蘇培盛到正院的時候,張起麟和陳福老老實實在院子里跪著,張起麟手上高舉胖橘令牌,福晉面若寒霜坐在上首,雙方還在僵持。
蘇培盛都無語了。
小廈子縮在角落沖蘇培盛擠眉弄眼。
蘇培盛:“……”
他今天無語的次數有點多。
這牌子叫人送回來本來是給高無庸,保年世蘭的胎的。畢竟任他當時如何推演,也想不到福晉是這個脾性。
一開始他還以為宜修是故意錯開年世蘭的,為的是在事后好脫開嫌疑。
蘇培盛實在是無法把原劇情里一墮一個準的墮了么皇后,跟眼前這個梗著脖子與自己丈夫的一枚令牌斗氣的福晉宜修重合起來。
現在知道對方的目標自始至終都是鈕祜祿氏的胎,他也就不奇怪了。
蘇培盛上前行禮,也不擅作主張,剝奪她與胖橘對線的機會。
只默默靜立一旁,融入這院子里的這出默劇,一起等能主事的胖橘到來。
雍親王府的其他幾個格格侍妾。
包括生了三阿哥的李格格靜言,夭折了三個女兒的宋格格阿姐,還有單蹦的甘格格惠音。
都如同鋸嘴的葫蘆一般,縮著肩膀站在角落,大氣不敢出。
胖橘來的比蘇培盛預料的要早很多,不過他一進來正院看到眼前的這副場景,也屬實被嚇一跳。
蘇培盛清晰地看到胖橘邁進院子的步伐生生停頓了兩秒鐘才落下腳。
他趕緊上前,湊過去一五一十把包括齊月賓在內三位格格的情況一一匯報,又詳細說明正院里現在是個什么情況。
胖橘都氣笑了。
蘇培盛沒忍住也咧了下嘴。
幸好他面對著胖橘,除了胖橘沒人看到他表情管理不到位。
一個封建王朝后宅女人對她丈夫權力的小小反抗,其實沒什么值得笑話的。
前提條件是她的目的不是為了弄死她丈夫的孩子。
這也就只有現代人編的古代劇才有這么抓馬的場景出現。
絕大多數正常的后宮或者后院劇本里,側室還有一些聯姻性質,而妾室就純粹是為主家綿延子嗣了。
這個主家也包括“主母”。甚至一定程度上,妾室就是為了給主母減輕生育壓力而存在的。
古代保胎和接生技術實在堪憂,女人生孩子每一次都是闖鬼門關。
偏偏男本位的基因趨向就是多子多福。避孕?絕大多數日常里是不存在的。
不想早死的主母大多會給男主人多選些小妾綿延子嗣。
反正正經規(guī)矩的大戶人家奉行嫡長子繼承家業(yè),主母根本沒必要一直生孩子。
宜修本身膝下無子,她但凡想開一些,雍親王府的所有孩子都是她的。
她要是有本事,讓胖橘同意把孩子改她的玉牒下,那不管真實情況是誰生的,結果都變成了是她生的。
即便玉牒不改,禮法上,或者說這個時代的法律意義上,那也是她的孩子。
她不作妖,胖橘登基,以后誰做新皇也得叫她一聲母后皇太后。
當然,皇家情況復雜一些。宜修自認拿準了三阿哥,提前清掃其他障礙在邏輯上無可指摘。
只是如此一來,就要看誰勝一籌了。
顯然,與擁有雍親王府絕對權力的丈夫站在了對立面,又被蘇培盛挑了真面的宜修,已經注定敗局。
此刻看起來還格外年輕的宜修,其實已經轉正八年。
在年世蘭入府前的這八年里,宜修是格外體面的。
一是受柔則遺愿的影響。
二是對過往情誼的補償,以及對長子弘暉的愧疚。
三是各方利益綜合考量。
胖橘對宜修這個轉正的繼福晉給予了足夠的尊重。
起碼從來沒有這么明晃晃打過她嫡福晉的臉。
但是話又說回來。
若非蘇培盛換了人演,今天胖橘從永和宮出來渾渾噩噩,在毓慶宮里又挨打又受氣,回到府里起碼一個孩子得沒,還得捏著鼻子認了。
對胖橘而言,那才叫瘋狂打臉。
拋開劇情里沒有的鈕祜祿氏不談,耿氏這一波也被嚇得胎息不穩(wěn),后面孩子早產,龜縮到熱河行宮十幾年不敢回府。
哪怕胖橘登基,人都不敢回宮,可見一斑。
就這,上首坐著的烏拉那拉宜修還先生氣了。
蘇培盛都不知道該怎么說這事。
狠辣,狠辣不到點子上。
聰明,也聰明不到點子上。
無情,偏偏她還超絕戀愛腦。
不過蘇培盛也說不著人家,說的著的人這不眼前站著呢。
胖橘踏步上前,手里新得的十八子,是今日太子情緒失控打他后給他的“補償”。
就是最后砸得他肩胛骨青紫一塊的那個。
看它摔在地上沒碎,胖橘就順勢撿起來,面無表情念了句。
“謝太子殿下的賞。”
然后恭恭敬敬行禮退下。
太子那會兒臉色難看極了。也不知道有沒有他自己這會兒的臉色黑。
發(fā)覺自己跑神,胖橘臉色更黑了。
他一近前,宜修只能把主位讓出來。
她微微屈膝行禮,干脆也不坐,就直愣愣站在胖橘跟前,一副要胖橘給個說法的樣子。
胖橘能給她什么說法?
