把錢統(tǒng)統(tǒng)都交給大隊后,方知寧感覺自己卸下了好大一個包袱,整個人都輕松了許多。
他仰起臉,陽光透過指縫灑落,細碎如金箔。天藍得透亮,云白得輕軟,遠處的山巒青翠。風一吹,樹葉沙沙作響,連空氣都泛著香。
嗯?等等。
方知寧抽動鼻子,使勁嗅了嗅。
不是他的錯覺,有戶人家做了肉,香味被風裹著飄來飄去,鉆進鼻子里,勾的人口水泛濫,肚子里的饞蟲都跑出來。
方知寧拍拍肚子,想吃肉了。
不過也就僅限于想想,要是他敢回去跟方老太說,絕對會被噴個狗血淋頭,“吃吃吃,就知道吃,你不如吃我的肉好了?”
不用閉眼,方知寧都能想象出方老太的神態(tài),就像個被踩了尾巴的貓一樣炸毛。被自己莫名的比喻逗樂,方知寧偷笑出聲。
“你在這樂啥呢?”方靖云從背后冒出來,歪著腦袋湊近。她跟在后頭,就見方知寧走著走著突然笑出聲,讓她迷惑地摸不著頭腦。
被冷不丁的一問,方知寧嚇得往旁邊彈開,見是熟人,才拍了拍心口,后知后覺地涌上羞意,“沒,寧寧沒樂什么?!彼€以為沒人看見呢。
沒有問到實話,方靖云撇了撇嘴,但也沒繼續(xù)追問,轉(zhuǎn)而說道:“去山上玩不?”她可是知道,方閏年特稀罕這新認識的弟弟,用方知寧為誘餌,絕對能把方閏年從家里拐出來。
她瞇了瞇眼,信心滿滿,勢在必得。
“好呀,好呀,寧寧可不可以帶上兩個姐姐?”
方靖云聳了聳肩,“隨便,你想帶你家狗都行。”
“可是,寧寧家沒有小狗。”方知寧眨了眨眼,好心提醒道。
“哎呀,我就是這么一說,打比方,你懂不懂???”方靖云跳腳。
“哦,你跟寧寧說是打比方就好了嘛,做什么激動?!闭f完,他抬頭看了眼天色,“先不聊了,待會山腳下見!”這個點,要是再不回去,方芳就去上工了,所以方知寧說完就跑走,留下被嗆的方靖云抓狂。
這小玩意兒到底是誰發(fā)明的,太氣人了!
不知道自己氣到別人的方知寧趕回家,剛好攔住了要出門的方芳,靠著撒嬌耍賴,成功讓她放下竹簍,一起上山。
而另一頭,相較于寵崽的方芳,方閏年可就沒那么配合。
“出嘛,出嘛,出嘛,閏年?!狈骄冈聘鷤€聒噪的大喇叭一樣,繞著方閏年打轉(zhuǎn),聲音拖得老長。
“嘖?!狈介c年終于不堪其擾,從書里抬起頭瞪向她。方靖云立即滑跪,雙手合十,笑得諂媚,“嘿嘿,就一個下午?!?/p>
見他不為所動,她又湊近些,輕輕戳了戳他的手臂,“山上可好玩了,還有你最愛的寧寧弟弟。”
方閏年睫毛輕顫,指腹無意識地在頁角上劃動。
方靖云多了解他呀,一下就捉住了他的動搖,用了些力氣拿走他手里的書,“好啦,書又沒有長腿,不會跑的。這么么好的天氣,悶在屋里多可惜?老天爺知道了,也會傷心到哭泣的?!?/p>
“你拿我當三歲孩子哄呢?”方閏年白了她一眼,卻推開椅子站了起來,“還老天爺會哭泣,土死了?!?/p>
方靖云愣在原地,沒想到這招見效這么快。等她回過神時,方閏年已經(jīng)走到院門口,不耐煩地回頭:“走不走?”
“走走走!”她小跑著追上去,心里暗喜,果然,搬出方知寧就是好使!
