深夜,西郊影視城外圍,一片由廉價彩鋼板和廢舊集裝箱拼湊而成的“演員村”深處。這里比下河沿棚戶區(qū)稍好,但依舊混亂嘈雜??諝庵谢祀s著汗味、劣質香水味、油煙味和若有若無的大麻氣味。
沈灼租住在一個只有幾平米的集裝箱隔間里。一張鐵架床,一個破舊的小桌,就是全部家當。門板上著簡陋的插銷。
他靠坐在冰冷的鐵架床邊,就著一盞昏黃的白熾燈燈光,小心翼翼地處理著手腕的擦傷和腳踝的扭傷。碘伏涂抹在傷口上帶來刺痛的灼燒感,他眉頭都沒皺一下。冰袋包裹著紅腫的腳踝,帶來麻木的涼意。
桌上,放著一份皺巴巴的《烽煙亂》劇本復印件,還有幾張從影視城公告欄撕下來的、最新劇組的招募信息。他的目光在其中一張紙上停留——一個叫《夜火》的民國諜戰(zhàn)網劇,正在招募大量特約演員和武行替身,拍攝地點就在影視城內部。要求:能打,能摔,不怕苦,有武術底子優(yōu)先。
武行替身……
沈灼的眼神微凝。這是個機會。武行接觸的往往是動作戲的核心,更容易被鏡頭捕捉到,片酬也相對高一些。更重要的是,動作戲……是他上輩子作為影帝的基本功之一。雖然這具身體的力量、柔韌性和協(xié)調性遠不如前世巔峰狀態(tài),但這三個月的殘酷減重和底層掙扎,也錘煉出了一副能扛能打、反應敏捷的底子。加上他刻入骨髓的動作設計和節(jié)奏感……
他需要錢,需要更快的曝光,也需要……一個暫時藏身于混亂片場、又能名正言順錘煉這具身體的場所。
就它了!
沈灼將那張招募信息仔細折好,塞進口袋。他處理好傷口,熄了燈,在狹窄的鐵架床上躺下。黑暗中,他睜著眼睛,聽著集裝箱外傳來的各種模糊聲響——醉漢的囈語,情侶的爭吵,遠處公路的轟鳴。
下午片場的鐵板呼嘯聲、刀疤劉帽檐下的那道疤痕、顧蕭那雙穿透人心的冰冷眼眸……如同走馬燈般在腦海中盤旋。
人為的“意外”……王三的失蹤……刀疤劉的鬼祟……還有顧蕭那毫不掩飾的追查……
山雨欲來。
沈灼緩緩閉上眼。身體的疲憊如同潮水般涌來,但精神卻如同繃緊的弓弦。他需要休息,積蓄力量。明天,還有一場硬仗要打。
《夜火》劇組的試鏡點設在影視城一個廢棄倉庫改造的簡陋攝影棚里。空氣里彌漫著灰塵、汗味和劣質發(fā)膠的氣息。等待區(qū)擠滿了形形色色的男人,大多身材精壯,眼神或彪悍或精明,裸露的手臂上能看到虬結的肌肉或猙獰的刺青??諝庵谐涑庵环N躁動和競爭的火藥味。
沈灼穿著一身洗得發(fā)白的黑色運動服,站在人群邊緣,并不起眼。比起周圍那些刻意展示肌肉塊的武行,他的體型依舊略顯魁梧,但經過三個月的錘煉,肌肉線條已經清晰可見,透著一股內斂的力量感。他微微低著頭,收斂著氣息,像一塊沉默的礁石。
輪到沈灼。他走到場地中央,對著坐在折疊桌后的幾個人微微躬身。居中一個留著板寸、臉上有一道刀疤、眼神兇狠的男人是動作指導,人稱“疤哥”。旁邊是副導演和一個劇務。
“沈灼。試武行替身?!鄙蜃频穆曇舨桓?,沉穩(wěn)清晰。
疤哥斜眼打量著他,目光在他略顯壯實的身板上掃過,帶著明顯的挑剔:“以前練過?拍過打戲?”
