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暗是有重量的。它沉甸甸地壓在我的眼皮上,堵在我的喉嚨口,
像一個冰冷的、巨大的實體,擠滿了這個原本堆滿打印紙和墨盒的地下倉庫的每一寸空間。
空氣凝滯、渾濁,帶著灰塵、機油和某種…難以言喻的、淡淡的甜腥腐爛氣味,
那是災(zāi)難的余韻。每一次呼吸都像是在吞咽粘稠的淤泥,胸口發(fā)緊,
心臟在肋骨后面瘋狂地擂動,每一次收縮都牽扯著太陽穴突突地跳。幽閉恐懼癥。
這三個字像冰冷的毒蛇,在我被黑暗徹底吞噬的瞬間,就死死纏住了我的脊椎,越收越緊。
墻壁在擠壓我,天花板在塌陷,腳下的水泥地變成了流沙,要將我活埋。冷汗不是滲出,
而是像開了閘的冰水,瞬間浸透了后背廉價的工裝襯衫,黏膩冰冷地貼在皮膚上,
帶來一陣陣無法抑制的戰(zhàn)栗。視野的邊緣開始出現(xiàn)不規(guī)則的、閃爍的灰白噪點,
耳鳴尖銳得如同鋼絲刮過玻璃。我死死咬住下唇,鐵銹味在嘴里彌漫,用這微不足道的痛感,
對抗著那鋪天蓋地、要將理智徹底撕碎的窒息感。
“呼…呼…吸…呼…” 我強迫自己張大嘴,像一條擱淺的魚,發(fā)出粗重而顫抖的喘息。
不行,不能崩潰…外面…外面是地獄!“咔噠…嘩啦?。 鄙砗竺偷貍鱽硪宦暰揄?!
緊接著是重物坍塌、金屬扭曲的刺耳噪音!地面都似乎震動了一下?!安?!
” 一個嘶啞、帶著驚魂未定喘息的聲音在很近的地方響起,是老王,倉庫管理員?!柏浖?!
最外面那排倒了!堵…堵死了!”最后三個字像冰錐,狠狠扎進我的耳膜。堵死了?
唯一的出口?黑暗中的恐懼瞬間飆升到一個新的峰值!活埋!真的要活埋在這里!
和這些紙箱…和這無處不在的腐爛甜腥味…一起爛掉!“光…光!” 我失控地尖叫起來,
聲音扭曲變形,帶著自己都陌生的哭腔,雙手在冰冷的空氣中絕望地揮舞摸索,“手機!
誰還有光!”“別他媽喊了!” 另一個聲音,是隔壁項目組的張工,
平時總是一副技術(shù)精英的派頭,此刻也只剩下氣急敗壞的恐懼,“想引來那些東西嗎?!
”“啪嗒?!币皇⑷?、顫抖的白光在我右前方亮起,
照亮了老王那張布滿油汗、驚魂未定的臉。他手里緊緊攥著一個老舊的強光手電筒,
光束掃過,照亮了令人絕望的景象——倉庫入口方向,原本堆疊整齊的幾排重型貨架,
此刻像被巨人的拳頭砸過,扭曲倒塌,沉重的金屬骨架和上面堆積如山的紙箱、耗材,
如同崩塌的山體,將唯一的卷簾門和旁邊的安全通道小門堵得嚴嚴實實,連一絲縫隙都沒有。
灰塵在光束中狂舞,如同垂死的幽靈。光束掃回來,又照到另外兩張同樣寫滿恐懼的臉。
張工,眼鏡歪斜,頭發(fā)凌亂,昂貴的襯衫沾滿了灰塵和可疑的污漬。還有一個女人,
是財務(wù)部的李姐,縮在角落里,雙手緊緊抱著膝蓋,身體抖得像風(fēng)中的落葉,
牙齒磕碰發(fā)出清晰的“咯咯”聲。四個人?;钪模瑫簳r還活著的。光束晃動,
最終定格在倉庫深處,靠近天花板的一個角落。那里,
有一個方形的、被粗大鐵柵欄封住的通風(fēng)口,邊長目測最多半米見方。柵欄的螺絲早已銹蝕,
連接處的墻壁也布滿了裂縫。老王抬起手,那束救命的光柱,
像一根顫抖的、指向地獄的手指,直直地戳向那個黑洞洞的方形口子?!翱础吹搅藛??