“嘩啦——”
下午的山林,有松鼠從樹梢竄過,搖落幾片碎葉。
方靖云撥開攔路的枝條,興奮地指著前面:“就是那兒!我上次發(fā)現(xiàn)野山莓的地方。那一叢山莓可紅了,跟燈籠一樣,保準甜。”
方蕎落在最后面,插著腰,喘著氣:“這犄角旮旯你都能摸到,屬山貓的吧?”
方靖云選擇性過濾掉話里的刺兒,權當是夸,得意地揚起下巴,“你以為?龍頭山小霸王的名號是白叫的嗎?”
“嘁?!狈绞w可看不慣她這模樣,翻了個白眼,正要反唇相譏,卻被方芳拽了拽衣角?;仡^對上姐姐不贊同的目光,她撇了撇嘴:“行行行,你厲害?!?/p>
說罷,她突然提速,悶頭越過眾人,徑直往前走。
“哎,往哪兒呢?這邊,走反了!”方靖云提溜著她轉(zhuǎn)了個向。方蕎耳根通紅,還要梗著脖子嘴硬:“我,我這是先探路?!?/p>
“喲,這樣啊~”方靖云從鼻腔里哼出三個轉(zhuǎn)音,伸出手,“那您請?”
方蕎跺了跺腳,回到方芳身旁,“姐,她欺負我!”
“好啦,她跟你鬧著玩呢?!狈椒紝⑺涞聂W發(fā)別到耳后,笑容溫柔。
方蕎看了方靖云一眼,“哼”了一句后別開視線。方靖云聳了聳肩,繼續(xù)在前面帶路。
一行人撥開茂密的芒萁叢,驚起幾只綠頭蒼蠅。方閏年眼尖,一把掀開了蕨葉的遮擋,幾株野莓正藏在底下,褐色的枝條上墜滿紅彤的果實。
“找到了!”
五人不約而同地咽了咽口水,撲上前采摘。
方靖云和方知寧兩個貪吃的耐不住性子,隨手揪下兩顆莓子,在衣服上草草一蹭就迫不及待塞進嘴里?!班汀钡囊宦曒p響,熟透的漿果在齒間迸裂,甜蜜的汁水瞬間溢出。
“真好吃。”方知寧跟貓咪一樣滿足地瞇起眼,方靖云更是夸張地嘆了口甜津津的氣。
其他三人見狀,也不禁拿起果子嘗了起來,快樂彌散。
然而,就在此時,一條翠青色的蛇突然從莓叢中竄出,吐著猩紅的信子,跟他們比身高。
“??!”
一聲尖叫,所有小孩像是受驚的麻雀一樣四散跳開。唯有方知寧僵硬著身體,恐懼從腳底攀爬上背脊,將他釘死在原地。
說時遲,那時快,青蛇“咻”地一下,往前張開獠牙。
電光火石間,萬物在方知寧眼中驟然滯凝,他能看清楚蛇行進的每一點位移。血液翻涌,只見他面無表情,快準狠地一把扼住蛇的七寸,掄起來就往巖石上狠摔。
不過幾下,蛇身便綿軟垂落,有鮮血滲出。
這時,方知寧才如夢初醒,知道怕似的猛甩手,在衣服上瘋狂擦拭。
“寧寧,你沒事吧?”一切都發(fā)生的很快,等其他人反應過來時,蛇已經(jīng)死了。方芳最先沖過來,方蕎緊隨其后,兩人上下左右,來回翻檢著弟弟。
“姐,我沒事,就是有點惡心?!鄙喵[的觸感過于驚悚,方知寧只要一回想,手上就忍不住冒雞皮疙瘩。
“那我們快走?!狈骄冈埔荒_踢開死蛇,拉著眾人下山,誰都沒有心思再去管掉落在地上的野莓。
午后,悶熱的林間,一行人悶頭疾走,只聽得見碾壓枯枝的聲音。
方靖云偷眼左瞧瞧這個,右看看那個,想說些什么,打破沉悶的氣氛。然而,還沒等他開口,一只肥兔子就跳入他們的眼簾。
“抓住它!”