“老家練過幾年拳腳,在草臺班子跑過紅白喜事,演過武生摔打?!鄙蜃齐S口編造,語氣平靜。他刻意讓自己的站姿顯得不那么標準,帶著點野路子的味道。
疤哥嗤笑一聲,顯然沒太當回事:“行吧。試個挨摔。小五!”他朝旁邊一個精瘦的年輕武行揚了揚下巴。
叫小五的年輕人活動著手腕走上前,臉上帶著躍躍欲試的獰笑。這種試鏡,老鳥欺負新人是常事。
“要求:從那邊平臺(約一米五高)被踹下來,空中轉體一百八十度,后背落地。要摔得響,摔得真!敢不敢?”疤哥抱著胳膊,語氣帶著挑釁。
周圍響起幾聲不懷好意的哄笑和口哨聲。這種高度后背落地,對沒經驗的人來說,很容易摔傷脊椎。
沈灼沒說話,只是點了點頭,眼神沉靜。他活動了一下肩膀和手腕,特別是扭傷未愈的左腳踝,暗暗調整著重心。他走到那個簡陋的平臺前,沒有助跑,只是深吸一口氣,猛地一個翻身,動作干凈利落地躍了上去。動作帶著一種刻意的、略顯笨拙的滯澀感,仿佛只是力氣大,技巧生疏。
疤哥眼中閃過一絲意外,但隨即又化為不屑。
“Action!”副導演懶洋洋地喊了一聲。
平臺上,小五眼中兇光一閃,沒有任何預兆,猛地一個兇狠的側踹,直蹬沈灼胸口!這一腳又快又狠,帶著風聲,明顯超出了“試戲”的力道,就是要給這個“不懂規(guī)矩”的新人一個下馬威!
沈灼的瞳孔在瞬間收縮!不是恐懼,而是如同精密的計算機般瞬間捕捉到對方發(fā)力的軌跡、速度和角度!在腳即將及胸的剎那,他上半身猛地一個后仰卸力,同時右腳看似慌亂地后退半步,腳尖卻精準地勾住了平臺邊緣一塊松動的木板!
“砰!”
悶響聲中,沈灼的身體如同被重錘擊中,向后倒飛出去!但就在他身體離地的瞬間,他的腰腹核心力量猛然爆發(fā),身體在空中強行擰轉!不是一百八十度,而是接近三百六十度!同時,他借著右腳勾動木板的反作用力,巧妙地調整了空中姿態(tài)!
在所有人驚愕的目光中,沈灼的身體如同一個被精準操控的沙袋,在空中劃過一個令人眼花繚亂的弧線!
“嘭——?。?!”
一聲沉重到令人牙酸的悶響!
沈灼的后背結結實實地砸在鋪著薄薄保護墊的水泥地上!巨大的沖擊力讓整個地面似乎都震動了一下!塵土飛揚!
落地瞬間,他身體如同觸電般劇烈地抽搐了一下,喉嚨里發(fā)出一聲壓抑到極致的痛苦悶哼!隨即,身體徹底癱軟在地,一動不動。臉色瞬間變得慘白,額頭上青筋暴起,豆大的汗珠滾滾而下!
整個攝影棚瞬間鴉雀無聲!
所有人都被這極其真實、甚至帶著點慘烈的摔法震住了!那沉悶的撞擊聲,那瞬間抽搐的身體,那痛苦的表情……太真了!真到讓人心頭發(fā)顫!
疤哥臉上的不屑徹底僵住,取而代之的是難以置信的震驚!他猛地站了起來!作為一個老武行,他太清楚剛才那一幕的技術含量了!那空中強行擰轉的滯空感,那精準控制落點的能力,還有那落地瞬間卸力和制造沖擊感的技巧……這絕不是普通野路子能有的水平!這他媽是高手!
