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城那一聲沙啞干澀、充滿認(rèn)命與疲憊的“可”字，如同淬了毒的冰錐，狠狠鑿穿了偏廳厚重的木門，也鑿穿了江山最后一點(diǎn)搖搖欲墜的支撐！
他背靠著冰冷刺骨的墻壁，身體猛地一顫！不是因?yàn)楹?，而是因?yàn)槟亲掷镄虚g透出的、徹骨的背棄與冰冷！一股粘稠陰毒、如同萬年寒潭淤泥般的極致恨意，瞬間凍結(jié)了他所有的血液，也凍結(jié)了他臉上最后一絲血色！
籌碼！毒瘤！三成礦權(quán)！
大長老江震那冰冷算計、字字誅心的話語，如同最惡毒的詛咒，在他腦海中瘋狂回蕩、撕咬！比江虎的鐵拳更痛！比南宮雪的漠視更冷！原來，在家族眼中，他存在的最后一點(diǎn)意義，就是被明碼標(biāo)價，像一塊腐爛的肉一樣，扔給南宮家換取那點(diǎn)可憐的“施舍”！
“呃……” 喉頭再次涌上一股濃重的腥甜，被他死死地、用盡全身力氣咽了回去！口腔里彌漫著濃重的鐵銹味，每一次呼吸都牽扯著胸腔深處撕裂般的劇痛！左肩骨裂處更是傳來一陣陣鉆心的、如同被無數(shù)燒紅鋼針反復(fù)穿刺的劇痛！身體內(nèi)外交困，如同一個即將被撐破的、布滿裂痕的破麻袋！
然而，就在這極致的痛苦與恨意交織的漩渦中，緊貼在心口的那塊玉佩，那一道細(xì)微的裂痕深處，再次極其清晰地搏動了下！這一次，不再是微弱的暖流，而是一股冰冷刺骨、帶著詭異吸力的微弱氣息，如同沉睡毒蛇的吐信，倏然彌漫開來！那氣息冰冷異常，卻仿佛與他體內(nèi)翻騰的滔天恨意產(chǎn)生了某種詭異的共鳴，讓他混亂暴戾的心緒，在瞬間被強(qiáng)行壓入一種近乎死寂的冰冷深淵！
他猛地閉上了眼睛。再睜開時，那雙布滿血絲的眼眸里，所有的痛苦、絕望、掙扎……都已消失不見！只剩下一種沉淀下來的、如同萬載玄冰般的、淬著劇毒的……死寂！一種將所有驚濤駭浪都強(qiáng)行封凍在冰層之下的、令人心悸的平靜！
就在這時，偏廳那扇厚重的木門，“吱呀”一聲，被從里面拉開了。
昏黃的光線混合著暖爐微弱的暖意涌了出來，驅(qū)散了門外的些許黑暗和寒意。江城的身影出現(xiàn)在門口，他臉色灰敗，仿佛瞬間蒼老了十歲，眼神疲憊而空洞，甚至不敢看向陰影里那個倚墻而立的單薄身影。他身后，幾位長老魚貫而出，面色各異。大長老江震走在最后，枯瘦的臉上看不出喜怒，只有那雙渾濁的老眼，如同最陰冷的毒蛇，精準(zhǔn)地、不帶一絲溫度地掃過江山慘白死寂的臉。
“江山，” 江城的聲音沙啞干澀，帶著一種難以言喻的復(fù)雜和……逃避，“南宮家主……要見你。你……隨我們?nèi)プh事廳吧。” 他說完，便立刻移開了目光，仿佛多看一眼都是負(fù)擔(dān)。
江震沒有說話，只是捻動著手中的紫檀佛珠，發(fā)出細(xì)微而冰冷的摩擦聲。他那雙毒蛇般的眼睛，卻在無聲地傳遞著警告與催促：識相點(diǎn)，別給家族再添麻煩！
江山緩緩地、極其緩慢地抬起頭。那張慘白如紙的臉上，沒有任何表情，只有一片令人心悸的漠然。他緊抿著干裂的、帶著血痂的嘴唇，沒有看江城，也沒有看江震，只是極其輕微地點(diǎn)了點(diǎn)頭。動作因?yàn)樽蠹绲膭⊥炊@得有些僵硬遲滯。
沒有反抗，沒有質(zhì)問，甚至連一絲多余的情緒波動都沒有。他就如同一個被抽走了靈魂的木偶，沉默地、順從地，拖著沉重的腳步，一步一頓，跟在眾人身后，再次朝著那燈火通明、卻如同地獄入口般的議事廳挪去。
每一步，都像是在刀尖上行走。濕冷的舊襖緊貼著凍僵的身體，每一步都牽扯著全身撕裂般的傷痛。左肩每一次細(xì)微的晃動，都帶來骨頭摩擦般的劇痛，讓他額角滲出細(xì)密的冷汗，臉色更加慘白一分。但他臉上，依舊沒有任何表情，只有那雙深陷眼窩中的眸子，死寂得如同兩口枯井。