不知誰喊了一嗓子,對肉的渴望戰(zhàn)勝后怕,五個孩子盯著土黃色的兔子,眼睛綠的駭人。
方蕎第一個撲上去,卻啃了滿嘴泥。兔子輕巧一躍,在半空中扭身瞥了他們一眼,三瓣嘴蠕動,胡須得意地顫。
要知道,野外的兔子可不是那么好抓。
“不行,我們不能胡亂上去,得圍住它?!狈介c年壓低聲音指揮,其他人立刻散在不同方位,呈扇形包裹。他們屏住呼吸,一點點往里收攏。
蹲坐在中央的兔子也不躲,慢條斯理地舔著爪子,黑眼珠里似乎還能看出閑適。
“嘿,這兔子真囂張,看我不抓住它?!?/p>
就在方靖云伸手碰到它的一剎那,肥兔子后腿猛地一蹬,從方知寧的腿間鉆了出去,順便還蹭了他的褲管一道泥印子。
一只在野外能把自己養(yǎng)的這么肥的兔子,沒點閃避技能怎么行?他們還是太嫩了。
方蕎氣的直跺腳。但這么肥的兔子真的很少見,想到那嗞啦的肉香,五人不肯放棄,咬咬牙又追了上去。
兔子時而快時而慢,時不時還停下來啃兩口草,遛這群孩子跟玩一樣,等他們氣喘吁吁趕上來時,已經(jīng)被引到了山上破廟的附近。
“那兔子跑哪兒去了?”方蕎彎著腰,粗喘著氣,四處巡視。
然而,狡猾的兔子早就鉆進草叢里溜走了,任他們怎么找都找不到蹤影。
“啊啊啊啊,氣死我了?!狈绞w拿起樹枝狠狠地掃倒一片草叢,后又泄氣丟下。
她看著陌生的環(huán)境,問:“這給我干哪來了?山上什么時候多了個廟?”
“這廟一直都有好吧,你不知道而已?!狈骄冈苹氐馈?/p>
“那咋沒人了?”
“你說呢?”方靖云瞥了她一眼,方蕎拍了拍額頭,“哦,跑蒙了?!?/p>
“不過,你們看,那廟里是不是有生火的痕跡?”
她這話伴著一陣風吹來,所有人都打了個寒戰(zhàn),立馬凝神望向廟里——滿是灰塵的地磚上,還真有一處被滅了的火堆,不仔細看,還以為是雜亂的木頭。
“你們都躲起來,我進去看一下。”方靖云膽子大,心里又好奇,在她看來,這跟探險一樣,刺激極了。
方閏年忙拉住她的衣擺,皺眉說道:“你別亂來?!?/p>
“放心,沒事的。”方靖云拍了拍他的手背,貓下腰,放輕腳步,閃了進去。
廟里空蕩蕩,一個人影都沒有,只有破爛的黃布條掛在梁上,偶爾飄蕩。方靖云踢了踢早已冷透的火堆,灰燼里滾出半截燒黑的柴枝,看來只是過路人的臨時落腳。
沒意思,她撇了撇嘴,正欲離開。
可就在她轉(zhuǎn)過身后,廟里飄出微弱的啜泣聲,那聲音細細的,像是小貓崽的嗚咽,混在穿堂風里時斷時續(xù)。搭配上這么個破落的環(huán)境,方靖云渾身的汗毛“唰”地一下就豎了起來。
媽呀,不會是鬧鬼了吧!
她管不上別的,立馬沖出廟門,還差點被門檻絆了個跟頭。
“怎么了?里面怎么了?”其他人見她連滾帶爬地跑出來,忙上前扶住,不停地問。
誰知方靖云白著臉,驚恐說道:“里,里頭有鬼在哭?!?/p>
眾人的表情頓時無語,這大太陽還在頭頂,鬼怎么鬧?
方知寧眨了眨眼睛,說道:“靖云姐姐,世界上是沒有鬼的。”
“你個小屁孩,懂什么?!狈骄冈坡曇襞藗€叉,惹得方蕎翻了個大大的白眼,“慫包!”
她抄起之前扔掉的樹枝,“走,寧寧,跟姐姐進去瞧瞧,是人是鬼,一探便知?!?/p>
方芳哪放心他們兩個小的單獨行動,便也跟了上去。而方閏年也生了好奇,不顧掙扎的方靖云,拉著她也一起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