重生后,姐姐掀桌嫁閻羅,妹妹搶著跳火坑無邊無際的黑暗,濃稠得如同凝固的血漿,
緊緊包裹著她。沒有光,沒有聲音,只有一種永恒的、被剝奪了所有感官的虛無。
但在這片虛無的中央,卻盤踞著一種清晰到令人發(fā)狂的痛楚。那不是尖銳的撕裂,
而是鈍重的、持續(xù)不斷的碾磨,從身體每一個殘存的、被強行截斷的末端傳來。
四肢……曾經存在過的地方,只剩下空蕩蕩的虛無,以及虛無之下,
骨頭茬子摩擦著腐爛皮肉帶來的、永無止境的酷刑。她像一截被隨意丟棄在陰溝里的朽木,
浸泡在自身散發(fā)的惡臭膿血里。每一次試圖呼吸,都只能吸入濃重的腥甜和腐爛的氣息,
每一次微弱的意識掙扎,都只換來更深沉的絕望。這就是她的地獄,是她信任的親妹妹蘇瑤,
和她用盡生命去愛的夫君秦墨,聯手為她打造的地獄!“阿姐,”那聲音又來了,
甜美得如同淬了劇毒的蜜糖,穿透黑暗,精準地刺入她僅存的意識,“還在熬著呢?你這命,
可真像野草一樣賤啊?!笔翘K瑤。即使在這無邊的黑暗中,
蘇瑤的聲音也帶著一種勝利者的、令人作嘔的閑適?!澳绺缯f,
看你這樣人不人鬼不鬼地活著,比直接殺了你有趣多了。”蘇瑤輕笑出聲,
那笑聲像冰冷的蛇,纏繞上她的殘軀,“他說啊,你當初為他擋的那一刀,
害他欠了你天大的人情,讓他惡心了整整十年!現在,終于能看著你這副鬼樣子,
一點點爛透?!薄澳恪彼胨缓穑胭|問,想用盡最后的力氣詛咒這對豺狼虎豹。然而,
從喉嚨深處涌出的,只有一陣微弱得幾乎聽不見的、帶著血腥泡沫的嗬嗬聲。連憤怒,
都成了一種奢侈?!笆↑c力氣吧,我的好姐姐?!碧K瑤的聲音里充滿了惡意的憐憫,“對了,
忘了告訴你,你那短命的娘親留下的最后一點念想,那間破香料鋪子,墨哥哥幫我拿到手了。
以后啊,全京城都知道瑤光香是我蘇瑤的招牌了。你?
誰會記得一個連名字都發(fā)不出的爛木頭呢?”“安心待著吧,我的人彘姐姐。我和墨哥哥,
會好好的。哈哈哈哈哈!”那尖銳的笑聲,如同無數根燒紅的鋼針,
狠狠扎進她破碎的意識深處,帶著無盡的嘲諷和殘忍的得意,反復回蕩、回蕩,
最終化為一片尖銳的耳鳴,徹底撕裂了她最后一點神智。意識在極致的痛苦和恨意中,
轟然沉入徹底的黑暗深淵?!翱?!咳咳!”一陣劇烈的嗆咳,
猛地將蘇晚從無邊的黑暗和窒息中拽了出來。她像一條被拋上岸的魚,
大口大口地、貪婪地喘息著新鮮空氣。肺部火燒火燎地疼,但這份疼痛,
卻讓她感到一種劫后余生的、近乎虛幻的狂喜。光!刺目的、金紅色的光線,
透過精致的茜紗窗欞,肆無忌憚地潑灑進來,霸道地驅散了記憶里那濃得化不開的黑暗。
空氣里,不再是令人作嘔的腐爛腥臭,而是彌漫著一種熟悉的、甜膩到有些俗氣的熏香,
那是秦墨書房里慣用的凝神香。蘇晚猛地低頭,目光死死釘在自己交疊放在錦被上的雙手。
手指纖細,指甲修剪得圓潤整齊,泛著健康的粉色。手腕是完好的,皮膚白皙細膩,
在陽光下能看到淡青色的血管。她顫抖著,用盡全身力氣抬起手臂,
指尖帶著一種難以置信的迫切,撫上自己的臉頰。溫熱的。光滑的。五官清晰可辨的輪廓。
眼睫眨動時,能清晰地感受到睫毛掃過眼瞼的微癢。
不是那張被剜去雙眼、削掉鼻子、只剩下兩個黑洞和一道丑陋豁口的爛肉!
她猛地掀開身上那床繡著并蒂蓮花的錦被,
幾乎是滾下了那張熟悉的、鋪著大紅鴛鴦喜被的拔步床。雙腳踩在冰涼光滑的檀木地板上,
觸感真實得讓她渾身一顫。她踉蹌著撲到梳妝臺前,銅鏡里映出的,
是一張年輕得讓她幾乎落淚的臉龐。眉如遠黛,眼若秋水,只是此刻那雙漂亮的眸子里,
盛滿了極致的驚悸、茫然,以及一種從地獄最深處爬出來的、淬了毒的冰冷恨意。這張臉,
帶著尚未完全褪去的青澀,卻依稀能看出日后傾城的輪廓。這是她!
是十六歲、即將嫁入永昌侯府成為世子妃的蘇晚!“小姐?小姐您醒了?
”一個帶著濃重鼻音、哭腔明顯的少女聲音從外間傳來,伴隨著急促細碎的腳步聲。
蘇晚的身體瞬間繃緊,像一張拉滿的弓。她猛地轉過身,目光銳利如刀,刺向門口。
一個穿著淺綠色丫鬟衣裙,眼睛紅腫得像桃子,臉上還掛著未干淚痕的丫頭跑了進來,
正是她的貼身丫鬟,錦心??吹教K晚赤著腳站在冰冷的地上,錦心嚇了一跳,
慌忙拿起旁邊的繡鞋跑過來:“小姐您怎么光腳站在地上!快穿上,當心著涼!
”錦心蹲下身,想把鞋子套在蘇晚腳上。蘇晚卻像被燙到一樣,猛地后退一步,
避開了錦心的手。她的眼神冰冷銳利,帶著審視和一絲不易察覺的警惕,
死死地盯著錦心那張滿是擔憂和委屈的臉。是她,前世那個在她被囚禁成人彘后,
唯一還試圖給她送一碗冷水的丫頭。最后,被蘇瑤命人活活打死在她那間污穢的囚室外。
錦心臨死的慘叫,曾是她無數個絕望夜晚里唯一的回響。錦心被蘇晚的眼神嚇住了,
舉著鞋子的手僵在半空,怯生生地抬起頭:“小姐?您怎么了?是不是,
是不是被二小姐氣狠了?您別嚇奴婢啊?!薄岸〗??”蘇晚的聲音干澀沙啞,
像是粗糲的砂紙摩擦過喉嚨。她強迫自己冷靜下來,每一個字都帶著冰碴,“蘇瑤?
