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替嫁驚魂我被塞進花轎頂替貴女出嫁那日,暴雨如注。階前踩到裙裾摔倒時,
王爺正俯身扶我。白玉簪碎裂聲里,他忽然扣住我手腕:“靜姝畏高,從不戴易碎首飾。
”后來真千金回府那夜,我主動搬去偏院。卻聽他醉酒踹開房門:“一個贗品,
也配學(xué)她欲擒故縱?”五年后疫病橫行,我以醫(yī)仙之名還鄉(xiāng)。王府階前海棠枯死,
他抱著咳血的小世子追出來:“娘子,
孩子哭著要娘親…”2 暴雨花轎雨水瘋了似的砸在轎頂上,砰砰作響,
像無數(shù)只冰冷的手在捶打棺材板。花轎里彌漫著霉味,
那是廉價紅綢在連日潮氣里漚爛的氣味,混雜著轎夫身上濃重的汗腥。
我挺直僵硬的脊背坐在逼仄的空間里,每一次顛簸,沉重的鳳冠都狠狠磕在轎廂的木棱上,
震得后腦嗡嗡作響。轎簾被風(fēng)掀起一角,
王府門前那兩尊石獅子的輪廓在灰暗的雨幕里若隱若現(xiàn),張牙舞爪,
冷漠地注視著這頂塞進來的“喜轎”。雨水順著縫隙潑進來,冰冷地砸在我的嫁衣上,
迅速洇開一片深紅,濕漉漉地貼在腿上,又冷又沉。外面喧天的鑼鼓和鞭炮聲,
在這滂沱大雨里也變得模糊、扭曲,如同隔著一層厚厚的、浸透了水的棉布傳進來,
沉悶而遙遠。
喜婆那尖利得刺耳的、帶著諂媚的喊聲穿透雨幕:“吉時到——新娘子下轎嘍——!
”轎簾猛地被掀開,冰冷的、帶著土腥氣的風(fēng)雨兜頭撲來。一只粗糲而有力的手伸進來,
不由分說地攥住了我的手腕,指甲幾乎嵌進我的肉里。是那個膀大腰圓的喜婆?!翱熘c兒,
新娘子!王爺府前,可不敢耽誤了吉時!”我被她粗暴地拽了出去,沉重的鳳冠猛地前傾,
幾乎要壓斷我的脖子。腳下是王府門前被無數(shù)人踩踏過的石階,濕滑冰冷,
布滿了深淺不一的水洼。身上層層疊疊的嫁衣像吸飽了水的破布口袋,死死纏裹著我的雙腿,
每一步都異常艱難。那寬大的裙裾如同有了生命的水草,在泥濘里拖曳著,纏繞著。
就在我費力地抬腳,試圖跨上最后一級臺階時,濕透的裙裾突然被自己另一只腳踩住,
猛地一扯!身體瞬間失去了平衡,眼前猩紅一片的蓋頭劇烈晃動,整個世界天旋地轉(zhuǎn)。
我驚惶地低呼一聲,整個人不受控制地向前撲倒。預(yù)想中冰冷堅硬石階的撞擊沒有到來。
一只沉穩(wěn)有力的手,帶著不容置疑的力道,及時地托住了我的肘彎。隔著濕透的嫁衣布料,
那手掌的溫度異常清晰,帶著一種屬于男子的、干燥的暖意。這突兀的暖,
在一片冰冷的濕漉中顯得格外驚心。另一只手,似乎下意識地抬起,
想要穩(wěn)住我向前栽倒的上身。然而就在這電光火石的一瞬,我發(fā)髻上一陣尖銳的拉扯,
緊接著——“叮——咔嚓!”一聲清脆得近乎凄厲的碎裂聲,壓過了雨聲和鼓樂,
清晰地炸響在所有人的耳畔。是那根白玉簪。母親留給我唯一的念想。它從鬢邊滑落,
砸在濕漉漉的青石階上,斷成了兩截,其中一小段甚至滾落出去,消失在積水的縫隙里。
那斷裂的茬口,在灰蒙蒙的天光下,白得刺眼。時間仿佛停滯了。
周遭的喧鬧聲似乎被瞬間抽空,只剩下雨水單調(diào)而冰冷的嘩啦聲。托住我手肘的那只大手,
猛地收緊了力道,像是要捏碎我的骨頭。一股冰冷的、審視的視線,
穿透了那層濕透的紅蓋頭,牢牢地釘在我臉上。死寂。連喜婆那聒噪的吆喝都卡在了喉嚨里。
那只扣在我肘彎的手,驟然下滑,鐵鉗般死死箍住了我的手腕。力道大得驚人,
帶著一種不容置疑的、冰冷的探究。他的聲音不高,卻像淬了冰的刀刃,穿透雨幕,
清晰地刺入我的耳膜,也刺破了所有虛假的喜慶?!敖o姝畏高,從不戴易碎的首飾。
”每一個字都像冰珠子砸在石階上。我的血液仿佛在那一刻凝固了。
蓋頭下的臉?biāo)查g褪盡了血色,只剩下雨水滑過的冰冷觸感。暴露了?這么快?
