六月二十七日,下午三點。汗水蟄得眼睛生疼,順著眉骨滑進眼角,咸澀得讓人想罵娘。
我抹了把臉,顧不上臟污,鉚足了勁把最后一根粗如兒臂的鋼筋狠狠砸進水泥地里。
巨大的撞擊聲在空曠的監(jiān)獄水泥操場上回蕩,震得人耳膜嗡嗡作響。手腕已經(jīng)麻得沒了知覺,
但心里那把尺子量得清清楚楚——深度必須達標,誤差不能超過五厘米。這玩意兒,
將來可能是保命的樁子?!昂?!林墨!
”一聲吆喝帶著毫不掩飾的戲謔從銹跡斑斑的鐵絲網(wǎng)外傳來。是老張,
住隔壁單元樓的熱心腸兼大嘴巴,此刻正揣著手,一張臉笑得跟朵開敗了的菊花似的,
隔著鐵絲網(wǎng)縫隙看我,“我說你這是……真打算當末日領(lǐng)主啊?嘖嘖嘖,瞧瞧這陣仗,
又是挖坑又是灌水泥的,不知道的還以為你要在這搞個地下皇宮呢!這破監(jiān)獄,
荒了少說十年了吧?陰氣重得很吶!”我直起腰,深吸了一口混雜著塵土和鐵銹的空氣,
沒搭腔。汗水順著脊梁溝往下淌,浸透了后背粗糙的工裝布料。錢?卡里那點數(shù)字,
昨天剛劃給建材公司最后一筆尾款,徹底清零了。賬戶余額的刺目紅色,
此刻卻成了我心底最踏實的底色。老張見我不吭聲,興致更高了:“要我說啊小林,
你這年紀輕輕的,想投資保值,買點金條多實在!再不濟,
存銀行吃利息也強過把錢扔這荒郊野外的鬼地方打水漂?。?/p>
你看看你這……”他指著我腳下剛澆筑好的巨大水泥墩子,
又掃了眼旁邊堆成小山的太陽能板支架和成箱的壓縮餅干、罐頭,“這都什么跟什么?
瞎折騰嘛!”我抬手擦了擦下巴上的汗珠,目光掠過老張那張寫滿“看傻子”表情的臉,
投向遠處灰蒙蒙的城市天際線。三十天。這個數(shù)字像燒紅的烙鐵,日夜燙灼著我的神經(jīng)末梢。
老張的笑聲和不解,如同隔著一層厚重的玻璃,遙遠而模糊。他們不懂。
沒人會懂那種被絕望的潮水一遍遍沖刷,最終在溺斃前抓住一根浮木的滋味。
那場高燒昏迷中撕裂大腦的“預(yù)知”,是我唯一的底牌?!皬埵?,”我開口,
聲音因為疲憊有些沙啞,卻異常平靜,“人各有志。我就覺得這地方,踏實?!?說完,
我不再理會他愕然的表情,彎腰重新攥緊了冰冷的撬棍,對準下一個定位點,
再次狠狠砸了下去。沉悶的撞擊聲,是我唯一的回答。---一個月,像被按下了快進鍵,
又漫長得如同一個世紀。當手機屏幕上那個被我反復(fù)核對的日期終于跳到零時,窗外,
曾經(jīng)繁華喧鬧的城市,驟然被按下了靜音鍵。起初是幾聲凄厲到變調(diào)的尖叫,
劃破沉悶的死寂,如同投入湖面的第一顆石子。緊接著,
的咆哮、金屬碰撞的刺耳刮擦、玻璃轟然爆裂的脆響……各種混亂的噪音如同失控的交響樂,
從城市的各個角落洶涌而來,狠狠撞擊著監(jiān)獄厚重的水泥高墻??諝庵?,
一種難以言喻的、帶著鐵銹和腐敗甜膩氣息的味道,開始彌漫,無孔不入,
即使隔著高墻電網(wǎng),也頑強地鉆入鼻孔。我站在監(jiān)獄主樓的屋頂平臺上,視野開闊。
這里曾是用來監(jiān)視犯人的崗哨,如今成了我的瞭望塔。手指拂過冰冷的混凝土垛口,
冰冷堅硬,像此刻我胸腔里跳動的心臟。遠處,曾經(jīng)車水馬龍的大街,徹底淪為人間地獄。
數(shù)不清的人影,姿勢扭曲怪異,步伐拖沓蹣跚,卻帶著一種令人心悸的執(zhí)著,
追逐著零星奔逃的活物。一輛失控的大巴狠狠撞進街角的便利店,火焰瞬間騰起,
舔舐著扭曲的車架和散落的貨物,橘紅色的火光映照著那些追逐的身影,
在他們僵硬的臉上投下跳躍的、非人的陰影。黑煙滾滾,像一條丑陋的傷疤,
蜿蜒爬向鉛灰色的天空?!伴_門!求求你開門啊!”“救命!救救我們!
