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默的右眼皮跳了三天。不是迷信，是連續(xù)跑長途熬出來的神經(jīng)抽搐。他揉著太陽穴，
拖著灌了鉛似的腿走出物流園調度室。又是一個難熬的日子，下班了，地鐵在附近。
冬夜的風帶著鐵銹味。手機屏幕亮起，一條本地推送：【市中心XX路口惡性斗毆，
警方介入，市民繞行】。配圖模糊，警燈閃爍，幾個身影在撕扯，其中一個姿勢詭異，
像斷線木偶般瘋狂扭動?！皨尩?。”林默啐了一口，滑動屏幕。評論區(qū)一片空白，
只有官方冰冷的置頂：“事件調查中”。隨后手機刷屏的都是些什么病毒之類的，
這個林默不懂，也不想懂。他很累了，只想好好休息一下?？吭诒涞膸谏希]上眼。
一股難以形容的餿臭味鉆進鼻孔——像屠宰場排水溝混著腐爛水果的甜膩沖入鼻腔。
他猛地睜眼，目光鎖住斜前方：一個穿灰連帽衫的男人，頭深埋，肩膀不自然地高頻聳動，
身體小幅度地打擺子?！案鐐儍海坎皇娣?？”一個穿衛(wèi)衣的小伙子拍了拍“連帽衫”的肩。
“咔嚓！”像是生銹齒輪被強行掰動的聲音，灰影猛地抬頭！
林默的心臟像被冰手攥緊——那張臉灰敗如積年墓磚，嘴唇干裂翻卷，露出暗紅的牙齦。
最駭人的是那雙眼睛，渾濁呆滯，蒙著厚厚的乳白色陰翳！
喉嚨里擠出“嗬…嗬…”的破風箱聲，涎水混著黑紅的血絲從嘴角掛下。
小伙子“嗷”一嗓子，魂飛魄散地后退。灰白眼珠瞬間鎖定聲源！
“連帽衫”下頜以一個非人的角度張開，發(fā)出刺穿耳膜的嘶嚎，整個身體如同被彈射出去，
野獸般撲向衛(wèi)衣小伙！“啊——?。?！”車廂瞬間炸開！尖叫、咒罵、推搡匯成海嘯，
人群驚恐地擠壓后退。衛(wèi)衣小伙拼命掙扎，手臂被撕開深可見骨的血槽。
更讓林默血液凍結的是：被按在地上的衛(wèi)衣小伙，在劇痛掙扎中，身體開始同步抽搐！
推拒的手臂變得僵硬、扭曲，凄厲的痛呼卡在喉嚨里，變成低沉的、帶著濃痰的“嗬嗬”聲。
那雙因恐懼和劇痛圓睜的眼睛，正以肉眼可見的速度褪去所有光彩，蒙上一層死水般的灰白！
傳染！轉化！這兩個詞帶著冰碴子捅進林默腦髓。什么狗屁“惡性事件”、“新型狂犬病”！
這是瘟疫！是啃噬血肉的活死人病毒！就在他眼前，一個活人正被活生生地“制造”成怪物！
刺耳的剎車聲撕裂空氣。車廂門在下一站猛地彈開，驚恐的人潮決堤般涌出。
林默被洪流卷上地面。冰冷的夜風灌進肺里，遠處警笛狂嘯，
紅藍燈光將混亂的人影投射在冰冷的高樓幕墻上，如同末日的皮影戲。
那個被咬的小伙子……最后投向“連帽衫”的眼神，只剩下純粹的、對血肉的饑渴！
隨后越來越多的人被咬，轉變的數(shù)量也越來越多。完了。徹底完了。
一種冰冷的、近乎窒息的恐懼攫住了他。報警？求救？網(wǎng)絡？都是催命符！他死死攥緊拳頭，
指甲深陷掌心，劇痛刺穿了混亂。一個念頭清晰得如同刀刻：跑！帶上爸媽，躲起來！
躲到人最少、最險的地方！他不是普通的上班族，他是開重型半掛的“林大車”！
沒有半秒猶豫。林默猛地轉身，逆著洶涌的恐慌人潮，朝著回頭物流園停車場的方向，