就在這王府的門檻前?那冰冷的恐懼如同毒蛇,瞬間纏緊了我的心臟,幾乎讓我窒息。
周圍死一樣的寂靜。雨聲似乎更大了。那只鉗住我手腕的手,力道沒有絲毫放松,
反而像是要確認什么似的,指節(jié)又往里壓了壓,緊得發(fā)痛。他似乎微微俯下了身,
那穿透蓋頭的視線變得更加銳利、更加冰冷?!澳?,”他再次開口,聲音低沉得可怕,
“是誰?”“王……王爺息怒!”喜婆終于找回了自己的聲音,帶著哭腔,
噗通一聲跪倒在泥水里,濺起渾濁的水花,“是、是奴婢該死!沒伺候好新娘子!
這、這簪子定是出門時慌亂,底下人沒給姑娘戴穩(wěn)當(dāng)!江小姐,小姐她今日大喜,心緒激動,
一時失足也是有的……王爺明鑒??!”她語無倫次,磕頭如搗蒜。王爺沒有理會喜婆的哭嚎。
他扣在我腕上的手指,指腹似乎帶著薄繭,極其緩慢地、帶著一種令人毛骨悚然的力度,
在我的脈搏處摩挲了一下。仿佛在感受那因驚懼而瘋狂跳動的、幾乎要破開皮肉的律動。
那冰冷銳利的審視感,幾乎要灼穿蓋頭。時間在冰冷的雨水中被拉得無限漫長。終于,
那令人窒息的壓力似乎松動了些許。他猛地一拽我的手腕,力道依舊不容抗拒,
卻不再是剛才那種意圖捏碎的禁錮,更像是一種粗暴的牽引?!斑M去?!甭曇粢琅f冷硬,
帶著一絲不易察覺的、被強行壓下的躁怒。我被這股力道拖著,踉蹌著跨過了那高高的門檻。
沉重的朱漆大門在身后緩緩合攏,發(fā)出沉悶的“吱呀”聲,徹底隔絕了外面的風(fēng)雨和窺探。
王府內(nèi)的氣息撲面而來,是干燥的檀香、陳舊的木器,
還有一種深宅大院特有的、沉甸甸的、令人窒息的靜默。手腕上那鐵鉗般的力量終于松開,
留下了一圈深紅的、隱隱作痛的指痕。他沒有再看我,高大的身影裹著寒意,徑直向前走去,
玄色的錦袍下擺在潮濕的地磚上掃過,無聲無息。留給我一個冰冷而疏離的背影。
兩個穿著體面的嬤嬤無聲無息地出現(xiàn)在我身側(cè),一左一右,恰到好處地“攙扶”住我的手臂。
她們的手干燥而有力,動作看似恭敬,實則帶著不容置疑的掌控,將我引向王府深處。
那斷成兩截的白玉簪,孤零零地躺在冰冷的石階上,很快被渾濁的雨水淹沒,無人再看一眼。
3 白玉簪碎新房內(nèi)的紅燭燃得正旺,跳躍的火光將滿室刺目的紅映照得有些晃眼。
空氣里彌漫著濃郁的、甜膩的熏香,混雜著新漆家具散發(fā)的微澀氣味,悶得人胸口發(fā)堵。
沉重的鳳冠早已被卸下,壓在頸后的重量消失了,
可另一種無形的、更為沉重的枷鎖卻牢牢地套了上來。
我僵坐在寬大的、鋪著百子千孫錦緞被面的拔步床邊,
手指無意識地揪著身上同樣繁復(fù)沉重的嫁衣一角。指尖冰涼,掌心卻全是黏膩的冷汗。
門軸轉(zhuǎn)動發(fā)出一聲輕響,我的心猛地一縮,幾乎要從喉嚨里跳出來。是蕭景珩。他走了進來,
腳步很穩(wěn),帶著一種居上位者的從容,卻莫名地讓室內(nèi)的空氣又冷了幾分。
他換下了白日里那身被雨打濕的錦袍,穿著一件深青色的常服,更顯得身姿挺拔,
面容在燭光映照下,輪廓分明,卻也冷峻異常。他身上帶著淡淡的酒氣,但并不濃烈。
他徑直走到桌邊,那里放著合巹酒。他拿起兩杯酒,步履沉穩(wěn)地走到我面前。
高大的身影投下一片陰影,將我完全籠罩其中。我下意識地屏住了呼吸,垂著眼,