她來過了?”“是啊小姐!”錦心的委屈一下子爆發(fā)出來,眼淚又開始撲簌簌地往下掉,
“您昏倒后,二小姐就來了!她根本就是故意的!假惺惺地來看您,
可奴婢親耳聽見她在外面跟她的丫鬟春桃說,說您活該!說您擋了她的路!
還說什么世子夫人的位置遲早是她的!那語氣,得意得不得了!奴婢氣不過想跟她理論,
被她身邊的婆子狠狠推了一把,摔得胳膊都青了!”錦心擼起袖子,露出一片明顯的青紫。
蘇晚的目光落在錦心的傷處,那冰冷的眼底深處,終于裂開一絲微不可查的縫隙,
涌起一點真實的熱意。她緩緩伸出手,指尖帶著一絲不易察覺的顫抖,
輕輕碰了碰錦心胳膊上的淤青。“疼嗎?”她的聲音依舊沙啞,卻柔和了些許。錦心一愣,
隨即用力搖頭,眼淚卻掉得更兇:“奴婢不疼!奴婢是替小姐委屈!
那秦世子他怎么能這樣對您!明明是他落水,是小姐您不顧性命跳下去救了他!
為此還差點染上風寒送了命!他怎么能轉頭就跟二小姐不清不楚!
還被那么多人撞見他們在后花園的假山后面,衣衫不整!”錦心說到后面,
聲音哽咽得幾乎不成調,“小姐,您才是他的未婚妻啊!這婚期就剩三天了,
現在全京城都在看您的笑話!秦世子連個解釋都沒有,侯府那邊也……”“好了,錦心。
”蘇晚忽然出聲打斷了她,聲音平靜得可怕,像結了冰的湖面。她彎腰,
自己拿過錦心手里的鞋子,穩(wěn)穩(wěn)地穿上。動作間,
那身素白的中衣勾勒出她單薄卻挺直的脊背。她走到銅鏡前坐下,
看著鏡中少女蒼白卻掩不住絕色的臉。前世,就是這張臉,這份救命之恩,
換來了秦墨表面情深似海、背后毒如蛇蝎的算計,換來了蘇瑤無休止的嫉恨和陷害,
最終將她推入萬劫不復的深淵?!翱葱υ挘俊碧K晚的唇角緩緩勾起一個冰冷至極的弧度,
鏡中的眼眸里,翻涌著滔天的恨意和一種近乎毀滅的瘋狂,“那就讓他們看個夠。
”錦心被蘇晚此刻的神情和語氣震懾住,一時忘了哭泣,呆呆地看著她。“打水來,
我要梳洗?!碧K晚的聲音恢復了平靜,卻帶著一種不容置疑的冷硬,“另外,
去前院打聽清楚,父親此刻在何處?!薄笆?,小姐?!卞\心連忙應聲,雖然滿心疑惑和擔憂,
但還是立刻轉身去準備。房間里只剩下蘇晚一人。她靜靜地坐在鏡前,目光落在窗外。
庭院里,一株開得正盛的海棠樹映入眼簾。粉白的花瓣在陽光下灼灼其華,生機勃勃。前世,
也是在這個時節(jié),她滿心歡喜地等待著嫁入侯府,以為那是幸福的起點。多么諷刺。
指甲深深掐入掌心,帶來尖銳的痛感。這痛楚清晰地提醒著她:這不是夢!她蘇晚,
真的從地獄爬回來了!回到了噩夢尚未完全展開的時刻,距離她嫁入永昌侯府,還有三天!
蘇瑤也重生了!否則,以她前世此刻的段位,絕不敢如此明目張膽地挑釁,
也絕不會說出世子夫人的位置遲早是她的這種話!前世,她是在蘇晚嫁入侯府一年后,
才借著探望姐姐的機會,一步步爬上姐夫的床,用盡陰私手段離間他們夫妻,最終鳩占鵲巢。
如今,她帶著前世的記憶,提前出手了。那場被撞破的后花園私會,
就是她迫不及待宣戰(zhàn)的信號!她以為重生就是她搶占先機的籌碼?
以為秦墨還是那個被她迷得神魂顛倒的蠢貨?蘇晚的嘴角,那抹冰冷的弧度加深了。
鏡中的少女,眼神幽深如寒潭,帶著洞悉一切的殘酷和瘋狂燃燒的復仇之火。蘇瑤,
我的好妹妹。既然你也回來了,那正好。前世你加諸于我身的每一分痛苦,今生,
我要你百倍、千倍地品嘗!你想要的世子夫人之位?你心心念念的秦墨?姐姐我拱手相讓!
只希望,你接得住這份潑天的富貴!“父親。”蘇晚的聲音在寂靜的書房里響起,不高,
卻帶著一種奇異的穿透力,瞬間打破了蘇父蘇正德焦躁踱步的節(jié)奏。蘇正德猛地轉過身,
臉上交織著憤怒、焦慮和一絲不易察覺的尷尬。
看到站在門口、一身素凈衣裙、臉上毫無血色的長女,他眉頭擰得更緊,
語氣帶著慣常的不耐煩和遷怒:“你來做什么?還嫌家里不夠亂嗎?看看你妹妹鬧出的丑事!
我們蘇家的臉都被你們姐妹丟盡了!”若是前世那個滿心委屈、渴望父愛的蘇晚,
此刻早已因父親的斥責而心碎落淚。但此刻的蘇晚,只覺得一股冰冷的嘲諷從心底升起。
她這個父親,眼里何曾有過她們姐妹?只有蘇家的臉面和他自己的官位前程罷了。
她平靜地走進書房,反手輕輕關上了門。那咔噠一聲輕響,
在過分安靜的書房里顯得格外清晰。“父親息怒?!碧K晚微微福身,姿態(tài)無可挑剔,
語氣卻平靜得沒有一絲波瀾,仿佛在陳述一件與己無關的事情,“女兒前來,
正是為了蘇家的臉面,為了父親的前程?!碧K正德被她這過于冷靜的態(tài)度弄得一愣,
狐疑地打量著她:“你?你能做什么?難道你還能堵住全京城人的悠悠之口不成?
”“悠悠之口自然堵不住,”蘇晚抬起頭,目光坦然地迎視著父親審視的眼神,
眼底深處是淬了冰的決絕,“但流言的源頭,可以掐滅?!彼D了頓,
清晰而緩慢地吐出石破天驚的話語:“女兒請求父親,即刻派人前往永昌侯府。
”蘇正德的心猛地一跳,一股不祥的預感升起:“去做什么?”“退婚?!眱蓚€字,
如同兩道驚雷,狠狠劈在蘇正德頭頂?!澳惘偭耍俊碧K正德失聲驚叫,幾步沖到蘇晚面前,
指著她的鼻子,手指因為極致的震驚和憤怒而劇烈顫抖,“退婚?你知道你在說什么嗎?
永昌侯府!那是我們蘇家攀了多大的高枝!是你祖父豁出老臉才給你求來的姻緣!退婚?
