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臉,正親密無間地貼著一塊冰冷的、布滿油漬的鍵盤。
一股濃烈的劣質(zhì)速溶咖啡味混雜著某種難以名狀的酸腐氣息,毫不客氣地鉆進(jìn)我的鼻孔。
意識像一塊沉重、吸飽了水的破布,正被人從黑暗的深海里艱難地往上拖拽。每一次拉扯,
都帶來一陣撕裂般的眩暈。眼皮沉重得如同焊死,費了九牛二虎之力,才勉強(qiáng)掀開一條縫。
慘白刺眼的光線瞬間刺入,眼球傳來一陣尖銳的酸脹。模糊的視野里,
只有一塊發(fā)光的屏幕固執(zhí)地亮著。屏幕上密密麻麻排列著黑色的宋體字,
像一群永遠(yuǎn)也殺不死的螞蟻軍團(tuán),爬滿了冰冷的白色背景。文檔頂部的標(biāo)題欄,
冷酷地釘在那里——[第四季度營銷策略優(yōu)化建議V7.2_FINAL(王總修訂版)]。
Final?我差點被自己喉嚨里涌起的腥甜嗆死。這玩意兒,
我前世至少還做了V9.0、V10.0,
直到……直到那場覆蓋了整個世界的、永不停歇的暴雪,徹底埋葬了這毫無意義的狗屁工作,
也埋葬了……我。視野終于聚焦。屏幕右下角,那串小小的白色數(shù)字,像燒紅的烙鐵,
狠狠燙在我的視網(wǎng)膜上。【2025年6月29日,星期日,03:47】三天!
距離那場毀滅一切的暴雪,只剩下最后七十二個小時!
心臟像是被一只冰冷、長滿倒刺的鐵手攥住,驟然停止跳動了一瞬,
隨即以近乎瘋狂的頻率在胸腔里擂動起來,咚咚咚地撞擊著肋骨,震得耳膜嗡嗡作響。
血液瞬間沖上頭頂,又在下一秒被巨大的恐慌抽空,四肢冰涼僵硬。不是夢!
那啃噬一切的嚴(yán)寒,那在雪原下蠕動的恐怖陰影,
那無處不在、擇人而噬的詭異低語……那被活活凍僵在尋找庇護(hù)所路上的最后記憶!
冰冷刺骨,清晰得如同附骨之疽!我猛地抬起頭,動作劇烈得幾乎扭傷脖子。
目光越過屏幕上方,
墻壁角落那個小小的、不起眼的黑色半球體——那個24小時閃爍著微弱紅點的監(jiān)控攝像頭。
王扒皮的眼睛!那個恨不得榨干員工最后一滴骨髓的吸血鬼!前世,
就是這雙無處不在的電子眼,逼得我在末日降臨前的最后幾個小時,還在這個冰冷的牢籠里,
為那份永遠(yuǎn)也達(dá)不到他要求的狗屁方案絞盡腦汁,最終錯過了囤貨求生的黃金時間!
一股無法形容的、混合著前世瀕死絕望與此刻重生狂怒的火焰,轟然沖垮了理智的堤壩。
“王!德!發(fā)!” 我的聲音像是被砂紙狠狠打磨過,嘶啞得不像人聲,
每一個字都從牙縫里擠出,裹挾著足以焚毀一切的恨意。
右手下意識地摸到了桌角那杯早已涼透、只剩杯底一層褐色殘渣的咖啡。
身體的動作比思維更快。我抄起那個廉價的馬克杯,手臂灌注了全身所有的力氣,
朝著那個閃爍著猩紅獨眼的攝像頭,狠狠砸了過去!“砰——嘩啦!
”脆弱的塑料杯體在堅硬的攝像頭外殼上撞得粉碎,褐色的咖啡渣和渾濁的液體四散飛濺,
像一灘骯臟的嘔吐物,瞬間糊滿了鏡頭和一小片墻壁。那點象征監(jiān)控狀態(tài)的紅光,
在污濁的覆蓋下,頑強(qiáng)而可笑地閃爍了幾下,終于徹底熄滅?!凹影?!加你媽的班!方案!
