硯宸能感覺到皮膚的溫熱,能感覺到肌肉在嘗試發(fā)力時的酸脹,甚至在不小心撞到石床時,也能清晰地體會到與往常無異的痛楚。
一切物理層面的感知,都與他記憶中的血肉之軀別無二致。這更讓他相信,這副身體的底子還在,只是需要時間去“喚醒”和“適應”。然而,即便如此,暫時無法運用靈能的事實,依舊如同一座大山壓在他心頭。
對于一個曾經(jīng)靈能中的天才而言,這種暫時性的剝奪,也足以讓他備受煎熬。
只是,在他極度專注地嘗試控制肢體,或者在情緒劇烈波動時,他偶爾會感覺到,除了那難以調動的微弱靈能感應外,從身體的某個未知深處,還會涌現(xiàn)出一股極其微弱、性質不明的奇異勁力。
這股勁力似乎與靈能的源頭不同,它更直接,更純粹,卻也更難以捉摸和控制,仿佛是這副身體在絕境中被激發(fā)出的某種……與生俱來的本能力量。
但這勁力太過稀少和不穩(wěn)定,他尚無法理解其來源和運用之法。
眼下,他更愿意相信,只要神魂與身體徹底契合,他那強大的七色靈能,終會回歸。而掌控這副身體,讓神魂與之完美融合,便是他恢復力量的第一步,也是最關鍵的一步!
翌日清晨,天色未明,硯家府邸硯修遠書房內氣氛凝重。
族長硯修遠端坐主位,下方是家族的幾位核心長老,每個人的臉上都帶著揮之不去的憂色。
經(jīng)過一夜的緊急商議,對于硯明誠帶回的關于硯宸一行人在霧隱山脈可能遭遇不測的消息,家族高層已經(jīng)有了初步的決斷。
“霧隱山脈深處,兇獸環(huán)伺,云長老行事素來穩(wěn)健,此次為何會帶宸兒他們深入險境,此事確有蹊蹺。”一位須發(fā)皆白的老者,乃是家族中輩分極高的太上長老硯滄,緩緩開口,聲音帶著幾分沙啞。
另一位負責家族庶務的硯河長老接口道:“硯明誠所言,那兇獸氣息恐怖,遠非尋常。若真是如此,云長老他們……”他沒有說下去,但意思不言而喻。
硯修遠面沉如水,開口道:“無論如何,活要見人,死要見尸。宸兒是我硯家千年難遇的麒麟子,絕不能就此不明不白地失陷。只是……”
刑堂長老硯峰主動站了出來,他年過半百,面容剛毅,修為已至凝神境后期頂峰,一手“裂石掌”在族中頗有威名,更以執(zhí)法嚴明、心思縝密著稱:“族長,此事便由我?guī)ш犌巴讲椤N倚烫糜忻胤ㄗ粉櫳窔?,辨識戰(zhàn)場痕跡,或能找到一些線索。而且,據(jù)硯明誠描述,他并未親眼見到兇獸全貌,也未能確認云長老他們是否當真全無生機?;蛟S,事情尚有轉機?!?/p>
硯峰長老的提議得到了多數(shù)長老的認可。他實力強勁,經(jīng)驗豐富,且刑堂的特殊手段也適合此類探查任務。
硯修遠點了點頭:“如此甚好。便由硯峰長老你親自帶隊,挑選刑堂精銳,并帶上兩位擅長追蹤的執(zhí)事?!?/p>
于是,在清晨的第一縷陽光尚未完全驅散夜的寒意時,一支由刑堂長老硯峰親自率領,包括十余名修為皆在先天之炁境以上的家族護衛(wèi)、兩位追蹤執(zhí)事的精銳隊伍,便已整裝待發(fā),氣氛肅穆地離開了硯家府邸,向著數(shù)百里外的霧隱山脈疾馳而去……
外界的風雨飄搖,家族的哀慟與暗流,身處幽閉石室中的硯宸尚一無所知。
對于他而言,此刻的每一息、每一瞬,都傾注在與這副“新生”軀殼的艱難磨合之中。
時光,仿佛也因他這寸步維艱的“修行”而變得格外漫長。
自他蘇醒,又不知過去了多少個日夜。
石室之內,硯宸憑借著超乎常人的毅力和對復仇的執(zhí)念,一點一滴地“喚醒”著這副新生的軀體。
從最初的完全失控,到能夠勉強控制手指做出簡單的抓握,再到雙臂能夠協(xié)調地完成一些諸如端碗、擦拭身體的動作,每一點進步,都凝聚了他無數(shù)的汗水與心血。
他已經(jīng)能夠依靠雙臂的力量,在石床上支撐起上半身,雖然依舊無法站立,但相比最初那如死物般的癱瘓狀態(tài),已是天壤之別。
他曾無數(shù)次嘗試去呼喚那熟悉的七色靈能,但結果依舊是徒勞。
身體對靈能的隔絕感依然強烈,仿佛有一道無形的屏障,將他與那個曾經(jīng)叱咤風云的靈能世界徹底隔開。