“卡!卡!過了!”副導演也反應過來,連忙喊停。
沈灼躺在地上,急促地喘息著,胸口劇烈起伏。剛才那一下,他確實用了巧勁,卸掉了大部分沖擊力,但故意讓后背硬扛了一下,制造出最真實的撞擊感和痛楚。扭傷的腳踝在用力勾木板時傳來一陣撕裂般的劇痛,此刻更是火辣辣地疼。
他掙扎著想坐起來,動作顯得異常艱難,臉上滿是痛苦之色。
疤哥幾步沖了過來,蹲下身,眼神復雜地看著沈灼:“你…你沒事吧?剛才那一下……”他語氣里沒了之前的輕蔑,反而帶上了一絲關切和后怕。
“沒…沒事,疤哥?!鄙蜃拼謿?,聲音嘶啞,臉上擠出一個比哭還難看的笑容,帶著底層人特有的、得到認可后的卑微欣喜和強忍痛苦的堅韌,“就是…就是腳好像…好像扭了一下……”他指了指自己明顯腫起來的左腳踝。
疤哥順著他指的方向看去,眉頭擰緊。那紅腫不似作偽?!皨尩?,小五你他媽……”他回頭想罵那個下黑手的武行,卻發(fā)現(xiàn)小五已經縮到人群后面去了。
“行!沈灼是吧?你被錄用了!”疤哥用力拍板,語氣斬釘截鐵,“就憑你剛才那一下!夠狠!夠真!是個好苗子!腳傷了?沒事!劇組有跌打師傅!給你算工傷!先休息兩天,好了馬上進組!工錢按特約武行算!一場五百起!”
“謝謝疤哥!謝謝導演!”沈灼臉上露出“感激涕零”的表情,在疤哥的攙扶下,一瘸一拐地站了起來。
周圍的武行們看向沈灼的眼神徹底變了,從輕視變成了忌憚和一絲佩服。這新來的,是個狠角色!
沈灼低著頭,在疤哥的招呼下去找劇組的跌打師傅。垂下的眼睫掩去了眼底深處一閃而過的精光。
第一步,成了。雖然付出了腳踝再次加重的代價。
顧氏集團頂層。
林峰步履匆匆地走進總裁辦公室,手里拿著一個平板。
“顧總,沈灼的最新動向。他上午去了西郊影視城,參加了網劇《夜火》的武行替身試鏡?!?/p>
顧蕭從堆積如山的文件中抬起頭,眉頭微蹙:“武行替身?”
“是?!绷址鍖⑵桨暹f過去,上面播放著一段手機偷拍的視頻片段——正是沈灼在《夜火》試鏡場地上,被踹飛、空中擰轉、后背沉重砸地的全過程!畫面有些晃動,但撞擊的悶響和沈灼落地后痛苦抽搐的樣子清晰可見。
顧蕭的目光定格在屏幕上。當看到沈灼在空中那匪夷所思的強行擰轉時,他的瞳孔猛地一縮!當那沉重的落地聲和沈灼瞬間慘白的臉、暴起的青筋出現(xiàn)在屏幕上時,他握著鋼筆的手指幾不可察地收緊!
“結果?”顧蕭的聲音聽不出情緒。
“當場被錄用。試鏡的動作指導對他評價很高。但試鏡過程中,沈灼左腳踝舊傷復發(fā),明顯加重,目前正在劇組安排的臨時住處休息?!绷址鍏R報。
顧蕭沉默地看著視頻回放。一遍,又一遍。那精準到毫厘的空中控制,那充滿力量感和技巧性的動作,那落地時制造出的極致真實的痛苦……這絕不是一個僅僅“練過幾年拳腳”的草臺班子武生能做到的!
這分明是經過最專業(yè)、最嚴苛訓練的動作演員才具備的素質!
一個被掃地出門的蠢貨胖子,三個月后,不僅擁有了影帝級別的表演天賦,還突然精通了專業(yè)武行的動作技巧?
荒謬感如同冰冷的潮水,再次席卷了顧蕭。但這一次,荒謬之下,是更深的、幾乎要凍結血液的寒意和一種被強烈挑釁的怒意。
“他的腳傷……”顧蕭的指尖輕輕敲擊著桌面,目光幽深,“給他送點‘藥’過去。”他的聲音低沉,帶著一種不容置疑的命令,“另外,安排一下。明天下午,《夜火》片場,我去‘探班’?!?/p>
林峰心中一震,瞬間明白了顧蕭的意圖。他立刻應道:“是,顧總!”
顧蕭的目光重新投向平板屏幕,定格在沈熏落地后那張因劇痛而扭曲、卻依舊帶著某種奇異堅韌的臉上。
沈灼……你身上這些“奇跡”,到底是地獄的饋贈,還是……魔鬼的交易?
我倒要看看,你這副皮囊之下,究竟藏著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