沙丘行宮的寢殿內(nèi),九盞青銅鶴形燈搖曳著昏黃的光芒,將垂死之人的影子投射在繡有玄鳥紋飾的絲綢帷幔上。燈油中摻了南海進貢的龍涎香,卻掩蓋不住彌漫在空氣中的死亡氣息。那是一種混合著草藥苦澀與肉體腐朽的味道,如同秋日里即將凋零的落葉,無聲地宣告著生命終章的來臨。
秦始皇嬴政躺在三尺寬的紫檀木龍榻上,身上蓋著繡有日月星辰的錦被。這位曾經(jīng)叱咤風云、橫掃六合的帝王,如今只剩下一副形銷骨立的軀殼。他的面色灰敗如枯槁,深陷的眼窩里,那雙曾經(jīng)令六國君主膽寒的眼睛,此刻也黯淡無光。曾經(jīng)梳理得一絲不茍的須發(fā)如今散亂地貼在額前,像是一叢枯萎的雜草。
"陛下,該換藥了。"侍醫(yī)夏無且跪在榻前,小心翼翼地揭開覆蓋在帝王胸口的絲帕。那處箭傷已經(jīng)潰爛,周圍泛著不祥的青紫色。夏無且的指尖微微發(fā)抖,作為侍奉帝王二十年的御醫(yī),他比任何人都清楚,這傷口已經(jīng)無藥可醫(yī)。
嬴政緩緩睜開眼,目光落在夏無且顫抖的手上:"朕...還能活多久?"他的聲音嘶啞如砂紙摩擦,再不復當年的雷霆之威。
夏無且額頭抵地:"陛下萬壽無疆..."
"說實話!"嬴政突然暴喝,卻引發(fā)一陣劇烈的咳嗽。夏無且連忙用絲帕接住帝王咳出的血痰。絲帕上暗紅的血跡觸目驚心,夏無且的眉頭皺得更緊了。
"若...若按常理..."夏無且的聲音細如蚊蚋,"不過三日..."
嬴政沉默片刻,突然發(fā)出一聲冷笑:"三日...足夠朕等到徐福了。"他艱難地抬起手,指向殿角的青銅漏壺,"去,把漏壺的水流調(diào)慢些...朕要多些時辰..."
夏無且含淚應諾,正要起身,殿外突然傳來急促的腳步聲。中車府令趙高輕手輕腳地走入寢殿,這個面容白凈的宦官此刻眉頭緊鎖,眼角余光不斷掃視著帝王的面色。在他身后,丞相李斯也快步跟入,寬大的丞相袍服在疾行中發(fā)出簌簌聲響。
"陛下,"趙高跪在榻前,聲音壓得極低,"徐福求見。"
嬴政渾濁的雙眼突然閃過一絲亮光,他掙扎著想要坐起,夏無且連忙上前攙扶。李斯見狀,眼中閃過一絲復雜的神色,他悄悄退后半步,與趙高交換了一個意味深長的眼神。
"宣...快宣..."嬴政的聲音雖然微弱,卻帶著不容置疑的命令。
帷帳被兩名侍衛(wèi)緩緩拉開,一個身著素色葛袍的老者邁著穩(wěn)健的步伐走入寢殿。令人驚訝的是,這位二十年前奉旨出海尋仙藥的方士,容貌竟與當年離去時無甚差別,依舊是鶴發(fā)童顏,仙風道骨的模樣。他的步伐輕盈得不似凡人,每一步都仿佛踏在云端,不染塵埃。
徐福在龍榻前三步處停下,行了一個標準的稽首禮:"臣徐福,拜見陛下。"他的額頭緊貼著冰涼的金磚地面,姿態(tài)恭謹至極。當他抬起頭時,那雙清澈得不似老人的眼睛直視帝王,沒有半分畏懼。
殿內(nèi)燭火突然搖曳了一下,仿佛有一陣無形的風吹過。嬴政死死盯著徐福,枯瘦的手指緊緊抓住錦被:"你...終于來了..."每個字都像是從肺里擠出來的,"長生藥...可曾求得?"