你讓我蘇家的臉往哪擱?讓我以后在同僚面前如何抬頭?你是不是被氣昏頭了?
”唾沫星子幾乎噴到蘇晚臉上。她微微側頭避開,臉上依舊沒有任何情緒波動,
只有眼底的冷意更甚?!案赣H,女兒很清醒。”她的聲音不高,卻字字如冰珠砸落,
“永昌侯府的門楣是高,可女兒若頂著這滿京城的恥笑嫁過去,
您以為女兒在侯府能有一日好過?秦世子尚未娶妻,便與未來妻妹在后花園行茍且之事,
還被眾人撞破,此等奇恥大辱,侯府難道會真心接納我這個礙眼的世子妃?等待女兒的,
只怕是比守活寡更不堪的境地!”她向前一步,
目光銳利地逼視著瞬間有些語塞的父親:“父親,您想想,侯府此刻,
真的愿意如期迎娶一個讓他們顏面盡失的新婦嗎?他們或許礙于婚約和祖父的情面,
不得不娶。但女兒嫁過去,只會成為兩府之間永遠拔不掉的那根刺!
是蘇家硬塞給他們的恥辱!”“屆時,女兒在侯府舉步維艱,
蘇家又能從這門婚事中得到什么?除了一個虛名,除了侯府日益加深的厭惡,還有什么?
”蘇晚的聲音陡然拔高,帶著一種洞穿世事的尖銳,“父親,您覺得,
一個被夫家厭棄、被全京城恥笑的女兒,還能為您、為蘇家?guī)戆敕种幔?/p>
恐怕只會成為拖累!成為政敵攻訐您的把柄!”蘇正德被問得啞口無言,臉色一陣青一陣白。
他何嘗不知蘇晚說的句句在理?只是那永昌侯府的權勢富貴,像一塊巨大的磁石,
讓他實在難以割舍。他煩躁地揮了揮手,試圖驅散這令人窒息的現實:“那,那也不能退婚!
退了婚,你還能嫁誰?誰家還敢要你?我們蘇家豈不是……”“女兒可以嫁。
”蘇晚的聲音再次響起,平靜地打斷了他,帶著一種破釜沉舟的孤絕,“但嫁的,
不是永昌侯府。”“什么?”蘇正德又是一愣。蘇晚深吸一口氣,
拋出了她思慮已久的答案:“鎮(zhèn)國公府,顧家。”“顧家?”蘇正德先是茫然,
隨即像是想到了什么,臉色驟然一變,驚疑不定地看著蘇晚,“你說的是那個顧衍?
那個在戰(zhàn)場上毀了容、斷了腿、據說性情暴戾如修羅的顧衍?
那個被陛下賜婚卻無人敢嫁的鬼面閻羅?”“正是?!碧K晚迎上父親驚駭的目光,眼神堅定,
沒有絲毫閃躲,“陛下賜婚,無人敢應。鎮(zhèn)國公府的門楣,并不比永昌侯府低半分。
父親此刻若主動請纓,將女兒嫁入顧家,于公,是為君分憂,
解了鎮(zhèn)國公府的燃眉之急;于私,是保全了蘇家與永昌侯府最后一絲顏面,
不至于徹底撕破臉。此乃一舉兩得,于父親官聲,只有益處,絕無壞處!”蘇正德徹底懵了。
他看著眼前這個熟悉又陌生的長女,只覺得一股寒氣從腳底板直沖天靈蓋。
她怎么能如此平靜地說出嫁給一個鬼面閻羅的話?那顧衍,據說在邊關殺得蠻族人頭滾滾,
煞氣沖天,回京后更是深居簡出,性情乖戾,連陛下派去的太醫(yī)都被他砸了出來!嫁給他?
那不是跳火坑嗎?“晚兒!你是不是被刺激得失心瘋了?
”蘇正德的聲音帶著一絲他自己都沒察覺的恐懼,“那顧衍,那是人能嫁的嗎?
那是去送死啊!不行!絕對不行!我蘇正德再無能,也不能把女兒往那種火坑里推!
”“火坑?”蘇晚忽然低低地笑了,那笑聲空洞而悲涼,帶著一種看透世情的絕望,“父親,
您以為永昌侯府,對女兒而言,就不是火坑了嗎?”她抬起頭,
眼中是濃得化不開的悲傷和決然:“女兒落水救秦世子,寒邪入體,纏綿病榻數月,
大夫早已斷言,女兒此生恐難有子嗣!”轟!又一個驚雷,炸得蘇正德頭暈目眩,
踉蹌后退一步,扶住了身后的書案才勉強站穩(wěn)。他難以置信地看著蘇晚,
嘴唇哆嗦著:“你說什么?”“女兒體寒入髓,難以孕育子嗣。”蘇晚清晰地重復了一遍,
每一個字都像冰冷的刀子,既是剖開自己的傷疤,也是斬斷父親最后一絲幻想,“父親,
您告訴我,一個不能生育的世子妃,在永昌侯府那樣的地方,會是什么下場?是相敬如冰?
還是被休棄下堂?亦或是悄無聲息地病逝?”她逼近一步,
眼神銳利如刀鋒:“秦世子今日能與瑤兒在后花園茍且,他日就能為了子嗣納十個八個美妾!
女兒無子,便是最大的罪過!屆時,蘇家在侯府面前,還有什么體面可言?父親,
您真的覺得,女兒在那座金玉其外的侯府里,能活得下去嗎?”蘇正德臉色慘白如紙,
額頭上滲出細密的冷汗。蘇晚的話,像一把把冰冷的錐子,狠狠鑿碎了他最后一點僥幸。
無嗣,這對于一個高門主母而言,是致命的缺陷!侯府絕對不會容忍!到時候,
蘇晚的下場可想而知,而蘇家,也必將受到牽連,成為笑柄中的笑柄!
