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廣順元年·汴梁·漢宮舊殿頭痛欲裂,仿佛有無數(shù)根針在扎著我的太陽穴。
2025年實(shí)驗(yàn)室爆炸的強(qiáng)光似乎還在視網(wǎng)膜上殘留,
鼻腔里卻充斥著一種完全陌生的、混合著陳舊木料、塵土和……某種奇異脂粉香氣的味道。
我費(fèi)力地睜開眼,視線從模糊到清晰。然后,我徹底僵住了。
眼前不是熟悉的白色實(shí)驗(yàn)室墻壁,而是雕梁畫棟、古意盎然的宮殿一角。
更讓我心臟驟停的是,庭院里!堆積如山的……那是羊脂白玉蟠龍樽?整株翡翠雕的牡丹?
還有那層層嵌套、精妙絕倫的九層玲瓏金塔?!這些東西,
任何一件放在2025年的拍賣行,都能引起轟動!現(xiàn)在,它們像垃圾一樣堆在青石地上,
在春日微寒的陽光里流光溢彩,卻又透著一股詭異的頹靡。我是誰?我在哪?
?混亂的記憶碎片像潮水般涌入腦海——符氏?郭威?后周?皇后?我是……符薇?
還是符氏?不,我是符薇,一個(gè)2025年研究五代十國農(nóng)業(yè)經(jīng)濟(jì)的歷史系博士生,但現(xiàn)在,
我似乎被困在了這個(gè)名為“符氏”的身體里,成了后周開國皇帝郭威失而復(fù)得的皇后!
還沒等我理清這荒謬絕倫的處境,一聲雷霆般的怒喝炸響在寂靜的宮殿:“安用此物!
”那聲音,帶著金戈鐵馬的殺伐氣,震得我耳膜嗡嗡作響。我下意識地循聲望去。玉階之上,
一個(gè)高大的身影背光而立,魁偉如山,僅僅是站在那里,就散發(fā)出一種令人窒息的壓迫感。
郭威!我的數(shù)據(jù)庫瞬間匹配成功——那位終結(jié)亂世、以節(jié)儉務(wù)實(shí)著稱的雄主。
只見他大步流星走下玉階,帶著一股毀天滅地的怒氣,隨手抄起旁邊一件半人高的碧玉如意。
那通透的翠色,在現(xiàn)代絕對是國寶級!我的心在滴血,作為一名歷史文物愛好者,
我?guī)缀跻俺鰜怼白∈?!”然而,晚了。他手臂肌肉賁張,沒有絲毫猶豫,
猛地將那價(jià)值連城的碧玉如意狠狠砸向堅(jiān)硬的地面!“嘩啦——?。?/p>
”清脆得令人心碎的爆裂聲!晶瑩的碧玉碎屑如同寒星四濺,帶著毀滅的美感。
滿庭的內(nèi)侍如同被收割的麥子般齊刷刷跪伏在地,瑟瑟發(fā)抖。緊接著,
“噼里啪啦”的碎裂聲如同冰雹般炸響,一件件珍寶在他腳下化為齏粉。郭威足踏遍地玉屑,
聲音響徹宮苑:“漢隱帝朝夕嬉戲,珍玩不離左右,寵信蘇逢吉此等酷吏,羅織構(gòu)陷,
屠戮忠良! 前車傾覆,殷鑒未遠(yuǎn)!自今日起,凡悅目娛心之物,一概不得入宮!
”他的聲音響徹宮苑,帶著不容置疑的鐵血意志。玉屑紛飛中,我下意識地?fù)嵯蚴滞?。那里?/p>
懸著一枚斷裂又勉強(qiáng)拼合的、極其粗劣的玉簪。
屬于“符氏”的記憶碎片涌上心頭:亂世流離,烽火連天,這是他當(dāng)年塞給我唯一的東西,
是信物,也是微薄的盤纏。指尖傳來粗糲冰冷的觸感,
與眼前飛濺的華美碎玉形成刺目的對比。這不是毀滅,是宣言!一個(gè)實(shí)用主義王朝的開端!
?屬于符薇的理智在分析。但屬于符氏的那部分心,卻被這暴烈決絕的一幕狠狠撞擊。
看著他踏碎一地奢華,身影在玉屑煙塵中如同浴血的戰(zhàn)神,
一種復(fù)雜的情緒在胸腔翻涌——震撼、心疼(為那些玉)、還有一絲……難以言喻的悸動?
手腕上那粗糲的斷簪,似乎也在微微發(fā)燙。2 椒房殿·新土與體溫成了皇后,
椒房殿卻成了汴梁皇宮最大的“異類”。什么金玉珠翠、綾羅綢緞?統(tǒng)統(tǒng)撤掉!
