,身上穿的是一件皺巴巴的、看不出牌子的T恤和洗得發(fā)白的牛仔褲。
最刺眼的,是他腳上那雙沾滿灰塵的、廉價的運動鞋。他瘦了很多,眼窩深陷,
曾經(jīng)那種睥睨一切的神采消失殆盡,只剩下濃重的疲憊和……一絲小心翼翼的窘迫。
他站在燒烤攤昏黃的燈光和繚繞的油煙里,與周圍光著膀子劃拳喝啤酒的環(huán)境格格不入,
卻又落魄得融入其中。宋棠警惕地把我護在身后,像只護崽的母雞。裴燼的目光穿過煙霧,
落在我臉上。那眼神復雜得難以形容,有悔恨,有痛苦,有希冀,還有一絲……脆弱的祈求。
“榆榆……”他開口,聲音干澀沙啞。燒烤攤的嘈雜似乎都靜了一瞬,
幾道好奇的目光投了過來。我放下手里的烤串,拿起紙巾慢條斯理地擦了擦嘴和手,
然后才抬眼看他,眼神平靜無波,像是在看一個陌生人。“裴先生,有事?
”這個稱呼讓他身體幾不可察地晃了一下。他艱難地往前走了一步,無視宋棠兇狠的瞪視。
“榆榆……我……”他喉結滾動,仿佛接下來的話難以啟齒,“我……破產了?!薄芭?。
”我點點頭,拿起啤酒喝了一口,“節(jié)哀順變。”他臉色白了白,像是被我冷淡的態(tài)度刺傷。
“我知道……我知道我對不起你……我混蛋!我該死!”他聲音陡然激動起來,
帶著一種自我厭棄的絕望,“以前是我瞎了眼!被豬油蒙了心!榆榆,我現(xiàn)在什么都沒有了,
那些圍著我的女人都跑了,那些所謂的朋友也躲著我……我才看清楚,
只有你……只有你是真心待過我……”他說著,眼圈竟然紅了,聲音哽咽:“榆榆,
我錯了……我真的知道錯了……給我一個機會,讓我彌補你,好不好?
我們重新開始……我發(fā)誓,我會對你好,用我的下半輩子來贖罪!”他這番聲淚俱下的懺悔,
在燒烤攤嘈雜的背景音里,顯得突兀又滑稽。旁邊一桌光著膀子的大哥吹了聲口哨:“喲,
哥們兒,追姑娘呢?演得挺投入??!”周圍響起幾聲哄笑。裴燼的臉瞬間漲得通紅,
窘迫得無地自容,但他還是固執(zhí)地看著我,眼神里帶著孤注一擲的哀求。
宋棠忍不住冷笑:“裴大少爺,您這落魄戲演給誰看呢?
當初榆榆被你推出去擋槍、被全網(wǎng)罵的時候,你在哪兒?在哪個溫柔鄉(xiāng)里快活呢?
現(xiàn)在破產了,沒錢了,想起榆榆的好了?臉呢?”裴燼被宋棠嗆得臉色一陣青一陣白,
他急切地看向我:“榆榆,我知道我現(xiàn)在說什么都晚了……但你看,我遭報應了!裴家完了,
我也一無所有了!這就是我的報應!你看在……看在我們過去的情分上……”“裴燼,
”我終于開口,聲音不大,卻清晰地蓋過了周圍的嘈雜,“你搞錯了一件事?!彼蹲。?/p>
充滿希冀地看著我。“你的破產,你的落魄,”我看著他,一字一句,清晰無比,
“對我來說,不是報應?!薄笆恰薄盎钤??!边@兩個字,像兩把冰冷的錐子,
狠狠扎進他僅存的自尊里。他臉上的血色瞬間褪盡,慘白如紙。身體晃了晃,幾乎站立不穩(wěn)。
那雙曾經(jīng)盛滿星辰大海的眼睛,此刻只剩下死灰般的絕望和難以置信。
“榆榆……你……”他嘴唇哆嗦著,說不出完整的話?!斑€有,”我站起身,
拿起放在旁邊的帆布包,語氣平淡無波,仿佛在陳述一個與己無關的事實,“我們之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