通風(fēng)…通風(fēng)管道?!?老王的聲音干澀得像砂紙摩擦,“通…通地面。外面…是綠化帶。
”他頓了頓,每一個字都像是從肺里艱難地擠出來,
帶著濃重的恐懼和一絲絕望的希望:“爬出去…或者…在這里等死?!迸莱鋈ァ?/p>
我的目光死死釘在那個小小的、黑洞洞的方形口子上。爬進那個管道?
那個比棺材大不了多少的、黑暗的、逼仄的金屬盒子?
幽閉恐懼癥的惡魔在我腦子里發(fā)出歇斯底里的狂笑,冰冷的爪子攫住了我的心臟,用力攥緊!
“不…不行…” 我聽見自己的聲音在抖,身體不受控制地后退,脊背撞上冰冷的貨架,
發(fā)出哐當一聲悶響,“我…我進不去…我會死在里面…”“那你他媽就留在這里等死!
” 張工猛地爆發(fā)了,壓抑的恐懼瞬間化作歇斯底里的憤怒,他一步?jīng)_到我面前,
唾沫星子幾乎噴到我臉上,“聽著!外面!是喪尸!電影里那種!吃人的!它們就在外面!
在撞門!在嚎叫!你以為這破門能擋多久?!等它們沖進來,我們就是罐頭里的肉!被撕碎!
被活吃!你選!是爬這個管子,還是等著被開膛破肚?!”他的聲音在狹小的空間里回蕩,
帶著令人毛骨悚然的畫面感。李姐發(fā)出一聲壓抑的嗚咽,把頭埋得更深了。
老王的手電光劇烈地晃動著?!拔摇摇?我張著嘴,
巨大的恐懼如同兩股方向相反的洪流,在我體內(nèi)瘋狂沖撞撕扯。
一邊是外面嗜血的、非人的怪物,一邊是這黑暗、逼仄、足以讓我精神崩潰的金屬墳?zāi)埂?/p>
胃里翻江倒海,冷汗瞬間又浸透了一層衣服。那通風(fēng)口,像一個擇人而噬的巨口,
散發(fā)著冰冷的死亡氣息?!翱瓤取?老王咳嗽了一聲,打斷了張工即將噴發(fā)的怒火,
他聲音低沉,帶著一種認命的疲憊,“小陳…我知道你…那毛病。但現(xiàn)在…真沒得選了。
這管道…是唯一的活路?!?他用手電光指向那個銹蝕的鐵柵欄,“我…我力氣大點,
試試…看能不能弄開它。你們…都準備一下。爬…也得爬出去!
”老王把手電筒塞給還在發(fā)抖的李姐:“拿著!照著!” 然后他轉(zhuǎn)身,
在倒塌的貨架廢墟里翻找。很快,他拖著一根沉重的、用來固定大型設(shè)備的撬棍走了回來。
金屬拖地的聲音在死寂中異常刺耳。他走到通風(fēng)口下方,深吸一口氣,
將撬棍一端狠狠插進鐵柵欄與墻壁的銹蝕縫隙里。
“嘎吱…嘎吱吱…”令人牙酸的金屬摩擦聲和水泥碎裂聲響起。老王咬緊牙關(guān),
額頭青筋暴起,粗壯的手臂肌肉虬結(jié),用盡全身力氣向下壓著撬棍。每一次發(fā)力,
都伴隨著他沉重的喘息和鐵柵欄發(fā)出的痛苦呻吟。銹蝕的螺絲在巨大的力量下扭曲、變形。
“咔嚓!”一聲脆響!一顆銹死的螺絲終于不堪重負,崩飛出去,打在旁邊的紙箱上,
發(fā)出悶響。“再加把勁!” 張工也湊了上去,不顧臟污,雙手抓住柵欄的另一邊,
和老王一起發(fā)力向外猛拽?!斑旬敚。?!”一聲巨響!整片銹跡斑斑的鐵柵欄,
被他們合力硬生生地從墻壁上撕扯了下來,砸落在地,激起一片塵土。
一個黑黢黢的、方形的洞口,徹底暴露在我們面前。
一股更加陰冷、帶著濃重鐵銹和塵埃味道的氣流,從洞口深處涌出,撲在我們臉上。那黑暗,
比倉庫里的更濃重,更深邃,像一個通往地獄深淵的入口。洞口出現(xiàn)了。
一個半米見方的黑洞,張著猙獰的口,陰冷的風(fēng)裹挾著濃重的鐵銹和塵埃氣味,
像冰冷的舌頭舔舐著我們的臉。那純粹的黑暗,比倉庫里壓抑的昏暗更甚,
帶著一種吞噬一切的惡意。我的心臟瞬間被一只無形的、冰冷的巨手攥緊,幾乎停止跳動。
幽閉恐懼癥的惡魔在我腦中發(fā)出尖銳的狂嘯,每一個細胞都在尖叫著抗拒?!翱欤≌l先上!