我指揮著宮人,把宮殿大半地方變成了“試驗(yàn)田”和藥圃。
鋤頭、簸箕、藥碾、各種我叫得出叫不出名字的種子……這才是我要的。此刻,
我正半跪在新翻墾的、散發(fā)著泥土特有腥香的土地上,
小心翼翼地將幾粒飽滿的粟米按入濕潤松軟的春泥里。額角的汗滑下來,有點(diǎn)癢,
我抬起沾著泥點(diǎn)的手臂隨意抹了一下。陽光曬在裸露的小臂上,暖融融的,
這具身體似乎比我在2025年那個(gè)亞健康狀態(tài)好多了。忽然,肩頭一沉。
一件尚帶著體溫和淡淡汗味(并不難聞,反而有種陽剛的雄性氣息)的玄色外袍,
輕輕覆了上來。那重量和突如其來的暖意,讓我心頭一跳。不用回頭,我知道是誰。
這皇宮里,除了他,沒人敢這樣靠近我,
也沒人身上帶著這種歷經(jīng)沙場的、如同實(shí)質(zhì)般的氣場?!氨菹隆!蔽覜]有停下手中的動作,
只是更專注地將最后一捧土攏實(shí),聲音盡量平靜,
卻帶著我——符薇——想要灌輸?shù)睦砟睿骸版诿耖g,親見餓殍倒斃于道,腹中盡是觀音土。
宮中一盞羊羹,可活十戶饑民一日。這些粟米,若以妾所知輪作、選種之法精心侍弄,
秋收或可增三成?!?我在賭,賭他對民生的重視能壓過對“婦人干政”的本能反感。
身后是長久的沉默。我能感覺到他的目光落在我沾著泥點(diǎn)的后背和手臂上??諝庥行┠郎?/p>
就在我以為自己過于激進(jìn)時(shí),一件帶著他體溫的東西遞到了我面前——一卷攤開的詔書草稿。
字跡樸拙有力,甚至有些筆畫顯得生硬,卻透著一股沉甸甸的決心?!半奚L軍旅,
不親學(xué)問,未知治天下之道……” 他的聲音在頭頂響起,低沉,
帶著一絲難得的、近乎坦誠的困惑。我洗凈手,鄭重接過。
指尖拂過“文武官有益國利民之術(shù),各具封事以聞,咸宜直書,勿事辭藻”這一句時(shí),
我的心跳猛地加速!集思廣益,廣開言路!這簡直是古代版的“政策建議征集平臺”雛形!
我抬起頭,眼中是抑制不住的激動光芒,直直撞入他深邃的眼眸:“陛下此詔,乃社稷之幸!
妾以為,可再添一條:凡有可行之策,無論出身貴賤,經(jīng)核驗(yàn)有效者,當(dāng)予嘉獎,或賜田畝,
或免賦役!重賞之下,必有智者獻(xiàn)良方!此乃活水之源!” 我?guī)缀跬松矸荩?/p>
像個(gè)在導(dǎo)師面前闡述課題重要性的學(xué)生,語氣熱切。他看著我,
那銳利的、仿佛能穿透人心的目光在我臉上停留了許久,
久到我?guī)缀跻詾樗创┝宋疫@個(gè)“異世之魂”。終于,他緩緩頷首,
嘴角似乎勾起一個(gè)極其微小的、幾乎看不見的弧度:“善。依皇后所言?!蹦且凰查g,
肩頭他外袍的溫度,似乎更暖了,暖進(jìn)了心里。3 朝堂·糠餅的重量金鑾殿上,
氣氛凝重得能擰出水。郭威的聲音如同洪鐘,宣讀著那份停貢詔書:“所奉止于朕躬,
所損被于黔庶!積于有司之中,甚為無用之物!”話音未落,
那個(gè)峨冠博帶的太常卿就迫不及待地跳了出來,聲音尖利:“陛下!萬萬不可!四夷朝貢,
乃禮制所系,天威所存!今若盡罷,恐傷國體,令四夷輕我大周啊!” 底下嗡嗡聲四起,
那些穿著華麗官服的“肉食者”們臉上寫滿了不贊同。我看著屏風(fēng)外那些道貌岸然的臉,
只覺得一股怒氣直沖頭頂。禮制?國體?百姓的命就不是命了?屬于符薇的現(xiàn)代靈魂在咆哮。
深吸一口氣,我托起那個(gè)早已準(zhǔn)備好的、邊緣豁口的粗陶破碗,
里面是半塊我特意讓人找來的、最劣質(zhì)最粗糙的糠餅。那令人作嘔的霉苦氣味,
正是這亂世最真實(shí)的絕望。我挺直脊背,從屏風(fēng)后走了出去。“諸公請看。”我的聲音不高,
卻奇異地壓下了滿殿的嘈雜。所有的目光瞬間聚焦在我手中這格格不入的破碗上。
“此乃妾自洛陽流民手中換得——他們一日之食。”我將碗高高舉起,
讓那粗糙丑陋、仿佛能割破喉嚨的糠餅暴露在所有人眼前?!柏暺啡A美,
入陛下之口不過萬一。然為此一物,沿途州縣層層加碼,強(qiáng)征盤剝!
多少百姓碗中本可活命的粟米,盡化作催命符!”我的目光像冰冷的錐子,
刺向太常卿那張漲紅的臉,“諸公所憂之‘國體’,可能充此饑腹?能止小兒夜啼?
能換回一季收成?若這‘國體’之盛,需以萬民枯骨為基,此‘體’何益?不如碎之重鑄!
”死寂。絕對的死寂。我能聽到自己血液奔流的聲音。然后,
我聽到了身后龍椅上起身的動靜。郭威高大的身影籠罩過來,他走到我身邊,
目光如電掃過噤若寒蟬的群臣,那聲音斬釘截鐵,帶著千鈞之力:“皇后碗中之食,
才是朕的江山!停貢之事,毋庸再議!”他的手,在寬大的袍袖遮掩下,
輕輕碰了一下我的手肘。那短暫而有力的觸碰,像一股暖流,
瞬間驅(qū)散了我心中的寒意和孤勇。我知道,我不是一個(gè)人在戰(zhàn)斗。
4 兇宅·新生與淚光退朝后,他屏退左右,只帶著我,
走到了宮城西隅一處陰森的高門深院前。殘陽將這座庭院拉出長長的、扭曲的陰影。
朱漆剝落,雕欄蒙塵,但飛檐斗拱間殘留的精美紋飾,仍無聲訴說著它曾擁有過的極致奢靡。
然而,一股陰冷、潮濕、仿佛滲入骨髓的寒意,從緊閉的大門縫隙里絲絲縷縷地透出來,
與周圍的宮墻格格不入。郭威停下腳步,玄色的身影在暮色中顯得格外沉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