做你媽的方案!” 我猛地站起身,劣質(zhì)的辦公椅腿在瓷磚地上刮擦出刺耳的尖叫,
“老子不干了!王扒皮!聽見沒有?老子不伺候了!你他媽就抱著你的監(jiān)控和方案,
等著被凍成冰棍,等著被那些長骨頭的耗子啃得骨頭渣都不剩吧!操!
”粗糲的咆哮在凌晨死寂的辦公室里回蕩,撞在冰冷的墻壁和隔板上,發(fā)出空洞的回音。
胸腔劇烈起伏,灼熱的憤怒和一種近乎虛脫的暢快感交織著涌遍全身。罵出來了!
這個在前世末日降臨前,像毒蛇一樣盤踞在心底、最終也沒能發(fā)泄出來的詛咒,
終于被我吼了出來!短暫的宣泄之后,是更深的冰寒。時間!寶貴到以秒計算的時間!
我像個被通了電的玩偶,猛地?fù)浠刈约旱墓の唬?/p>
手忙腳亂地抓起那個陪伴了我四年的廉價雙肩包,
那點可憐物品——半包紙巾、一支快沒水的筆、一個邊緣磨損的舊錢包——一股腦掃了進(jìn)去。
動作間,手指不可避免地觸碰到冰冷的鍵盤,那上面還殘留著我臉頰的溫度和……油漬。
胃里一陣翻攪。沖進(jìn)電梯,金屬轎廂壁映出我蒼白如鬼的臉,
還有那雙因為極度驚恐和亢奮而布滿血絲的眼睛。電梯下降的失重感拉扯著五臟六腑。
沖出寫字樓旋轉(zhuǎn)門,凌晨帶著濕氣的冷風(fēng)撲面而來,稍微吹散了腦子里的混沌,
卻吹不滅心底那簇名為“生存”的、瘋狂燃燒的火焰。我?guī)缀跏菗湎蚵愤吥禽v共享單車的。
掃碼解鎖的手指因為激動和寒冷而微微發(fā)抖,試了兩次才成功。跳上車座,
鏈條發(fā)出不堪重負(fù)的呻吟,我鉚足了全身的力氣,
朝著那個位于城市邊緣、租金低廉的出租屋方向,亡命般地蹬去!風(fēng)聲在耳邊呼嘯,
路燈的光線被拉成模糊的黃色光帶。城市的輪廓在黎明前最深的黑暗中沉默著,
像一頭毫無防備的巨獸,絲毫不知致命的嚴(yán)寒已懸在頭頂。每一次蹬踏,
都仿佛在與死神賽跑。汗水混合著冰冷的恐懼,從額角滑落。
沖進(jìn)那個熟悉又破敗的城中村小巷時,天邊已經(jīng)泛起了一絲灰白。
我連滾帶爬地沖上狹窄、堆滿雜物的樓梯,鑰匙捅進(jìn)鎖孔的手抖得厲害,
捅了好幾下才打開那扇薄薄的、仿佛一腳就能踹開的防盜門?!芭椋 ?門在身后重重關(guān)上。
我背靠著門板,劇烈地喘息,心臟在喉嚨口瘋狂跳動,幾乎要蹦出來。
汗水浸透了后背廉價的襯衫,冰冷地貼在皮膚上。安全了?不!這只是開始!
一個連耗子都能撞破的破木門,怎么可能抵擋即將到來的地獄?
目光像探照燈一樣掃過這間不足二十平米的小屋:一張吱呀作響的單人床,
一個塞滿雜物的簡易衣柜,一張堆滿書籍和雜物的舊書桌,
還有一個狹小到轉(zhuǎn)不開身的廚房角落。窗戶是老式的單層玻璃,在風(fēng)中發(fā)出細(xì)微的震動聲。
唯一的“優(yōu)點”,是它位于頂層六樓,樓下是房東堆放雜物的天臺。三天!七十二小時!