徐福緩緩從懷中取出一個雕有云紋的玉匣。玉匣通體碧綠,在燭光下泛著奇異的光澤,表面流轉(zhuǎn)著若有若無的青色光暈。他雙手捧匣,高舉過頂:"東海三仙島已沉,蓬萊、方丈、瀛洲皆不復存。臣歷盡艱險,終在歸墟之畔得此'長生訣'殘篇。"
趙高的眼睛死死盯著那個玉匣,喉結不自覺地滾動了一下。李斯則瞇起眼睛,右手無意識地摩挲著腰間的玉佩。兩人都從對方眼中看到了貪婪與警惕。
嬴政顫抖著伸出手,夏無且連忙接過玉匣,呈到帝王面前。當嬴政枯瘦的手指觸碰到玉匣時,匣蓋竟自動滑開,露出里面一枚青玉簡。玉簡長約一尺,寬約三寸,上面密密麻麻刻滿了蝌蚪狀的文字,既非秦篆,也非六國文字。
"這是..."嬴政剛發(fā)出疑問,奇異的事情發(fā)生了——那些蝌蚪文在他目光觸及的瞬間,竟如活物般游動起來,重新排列組合成他能讀懂的篆文。
嬴政的瞳孔驟然收縮,他看到了令他震驚的內(nèi)容。這不是普通的長生不老藥方,而是一種名為"魂寄"的秘術——通過特定的儀式,讓靈魂脫離即將死亡的肉體,寄生到新的宿主身上,從而實現(xiàn)某種意義上的永生。
"原來如此..."嬴政喃喃自語,"非肉軀不朽,乃神魂不滅..."他的聲音雖然微弱,卻透著難以掩飾的興奮。二十年來追求長生的執(zhí)念,終于在這一刻看到了希望。
徐福膝行向前,聲音壓得極低:"陛下,需以心頭血浸玉,誦此咒文,則魂魄可離體長存,尋寄主而續(xù)。"他從袖中取出一枚骨針,"此針取自南海鮫人骨,可刺心頭而不傷性命。"
趙高聞言,眉頭一皺就要上前制止:"陛下,此術詭異,恐有不測..."
"退下!"嬴政厲喝,隨即又因用力過猛而劇烈咳嗽起來。待平息后,他冷冷地掃視殿內(nèi)眾人:"除徐福外,所有人退出十步之外!"
李斯深深看了趙高一眼,率先后退。趙高不甘心地咬了咬嘴唇,最終還是退到了帷幔之后。夏無且猶豫片刻,也在帝王凌厲的目光下退開。
嬴政毫不猶豫地接過骨針,對準自己心口的位置刺入。一滴殷紅的血珠滲出,落在玉簡上。令人驚異的是,血液在玉簡表面并非靜止不動,而是如同有生命般沿著那些蝌蚪文的紋路游走,很快填滿了每一個刻痕。
"天清地濁...魂游太虛..."嬴政開始念誦玉簡上顯現(xiàn)的咒文。起初他的聲音還很微弱,但隨著咒文繼續(xù),聲音越來越洪亮,完全不似垂死之人。
突然,寢殿內(nèi)狂風大作,九盞青銅燈同時熄滅。帷幔瘋狂舞動,發(fā)出獵獵聲響。侍衛(wèi)們驚慌失措,有人甚至拔出了佩劍。夏無且嚇得跌坐在地,藥碗摔得粉碎。
"護駕!護駕!"李斯高聲呼喊,卻被一陣更強的風壓得睜不開眼。
唯有徐福保持跪姿不動,口中念念有詞,雙手結出一個奇異的手印。趙高和李斯不得不抓住龍榻的立柱才穩(wěn)住身形,兩人的臉上寫滿了驚駭。
"朕...看到了..."嬴政的聲音忽然變得異常清晰洪亮,"大秦...萬世..."他的身體突然僵直,隨后如斷線木偶般倒下,再無氣息。
就在這一瞬間,一道肉眼幾乎不可見的青光從玉簡中射出,沒入嬴政的眉心,又從他的百會穴竄出,在寢殿內(nèi)盤旋一周后,徑直鉆入距離最近的趙高體內(nèi)。
"陛下駕崩了!"李斯最先反應過來,撲到榻前探了探嬴政的鼻息,隨即高聲宣布。他的聲音中既有悲痛,又有一絲難以察覺的釋然。
趙高卻呆立原地,雙眼圓睜。他感到一陣刺骨寒意自天靈蓋貫入,隨后是撕裂般的劇痛。無數(shù)不屬于他的記憶和思想如潮水般涌入——橫掃六國的金戈鐵馬、咸陽宮中的朝會議事、焚書坑儒的熊熊烈火...這些都是始皇帝的記憶!
"趙大人?趙大人!"李斯搖晃著趙高的肩膀,將他從恍惚中喚醒,"按計劃行事?"
趙高——不,此刻應該是占據(jù)了趙高身體的嬴政靈魂——回過神來。他低頭看著自己纖細蒼白的手指,這不是他熟悉的那雙握劍持璽的手。但體內(nèi)涌動的權力欲望和掌控感卻無比熟悉。
"當然。"他聽見"自己"說,聲音還是趙高的尖細,但語調(diào)已帶上了帝王特有的威嚴,"立即封鎖消息,發(fā)偽詔賜死扶蘇,立胡亥為太子。"
李斯敏銳地察覺到趙高語氣的變化,但權力的誘惑壓倒了一切疑慮:"下官這就去辦。"他躬身退出寢殿,開始著手偽造遺詔。
徐福不知何時已經(jīng)悄然離去,只留下那枚玉簡靜靜躺在龍榻上。趙高(始皇)將玉簡收入袖中,嘴角浮現(xiàn)一絲冷笑。他環(huán)顧寢殿,看著亂作一團的侍從和侍衛(wèi),一種奇異的感覺涌上心頭——這些人,甚至包括李斯,都不知道他們面對的已經(jīng)不再是那個中車府令趙高,而是大秦帝國的締造者嬴政!