“與其在侯府受盡屈辱、朝不保夕,最終無聲無息地病死,”蘇晚的聲音放得很輕,
卻帶著一種令人心悸的力量,“女兒寧可選擇鎮(zhèn)國公府!顧衍再是兇名在外,
他也是陛下親封的將軍!鎮(zhèn)國公府門風清正,只要女兒安分守己,總還有一隅之地可以容身。
至少不會不明不白地死在后宅的陰私手段里!”她看著父親劇烈動搖的神色,
給出了最后一擊:“父親,當斷不斷,反受其亂!永昌侯府那邊,
此刻只怕也在后悔這樁婚事。我們主動提出退婚,嫁入顧家,全了他們的面子,
也解了他們的困境。侯府承情,只會記父親的好。而陛下那里,父親主動為君分憂,
亦是功勞一件!父親,這是蘇家眼下唯一的生路!”書房內死一般的寂靜。
蘇正德頹然跌坐在太師椅上,仿佛瞬間蒼老了十歲。他雙手捂著臉,肩膀微微顫抖著。
蘇晚的話,條條致命,將他所有的幻想和猶豫都擊得粉碎。權勢富貴固然誘人,
但若要以整個蘇家的前程和臉面,甚至是以長女的性命為代價,他賭不起!許久,
久到窗外的日影都偏移了幾分。蘇正德才緩緩放下手,
露出一雙布滿血絲、寫滿疲憊和掙扎的眼睛。他看著站在面前,脊背挺直、眼神決絕的長女,
喉嚨滾動了幾下,最終,像是用盡了全身力氣,從齒縫里擠出一個字:“好。
”蘇晚緊繃的心弦,在這一刻,終于微微松動了一絲。眼底深處,那翻涌的恨意和瘋狂,
被一層冰冷的、近乎殘酷的算計所覆蓋。第一步,成了。蘇瑤,我的好妹妹,
姐姐為你精心挑選的好姻緣,你可要接穩(wěn)了!“啪!”清脆響亮的耳光聲,
在錦繡苑精致奢華的閨房里突兀地炸響。蘇瑤捂著自己瞬間紅腫起來的半邊臉頰,
難以置信地瞪大了眼睛,里面盛滿了錯愕和一絲來不及掩飾的怨毒。她看著站在面前,
臉色鐵青、胸膛劇烈起伏的永昌侯夫人趙氏,聲音尖銳地拔高:“姨母!您,您打我?!
”“打的就是你這個不知廉恥的小賤蹄子!”趙氏保養(yǎng)得宜的臉上此刻布滿寒霜,
指著蘇瑤的手指氣得直哆嗦,聲音尖利刻薄,“你還有臉叫我姨母?看看你干的好事!
我永昌侯府的臉都被你丟到護城河里去了!”趙氏是蘇瑤生母(蘇正德的妾)的表姐,
也是蘇瑤在侯府最大的依仗。平日里對這個嘴甜貌美的表外甥女多有照拂,
甚至隱隱有讓她取代蘇晚成為世子妃的心思??赡鞘窃诎堤?!是在她趙氏能掌控的范圍內!
絕不是像現在這樣,鬧得滿城風雨,人盡皆知!“我,我也是被逼的!”蘇瑤瞬間淚如雨下,
哭得梨花帶雨,好不可憐,她撲過去想抱住趙氏的腿,“是世子哥哥…他喝醉了酒,
他拉著我,我力氣小,掙脫不開啊姨母!您要為我做主??!”“滾開!
”趙氏嫌惡地一把推開她,力道之大,讓蘇瑤踉蹌著跌倒在地。趙氏的眼神像淬了毒的針,
“喝醉了?秦墨那點酒量我還不知道?他拉著你?我看是你這小妖精自己不要臉地往上貼!
打量著我不知道你的心思?想踩著蘇晚上位?可你也不看看時候!現在好了,
全京城都知道了!你讓墨兒以后怎么做人?讓我侯府的臉往哪擱?你讓那蘇家怎么想??。?/p>
”蘇瑤趴在地上,精心梳好的發(fā)髻散亂下來,遮住了她眼中一閃而過的狠戾。她抽噎著,
聲音充滿了委屈和絕望:“姨母那現在,現在怎么辦啊?姐姐,姐姐她肯定恨死我了,
她不會放過我的?!薄八弈??”趙氏冷笑一聲,居高臨下地看著她,
眼神像在看一件骯臟的垃圾,“她恨你有什么用?她蘇晚現在就是個天大的笑話!
一個還沒過門就被自己妹妹戴了綠帽子的世子妃?呵,
她蘇家現在只怕比我們侯府更焦頭爛額!自身難保!”趙氏的話音剛落,
一個管事婆子急匆匆地跑了進來,臉色古怪,欲言又止:“夫人,蘇家,蘇家來人了!
”趙氏和蘇瑤的心同時一緊?!皝碜鍪裁??”趙氏強作鎮(zhèn)定,心中卻隱隱不安。
“是蘇侍郎親自帶著人來的,”婆子咽了口唾沫,聲音有點發(fā)虛,“抬著好些箱子,像是,
像是當初下聘的禮單上的東西,還有世子的庚帖?!壁w氏的臉色唰地一下變得慘白,
身體晃了晃,被旁邊的丫鬟慌忙扶住。抬著聘禮和庚帖上門,這架勢,這是退婚?
蘇瑤也猛地抬起頭,臉上瞬間褪盡了血色,眼中充滿了極致的震驚和一絲難以置信的狂喜!
退婚?蘇晚主動退婚?她瘋了嗎?!這怎么可能?!前世她為了保住世子妃的位置,
可是忍氣吞聲,甚至在自己入府為妾后還試圖討好自己!狂喜過后,是巨大的恐慌。不!
不對!蘇晚怎么可能主動放棄唾手可得的富貴?這絕對有詐!“人呢?蘇正德人呢?
”趙氏的聲音都變了調,帶著尖銳的破音?!疤K大人,他沒進府門。”婆子低著頭,
聲音更小了,“就在大門外,當著好些圍觀百姓的面,把東西放下,還遞上了一封信,
說是給侯爺和夫人的,然后就走了?!薄白吡??”趙氏只覺得一股熱血直沖頭頂,
眼前陣陣發(fā)黑。蘇正德!他竟敢!他竟然敢如此當眾打侯府的臉!連門都不進,
直接在大門口退婚?!這是要把侯府的臉面徹底踩進泥里?。 靶?!信呢?”趙氏厲聲嘶吼。
婆子哆嗦著遞上一個封著火漆的信封。趙氏一把奪過,手指顫抖著撕開封口,
抽出里面的信箋。信是蘇正德的親筆,措辭看似恭敬謙卑,
實則字字如刀:“小女晚兒福薄命淺,落水救世子殿下后寒邪入骨,沉疴難愈,
恐難為侯府綿延子嗣,實乃大過。更兼與世子殿下緣淺,不敢因一己之私,誤世子良緣,
損侯府清譽。今斗膽,奉還庚帖及貴府聘禮,懇請侯爺夫人另擇佳婦,玉成美事。晚兒無德,
自請婚約作罷。蘇家自知有愧,不敢奢求諒解,唯愿侯府安泰順遂。”“噗!”趙氏看完,
喉頭一甜,一口腥氣涌上,竟硬生生噴出一小口血沫來!她眼前一黑,身體軟軟地向下倒去。
“夫人!夫人!”丫鬟婆子們頓時亂作一團,驚呼著上前攙扶。趴在地上的蘇瑤,
此刻卻完全懵了。退婚,竟然真的退婚了?蘇晚那個蠢貨,
居然真的放棄了唾手可得的世子妃之位?還是以無嗣這種自毀前程的理由?!
巨大的狂喜瞬間沖昏了她的頭腦!機會!天大的機會!蘇晚自己作死退出了,
那世子妃的位置,豈不是非她莫屬?!她顧不得臉上的疼痛和狼狽,手腳并用地爬起來,
撲到被眾人扶著的趙氏身邊,急切地抓住趙氏的衣袖,
眼中閃爍著貪婪和狂喜的光芒:“姨母!姨母您看到了嗎?姐姐她自己識趣退出了!