我需要食物,需要水,需要燃料,需要加固這個脆弱的龜殼!還需要……錢!
前世慘死的記憶碎片像冰錐一樣刺入腦海——凍僵的四肢,被骨刺穿透的劇痛,
黑暗中響起的詭異啃噬聲……我猛地?fù)涞酱策?,掀開那個洗得發(fā)白的枕頭,
一把抄起藏在下面的舊錢包。手指顫抖著打開,里面可憐巴巴地躺著幾張紅色鈔票,
幾張零散的綠色和灰色。銀行卡呢?我發(fā)瘋似的翻找背包,
終于從夾層里摸出那張綁定著所有工資的儲蓄卡。四年加班狗生涯的全部積蓄!
沖到樓下那個24小時ATM機(jī)前,屏幕幽藍(lán)的光映著我扭曲的臉。指尖冰涼,
用力戳著冰冷的按鍵。查詢余額。一串?dāng)?shù)字跳了出來:¥28,637.51。
后面那點零頭,此刻顯得如此諷刺。我的心沉了一下,但隨即被更強(qiáng)烈的決絕取代。夠了!
這些錢,必須立刻、全部變成活下去的物資!每一分錢都要榨出它的最大價值!
接下來的時間,我化身為一臺不知疲倦的精密機(jī)器,
在城中村狹窄骯臟的巷道和附近幾家大型超市、五金店之間瘋狂奔襲。
每一步都踩在倒計時的秒針上。糧油店。大米!成袋的大米!五十斤裝的,我直接扛了兩袋。
老板驚愕地看著我這個瘦小的姑娘。面粉!成袋的!壓縮餅干!貨架上所有能看到的牌子,
掃蕩!鹽!白糖!成箱的掛面!食用油!最大桶的!沉重的物資壓得肩膀生疼,
我卻感覺不到絲毫疲憊,只有一種近乎病態(tài)的滿足感。超市。純凈水!最大容量的桶裝水,
一口氣要了二十桶!送水工像看瘋子一樣看我。方便面和壓縮餅干!成箱成箱的搬!
腿腸、午餐肉、各種肉罐頭、魚罐頭、水果罐頭、飲料、牛奶……貨架肉眼可見地空了下去。
白酒和煙也來,這是以后交易必不可少的。打火機(jī),火柴是室外引火保暖必不可少的!
巧克力!高熱量糖果!所有能快速補(bǔ)充能量的東西!衛(wèi)生紙!衛(wèi)生巾!牙膏牙刷肥皂洗衣粉!
成箱成箱地往推車?yán)锶?。結(jié)賬時,
收銀員看著堆成小山的購物車和那幾張幾乎被刷爆的銀行卡,
眼神復(fù)雜得像在看一個準(zhǔn)備末日狂歡的神經(jīng)病。服裝店,買了十套三合一沖鋒衣,護(hù)目鏡,
戶外包,工裝褲,十雙大黃靴,十套保暖衣,刷花唄。五金店。這才是關(guān)鍵!我沖進(jìn)去,
眼睛像餓狼一樣掃過貨架。最粗的鏈鎖!兩把!最厚重的掛鎖!五把!成捆的粗鐵絲!
堅韌的尼龍繩!大卷的厚實塑料布!幾把寒光閃閃的斧頭、長柄砍刀!
還有好幾把不同型號的堅固螺絲刀、羊角錘!最貴的沖擊鉆!
老板看我的眼神已經(jīng)從驚愕變成了警惕。我顧不上解釋,甩出最后的現(xiàn)金:“老板,加急!