視線只敢落在他腰間玉帶上那冰冷的金屬扣飾上。他遞過來一杯酒,沒有說話。
目光沉甸甸地落在我頭頂,帶著審視,帶著探究,還有一絲揮之不去的冰冷疏離。我伸出手,
指尖控制不住地微微發(fā)顫,接過了那杯冰冷的玉盞。清冽的酒液在杯中輕輕晃動。
他的手越過酒杯,似乎極其自然地想要替我拂開額前一縷垂落的碎發(fā)。
那是一個極其親昵的動作。就在他的指尖即將觸碰到我皮膚的瞬間,
我身體里緊繃的弦驟然斷裂,幾乎是出于一種本能的、深入骨髓的恐懼,猛地向后一縮!
動作幅度不大,卻異常突兀和堅決。他的手,頓在了半空??諝饽塘?。
燭火噼啪一聲爆了個小小的燈花。我清晰地感覺到頭頂那道目光瞬間變得銳利如刀,
帶著被冒犯的冷意。我甚至不敢抬頭去看他的表情,只覺得一股寒氣從腳底直竄上來,
握著酒杯的手指僵硬得幾乎要失去知覺。他沉默著,收回了手。
那短暫的、幾乎不存在的暖意徹底消失了。他舉起自己手中的酒杯,聲音聽不出喜怒,
只有一片冰封的平靜:“喝。”我?guī)缀跏锹槟镜?,學(xué)著他的樣子,
將杯中辛辣的液體一飲而盡?;鹁€順著喉嚨一路燒灼下去,嗆得我眼底瞬間涌上濕意,
卻死死咬著牙,沒有咳出聲。他看著我飲盡,目光在我微微泛紅的眼角停留了一瞬,
隨即移開,再無波瀾。放下酒杯,他轉(zhuǎn)身走向窗邊的紫檀木書案,
仿佛我只是這新房里一件礙眼的擺設(shè)。他隨手拿起案上一卷書冊,背對著我,姿態(tài)疏離,
只留下一個冷漠而孤高的背影。紅燭靜靜地燃燒著,滴落的蠟淚如同凝固的血珠。
我僵硬地坐在床邊,手腳冰涼。身下似乎硌著什么東西,硬硬的。
我小心翼翼地、借著寬大袖子的遮掩,悄悄挪動了一下身體,手指在錦被下摸索。
指尖觸到一片冰涼堅硬。是半塊玉佩。不知何時遺落在被褥褶皺里。
玉佩邊緣有些尖銳的棱角,硌得人生疼。我悄悄將它握在掌心,
那冰冷的觸感似乎給了我一絲虛假的支撐。這硌人的冰冷,像是我此刻處境的隱喻。
那斷簪碎裂的聲音,仿佛還在耳邊回響。4 醉西施孤王府的日子像一潭沉滯的死水,
表面平靜無波,底下卻暗流涌動。蕭景珩待我,是一種近乎刻板的、疏離的周全。吃穿用度,
一應(yīng)俱全,甚至比一般的正室夫人還要優(yōu)渥幾分。然而,除了必要的場合——比如入宮朝見,
或是王府宴請——他會例行公事般地攜我出席,扮演一對相敬如賓的“璧人”之外,
他幾乎從不踏入我居住的“靜園”。靜園,一個諷刺至極的名字。它位于王府最僻靜的西角,
清冷得如同被遺忘的角落。伺候的下人不多,個個都像是鋸了嘴的葫蘆,眼神恭敬,
動作麻利,卻透著一股子小心翼翼的疏遠和窺探。她們叫我“王妃”,
聲音里聽不出任何溫度。日子就在這日復(fù)一日的寂靜中流淌。
我學(xué)會了在無人處卸下那層名為“江靜姝”的僵硬外殼,只做那個無所適從的林晚。
唯一的慰藉,是偶然發(fā)現(xiàn)靜園后墻根下,有一株半枯的海棠樹。無人照料,枝干虬結(jié),
在蕭瑟的冬日里顯得格外孤寂。我時常在午后,避開旁人視線,悄悄去給它松土,澆一點水。
初春的一個午后,難得的晴好。積雪消融,空氣里帶著濕潤泥土的清新氣息。我如往常一樣,
在靜園后墻根下,小心地清理著海棠樹根部的雜草。指尖凍得微紅?!澳阍谧鍪裁??