這是天意?。∥液褪雷痈绺缡莾汕橄鄲偟?!現在正好!正好可以……”啪!
又是一個響亮的耳光,狠狠扇在了蘇瑤的另一邊臉上!力道之大,直接將她再次扇倒在地,
耳朵嗡嗡作響。趙氏被扶著,臉色慘白如金紙,胸口劇烈起伏,看著蘇瑤的眼神,
是前所未有的冰冷和厭惡,帶著一種刻骨的恨意:“兩情相悅?天意?呵!蘇瑤,你做夢!
”她指著蘇瑤,聲音因為極致的憤怒而扭曲:“都是你!都是你這禍害!
要不是你不知廉恥勾引墨兒,鬧出這等丑事,蘇家怎會如此決絕地退婚?現在好了!
全京城都知道我侯府世子德行有虧,私德敗壞!蘇家更是用無嗣這種理由退婚,
字字句句都在戳我侯府的脊梁骨!你讓我侯府以后如何立足?讓墨兒如何議親?
”“還世子妃?呸!”趙氏一口唾沫啐在蘇瑤臉上,眼神怨毒,
“你這等不知廉恥、自甘下賤的東西,也配肖想我侯府世子妃之位?
你連給我墨兒提鞋都不配!”“來人!”趙氏厲聲喝道,聲音尖銳得刺破屋頂,
“把這個丟人現眼的小賤人給我拖下去!關進柴房!沒有我的命令,誰也不準放她出來!
也不準給她飯吃!”幾個粗壯的婆子立刻應聲上前,
毫不客氣地架起癱軟在地、徹底傻掉的蘇瑤?!安唬∫棠?!不要啊姨母!
”蘇瑤這才如夢初醒,驚恐地尖叫掙扎起來,“我是冤枉的!是世子哥哥!
是世子哥哥他……”“堵上她的嘴!”趙氏厭煩至極地揮手。
一塊散發(fā)著汗臭味的破布瞬間塞進了蘇瑤的嘴里,將她所有的尖叫和辯解都堵了回去。
她像一只待宰的雞,被粗暴地拖拽著離開了錦繡苑,只留下一路絕望的嗚咽和拖曳的痕跡。
趙氏看著蘇瑤被拖走的方向,胸口劇烈起伏,眼神陰鷙得可怕。蘇正德,蘇晚,好!好得很!
敢如此羞辱我永昌侯府!還有蘇瑤這個小賤人!你們都給本夫人等著!
她猛地攥緊了手中的信箋,指甲深深掐入掌心,滲出血絲也渾然不覺。趙氏的聲音冰冷刺骨,
“去前院書房!我要見侯爺!”侯府的天,徹底變了。而這混亂的漩渦中心,
那個被關進陰暗柴房的蘇瑤,蜷縮在冰冷的草堆里,嘴里塞著骯臟的破布,
臉上火辣辣的疼痛比不上心頭的驚濤駭浪。蘇晚退婚了!她竟然真的敢退婚!
還用了無嗣這種理由!她瘋了嗎?她怎么敢?前世那個懦弱愚蠢、任她拿捏的蘇晚,
怎么會變成這樣?!一股巨大的恐慌和后怕,如同冰冷的毒蛇,瞬間纏繞上蘇瑤的心臟,
讓她忍不住劇烈地顫抖起來。事情似乎完全脫離了她預想的軌道!三日后。
一場極盡低調、甚至帶著幾分倉促和冷清的婚禮,在鎮(zhèn)國公府側門悄然進行。沒有十里紅妝,
沒有喧天鑼鼓,沒有高朋滿座。只有一頂四人抬的青呢小轎,悄無聲息地從蘇家后門抬出,
穿過清晨寂靜的街巷,停在了鎮(zhèn)國公府那扇只開了一條縫隙的側門前。
蘇晚穿著一身簇新卻明顯不是正紅、而是略暗些的絳紅色嫁衣,蓋著同樣不算鮮亮的紅蓋頭,
在錦心擔憂到極致的攙扶下,沉默地跨出了轎門。國公府門口,
只站著一位穿著體面、但表情疏離嚴肅的老管家,和兩個面無表情的小廝?!吧俜蛉耍?/p>
請隨老奴來?!崩瞎芗椅⑽⒐?,語氣恭敬卻毫無溫度,眼神甚至沒有在蘇晚身上多做停留,
仿佛她只是一個無關緊要的物件。沒有新郎迎親,沒有拜堂儀式,
甚至連跨火盆、過馬鞍這些象征性的程序都一概省略。蘇晚就這樣被老管家引著,
像一個誤入此地的外人,沉默地穿過一道道回廊,走過一重重庭院。國公府內宅極大,
庭院深深,樓閣巍峨,透著一股沉淀了百年的威嚴和死寂。路上偶爾遇到幾個仆役丫鬟,
他們遠遠地停下腳步,垂手肅立,目光低垂,不敢多看,
但那沉默的姿態(tài)和偶爾偷瞄過來的眼神里,充滿了毫不掩飾的審視、好奇,
以及一種深藏的不屑和憐憫。仿佛在無聲地說:看,這就是那個為了攀附權貴,
連鬼面閻羅都敢嫁的蘇家女。錦心攙扶著蘇晚的手,
能清晰地感受到自家小姐身體細微的緊繃。她心疼得無以復加,卻又不敢表露分毫,
只能更用力地扶著小姐的手臂。終于,她們被帶到一處僻靜的院落前。
院門上懸著一塊半舊的匾額,上書“清秋院”三字,字跡蒼勁,卻透著一股蕭瑟之意。
院子不小,但顯然久未有人氣,墻角生著些雜草,廊下的石階也積了薄灰。院子里靜悄悄的,
只有風吹過樹葉的沙沙聲。“少夫人,這便是您的住處?!崩瞎芗彝T谠洪T口,
語氣依舊平板無波,“府中規(guī)矩,若無召喚,少夫人請勿隨意走動。一應所需,
自有管事嬤嬤稍后安排人送來。若無其他吩咐,老奴告退。”說完,不等蘇晚回應,
便帶著兩個小廝轉身離去,沒有絲毫停留。錦心看著這冷清得如同鬼屋的院子,
再看看自家小姐孤零零站在門口的身影,終于忍不住,眼圈一紅,帶著哭腔低聲道:“小姐,
他們怎么能這樣對您?連個伺候的人都沒有,這哪里是新婚???”蘇晚抬手,
輕輕掀開了蓋頭的一角。映入眼簾的,是空曠寂寥的院落,是積著灰塵的臺階,
是緊閉的、透著陳舊氣息的房門。沒有一絲喜氣,沒有半分對新婦的尊重。她靜靜地站著,
目光掃過這方寸之地,臉上卻沒有任何錦心預想中的委屈、憤怒或者悲傷。那張絕美的臉上,
只有一片近乎漠然的平靜。仿佛眼前的一切,這刻意的怠慢,這冰冷的排斥,
都在她的預料之中,甚至不值一提。“這樣,挺好?!碧K晚的聲音很輕,像一陣微風吹過,
帶著一種奇異的釋然和解脫。比起永昌侯府那金玉其外、內里藏奸的萬丈深淵,這里的冷清,
反而讓她感到一種久違的、近乎奢侈的安全感。她抬步,穩(wěn)穩(wěn)地踏上那積灰的石階,
推開了清秋院正房的門。一股陳舊的、帶著淡淡霉味的空氣撲面而來。房間很大,
陳設簡單到近乎簡陋,但桌椅床榻俱全,只是都蒙著一層薄塵。“錦心,打水來。
”蘇晚放下蓋頭,聲音平靜地吩咐,“我們,自己動手?!彼哪抗饴湓诖皺敉猓?/p>
那株在深秋里依舊頑強地伸展著枝椏的老梅樹上。眼神幽深,不見波瀾。顧衍,鬼面閻羅?