給我送六樓!”最后,我沖進(jìn)藥店。
炎藥、止痛藥、腸胃藥、酒精、碘伏、紗布、繃帶……所有我能想到的常用藥品和急救物資,
掃蕩一空。結(jié)賬時,花唄和白條都已經(jīng)刷爆,余額也已經(jīng)清空。
當(dāng)最后一桶水被送水工罵罵咧咧地搬上六樓,堆在狹小的出租屋中央時,
小小的空間已經(jīng)徹底被各種箱子、袋子塞滿,幾乎沒有下腳的地方。
空氣里彌漫著米面、塑料、金屬和藥味的混合氣息。窗外,天色已經(jīng)徹底放亮,
新的一天開始了。而我,花光了四年的血汗錢,換來了一座生存物資堆成的堡壘。
但這還不夠!遠(yuǎn)遠(yuǎn)不夠!我抓起新買的沖擊鉆,沉重的機(jī)身帶來一絲踏實感。
目光投向那扇薄弱的木門。就是現(xiàn)在!“嗡——!” 沖擊鉆發(fā)出刺耳的咆哮,
鉆頭狠狠啃噬著門框邊緣的磚墻?;覊m和碎屑簌簌落下。汗水順著額角流進(jìn)眼睛,
帶來一陣刺痛,我顧不上擦。門框兩側(cè)、上方,我用電鉆打出了深深的孔洞。
然后將手臂粗的實心螺紋鋼用力插進(jìn)去!一根,兩根,三根!橫著,豎著!
再用沉重的掛鎖和粗大的鏈鎖,將門把手、門框和那些插入墻體的螺紋鋼死死鎖在一起!
最后,用成捆的粗鐵絲,在門板內(nèi)外反復(fù)纏繞、絞緊!原本單薄的木門,
很快被加固得如同一個鋼鐵刺猬,沉重得推拉都異常費勁。窗戶是更大的弱點!
我扯開成卷的厚塑料布,用強(qiáng)力膠帶一層又一層、嚴(yán)嚴(yán)實實地覆蓋住內(nèi)側(cè)的每一塊玻璃!
光線瞬間變得昏暗。但這還不夠!我把所有能找到的硬紙板、舊書本,
甚至那幾張薄薄的瑜伽墊,全部塞進(jìn)窗戶和塑料布之間的空隙,用膠帶死死固定?。?/p>
窗戶徹底變成了一堵密不透風(fēng)的、臃腫的墻。做完這一切,
我癱坐在冰冷的、堆滿物資的地板上,汗水浸透了衣服,手臂酸痛得抬不起來,
指尖因為過度用力而微微顫抖。但看著那扇被鋼鐵和鐵絲包裹的門,
看著那堵被徹底封死的窗,一股微弱的安全感,終于艱難地穿透了骨髓里滲出的寒意,
緩緩升起。像一個溺水者,終于抓住了一塊漂浮的木板。距離暴雪降臨,
還有不到四十八小時。我靠在冰冷的米袋上,撕開一包壓縮餅干,就著冰冷的礦泉水,
用力咀嚼。堅硬、寡淡的碎屑刮過喉嚨,卻帶著一種近乎神圣的飽腹感?;钕氯?。這次,
我一定要活下去!……時間在物資堆砌的狹小空間里,以一種粘稠而沉重的方式流淌。
壓縮餅干和罐頭的味道在空氣中沉淀,混合著金屬、塑料和書籍紙張的氣息,
形成一種獨特而壓抑的“避難所”味道。我像一只警惕的鼴鼠,
蜷縮在自己用物資和鋼筋水泥加固的洞穴里,耳朵捕捉著外面世界的一切細(xì)微聲響。窗外,
城市的聲音從喧囂逐漸走向一種令人不安的死寂。車流的噪音越來越稀疏,