”一個清冷的聲音自身后傳來。我驚得渾身一顫,手里的枯枝掉在地上。猛地回頭,
只見蕭景珩不知何時站在了不遠處的月洞門下。他穿著一身玄色暗紋常服,身姿挺拔,
背著光,面容有些模糊,唯有那雙眼睛,銳利依舊,正沉沉地看著我,
以及我手中沾滿泥土的小鏟子。心臟在胸腔里狂跳起來。我慌忙站起身,垂下手,
試圖用寬大的袖子掩住沾泥的手指,
聲音帶著不易察覺的顫抖:“王、王爺……妾身……見這樹枯著可惜,
隨意看看……”他沒有立刻說話,目光在我沾著泥點子的裙角和慌亂低垂的臉上掃過,
然后緩緩移向那株半枯的海棠。半晌,才淡淡開口,聽不出情緒:“這株‘醉西施’,
是前朝遺種,可惜了?!蔽椅⑽⒁徽?。原來它叫“醉西施”。一個如此嬌艷的名字,
卻配著這樣一副枯槁的身軀。他踱步過來,停在海棠樹前幾步遠的地方。
初春午后的陽光落在他身上,卻驅(qū)不散他周身那股冷冽的氣息。他伸出手,
修長的手指拂過海棠嶙峋干枯的枝干,動作竟帶著一絲奇異的專注?!昂L臒o香,
”他忽然開口,聲音低沉平緩,像在陳述一個亙古不變的事實,又像是在對我說,
“世人愛其秾麗,卻不知它最是孤絕。無香,便不必招蜂引蝶,不必依附于誰。
”他的指尖停留在粗糙的樹皮上,目光卻似乎穿透了枯枝,投向更遠的地方,
帶著一絲難以言喻的復(fù)雜,像是懷念,又像是某種刻骨的清醒?!罢嬲暮L?,原該如此。
”我的心猛地一縮。他的話像一根無形的針,精準(zhǔn)地刺破了我努力維持的平靜表象。
“無香”、“孤絕”、“不必依附”……每一個詞都像是對我的嘲諷。
一個頂著他人名字、依附于這王府而活的贗品,何嘗不是一株沒有根、也沒有芬芳的假花?
