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聲生澀卻清晰的“滴答”，如同在寂靜的湖面投入一顆冰冷的石子，瞬間擊碎了顧流光心中十年凝結的堅冰。
他懸在空中的手指猛地一顫，像被無形的電流擊中，指關節(jié)因驟然發(fā)力而繃得死白，幾乎能聽見骨骼細微的呻吟。
時間在他眼前轟然崩塌又重組——上一秒還是沉重如鉛的死亡紀念品，下一秒竟成了在陽光下喘息、掙扎著復活的詭異造物。
“它……它響了？”顧流光的聲音干澀得像是砂紙摩擦過喉嚨，每一個音節(jié)都帶著難以置信的撕裂感。
他的目光如同被磁石吸住，死死釘在桌上那塊變形的黃銅上。那不再是冰冷的金屬，更像一個裹著裹尸布、從記憶深淵里爬出的亡靈，正用它銹蝕的“心臟”發(fā)出令人毛骨悚然的搏動。他臉上的血色瞬間褪盡，震驚與一種源于生物本能的、對“死而復生”的原始恐懼，徹底淹沒了最初那點微弱的激動。
“不可能……它撞毀了……徹底停擺十年了……”他低聲囈語，眼神空洞，仿佛不是在質疑懷表，而是在拷問自己認知的邊界，拷問那場事故背后被時間模糊的真相。
空氣里彌漫的木屑和油漆味，此刻聞起來竟帶著一絲腐朽的鐵銹氣息。
楚暮的呼吸也在那聲“滴答”響起的瞬間被攫住。
一股寒意順著她的脊椎急速攀升，讓她下意識地后退了半步，腳跟輕輕撞在身后的書架腿上，發(fā)出一聲微弱的悶響。
午后的陽光依舊慷慨地鋪滿桌面，懷表折射出黯淡的、扭曲的光斑，無數(shù)塵埃在光柱里跳著無聲的華爾茲。
一切都寧靜祥和得如同靜物畫，唯獨那微弱卻固執(zhí)的“滴答”聲，像一顆被強行按進活人體內的死人心臟，突兀而驚悚地敲打著現(xiàn)實的鼓膜?；糜X？不！那聲音如此真實，帶著機械特有的冰冷質感，每一次響起都讓她的頭皮微微發(fā)麻。
“滴答…滴答…”
聲音又頑強地響了兩下，間隔不均，帶著齒輪久未潤滑、強行嚙合的艱澀摩擦聲，如同一個垂死的肺癆病人艱難地喘息。
每一次輕響，都像一記無形的重錘，精準地敲在顧流光緊繃的神經(jīng)上，讓他的身體不由自主地隨之震顫。他額角滲出細密的冷汗，在陽光下閃著微光。
他猛地吸了一口氣，那聲音像是從肺部深處艱難擠出，帶著破釜沉舟的決絕。
仿佛要親手揭開潘多拉魔盒，他伸出那只微微顫抖的手，指尖帶著一種近乎朝圣般的謹慎，緩慢地、試探性地觸碰向那因撞擊而扭曲變形的表蓋邊緣。
冰涼的、帶著歲月磨礪感的黃銅觸感，順著指尖神經(jīng)，瞬間傳遞到大腦中樞，激起一陣戰(zhàn)栗。
“小心點……”楚暮的聲音壓得極低，帶著她自己都未察覺的緊張，心在胸腔里擂鼓般狂跳。
她在擔心什么？
是怕這脆弱而詭異的古董在他們眼前徹底崩壞？
還是怕這看似死物的東西，真的蘊藏著某種超出理解的力量，一旦觸發(fā)，后果難料？
窗臺上，那幾盆綠蘿翠綠的葉片在無風的室內，極其輕微地、難以察覺地顫動了一下。
顧流光屏住了呼吸，仿佛連一絲多余的氣息都會驚擾這脆弱的平衡。
他凝聚起全部的專注力，指甲小心翼翼地探入表蓋與表殼之間那道因劇烈撞擊而扭曲、幾乎細不可辨的縫隙。
他嘗試著，用指尖最微小的力道，極其輕柔地向上撬動。
黃銅發(fā)出令人牙酸的、細微的金屬呻吟聲，如同骨骼在斷裂前最后的哀鳴。
表蓋紋絲不動，那處深深的凹陷像一只頑固的爪子，死死卡住了鉸鏈的關鍵部位。
“該死……”一聲壓抑的低咒從他齒縫間擠出，額角的汗珠匯聚成滴，沿著緊繃的太陽穴滑落。
他換了個角度，動作更加謹慎，仿佛他手中不是一塊懷表，而是一枚結構復雜、隨時可能爆炸的詭雷。
楚暮甚至能清晰地聽到他因極度屏息而發(fā)出的、壓抑的吸氣聲，整個工作室的空氣都因這份緊張而變得粘稠。
就在這時，意外發(fā)生了——一個帶著命運嘲弄意味的巧合。
顧流光的手指在表殼側面一處不起眼的、同樣因撞擊形成的凹痕邊緣用力一推（他試圖尋找一個更好的著力點），也許是積攢的力道與角度的微妙契合，也許是這塊塵封十年的懷表內部結構在時光侵蝕和剛才的“重啟”下產生了某種難以言喻的變化，又或者，冥冥之中有什么力量在推動——
“咔噠！”
一聲遠比“滴答”更加響亮、更加干脆的脆響，如同金屬骨骼被強行扳正，猛地從懷表內部迸發(fā)出來！
顧流光像被毒蛇咬到般猛地縮回手，指尖傳來一陣麻痹感。
楚暮也嚇得倒抽一口冷氣，下意識地捂住了嘴，把驚呼死死堵在喉嚨里。
緊接著，令人瞠目結舌的一幕發(fā)生了：懷表側面，一個極其隱蔽、其紋路與表殼本身雕刻完美融合、幾乎無法用肉眼分辨的微型暗格，竟毫無預兆地“啪”一聲彈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