人聲更是幾近消失。一種無形的恐慌,如同冰冷的水銀,悄無聲息地滲透進(jìn)每一寸空氣,
即使隔著厚厚的塑料布和紙板封死的窗戶,也能清晰地感受到那份凝滯的沉重。第三天下午,
天空的顏色變了。不再是灰白,而是一種令人心悸的、骯臟的鉛黃。
厚重的云層低低地壓下來,仿佛觸手可及,遮蔽了所有陽光。
氣溫開始毫無預(yù)兆地、斷崖式地暴跌。我裹著從柜子里翻出來的所有厚衣服,
坐在冰冷的地板上,背靠著一袋大米,身體卻控制不住地微微發(fā)抖。寒冷,
像無數(shù)根細(xì)小的冰針,穿透層層衣物,扎進(jìn)骨頭縫里。這感覺太熟悉了,是末日的前奏,
是死亡的低語?!耙獊砹恕?我喃喃自語,聲音在寂靜的小屋里顯得格外清晰,
帶著一絲不易察覺的顫抖。手指下意識地?fù)崦旁谏磉叺摹⒛前涯サ卯惓dh利的斧頭,
冰涼的金屬觸感帶來一絲虛假的鎮(zhèn)定。傍晚時分,第一片雪花,終于落了下來。
不是輕盈的、浪漫的六角冰晶。那是一種……沉重的、灰白色的東西。像揉碎的紙屑,
又像骯臟的棉絮,帶著一種令人作嘔的質(zhì)感,紛紛揚揚地從鉛黃色的天幕中墜落。
起初只是稀疏的幾片,砸在窗外的塑料布上,發(fā)出“噗噗”的悶響。但很快,
雪勢就以肉眼可見的速度瘋狂加劇?;野咨难┢B成了線,織成了幕,
最后變成了鋪天蓋地的、狂暴的白色洪流!狂風(fēng)不知何時加入了這場盛宴,
發(fā)出凄厲的、如同鬼哭般的尖嘯,卷起漫天雪沫,
瘋狂地抽打著這棟老舊居民樓的墻壁和窗戶?!皢琛獑鑶琛?!”風(fēng)聲越來越大,
越來越凄厲,像無數(shù)怨魂在樓宇間穿梭哭嚎。窗戶上覆蓋的厚塑料布被狂風(fēng)撕扯得劇烈鼓蕩,
發(fā)出“嘩啦嘩啦”如同破帆般的巨響,仿佛隨時都會被這股狂暴的力量撕成碎片!
整個房間都在微微震動,天花板上簌簌落下灰塵。堆放在窗邊的物資紙箱被震得搖晃起來。
我猛地?fù)溥^去,用身體死死頂住那幾個搖晃的箱子,心臟在喉嚨口狂跳??謶窒癖涞奶俾?,
瞬間纏緊了四肢百骸。這風(fēng)雪的狂暴程度,比我記憶中還要可怕!前世,我被困在公司,
感受到的只是徹骨的寒冷,并未直面這種如同天罰般的風(fēng)壓!就在這時!“哐當(dāng)?。?!
”一聲巨大的、令人牙酸的金屬扭曲聲,混合著玻璃瞬間粉碎的爆響,猛地從樓下傳來!
緊接著是重物砸落在地面的沉悶轟響!是樓下天臺的鐵皮雨棚!
一定是被狂風(fēng)硬生生撕裂、卷走了!破碎的鐵皮和玻璃碎片在狂風(fēng)中四散飛濺,
發(fā)出刺耳的刮擦聲。“啊——?。?!
” 一聲短促、凄厲到變調(diào)的慘叫穿透風(fēng)雪和墻壁的阻隔,隱約傳來,隨即戛然而止!
我的血液瞬間凍結(jié)!是房東!那個總在樓下天臺上鼓搗他那些破爛的房東老頭!