發(fā)足狂奔。轟——！物流園停車場內，空無一人。
一臺沾滿風塵與泥濘的紅色東風天龍重卡（6.2米廂式），如同沉睡的巨獸被喚醒。
林默跳進高高的駕駛室，巨大的引擎發(fā)出低沉有力的咆哮?！袄匣镉?，抱歉，
這么久都沒讓你休息過，等我接到爸媽后，兄弟給你來個大保健?！绷帜狼敢宦暎?/p>
方向盤在他手中穩(wěn)如磐石，重卡龐大的身軀如同靈活的巨鯨。
在混亂初顯的城市車流中強行擠出一條生路，將那座正在滑向地獄的都市甩在身后。
大車一路狂奔，可能是晚上的原因，路上的車流沒有擁堵，又或者是他開的路線比較偏僻。
他所在的村子今年才剛剛通路，村子貧窮落后的很，也沒有什么成規(guī)模的種植業(yè)和養(yǎng)殖業(yè)，
一般人是不會去那里的，路線連公交車都沒有通線。十幾個小時后，天漸漸黑了，
車輪碾過坑洼的鄉(xiāng)間路，卷起漫天塵土。老家那棟熟悉的平房出現(xiàn)在視野盡頭時，
夕陽正把最后一抹血色涂抹在屋頂。鄉(xiāng)村傍晚的寧靜，像一層薄冰。
林默把重卡停在村外廢棄打谷場，龐大的車身是最好的偽裝。他像獵豹般無聲地潛行回家。
院門“吱呀”推開。父親林建國佝僂著背，舊棉襖洗得發(fā)白，
臉上是看到兒子突然歸來的茫然喜悅。母親張秀蘭緊跟出來，渾濁的眼睛瞬間亮了，
“啊、啊”地急叫，手里還攥著沒剝完的玉米。柴房里，一條半大的母狗“黑子”探出頭，
尾巴遲疑地搖著，發(fā)出低低的嗚咽。沒有寒暄。林默一步上前，
雙手用力抓住父母瘦削的肩膀。他冰冷的手和巨大的力道讓兩個老人同時瑟縮。
他直視父母的眼睛，用最緩慢、最清晰的口型，配合著斬釘截鐵的手勢：“快！走！危！險！
”手指用力戳向屋后那座在暮色中如同巨獸脊背的大山，最后在脖子上狠狠一劃！
眼神里的恐懼和決絕，讓林建國臉上的笑容瞬間凍結，只剩下本能的驚恐。
張秀蘭手里的玉米棒“啪嗒”掉在地上?！巴?！”黑子豎起耳朵。林默沖進屋內。
目標明確：床底落灰的十幾個超大號、帆布加厚的麻袋。粗暴地拉開柜門，
將里面所有厚實的棉被、棉衣、毛毯塞進去。沖進廚房，灶臺上磨得锃亮的菜鍋，炒勺，
鋒利的菜刀，散落的油鹽，米面，剛采摘下來待拉去集上的蔬菜，房梁懸掛的臘肉等食物，
用破麻布一裹，沉甸甸塞進袋底。飯廳里，紅棕色的實木桌是父母攢了半年賣糧錢買的，
邊角還留著他幼時用鉛筆涂鴉的痕跡。連著小床、茶幾、沙發(fā)，
家里能搬的他都塞進大卡里了。山里面潮濕，沒有現(xiàn)代化制作的物品，這些家具雖然簡陋，
但都是增加舒適度的好東西。其次這屋里的每一件東西，都浸著父母半生的血汗，
他不能讓他們在末日里連這點念想都丟了。山上不知年月，他怕爸媽會適應不了新環(huán)境，
帶點舊物品上山當個念想也是好。最后沖進自己房間，從落灰的抽屜深處，
裹著厚厚油布的長條包——里面是一把他少年時用卡車彈簧鋼打磨的、沉得壓手的厚背砍刀。
兩個鼓脹如山的麻袋甩上卡車駕駛室后排臥鋪。
小心攙扶著腿腳不便的父母爬上高大的駕駛室，安頓在臥鋪上。黑子好像也知道了什么，
敏捷地跳上車，緊貼在張秀蘭腿邊。林默看了眼黑子，得，也算家人，平常自己不在家，