” 張工喘著粗氣,聲音因為用力而嘶啞,眼神卻像餓狼一樣掃過我們?nèi)齻€,
最后定格在我身上,帶著毫不掩飾的逼迫?!拔摇也恍小?李姐帶著哭腔,拼命搖頭,
身體縮得更緊,幾乎要嵌進角落里。老王抹了一把臉上的汗水和灰塵,看了我一眼,
那眼神復(fù)雜,有無奈,也有一絲決絕:“我最后,斷后。張工,你靈活,你打頭?
” 他看向張工。張工毫不猶豫地點頭:“好!” 他動作麻利地脫下礙事的西裝外套,
露出里面同樣臟污的襯衫,又緊了緊皮帶,眼神里閃爍著一種孤注一擲的光芒。
他走到洞口下方,踩著旁邊一個還算穩(wěn)固的紙箱堆,雙手扒住洞口邊緣,手臂發(fā)力,
整個身體異常靈活地向上探去?!澳弥 ?老王把那個老舊的強光手電筒塞給張工。
張工咬著手電筒,含混不清地說了句“小心后面”,然后深吸一口氣,頭一低,肩膀一縮,
整個人像一條滑溜的泥鰍,鉆進了那個方形的黑暗洞口。他的腿在外面蹬了幾下,
很快也消失不見。洞口只剩下手電筒晃動、模糊的光暈,
以及張工身體摩擦管道內(nèi)壁發(fā)出的、令人頭皮發(fā)麻的沙沙聲,
那聲音在死寂的倉庫里被無限放大,又漸漸遠去。光暈消失了。管道深處恢復(fù)了死寂。
時間仿佛凝固了。每一秒都像一個世紀那么漫長。李姐壓抑的抽泣聲斷斷續(xù)續(xù)。
老王緊握著撬棍,死死盯著洞口,像一尊緊繃的石雕。汗水順著我的鬢角滑落,
滴在工裝衣領(lǐng)上,暈開一小片深色。幽閉的恐懼和對管道外未知的恐懼,
在我體內(nèi)激烈地拉鋸?!袄罱?,該你了?!?老王的聲音低沉而堅定,帶著不容置疑的催促。
李姐猛地抬起頭,臉上毫無血色,
嘴唇哆嗦著:“我…我怕…太高了…里面太黑…”“沒時間了!” 老王打斷她,
語氣嚴厲起來,“要么爬,要么等死!你想被那些東西啃掉腦袋嗎?!
”“不…不要…” 李姐被“啃掉腦袋”的畫面刺激到了,發(fā)出一聲短促的驚叫,
隨即又死死捂住自己的嘴,眼淚大顆大顆滾落。她掙扎著站起來,雙腿抖得如同風(fēng)中的蘆葦,
幾乎是手腳并用地挪到紙箱堆旁。老王伸手,幾乎是半托半拽地把她推了上去?!白プ?!
往里爬!別回頭!一直往前!” 老王在下面低吼著指揮。李姐雙手扒住洞口邊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