他一定是在風(fēng)雪剛起時,還妄想去加固他那寶貝雨棚!慘叫聲如同投入死水中的石子,
只激起了一圈微弱的漣漪,便迅速被無邊的風(fēng)雪和死寂吞噬。沒有驚呼,沒有詢問,
更沒有救援的腳步聲。整棟樓,或者說整個城市,
只剩下風(fēng)雪的咆哮和建筑在重壓下發(fā)出的、令人不安的呻吟。末日,以最殘酷的方式,
拉開了它猩紅的序幕。我背靠著冰冷的米袋,緩緩滑坐到地上,大口喘息。
冰冷的空氣吸入肺腑,帶來刀割般的痛感。手指緊緊摳著斧頭的木柄,指節(jié)因為用力而發(fā)白。
窗外,是吞噬一切的、灰白色的地獄。暴雪,徹底封死了這座鋼鐵森林。寒冷,
成為了最公平也最無情的劊子手。最初的幾天,
整個世界只剩下一種顏色——無邊無際、令人絕望的灰白。風(fēng)雪晝夜不息地咆哮,
仿佛要將整個城市徹底掩埋、凍結(jié)。溫度計的水銀柱早已縮進(jìn)了最底部,
窗外塑料布上凝結(jié)的厚厚冰霜,無聲地宣告著外界已是零下數(shù)十度的生命禁區(qū)。
我的“堡壘”內(nèi),溫度也在持續(xù)下降。呼出的氣息瞬間凝成白霧。
即使裹著所有能找到的衣物和被子,身體也像一塊無法捂熱的寒冰,
從骨頭縫里往外滲著冷氣?;顒幼兊卯惓FD難,每一次挪動身體,
都伴隨著關(guān)節(jié)僵澀的摩擦聲和肌肉的酸痛。食物和燃料的消耗必須精確計算。
每天只在最冷的清晨和傍晚,
做燃料)加熱一點點罐頭湯或者融化些雪水(用塑料盆小心地從窗戶縫隙刮取凝結(jié)的雪塊)。
壓縮餅干堅硬冰冷,每一口都需要用體溫和意志去軟化。身體在寒冷和有限的熱量攝入下,
迅速地消瘦下去,臉頰凹陷,眼窩深陷,只有一雙眼睛,
在昏暗的光線下閃爍著警惕而執(zhí)拗的光芒。
我強(qiáng)迫自己每天進(jìn)行有限的活動——在狹窄的空間里來回走動,活動僵硬的四肢,
練習(xí)揮動斧頭,或者用螺絲刀在紙板上反復(fù)練習(xí)刺擊的動作。
肌肉的酸痛和疲憊是活著的證明,是抵抗嚴(yán)寒和絕望的唯一武器。時間失去了意義。
不知過了多久,也許是七天,也許是十天?窗外的風(fēng)勢,終于有了一絲減弱的跡象。
雖然大雪依舊紛紛揚揚,但那種毀天滅地的狂暴嘶吼,漸漸變成了低沉而持續(xù)的嗚咽。
也就在風(fēng)雪稍歇的這一天清晨,一種異樣的聲音,穿透了厚厚的封堵和持續(xù)的風(fēng)雪聲,
隱隱約約地傳了進(jìn)來?!爸ǜ隆ǜ隆甭曇艉茌p微,帶著一種令人牙酸的摩擦感,
像是生銹的金屬在緩慢地刮擦著什么硬物。我瞬間繃緊了全身的神經(jīng),像一只受驚的貓,
悄無聲息地移動到被封死的窗邊,小心翼翼地扒開塑料布和紙板之間一條極其細(xì)微的縫隙,
將眼睛湊了上去。視野被厚厚的冰霜覆蓋了大半,只能勉強(qiáng)看到樓下被積雪覆蓋的天臺一角。
一片死寂的白色中,一個灰褐色的東西正在緩慢地移動。是老鼠!
一只比普通家貓體型還要碩大的老鼠!它骯臟的灰褐色皮毛上,沾滿了冰碴和污雪。
最令人毛骨悚然的是,它的脊背正中,赫然突出幾根慘白色的、如同彎曲匕首般的尖銳骨刺!
骨刺的頂端,在昏暗的光線下,閃爍著冰冷而邪惡的微光。
這只“骨刺鼠”正用它異常粗壯、布滿鱗片的前爪,
瘋狂地刨挖著天臺角落一個被積雪半掩的綠色垃圾桶!