無論你是人是魔,只要你不來招惹我,這清秋院的一方天地,便是我蘇晚今生的棲身之所。
至于蘇瑤和秦墨?蘇晚的唇角,勾起一絲冰冷至極的笑意。我的好妹妹,
你心心念念的世子妃之位,姐姐已經拱手相讓了。永昌侯府那烈火烹油、鮮花著錦的好日子,
你可要慢慢享受!1 冷院初遇清秋院的冷清,并未在蘇晚心中激起多少波瀾。
沒有仆婦簇擁,她便自己動手。錦心是唯一跟著她過來的陪嫁丫鬟,主仆二人挽起袖子,
打水清掃。積塵被拭去,蛛網被拂落,蒙塵的窗欞在清水的擦拭下漸漸透亮,
映出庭院里那株老梅遒勁的枝干。蘇晚的動作利落而專注,仿佛不是在打掃一個陌生囚籠,
而是在整理自己新生的起點。錦心看著自家小姐沉靜的側臉,幾次欲言又止。她不明白,
小姐為何要主動跳進這比侯府更可怕的鬼面閻羅府???難道僅僅是為了避開二小姐和秦世子?
可這里簡直像個活死人墓!“小姐,這鎮(zhèn)國公府也太……”錦心忍不住,聲音帶著委屈。
蘇晚停下擦拭窗欞的手,目光投向院外深遠曲折的回廊,語氣平淡:“錦心,記住,在這里,
少說,多看。冷清,總好過暗箭難防?!卞\心似懂非懂地點點頭,心里卻更酸澀了。小姐她,
一定是在侯府被傷透了心。清理告一段落,管事嬤嬤才姍姍來遲,
身后跟著兩個低眉順眼、年紀很小的粗使丫頭。嬤嬤姓王,身形微胖,臉上沒什么表情,
只例行公事般地交代了幾句府里用飯、領份例的規(guī)矩,留下兩個丫頭,便再無二話地離開了。
那態(tài)度,與其說是對新夫人的尊重,不如說是對一個暫時寄居在此的陌生人的敷衍。
蘇晚并不在意。她打量著兩個怯生生的小丫頭,一個叫小桃,一個叫杏兒,
都是府里最底層的小丫頭,被派來這冷灶冷灶的院子,臉上還帶著未褪盡的惶恐。
“以后就在這院里做事吧,”蘇晚的聲音溫和了些許,卻自有一股讓人不敢輕視的沉靜,
“把院子里的雜草清一清,廊下的灰掃干凈。”“是,少夫人?!眱蓚€小丫頭如蒙大赦,
慌忙應聲,拿起角落里的工具開始干活,動作間帶著小心翼翼的賣力。日子,
就在這近乎凝固的沉寂中,不緊不慢地流淌了三天。蘇晚每日除了在院子里走動片刻,
便是在房中看書,嫁妝里為數不多的幾卷書冊。她像一個被遺忘的影子,無人問津。
鎮(zhèn)國公府的主子們,包括她那名義上的夫君顧衍,仿佛根本不知道府里多了這么一個人。
錦心從最初的焦灼,漸漸也變得麻木,只是看著小姐日復一日的平靜,
心中那份不安卻越來越深。小姐她到底在等什么?永昌侯府的氣氛,
卻如同被投入了沸油的冰塊,炸裂、翻滾、焦灼不堪。退婚風波帶來的恥辱和震怒尚未平息,
蘇瑤帶來的驚喜又接踵而至?!皣I!”錦繡苑內,蘇瑤趴在精致的痰盂上,吐得天昏地暗,
膽汁都快嘔出來了。她臉色蠟黃,眼窩深陷,短短幾日,那水靈嬌艷的模樣就憔悴得脫了形。
“怎么回事?請大夫了沒有?”永昌侯秦勉臉色鐵青地在花廳里踱步,對著妻子趙氏低吼。
退婚之事已讓他成為朝堂笑柄,若府里再傳出什么丑聞,他這侯爺的臉面就徹底丟盡了!
趙氏的臉色同樣難看至極,她死死盯著被丫鬟攙扶著、虛弱地靠在軟榻上的蘇瑤,
眼神銳利得像要剜下她一塊肉:“說!你這個月的小日子,什么時候來的?”蘇瑤渾身一顫,
眼神慌亂地躲閃,聲音細若蚊蠅:“還……還沒……”“還沒?”趙氏的聲音陡然拔高,
尖利刺耳,“都過了快半個月了!蘇瑤!你老實交代!是不是……”“我沒有!姨母!
我真的沒有!”蘇瑤像被踩了尾巴的貓,猛地坐直身體,尖聲叫道,眼淚瞬間涌了出來,
“一定是前些日子被關在柴房,受了驚嚇,又沒吃好,才,才亂了。”“亂了?”趙氏冷笑,
一步上前,狠狠掐住蘇瑤的下巴,力道之大,讓她痛呼出聲,“小賤人!你還敢狡辯!說!
是不是在柴房里就和墨兒?”“母親!”門口傳來一聲帶著濃濃不悅的低喝。
秦墨大步走了進來,臉上帶著宿醉未醒的煩躁和陰沉。他厭惡地掃了一眼哭哭啼啼的蘇瑤,
目光落在趙氏掐著蘇瑤下巴的手上,眉頭皺得更緊,“您這是做什么?還嫌府里不夠亂嗎?
”“做什么?”趙氏松開手,指著蘇瑤,氣得渾身發(fā)抖,“墨兒!你來得正好!你問問她!
問問這個不知廉恥的東西!她的小日子遲了多久了!大夫剛才診脈,雖未明言,但那神色,
墨兒!她很可能有了!”“有了?”秦墨先是一愣,隨即像是聽到了什么天大的笑話,
嗤笑出聲,眼神冰冷地看向蘇瑤,“就憑她?一次就有了?蘇瑤,你這肚子倒是爭氣得很啊?