議事廳內(nèi)，氣氛比之前更加凝重肅殺。巨大的炭盆依舊熊熊燃燒，散發(fā)著灼人的熱浪，卻驅(qū)不散空氣中那無形的、令人窒息的冰冷威壓。
南宮雄依舊端坐在尊貴的客位上，魁梧的身軀如山岳般沉穩(wěn)。他手中端著一杯早已涼透的茶，卻沒有飲用的意思，只是用杯蓋有一下沒一下地輕輕撥動著杯中的茶葉，發(fā)出細(xì)微而冰冷的“叮當(dāng)”聲。那雙銳利如鷹隼的眼眸，此刻微微瞇起，如同在假寐的猛虎，但偶爾開闔間射出的精光，卻帶著一種洞悉一切的冰冷審視和掌控全局的從容。他在等。等江家最終的態(tài)度，也等那個“廢物”被再次拖到臺前，完成這最后一道羞辱的程序。
當(dāng)江城、江震等人帶著如同行尸走肉般的江山重新踏入議事廳時，南宮雄那微瞇的眼眸終于完全睜開。冰冷的目光如同實(shí)質(zhì)的探照燈，瞬間就鎖定了那個落在最后、步履蹣跚、臉色慘白如鬼的少年身上。那目光中蘊(yùn)含的審視、輕蔑和一絲不易察覺的玩味，如同無形的枷鎖，瞬間套在了江山的脖頸上！
“江兄，商議……可有結(jié)果了？” 南宮雄的聲音渾厚低沉，打破了廳內(nèi)死一般的沉寂，帶著不容置疑的催促。
江城臉色更加難看，他深吸一口氣，艱難地擠出一絲比哭還難看的笑容，聲音干澀：“南宮兄……事關(guān)重大，我等……已達(dá)成共識?！?/p>
他頓了頓，仿佛用盡了全身力氣，才繼續(xù)道：“對于貴府提出的……解除婚約一事……我江家……深表理解，亦……深以為然！此樁婚約，確系當(dāng)年……一時興起，未慮長遠(yuǎn)。如今……江山他……境況如此，實(shí)非良配，斷然不敢……誤了南宮小姐的錦繡前程！”
這番話說得極其艱難，充滿了屈辱和無奈，姿態(tài)更是放得極低！幾乎是將江家的臉面主動送到了南宮家的腳下！廳內(nèi)所有江家子弟和管事，都深深低下了頭，臉上火辣辣的，充滿了難堪！
南宮雄嘴角似乎勾起一絲極其細(xì)微的、難以察覺的弧度。他微微頷首，仿佛對江家的“識相”表示滿意。他放下茶杯，目光再次轉(zhuǎn)向堂下那個如同木樁般站立、低垂著頭、看不清神情的江山，聲音帶著一種居高臨下的、如同宣判般的威嚴(yán)：
“既如此……江山。” 他直呼其名，語氣冰冷，不帶絲毫溫度，“你，可聽清楚了？你與南宮雪的婚約，自此……作廢！從此以后，你二人，再無任何瓜葛！”
“再無任何瓜葛”！
這冰冷的宣判，如同最后的鍘刀落下！
江山身體微不可察地晃了一下，但依舊低著頭，沒有任何回應(yīng)。只有那緊握在袖中、藏在破舊襖子下的拳頭，指甲再次深深刺入掌心早已血肉模糊的傷口，帶來一陣尖銳的刺痛，提醒著他保持那死水般的平靜。
南宮雄對他的沉默似乎并不在意，或者說，他根本不在乎一個廢物的反應(yīng)。他目光轉(zhuǎn)向江城，聲音恢復(fù)了之前的沉穩(wěn)：“江兄明理。既如此，當(dāng)年定親的信物——那枚‘同心玉環(huán)’，也該物歸原主了。”
江城連忙點(diǎn)頭，如同抓住了救命稻草：“應(yīng)該的！應(yīng)該的！” 他立刻轉(zhuǎn)頭，目光急切地看向侍立在一旁的管家，“快！去庫房！將當(dāng)年定親的‘同心玉環(huán)’取來！速去速回！”
管家躬身應(yīng)諾，不敢有絲毫怠慢，小跑著沖出了議事廳。
廳內(nèi)再次陷入一種詭異的安靜。所有人的目光，都若有若無地聚焦在堂下那個沉默得如同石像般的少年身上。等待著他最終的“表演”，等待著這出羞辱大戲的落幕。