堅硬的塑料桶壁在它鋒利的爪子和那些骨刺的刮擦下,發(fā)出刺耳的“吱嘎”聲,
留下道道深刻的劃痕。它顯得異??裨辏⌒〉难劬镩W爍著猩紅而貪婪的光,
仿佛那垃圾桶里藏著什么絕世美味。突然,垃圾桶被它粗暴地撕開了一個大口子!
一些腐爛的廚余垃圾散落出來。骨刺鼠發(fā)出一聲興奮的“嘰嘰”尖叫,猛地將頭探了進(jìn)去。
就在這一瞬間!垃圾桶旁邊的積雪猛地炸開!一道黑影閃電般從雪下?lián)涑觯?/p>
那赫然是另一只體型稍小,但同樣脊生骨刺、眼冒紅光的變異老鼠!它顯然早已埋伏多時!
“嘰——?。。 币宦暥檀偌怃J到極致的嘶鳴!埋伏的骨刺鼠如同離弦之箭,
一口狠狠咬在了前者的脖頸上!鋒利的牙齒瞬間刺穿了皮毛和喉管!
鮮血在冰冷的空氣中噴濺出細(xì)小的紅霧,瞬間在雪地上凝結(jié)成暗紅色的冰珠。
被襲擊的骨刺鼠瘋狂地掙扎、扭動,背上的骨刺胡亂地刺向襲擊者。
但襲擊者死死咬住要害不放,同時用同樣鋒利的爪子瘋狂撕扯著獵物的腹部。雪地上,
猩紅的痕跡迅速擴(kuò)大。兩只變異的怪物在死寂的白色天臺上翻滾、撕咬、尖叫,
上演著最原始、最血腥的叢林法則。骨頭碎裂的“咔嚓”聲,皮肉被撕裂的“嗤啦”聲,
混合著瀕死的哀鳴,構(gòu)成了一曲毛骨悚然的死亡交響。我死死捂住自己的嘴,
胃里一陣翻江倒海。冰冷的寒意順著脊椎一路爬升到頭頂。食物鏈……已經(jīng)開始崩壞了。
這些曾經(jīng)躲在陰暗角落的生物,在嚴(yán)寒和未知的催化下,不僅體型劇變,生出了致命的武器,
其兇殘狡詐的程度,也遠(yuǎn)超想象!它們?yōu)榱耸澄?,連同類都可以毫不猶豫地捕殺!
我屏住呼吸,強(qiáng)迫自己繼續(xù)觀察這血腥的一幕,
它們的速度、力量、攻擊方式、弱點(脆弱的脖頸和腹部)……這些都是活下去的寶貴情報。
戰(zhàn)斗結(jié)束得很快。體型稍小的偷襲者取得了勝利,它拖著幾乎被咬斷脖子的獵物,
費力地鉆進(jìn)了一個被積雪覆蓋的管道口,消失不見。只留下一片狼藉、被鮮血染紅的雪地,
血腥味趕來、在殘骸上爭搶撕扯的、同樣變異的小型鳥類——它們的喙變得如同鉤子般尖銳。
我緩緩放下手,靠在冰冷的墻壁上,大口喘息。窗外的世界,
已經(jīng)徹底變成了一個弱肉強(qiáng)食、危機(jī)四伏的恐怖叢林。而人類的文明,
在自然的劇變和這些悄然進(jìn)化的獵食者面前,脆弱得不堪一擊。
骨刺鼠的血跡還未完全被新雪覆蓋,另一場無聲卻更加詭異的恐怖,又悄然降臨。
那是一個死寂的下午,風(fēng)雪似乎徹底停了,只有無邊無際的灰白色積雪,
反射著陰天里慘淡的光。我蜷縮在物資堆里,裹著毯子,試圖用體溫融化一小塊巧克力。
突然,一陣極其輕微的、窸窸窣窣的聲音,穿透了墻壁,鉆進(jìn)我的耳朵。聲音來自隔壁。
隔壁住著陳阿姨,一個嗓門很大、心腸不壞的獨居老太太。暴雪封城后,
我偶爾能聽到她壓抑的咳嗽聲,但從未有過交流。這窸窣聲……不像老鼠,更不像人走動。
它很慢,很輕,帶著一種令人頭皮發(fā)麻的粘滯感,
像是……濕漉漉的藤蔓在粗糙的地板上緩緩?fù)闲??一種不祥的預(yù)感瞬間攫住了我。
我像壁虎一樣悄無聲息地貼到與隔壁相鄰的那面墻壁上,耳朵緊緊貼著冰冷粗糙的墻面。
聲音更清晰了。確實是拖行聲,緩慢,沉重,帶著某種令人作嘔的、汁液被擠壓的微響。
其間,還夾雜著一種極其微弱、斷斷續(xù)續(xù)的……嗚咽?不,那不是人類喉嚨能發(fā)出的聲音,
更像是什么東西在漏氣,或者是……植物纖維被強(qiáng)行拉伸、摩擦發(fā)出的呻吟?