胖橘把那串圓潤飽滿的十八子往桌上一磕,盯著宜修也不說話。
他還是第一回覺得自己這個繼福晉長的跟她嫡姐柔則一點不像是個好事,至少此刻他不會心軟。
宜修終究沒有抗住,直愣愣跪下。
她的腰實在是直,一絲不肯彎。
胖橘沖張起麟招招手。
張起麟忙起身小跑上前,抖著已經微微顫抖的雙臂,將那枚寫著雍字,代表著雍親王府令牌呈在桌上。
然后退下又跪立一旁。
胖橘點點桌子,問宜修,“你不認識這牌子?”
宜修含著淚,無助控訴,“王爺,難道妾身身為雍親王府嫡福晉,連辦個賞花宴的資格都沒有嗎?”
這都什么跟什么?
胖橘只點著令牌,再問,“你認不認識這牌子?”
宜修隱約有些明悟,卻還是堅持,“妾身沒有惡意,我只是邀請妹妹們賞花而已。鈕祜祿氏和耿氏的胎都已坐穩(wěn)!妾身有什么錯?
我是您的嫡福晉?。‰y道堂堂雍親王福晉連叫妾室們賞個花也犯了天條嗎!”
胖橘本來今天就煩,見她死鴨子嘴硬,干脆懶得理她。
他直接抓起自己的十八子和令牌,站起身。居高臨下,眉眼間都是不屑。
“烏拉那拉氏,沒有皇阿瑪明旨冊封,哪怕上了玉碟,你也只是四皇子福晉,不是雍親王福晉。
擺正你的身份!本王不想再看到這樣的笑話出現在我雍親王府。”
只走出兩步,他便下了決斷。
“福晉烏拉那拉氏,頭風發(fā)作,閉院休養(yǎng)。
府中一切中饋由前院管事嬤嬤佟氏總領,管事嬤嬤董鄂氏,精奇嬤嬤謝氏,金氏共同執(zhí)掌?!?/p>
說完看眼亂糟糟的正院,“都散了?!?/p>
自覺完事的胖橘就邁著四方步走了。
蘇培盛趕緊把張起麟和陳福二人扶起來,兩個人已是站都站不穩(wěn)。
蘇培盛招呼兩個武太監(jiān)把人背回圍房宿舍,安撫兩人。
“事情始末小廈子和我簡單講過,你二人可有遺漏之處需要我稟明王爺的?”
張起麟笑了笑,陳福也搖搖頭。
蘇培盛扭頭交代小廈子留下處理后續(xù)事項,看著小孩兒一副給自己握拳打氣的樣子不由失笑。
不過一些遣散和閉院的工作,沒什么難的。他有意培養(yǎng)小廈子獨立處理事項。
又專門吩咐一隊武太監(jiān)配合才離開。
快步趕上張起麟一行,蘇培盛給他們保證,“王爺會記得你們的好的?!?/p>
張起麟抬起不住發(fā)抖的手臂,勉強攥拳,蘇培盛也攥拳與他碰了碰。
陳福也沉默地伸出拳頭,蘇培盛也碰了碰。
“好兄弟,你們保住了主子三個孩子,好樣的!”
兩人這才從眉眼透出笑意。
奴才們替主子做了事,立了功,便是他們的自我價值實現了。
張起麟還別別扭扭沖蘇培盛道謝,“難得你愿意相信我們。好叫你知道,這雍親王府也不是只有你一個能做事的。”
小喜子這個豆丁一臉崇拜看著兩個只能被人背著走的大太監(jiān)。
“張爺爺和陳爺爺好厲害!高爺爺也是好樣的!蘇爺爺,我以后也能這么厲害嗎?”
這一連串的爺爺,爺爺,惹的幾個大太監(jiān)全都笑出聲來。
小喜子不明所以。
陳福小聲問,“蘇哥哥,福晉這,你不用留下?”
蘇培盛挑眉,搞怪道,“留下做什么?接替你們成為大英雄?”