”那話語里的鄙夷和毫不掩飾的懷疑,像無數根針,狠狠扎進蘇瑤的心底。
她看著秦墨那張俊美卻寫滿厭棄的臉,前世那些濃情蜜意、海誓山盟的畫面如同碎裂的琉璃,
在她腦海中炸開,割得她鮮血淋漓。怎么會這樣?前世秦墨明明對她迷戀不已,視若珍寶!
為什么重來一次,一切都變了?“世子哥哥?!碧K瑤淚眼婆娑,試圖喚起他一絲憐惜,
“那晚,那晚在假山后面,你是知道的呀!我,我只有你?!薄伴]嘴!”秦墨厲聲打斷,
眼中戾氣一閃,“那晚?呵,那晚若非你故意穿得那般輕浮,在我酒里……罷了!
現在說這些有何用?”他煩躁地揉了揉眉心,看向趙氏,“母親,就算真有了,又如何?
不過是個庶子?!薄笆樱俊壁w氏幾乎要暈厥過去,“墨兒!她還未過門!未婚先孕!
傳出去我們侯府還要不要做人了?你父親在朝堂上本就因退婚之事抬不起頭,
若再傳出這等丑事,御史的唾沫星子都能淹死我們!”秦墨臉色陰沉得能滴出水。
他當然知道后果。可看著蘇瑤那副楚楚可憐、實則滿心算計的樣子,一股邪火就直沖腦門。
都是這個女人!若非她愚蠢地鬧出那場私會,蘇晚怎會抓住把柄,用那般狠絕的方式退婚,
將他秦墨釘在恥辱柱上!若非她勾引,他怎會……“那母親想如何?”秦墨的聲音冰冷,
“一碗藥灌下去?”“不!”蘇瑤發(fā)出凄厲的尖叫,猛地撲下軟榻,死死抱住秦墨的腿,
“世子哥哥!不要!這是你的骨肉啊!求求你!留下他!留下他!我什么都聽你的!
我可以做妾!做婢女!只要讓我留在你身邊,生下這個孩子!求求你了世子哥哥!
”她仰著臉,涕淚橫流,眼中充滿了絕望的哀求和對未來的巨大恐懼。
秦墨低頭看著這張曾經讓他覺得新鮮有趣、此刻卻只剩厭煩的臉,心中沒有半分憐惜,
只有被糾纏的惡心和甩脫不掉的煩躁。他猛地抬腳,狠狠將蘇瑤踹開!“??!
”蘇瑤慘叫一聲,被踹得翻滾出去,額頭撞在旁邊的矮幾角上,頓時鮮血直流?!澳珒?!
”趙氏驚呼。秦墨卻看也不看地上的蘇瑤,對著趙氏冷冷道:“母親看著辦吧。
盡快處理干凈。至于她,”他嫌惡地用腳尖指了指蜷縮在地、捂著頭哀嚎的蘇瑤,
“找個偏僻院子關起來,別讓她再出來丟人現眼!若真有了,哼,等她生下,孩子抱走,
這賤人,發(fā)賣了便是!”冰冷的話語,如同來自地獄的宣判,每一個字都帶著刺骨的寒意,
狠狠砸在蘇瑤的心上。她忘了頭上的劇痛,難以置信地抬起頭,
看著秦墨那張俊美卻無比冷酷的側臉,仿佛第一次真正認識這個人。
前世那個對她百依百順、寵溺無度的秦墨呢?
那個口口聲聲說蘇晚是木頭、只有她蘇瑤才懂風情的秦墨呢?為什么?為什么重來一世,
一切都反了過來?巨大的恐慌和怨恨如同毒藤,瞬間纏緊了她的心臟,讓她幾乎窒息。不!
不該是這樣的!她重生了!她應該踩在蘇晚的頭上,風光無限地成為世子夫人!
為什么會變成這樣?!秦墨說完,再不停留,拂袖而去,
仿佛多看一眼地上的蘇瑤都污了他的眼。趙氏看著兒子決絕的背影,
又看看地上狼狽不堪、額頭還在淌血的蘇瑤,眼中最后一絲猶豫也消失了。
她疲憊而冷酷地對心腹嬤嬤吩咐:“帶下去,關到西邊最偏的聽雨軒,找大夫給她看看。
若是真有了,等月份大點,讓可靠的人熬碗藥。手腳干凈點。”“是,夫人。
”嬤嬤面無表情地上前,像拖一條破麻袋一樣,
將失魂落魄、連哭都哭不出來的蘇瑤架了起來,拖離了錦繡苑。聽雨軒,如其名,
偏僻、潮濕、陰冷。當蘇瑤被粗魯地丟進這間布滿灰塵、散發(fā)著霉味的屋子時,
她癱坐在冰冷的地面上,額頭的傷口還在隱隱作痛,卻比不上心中那萬分之一。
她看著窗外灰蒙蒙的天,指甲深深掐進掌心,鮮血淋漓。蘇晚!都是蘇晚!
如果不是她突然發(fā)瘋退婚,如果不是她用了無嗣那種狠毒的理由讓侯府顏面掃地,
秦墨和趙氏怎么會把所有的怒火都發(fā)泄在自己身上?怎么會如此冷酷無情?
前世蘇晚那個蠢貨明明忍氣吞聲嫁過來了!明明是她蘇瑤一步步設計、最終踩著她上位的!
為什么重來一次,蘇晚會變得如此狠絕、如此不按常理出牌?蘇瑤的眼中,
燃燒起瘋狂而怨毒的火焰。她恨秦墨的翻臉無情,恨趙氏的刻薄冷酷,但最恨的,
是那個毀了她所有計劃的蘇晚!“蘇晚,你等著?!彼е?,從齒縫里擠出淬毒的低語,
“我不會放過你的,你搶了我的將軍府,你害我落到如此境地,我要你死!
要你比我痛苦百倍千倍!”2 將軍重傷將軍府清秋院的平靜,在第五日清晨被打破了。
沉重的腳步聲由遠及近,帶著一種令人心悸的肅殺之氣,打破了清晨的寂靜。
蘇晚正在窗邊看書,聞聲抬眼望去。
只見幾個身形異常高大健碩、穿著黑色勁裝、腰間佩刀的侍衛(wèi),抬著一張門板,
步伐沉重而迅疾地穿過庭院,徑直走向主屋旁邊的東廂房。門板上躺著一個人,
蓋著一張厚重的、沾染著大片暗褐色污跡的毛氈,看不清面容,
只露出一雙穿著沾滿泥濘和暗紅血跡的戰(zhàn)靴的腳。濃重的血腥味混合著鐵銹和汗水的味道,
瞬間彌漫開來,沖散了清晨微涼的空氣。錦心和小桃、杏兒都被這突如其來的陣仗嚇白了臉,
下意識地躲到了蘇晚身后。侍衛(wèi)們對站在廊下的蘇晚視若無睹,仿佛她只是一尊礙事的擺設。
他們動作粗暴地踹開東廂房的門,將門板抬了進去,重重地放在地上,發(fā)出沉悶的響聲。
隨即,一個侍衛(wèi)出來,對著院門口的方向沉聲道:“軍醫(yī)!快!