我的心臟驟然縮緊!前世模糊的記憶碎片猛地翻涌上來——那些在深雪覆蓋的城市廢墟中,
如同夢魘般移動的、散發(fā)著腐爛甜香的“東西”!難道是……植物變異?!
這個念頭讓我渾身汗毛倒豎!我猛地沖向那扇被我加固得如同鐵桶的房門,
動作卻又在最后一刻強(qiáng)行頓住。不能出去!絕對不能!門外未知的黑暗中,
可能潛伏著任何東西!我沖到窗邊,再次扒開那條細(xì)縫。
壁的陽臺——陳阿姨家的陽臺和我這邊只隔著一道低矮的、此刻被厚厚積雪覆蓋的水泥護(hù)欄。
眼前的景象,讓我如遭雷擊,血液瞬間沖上頭頂又在下一秒凍結(jié)成冰!陳阿姨家的陽臺,
原本擺放著幾盆普通的綠蘿、吊蘭,此刻……那小小的空間,
已經(jīng)徹底被瘋狂滋長的綠色所吞噬!那些藤蔓粗壯得如同嬰兒的手臂,
表皮呈現(xiàn)出一種病態(tài)的、油亮欲滴的深綠色,
上面布滿了密密麻麻、令人作嘔的暗紅色凸起顆粒,如同無數(shù)細(xì)小的腫瘤!
它們像狂舞的蟒蛇,從破裂的花盆里鉆出,爬滿了陽臺的墻壁、欄桿,
甚至開始貪婪地向著我這邊的護(hù)欄蔓延!而在這片瘋狂舞動的、噩夢般的綠色中央,
赫然……立著一個人形的輪廓!那輪廓依稀還能辨認(rèn)出陳阿姨矮胖的身形,
穿著她常穿的那件深藍(lán)色舊棉襖。但她的身體,從腰部以下,
已經(jīng)完全被那種深綠色的、布滿紅點的藤蔓纏繞、包裹!
那些藤蔓仿佛是從她身體內(nèi)部生長出來的,與她的棉襖、她的皮肉緊密地“融合”在一起,
不分彼此!她的雙臂僵硬地垂著,手臂上也爬滿了同樣的藤蔓,如同被捆縛的祭品。
最恐怖的是她的臉!她的頭微微低垂著。原本屬于人類的臉龐,
此刻卻像一塊被強(qiáng)行嫁接的朽木!粗糙、布滿褶皺的深褐色樹皮,從她的脖頸處向上蔓延,
覆蓋了她的臉頰、額頭!眼睛的位置,只剩下兩個深不見底的、如同被蟲蛀出的黑洞!
嘴巴的部位,則扭曲成一道歪斜的、如同干枯樹皮裂開般的縫隙!
幾片邊緣帶著焦黃、形態(tài)扭曲的綠蘿葉片,從她稀疏花白的頭發(fā)里鉆出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