他比劃了個屈膝舉令牌的動作。
幾人又笑成一團。
小喜子突然問,“蘇爺爺,王爺說,福晉是四皇子福晉,不是雍親王福晉是什么意思?。吭蹅兺鯛敳痪褪撬摹磉怼?/p>
蘇培盛不等他禿嚕完忙捂住他的嘴。
張起麟也差點從武太監(jiān)背上跳下來,“小祖宗,快閉嘴吧,這也是咱們這些奴才秧子能掛嘴上的嗎?”
背著他的武太監(jiān)甕聲甕氣,“那咋了?王爺說的!王爺說什么就是什么!四福晉就是四福晉,雍親王福晉就是雍親王福晉?!?/p>
嚇得張起麟直拍他大蓋帽。
蘇培盛左右看看,先是眼神安撫張起麟,然后彎下腰看著小喜子,放開手掌。
他認真解釋道,“因為咱們王爺一生下來,天生就是四皇子阿哥,所以他的嫡福晉天然就是四皇子福晉。
咱們王爺認真讀書習武建功立業(yè),被皇上下旨封爵。先是被封貝勒,然后越級封親王。如此,王爺就有了兩重身份。
福晉卻還沒有同等的功績,暫時還未被冊封為親王福晉。所以福晉只有一個身份,就是四皇子福晉。懂了?”
小喜子似懂非懂點頭。
得,這就是不懂了。
反正蘇培盛也是糊弄他的,幾個人又笑起來。他們都是這個年紀過來的,對這些苦命的小太監(jiān),多有憐惜之心。
張起麟看出來一點什么,擠眉弄眼,“蘇哥,你又起心思?看著是機靈,但還是那句話,年紀太小,能辦什么事兒?”
蘇培盛按著小喜子的帽頂揉揉晃晃,“年紀小也有年紀小的好處?!?/p>
小喜子忙自己扶住自己的大蓋帽。
張起麟知他秉性,便不再多言。
蘇培盛將兩人一路送到圍房,并找了兩瓶上好的活血化瘀藥給他們,才領著小喜子回前院。
二門處高無庸果然已在等著,這點子默契他們倆還是有的。
高無庸又事無巨細從他的角度重新匯報一遍這一天雍親王府里發(fā)生的一系列抓馬事件。末了,他抹一把臉。
“齊格格身邊的那個大宮女,叫歲歲的,她親自去找人更換的年側福晉的湯藥,被守灶的小太監(jiān)看個正著。證據確鑿,齊格格還咬死不認?!?/p>
蘇培盛拍拍他的肩膀,“這里面水深,到此為止,你別往下查了。我叫別的線接過去就是。放心,王爺心里有數?!?/p>
高無庸便無奈地沖他拱拱手,扭頭走了。他手里事也多。
蘇培盛進了內書房,果然收獲一只氣的直轉圈的胖橘。
他也沒先開口,只自顧自給他添茶,拍拍背順氣,按壓穴位緩解情緒。
好一會,聽到一聲有氣無力的咒罵,還是滿語,蘇培盛愣是沒聽太懂,只知道罵得挺臟。
見他愣神,胖橘直接化身話嘮。
“蘇培盛你說,這世上怎么會有這么蠢的人?爺府上獨獨占了三個????為什么?。敳幻靼?!
你說年氏,她懷著孩子一點輕重緩急都不懂!
要不是高無庸和蘇大夫攔著,她恨不得親身上去跟齊氏撕打,這不是純純送上去給旁人坑害嗎?
爺不理解!
還有那個齊氏!蠢出生天了!她怎么會認為聽那人的話害死我的孩子,反而會獲得我的喜愛呢?
為什么?蘇培盛你能搞懂嗎?”
蘇培盛瘋狂搖頭。
“你看她那副嘴臉!她認定了爺會保她!不是,她憑什么?。?/p>
她腦子有毛病吧?爺沒事自己打自己的孩子玩?好玩嗎?
她不會覺得那人的意思就是爺的意思吧??。?/p>
最蠢的當屬烏拉那拉氏!她到底哪來的勇氣?看到本王令牌還拒不執(zhí)行?
爺是怎么想都想不明白!這世上怎么會有這樣無知的蠢婦!她比她的姐姐差遠了!起碼柔則能聽得懂人話!
她呢?她當著滿府下人的面,與本王的令牌對峙上了!
她想做什么?她想翻天嗎?這雍親王府是爺的雍親王府,還是她烏拉那拉氏的雍親王府?
是不是爺這個雍親王也要聽她烏拉那拉氏的?啊?
你看她那副表情!她還不服不忿?打量著誰不知道她的惡毒心思呢?
還賞花?叫一群孕婦來賞花,不來還不依?這不是此地無銀三百兩嗎?
哦,爺忘了,她慣是不愛讀書的!爺往日里真是給她臉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