后面…后面有東西追來了!”“里面的人聽著!我們是活人!快開門!讓我們進去!
”絕望的哭嚎和嘶啞的哀求,混雜著粗暴的砸門聲,
從監(jiān)獄那扇用厚重鋼板加固過的大門外傳來,如同鬼魅的哭訴。我面無表情,
目光越過攢動的人頭,落在遠處街角。一個穿著睡衣、跑丟了拖鞋的女人,
被一只動作奇快、佝僂著背的“東西”猛地撲倒在地。凄厲的慘叫只持續(xù)了半秒,
就被淹沒在令人牙酸的啃噬聲和更多圍攏過去的陰影里。我的胃里一陣翻攪,
手指下意識地摳緊了垛口粗糙的邊緣,指甲縫里嵌滿了灰白的混凝土粉末。那冰冷的觸感,
讓我沸騰的血液稍稍冷卻。我閉上眼,深吸了一口帶著焦糊味和血腥氣的空氣,再睜開時,
眼底最后一絲波瀾也被徹底凍結(jié)。我轉(zhuǎn)身,走下屋頂平臺。
沉重的合金樓梯門在身后無聲地合攏、鎖死,將外面煉獄般的景象和聲音徹底隔絕。
門軸轉(zhuǎn)動時輕微的“咔噠”聲,在這絕對的寂靜里,顯得格外清晰。堡壘已成,活下去,
是我唯一需要思考的問題。同情?那是在和平年代才能負擔的奢侈品。---堡壘的日子,
像被設(shè)定好的精密齒輪,枯燥卻穩(wěn)定得讓人心慌。柴油發(fā)電機的低吼是背景音,
太陽能板在晴天下貪婪地吸收著能量,蓄水池的水位刻度是我每日必看的“晴雨表”。
監(jiān)控屏幕是連接外界的唯一窗口,畫面里,曾經(jīng)喧囂的城市徹底死去,
只剩下游蕩的灰敗身影和死寂的廢墟。它們不知疲倦地在高墻外圍游蕩,
用腐爛的手指和腦袋,無意識地撞擊著冰冷的混凝土和帶電的鐵絲網(wǎng),
發(fā)出沉悶或細微的“噼啪”聲,像永不停歇的背景噪音。直到第七天傍晚,監(jiān)控畫面邊緣,
闖入了一群不速之客。三輛改裝過的越野車,如同鋼鐵怪獸,粗暴地碾過障礙物,
徑直沖到監(jiān)獄大門前。車門打開,跳下七八個男人。
扎求生的可憐蟲有著天壤之別:防刺服、戰(zhàn)術(shù)背心、長短槍械在夕陽下泛著冷硬的金屬光澤。
為首的是個光頭,臉上橫亙著一條猙獰的刀疤,像趴著一條蜈蚣。他眼神兇狠,動作利落,
一下車就揮手,手下立刻散開,迅速占據(jù)了大門兩側(cè)的射擊位,動作專業(yè)得不像普通幸存者。
光頭刀疤男走到大門前,抬頭,精準地望向大門上方那個不起眼的攝像頭。他咧開嘴,
露出一口被煙熏得發(fā)黃的牙齒,笑容里沒有一絲溫度,只有赤裸裸的威脅。“嘿!里面的人!