指尖的泥土變得冰冷而黏膩。我垂下眼,盯著自己沾滿塵土的鞋尖,
只覺得一股難以言喻的難堪和悲涼從心底漫上來。原來在他眼中,
我連這株枯死的海棠都不如。海棠至少還有它孤絕的本性,而我,連存在的根基都是偷來的。
陽光似乎也失去了溫度,只剩下冰冷的、無所遁形的審視。他收回手,沒有再看我,
也沒有再看那海棠,只留下一句淡漠的吩咐:“既是前朝遺種,自生自滅便是天意,
不必費心?!?說罷,轉(zhuǎn)身離去,玄色的衣角很快消失在月洞門后。空曠的庭院里,
又只剩下我和那株名為“醉西施”的枯樹。我站在原地,指尖的泥土一點點變干,碎裂。
他話語里的冷意,比那尚未完全消融的積雪更寒徹骨髓。那“不必依附”的評語,如同烙印,
深深刻進心底。我緩緩蹲下身,撿起方才掉落的小鏟子,指尖用力到發(fā)白。
泥土的微腥氣息鉆入鼻腔,帶著一種殘酷的真實感。
5 江家驚變?nèi)兆釉诒砻娴某良畔戮徛佬小D侨贞P(guān)于海棠的寥寥數(shù)語,像投入深潭的石子,
激起幾圈漣漪后,又迅速歸于更深的死寂。蕭景珩依舊極少踏足靜園,
即便偶爾在王府花園里遠遠遇見,他也只是淡漠地頷首,目光從我身上一掠而過,
如同掃過園中一株無關(guān)緊要的草木。府里的下人,對我的態(tài)度也愈發(fā)微妙。
那份小心翼翼的恭敬下,藏不住日益滋長的輕視和疏離。竊竊私語如同角落里蔓延的霉菌,
悄無聲息,卻又無處不在。我知道她們在議論什么。
一個不得王爺歡心、形同虛設(shè)的“王妃”,一個來歷不明的“贗品”。我強迫自己不去聽,
不去想。每日的晨昏定省,去老王妃處請安問好,成了我唯一固定、也最煎熬的行程。
老王妃是個禮佛的老封君,面容慈和,眼神卻異常通透銳利。她待我客氣周全,
言語間滴水不漏,但那客氣里總隔著一層無形的屏障。她從不與我深談,也不探究,
只是例行公事般地詢問幾句起居,便讓我退下。那份洞察一切的淡然,
比苛責(zé)更讓我坐立難安。這日午后,我在靜園臨窗的小幾前,
心不在焉地翻著一本枯燥的《女誡》。窗外春光正好,幾只雀兒在枝頭嘰喳,
更襯得室內(nèi)一片死寂?!巴蹂?,”貼身侍女小環(huán)腳步匆匆地進來,臉色有些異樣,
聲音壓得極低,“門房遞了話進來,說……說江家那邊……有人遞了帖子,想求見王妃。
”“江家?”我捏著書頁的手指一緊,紙張發(fā)出輕微的脆響。心驟然懸起,
一種不祥的預(yù)感攫住了我?!笆?,”小環(huán)湊得更近些,聲音細若蚊蚋,
“是……江家那位大小姐的貼身丫鬟,叫……叫碧荷的。說是有極要緊的事,
必須當(dāng)面稟告王妃?!北毯桑磕莻€在江家時,
總是跟在江靜姝身后、眼神精明、慣會察言觀色的丫頭?她來找我做什么?
難道是……江靜姝那邊……出事了?還是……東窗事發(fā)?無數(shù)個念頭瞬間在腦海中炸開,
攪得我一片混亂。“人呢?”我竭力穩(wěn)住聲音,指尖卻冰涼?!斑€在角門處候著,
沒敢放進二門?!毙…h(huán)答道。“帶她去后園小佛堂旁邊的茶室,”我迅速做出決定,
那里僻靜,尋常少有人去,“小心些,別讓人看見?!薄笆??!蔽曳畔聲?,深吸了一口氣,
試圖平復(fù)狂亂的心跳。該來的,終究躲不過嗎?我站起身,走到妝臺前,
對著模糊的銅鏡整理了一下鬢發(fā)。鏡中人的臉色蒼白,眼神里是無法掩飾的驚惶。
我用力閉了閉眼,再睜開時,努力擠出一絲屬于“王妃”的鎮(zhèn)定。茶室里光線有些昏暗,
彌漫著淡淡的檀香和陳年木器的氣味。碧荷穿著一身半舊的青色比甲,垂手立在角落,
一見我進來,立刻撲通一聲跪倒在地,眼圈瞬間就紅了,聲音帶著哭腔:“奴婢碧荷,
給王妃請安!王妃,您……您可要救救我家小姐??!”她抬起頭,臉上滿是驚惶和焦急。
我的心猛地一沉,強作鎮(zhèn)定:“起來說話。你家小姐……她怎么了?”聲音有些發(fā)干。
碧荷站起身,卻依舊低著頭,肩膀微微聳動,
啜泣道:“小姐……小姐前些日子在去青州外祖家的路上,遇上了山洪!車馬都沖散了!
小姐……小姐她……下落不明啊!”她說著,又忍不住哭出聲來?!跋侣洳幻鳎俊蔽艺×?,
一時間竟不知該作何反應(yīng)。是震驚?是意外?
還是……心底深處那一絲隱秘的、連自己都不敢深想的解脫?“是……是??!