江山依舊低著頭。濕冷的頭發(fā)黏在額角，遮住了他大半張臉。只有那偶爾因?yàn)閯⊥炊⑽⒊榇さ淖旖?，泄露著他此刻承受的巨大痛苦。懷中的玉佩，緊貼著冰冷的胸膛，那道細(xì)微的裂痕深處，那股冰冷刺骨、帶著詭異吸力的氣息，似乎……更加活躍了？如同嗅到了血腥味的毒蛇，在無聲地躁動。
時間在死寂中一分一秒地流逝。管家去取信物需要時間，這等待的每一刻，對江家眾人而言都是煎熬，如同被放在火上炙烤。
終于，一陣急促的腳步聲打破了沉寂。管家氣喘吁吁地跑了回來，雙手捧著一個紫檀木的錦盒，小心翼翼地呈到江城面前。
江城接過錦盒，手指微微顫抖。他深吸一口氣，仿佛捧著的不是一枚玉環(huán)，而是一座沉重的山岳。他轉(zhuǎn)向南宮雄，臉上擠出極其勉強(qiáng)的笑容，雙手將錦盒奉上：“南宮兄……信物在此……請……收回。”
南宮雄微微頷首，并未起身，只是用眼神示意了一下身旁侍立的一名黑衣護(hù)衛(wèi)。
那護(hù)衛(wèi)身形矯健，眼神銳利，顯然是南宮雄的心腹。他面無表情地走上前，從江城手中接過錦盒，動作干脆利落，沒有絲毫敬意，仿佛接過一件再尋常不過的物品。他轉(zhuǎn)身，恭敬地將錦盒呈到南宮雄面前。
南宮雄并未打開查看，只是隨意地掃了一眼那紫檀錦盒，便微微抬手示意護(hù)衛(wèi)收起。仿佛那承載著兩家十四年婚約的信物，在他眼中，不過是一件需要處理的垃圾。
信物收回，程序完成。
南宮雄的目光再次投向堂下那個始終沉默的身影，那目光中帶著一種最終確認(rèn)和徹底了結(jié)的意味。他身體微微前傾，聲音不高，卻帶著一種無形的、令人窒息的威壓，清晰地回蕩在寂靜的議事廳：
“江山，抬起頭來?！?/p>
這命令般的口吻，如同鞭子抽打在空氣里！
所有人心頭都是一凜！知道最后的“戲肉”來了！南宮雄要親眼確認(rèn)這個“廢物”的屈服！要在他臉上看到徹底的崩潰和絕望！這才是這場退婚儀式的最終高潮！
江城臉色煞白，嘴唇哆嗦著，卻一個字也說不出來，只能痛苦地閉上了眼睛。江震捻動佛珠的手指微微一頓，渾濁的老眼深處閃過一絲陰冷的光。其他長老和子弟，也都屏住了呼吸，緊張又帶著一絲病態(tài)的好奇，死死盯住堂下那個身影！
江山依舊低著頭，身體如同僵硬的石雕。風(fēng)雪從洞開的廳門外卷進(jìn)來，吹動他濕冷的舊襖，發(fā)出簌簌的聲響。
“抬起頭來！” 南宮雄的聲音陡然轉(zhuǎn)厲！如同驚雷炸響！帶著不容抗拒的威嚴(yán)和一絲不耐煩的怒意！那強(qiáng)大的氣場瞬間籠罩全場，壓得人喘不過氣！
就在這千鈞一發(fā)的壓力下，江山那始終低垂的頭顱，終于……極其緩慢地、如同生銹的齒輪般，一點(diǎn)點(diǎn)抬了起來！
濕冷的碎發(fā)黏在額角，露出了他那張慘白得沒有一絲血色的臉！深陷的眼窩里，布滿了蛛網(wǎng)般的血絲！嘴唇干裂，帶著凝固的暗紅血痂！整張臉因?yàn)閭春蜆O致的情緒壓抑而微微扭曲著，透著一股令人心悸的灰敗死氣！
然而，最令人心驚的，是那雙眼睛！
那雙抬起的、布滿血絲的眼睛里，沒有崩潰，沒有絕望，沒有哀求，甚至沒有憤怒的火焰！只有一片深不見底的、如同萬年玄冰般的……死寂！一種將所有驚濤駭浪、滔天恨意都強(qiáng)行冰封、沉淀到最深處后形成的、令人靈魂都感到顫栗的絕對平靜！那平靜之下，仿佛蘊(yùn)藏著足以吞噬一切的、冰冷的、毀滅性的風(fēng)暴！
當(dāng)這雙死寂的、如同深淵般的眼睛，毫無波瀾地、直直地迎上南宮雄那銳利如鷹、帶著審視與威嚴(yán)的目光時——
南宮雄那古井無波、如同掌控一切的面容上，眉頭極其罕見地、幾不可察地……蹙了一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