” 他的聲音通過大門上的擴音器傳進來,粗嘎得如同砂紙摩擦,“兄弟幾個路過,
借你這風(fēng)水寶地歇歇腳!識相的,把門打開!大家以后就是鄰居,有肉一起吃,有酒一起喝!
”他頓了頓,似乎在等我的反應(yīng)。監(jiān)控室里一片死寂,只有屏幕發(fā)出的微光映著我冰冷的臉。
刀疤男臉上的笑容瞬間消失,眼神變得像淬了毒的刀子,聲音陡然拔高,
充滿了赤裸的殺意:“不識抬舉是吧?要么開門!要么……”他猛地抬手,
黑洞洞的槍口直接對準了大門上方那個攝像頭!“——死!”最后一個字,
如同重錘砸在鐵砧上,帶著金屬的顫音。我坐在監(jiān)控臺前,屏幕的冷光映在臉上,
像覆了一層薄霜。心跳平穩(wěn),甚至有些過于緩慢。透過屏幕,
我能清晰看到那個光頭刀疤男眼中毫不掩飾的貪婪和兇殘,仿佛我的堡壘已是他的囊中之物。
他身后那些人,眼神麻木又兇狠,像一群餓極了的鬣狗。
指尖懸在控制臺上一個毫不起眼的紅色按鈕上方,冰冷的塑料觸感傳來。門外,
光頭刀疤男顯然耗盡了最后一絲“耐心”。他獰笑著退后一步,
朝旁邊兩個抱著粗壯破門錘的手下猛地一揮手!那兩個壯漢立刻弓步沉腰,鉚足了勁,
抱著沉重的破門錘,朝著加固的鋼門狠狠撞去!“咚——!”一聲沉悶到極致的巨響,
如同敲響了一口巨大的喪鐘,震得整個門樓似乎都在嗡嗡顫抖?;覊m簌簌落下。就是現(xiàn)在!
我的指尖沒有絲毫猶豫,帶著積攢了數(shù)月的冰冷決絕,重重按下了那個紅色的按鈕!嗡——!
一陣低沉而強勁的電流嗡鳴聲瞬間覆蓋了所有的喧囂!監(jiān)獄外圍,
緊貼著高大圍墻根部的地面,毫無征兆地向上彈起一排排黝黑粗壯的金屬樁!
這些金屬樁頂端,瞬間爆發(fā)出刺目欲盲的幽藍色電??!噼啪作響!滋滋啦啦!
無數(shù)道狂暴的電流瞬間編織成一張巨大、致命的電網(wǎng),如同地獄深淵張開的獠牙,
毫無征兆地從地底鉆出,將大門前方圓十幾米的空間徹底籠罩!“啊——?。。 薄半?!
有電!??!”“呃啊——!”慘叫聲瞬間撕裂了黃昏的死寂!
那狂暴的藍色電網(wǎng)如同活物般扭動、跳躍!沖在最前面的兩個壯漢首當其沖,
破門錘脫手飛出,身體在接觸到電網(wǎng)的瞬間劇烈抽搐、扭曲,如同被無形的巨力瘋狂撕扯!
皮膚肉眼可見地焦黑、碳化,冒出滾滾白煙!
刺鼻的、令人作嘔的蛋白質(zhì)焦糊味瞬間彌漫開來!刀疤男和他的手下們驚呆了!
他們臉上的獰笑和兇狠瞬間被極致的恐懼和痛苦所取代!有人想后退,
有人下意識地舉槍亂掃,子彈打在厚重的鋼門和水泥墻上,只留下點點白痕和跳彈的尖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