當夜,沙丘行宮暗流涌動。始皇帝的靈魂在趙高體內(nèi)逐漸適應,他發(fā)現(xiàn)自己無法完全控制這具身體,但能深刻影響宿主的決策和欲望。更奇妙的是,他能感知到趙高原本的記憶和思想,如同翻閱竹簡般隨意瀏覽。
"有趣..."趙高(始皇)站在銅鏡前,審視著這張陌生的面孔。鏡中人面色蒼白,眉眼間透著陰鷙,與嬴政記憶中那個諂媚的宦官并無二致。但當他凝神注視時,鏡中人的眼神逐漸變得銳利如鷹,那是屬于帝王的威嚴。
"陛下在想什么?"一個輕柔的女聲從身后傳來。趙高(始皇)轉(zhuǎn)身,看到胡姬——胡亥的生母正站在珠簾后。她年過三十卻風韻猶存,眼中閃爍著野心的光芒。
"在想...大秦的未來。"趙高(始皇)意味深長地回答。通過趙高的記憶,他知道這個女人與趙高有染,是趙高在宮中的重要盟友。
胡姬緩步走近,纖手搭上他的肩膀:"有趙大人在,我兒定能順利繼位。"她的手指輕輕劃過他的脖頸,"到時...你我..."
趙高(始皇)突然抓住她的手腕,力道之大令胡姬痛呼出聲。他冷冷地注視著她:"記住你的身份,夫人。"聲音中的威嚴讓胡姬臉色煞白,慌忙退后。
待胡姬離去,趙高(始皇)展開竹簡,開始起草賜死扶蘇的偽詔。筆鋒轉(zhuǎn)折間,盡顯帝王心術。他時而停頓,感受著體內(nèi)兩個意識的交鋒——趙高本能的恐懼與嬴政冷酷的決斷。
"扶蘇必須死..."趙高(始皇)喃喃自語,既是對趙高意識的安撫,也是對自己決定的確認,"他不死,胡亥如何繼位?大秦如何..."他突然停住,意識到自己正在思考的并非趙高的計劃,而是嬴政的謀劃——一個讓帝國在混亂中重生的長遠圖謀。
接下來的日子里,趙高(始皇)以驚人的效率推動著秦王朝的崩潰。他先是誘使胡亥殘殺自己的兄弟姐妹,又將蒙恬、蒙毅等忠于扶蘇的大臣處死。李斯雖然位極人臣,卻發(fā)現(xiàn)自己越來越被邊緣化。
"陛下,陳勝吳廣已在大澤鄉(xiāng)造反。"一日,郎中令慌張來報,"他們打著'張楚'的旗號,已有數(shù)萬人響應。"
趙高(始皇)正在批閱奏章,聞言只是輕輕"嗯"了一聲,嘴角浮現(xiàn)一絲不易察覺的笑意:"派章邯率驪山刑徒平叛。"他頭也不抬地繼續(xù)書寫,心中卻在冷笑——陳勝吳廣不過是個開始,真正的風暴還在后面。
他知道章邯會先勝后敗,知道項羽劉邦正在崛起,更知道這具趙高的身體即將走到盡頭。靈魂轉(zhuǎn)移需要特定條件——宿主死亡時的強烈情緒波動和接近的距離。他必須精心安排自己的"下一站"。
公元前207年,劉邦軍隊逼近咸陽。趙高(始皇)逼迫胡亥自殺,改立子嬰為秦王。他計算著時間,等待著那個命中注定的時刻。
秋日的一個黃昏,子嬰設計在齋宮誘殺趙高。當匕首刺入趙高胸膛時,始皇的靈魂早已做好準備。他的意識超脫于肉體之上,"看"到殿外執(zhí)戟而立的年輕將領——韓信,一個未來將改變楚漢局勢的軍事天才。這個出身卑微卻天賦異稟的年輕人,正是理想的新宿主。
"就是他了。"在趙高生命消逝的瞬間,始皇的靈魂如離弦之箭,射向那個挺拔的身影。
韓信渾身一震,如遭雷擊。他環(huán)顧四周,卻不知發(fā)生了什么。只有冥冥中,他感到心中多了些什么——一種前所未有的野心和計算能力,以及對那個泗水亭長劉邦的特別關注。
咸陽城外,項羽大軍正浩浩蕩蕩開來。秦王朝的喪鐘已經(jīng)敲響,但秦始皇的旅程,才剛剛開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