”碧荷用袖子抹著眼淚,“老爺和夫人急瘋了,派了不知多少人去找,生不見人,
死……死不見尸!青州那邊亂得很,流民又多……這都一個多月了,一點消息都沒有!
夫人她……她急得病倒了,整日以淚洗面,人都瘦脫了形……”她一邊哭訴,
一邊偷偷抬眼覷著我的神色。“王爺……王爺可知曉此事?”我聽到自己的聲音在問,
帶著一絲不易察覺的顫抖。碧荷的哭聲頓了一下,眼神閃爍:“這……奴婢不知。
老爺?shù)囊馑?,是……是先瞞著。畢竟……畢竟小姐現(xiàn)在是王府的王妃了,這事關(guān)重大,
萬一……萬一傳出去,
怕是對王府、對小姐的清譽都不好……”她的話語里帶著明顯的暗示和試探,
“所以……老爺才讓奴婢悄悄來尋王妃,想請王妃……在王爺面前,
看能不能……能不能私下里,請王爺動用些人手,幫著尋一尋?
畢竟……畢竟王爺門路廣……”我明白了。江家是慌了神,病急亂投醫(yī),
又不敢大張旗鼓驚動王府,才想通過我這個頂著江靜姝名頭的“王妃”,私下向蕭景珩求助。
他們以為,憑著“夫妻”情分,或許能成事。一股冰冷的荒謬感涌上心頭。夫妻情分?
我和蕭景珩之間,何曾有過半分情分?他對我,只有冰冷的審視和洞悉一切的疏離。
讓我去求他?去求他動用力量尋找真正的江靜姝?這無異于自取其辱,甚至可能是自掘墳?zāi)梗?/p>
看著碧荷那張寫滿焦急和期盼的臉,我只覺得無比諷刺。
他們江家將我推入這萬劫不復(fù)的火坑,如今出了事,
卻又指望著我這個被他們親手推出來的“贗品”,去求那個洞悉我身份的王爺,
救他們的掌上明珠?“此事……”我艱難地開口,只覺得喉嚨發(fā)緊,“我知道了。你先回去,
告訴舅父舅母,我……我會盡力?!边@話說得無比蒼白無力。碧荷似乎還想再說什么,
但看我臉色蒼白,神情恍惚,終究沒敢再開口,只是又福了福身,帶著滿眼的憂慮和不確定,
悄無聲息地退了出去。茶室里只剩下我一個人。檀香的氣味變得濃重而窒息。
我跌坐在冰冷的酸枝木椅子里,渾身發(fā)冷。
江靜姝下落不明……生死未卜……這個消息像一塊巨大的、冰冷的石頭投入心湖,
激起的不是喜悅,而是更深、更冷的恐懼和茫然。她若死了……我這“王妃”的名頭,
是坐實了,還是成了懸在頭頂、隨時會落下的利劍?她若活著……回來了……那我呢?
我又該何去何從?蕭景珩會如何處置我這個鳩占鵲巢的贗品?無數(shù)個念頭在腦海中瘋狂撕扯,
攪得我頭痛欲裂。窗外的鳥鳴聲依舊清脆,卻再也入不了我的耳。靜園的死水,
終于被徹底攪渾了。6 真妃歸來碧荷帶來的消息,如同投入古潭的巨石,表面波瀾不驚,
暗里卻早已攪得天翻地覆。我終日困在靜園這方寸之地,心卻像被架在文火上反復(fù)炙烤。
江靜姝的生死像一把懸頂之劍,落下是粉身碎骨,不落亦是惶惶不可終日。蕭景珩那邊,
我終究沒有勇氣去試探,那無異于自尋死路。日子在煎熬中滑到了暮春。
王府后園那幾株名貴的牡丹開了,碗口大的花朵,層層疊疊,富麗堂皇。老王妃興致頗高,
在園中暖閣設(shè)了小宴,請了幾位交好的宗室女眷賞花。作為名義上的王府主母,
我自然不能缺席。暖閣里熏著暖香,笑語晏晏。我坐在老王妃下首,
努力維持著端莊得體的微笑,聽著女眷們談?wù)撝┲袝r興的衣料、首飾,
間或夾雜著對園中牡丹的溢美之詞。目光卻總是不自覺地飄向窗外,
掠過那片刺目的錦繡繁華,落在遠處墻角那株依舊枯槁的“醉西施”上。它的孤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