“神魂與肉體尚未完全契合……”這個由玄機子點出,也被他自己印證的理由,成了他目前唯一的希望和堅持下去的動力。
他相信,只要自己能將這副身體掌控得如臂使指,神魂與之完美交融,那強大的靈能終會回歸。
玄機子依舊如故,每日定時送來羹湯,偶爾在他因訓練受挫而心生戾氣時,會不咸不淡地說上一兩句蘊含深意的話,卻從不直接指點他如何訓練。
這日清晨,當硯宸從淺眠中醒來,習慣性地等待玄機子送來羹湯時,卻久久不見其身影。石室之內,寂靜無聲,只有他自己略顯粗重的呼吸。
一種莫名的不安涌上心頭。他掙扎著撐起身體,環(huán)顧四周。
石桌依舊,上面散落著一些他看不懂的圖紙和奇形怪狀的金屬零件,但玄機子常坐的那張蒲團,卻已不見了蹤影。
“前輩?玄機子前輩?”硯宸試探著呼喚了幾聲,聲音在空曠的石室中回蕩,卻沒有任何回應。
他心中一沉,一種不祥的預感越來越強烈。
他用盡全力,依靠雙臂在石床上挪動,一點點地蹭到床邊,然后鼓足勇氣,嘗試著將雙腿放到地上。
這是一個他練習了無數(shù)次,卻始終未能完全成功的動作。
雙腿依舊沉重而陌生,落地時幾乎無法支撐身體的重量,但他咬著牙,雙臂死死撐住床沿,額頭青筋暴起,終于勉強地、搖搖晃晃地站了起來——雖然更像是用雙臂吊著大半個身體。
他從未如此渴望過行走。他一步一步,如同真正的初生嬰兒般,拖著那雙不聽使喚的腿,極其艱難地向著石桌挪去。
每一步都耗費巨大,每一步都搖搖欲墜,短短幾步的距離,他卻走得汗流浹背,氣喘吁吁。
終于,他扶住了冰冷的石桌。桌面上,除了他每日飲用的空藥碗,只靜靜地放著一枚用獸皮包裹的小巧卷軸,以及……一個他從未見過的、約莫巴掌大小、造型奇特的黑色金屬匣子。
硯宸心中一緊,顫抖著手拿起那枚獸皮卷軸。展開一看,上面是玄機子那蒼勁而略顯潦草的字跡:
“小娃兒,觀汝求生意志尚堅,復仇之心未泯,老夫助你重塑殘軀,亦算一段塵緣。然大道萬千,殊途同歸,老夫之道,非汝之道。前路如何,需汝自行求索。此地已無甚可留,老夫去也。桌上之匣,或能助你一二。切記,心存死志易,向死而生難。好自為之。”
字跡到此戛然而止。玄機子……走了?!
這個認知如同晴天霹靂,讓硯宸瞬間手足冰冷,一股巨大的失落與茫然涌上心頭。如今只剩下他一人,在這孤寂的石室中,面對未知的將來。
他緊緊攥著那卷獸皮,心中百感交集。有感激,有迷茫,也有一絲被“拋棄”的怨念,但更多的,是一種不得不獨自面對的沉重。
許久,硯宸才深吸一口氣,強迫自己冷靜下來。玄機子說得對,路,終究要自己走。
他的目光落向那只黑色的金屬匣子。匣子入手冰涼沉重,表面布滿了細密的、他看不懂的紋路,嚴絲合縫,找不到任何開啟的機關。
他嘗試著用力去掰,匣子卻紋絲不動。這會是什么?玄機子留給他的助力嗎?他暫時放棄了打開匣子。
那股偶爾出現(xiàn)的奇異“勁力”,以及身體對靈能的隔絕,都像是一團迷霧,等待他去撥開。眼下,他最緊要的,還是盡快熟悉這副身體,恢復行動能力。
玄機子的離去,像是一把無形的鞭子,抽打著他,讓他再無半分懈怠的理由。他深吸一口氣,眼神重新變得堅定。
他將獸皮卷軸和黑色金屬匣子小心收好,然后,再次將注意力集中到自己那雙依舊沉重而笨拙的腿上。他知道,單憑自己在這孤寂的石室中摸索,想要恢復如初,甚至重拾靈能,希望渺茫。
他唯一的生路,或許就在家族。
只有回到硯家,憑借家族的底蘊和那些他曾經(jīng)熟悉的丹藥、秘法,才有可能解開這副身體的謎團,才有可能讓神魂與這新生的軀殼完美契合,重新喚醒那沉睡的七色靈能。
孤獨的石室中,一個殘破的靈魂,正以一種全新的方式,積蓄著離開的力量,準備開始他艱難的歸家之路。
他并不知道,就在他下定決心要走出這片絕地,向著記憶中家的方向蹣跚而去的時候,遙遠的硯家,一支幾乎不抱希望的秘密隊伍,正帶著一絲微弱的線索,向著他的方向,緩緩靠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