”一個背著藥箱、頭發(fā)花白的老者氣喘吁吁地跑進來,也顧不上行禮,一頭扎進了東廂房。
緊接著,一個身材魁梧、面容冷硬如巖石、穿著玄鐵甲胄的將領大步流星地走了進來。
他臉上有一道猙獰的疤痕,從左眼角一直劃到下頜,讓他本就剛硬的臉更添幾分兇煞之氣。
他目光如電,瞬間掃過院子,在蘇晚身上停留了一瞬,那眼神銳利得像刀子,
帶著毫不掩飾的審視和一絲深藏的敵意?!吧俜蛉??!彼穆曇舸旨c沙啞,像是砂石摩擦,
“將軍遇伏受傷,需在此靜養(yǎng)。將軍喜靜,請少夫人無事勿擾。”語氣生硬,與其說是請求,
不如說是命令。蘇晚心中了然。看來這位就是她那素未謀面的夫君,鎮(zhèn)國公世子,
鬼面將軍顧衍了。遇伏受傷?看來傷得不輕。她微微頷首,面色平靜無波:“知道了。
”那疤臉將領似乎有些意外她的平靜,又深深看了她一眼,沒再說什么,轉身也進了東廂房,
并重重關上了門。隔絕了里面的一切聲響,但那濃烈的血腥味,卻頑固地縈繞在院中,
揮之不去。錦心嚇得渾身發(fā)抖,緊緊抓住蘇晚的衣袖:“小姐,將軍他會不會死啊?
那些人好可怕?!碧K晚拍了拍她的手背,示意她鎮(zhèn)定。
目光卻若有所思地投向緊閉的東廂房門。鬼面閻羅顧衍,重傷回府。這潭死水,
終于要開始攪動了。接下來的兩日,清秋院的氣氛壓抑到了極點。東廂房成了絕對的禁區(qū)。
除了那位疤臉將領(蘇晚后來從王嬤嬤口中得知他叫雷烈,
是顧衍的心腹副將)和那位老軍醫(yī)能進出,其余人等,包括送飯的仆役,
都只能在門口放下東西,由雷烈親自拿進去。
里面偶爾會傳出壓抑的、如同受傷野獸般的低吼,還有金屬器械碰撞的聲音。
血腥味混雜著濃烈的藥味,日夜不散。蘇晚依舊每日在院中看書,神色平靜,
仿佛隔壁住著的不是重傷瀕死的煞神,而只是一個普通的鄰居。只是偶爾,
當東廂房傳來特別壓抑的痛哼時,她的指尖會微微蜷縮一下。
錦心和小桃杏兒則終日提心吊膽,連走路都踮著腳尖,
生怕弄出一點聲響惹惱了那些煞氣騰騰的侍衛(wèi)。第三日傍晚,情況似乎急轉直下。
老軍醫(yī)步履蹣跚地從東廂房出來,臉色灰敗,對著守在外面的雷烈搖了搖頭,低聲說了幾句。
雷烈那張冷硬的疤臉瞬間變得鐵青,眼中翻涌著狂暴的怒意和深沉的絕望。
他猛地一拳砸在廊柱上,發(fā)出沉悶的巨響,震得整個院子仿佛都顫了顫。“廢物!
”他低吼一聲,聲音嘶啞,“滾!”老軍醫(yī)嚇得一個哆嗦,不敢再言,背著藥箱,
踉踉蹌蹌地離開了清秋院。雷烈像一頭被困的兇獸,在院子里煩躁地來回踱步,
渾身散發(fā)著生人勿近的暴戾氣息。幾個侍衛(wèi)也面色沉重地守在門口,
氣氛凝重得如同暴風雨前的死寂。錦心嚇得躲進了房里,小桃和杏兒更是縮在角落瑟瑟發(fā)抖。
蘇晚放下手中的書卷,目光平靜地看著焦躁的雷烈,又看了看東廂房緊閉的門。
里面一片死寂,連那壓抑的痛哼都消失了。她站起身,在錦心驚駭的目光中,緩步走向雷烈。
雷烈猛地停下腳步,布滿血絲的兇狠目光如同實質般刺向蘇晚,
帶著濃重的警告和毫不掩飾的排斥:“少夫人!將軍有令,任何人不得打擾!
”蘇晚在他面前三步遠處停下,迎著他噬人的目光,聲音清晰而平靜:“將軍的傷,
可是外傷引發(fā)高熱不退,傷口潰膿,藥石罔效?”雷烈瞳孔猛地一縮,
兇戾之氣更盛:“你如何知道?!”“聞出來的?!碧K晚指了指自己的鼻子,語氣依舊平淡,
“血腥氣中混雜著腐肉和敗血之癥特有的腥甜。老軍醫(yī)剛才出來時,
身上帶了犀角地黃湯和黃連解毒湯的殘味,皆是清熱涼血、治療毒熱熾盛之方,
但顯然收效甚微。將軍氣息微弱,痛哼消失,恐是熱毒攻心,神志已昏。”她每說一句,
雷烈的臉色就變一分,眼中的震驚和審視越來越濃。一個深閨婦人,
竟有如此敏銳的嗅覺和見識?“你懂醫(yī)術?”雷烈的聲音依舊警惕,但那份排斥減弱了些許。
“略通一二。”蘇晚坦然道,“幼時體弱,久病成醫(yī),看過幾本雜書?!?她頓了頓,
目光坦然地直視著雷烈布滿血絲的眼睛,“若雷副將信得過,可否讓我進去看看?
或許我能有辦法?!薄澳悖俊崩琢业难凵癯錆M了極度的懷疑。一個弱質女流,
能比經驗豐富的老軍醫(yī)更有辦法?她接近將軍,有何目的?蘇晚看出了他的疑慮,
神色不變:“將軍若有不測,于我并無半分好處。覆巢之下,焉有完卵?我只是想活下去,
在這府里活下去。救將軍,亦是自救?!彼睦碛芍卑椎媒趵淇?,
卻奇異地戳中了雷烈心中最深的隱憂。將軍若真出事,這偌大的國公府,他不敢想后果。
眼前這個女人,是陛下硬塞過來的,背景不明,心思難測。但此刻,似乎別無選擇?
雷烈死死盯著蘇晚的眼睛,那雙眼睛清澈、平靜,
深處卻藏著一股不容置疑的堅定和一種洞悉世事的冷漠。他閱人無數,竟一時看不透。
東廂房里,傳來一聲極其微弱、仿佛瀕死般的喘息。雷烈渾身一震,
眼中最后一絲猶豫被徹底擊碎。他猛地側開身,讓出門口,聲音嘶啞沉重:“少夫人,請!
但若你……”后面威脅的話語未盡,但那森然的殺意已撲面而來。“若我圖謀不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