這狗東西幫自己照看了父母這么久，沒有功勞也有苦勞。他在車上沒有立即發(fā)動，
在回家的路上他已經(jīng)想了很多了，他要逃難的地方以及安居下來所需要的東西。
他不清楚這場喪尸危機會持續(xù)多久？現(xiàn)在車里的那些糧食也不足夠讓他度過喪尸危機。
林默看了一眼隔壁鄰居家緊閉的院門和亮著燈的窗戶。他需要活雞。他走到鄰居家院門前，
用力拍打：“李嬸！李叔！在家嗎？買雞！高價！”屋內燈光明亮，電視聲音開得很大，
隱約能聽到地方臺的晚間新聞播報，
夾雜著一些模糊的“緊急情況”、“市民請勿恐慌”的字眼。無人應答拍門聲。
山下小鎮(zhèn)方向似乎傳來幾聲模糊的、不似人聲的嘶吼！時間不等人！
林默繞到院墻側面陰影處，攀上柴堆，翻墻而入。月光慘淡。院子里，
二十多只烏骨雞擠在雞舍旁取暖。林默張開麻袋，像幽靈般潛行靠近。他動作快如閃電，
一手一個，精準地掐住雞脖子或翅膀根部，迅速塞進袋子里！“嘎——?。?！
”一聲炸雷般的暴戾嘶鳴撕裂了夜的寂靜！
一道巨大的白影如同貼地飛行的白色炮彈猛沖出來！是李嬸家那只獅頭巨鵝！
鐵鉤般的喙狠狠啄向林默的腳踝！“嘶！”鉆心的疼！林默抬腳踹開。大鵝兇性更盛！
長頸如鞭，鐵喙瘋狂啄來！震耳欲聾的“嘎嘎嘎”戰(zhàn)吼響徹小院！混亂加??！雞群炸窩！
林默又急又怒，正想還手。突然，靈機一動。這鵝的兇悍、無畏和近乎偏執(zhí)的領地守護本能，
像一道閃電劈開他混亂的思緒！活體雷達加警報器！“好畜生！跟我走！
”林默眼中兇光一閃。看準大鵝再次啄來的瞬間，左手如鐵鉗般閃電扼住它長脖子根部！
大鵝一愣，怒叫戛然而止，隨即強壯的雙翅瘋狂撲打，雪白羽毛紛飛。林默毫不在意，
右手扯下粗麻繩，迅捷地將大鵝的雙翅連同身體緊緊捆縛，打了個死結。
不可一世的大鵝綁成了憤怒的白色肉粽。“這翅膀，這頭型，有夠氣派的！
以后你就叫‘將軍’吧！”林默低喝，夾在腋下。迅速將兩個塞了十幾只雞的麻袋口扎緊，
扛起，腋下夾著“將軍”，翻墻而出，沖回自家院子，
將這兩個“活物包裹”塞進了重卡副駕狹小的空間。
駕駛室內頓時充滿了雞的騷動、鵝的憤怒低鳴和濃烈的禽類氣味?！昂谧?！看住它們！
”林默低吼，黑子站起身來警惕地盯著包裹。跳上駕駛座，巨大的引擎轟鳴著，
重卡碾過鄉(xiāng)間土路，目標直指鎮(zhèn)上最大的農資批發(fā)市場。
錢在接下來的日子里可能很快會變成廢紙，但在秩序徹底崩塌前的最后窗口期，
它還能買到生存的機會！農資市場大門緊閉，但里面還有燈光透出！林默跳下車，
用力拍打卷簾門：“老板！開門！買東西！急用！現(xiàn)金！”卷簾門“嘩啦”一聲拉開一條縫，
老板驚疑不定的臉露出來：“誰？！關門了！不賣了！”“老哥！幫幫忙！
”林默掏出一大疊鈔票，“高價買！種子！化肥！工具！有多少要多少！現(xiàn)金結！絕不還價！
”鈔票在門縫里晃了晃。金錢的光芒和承諾說服了老板。他咬牙：“進來！快點！
”林默像旋風般沖進去，目標明確：“倉庫里現(xiàn)存的大米要東北五常的，150包，大袋的。
”“油70桶，給我銀龍魚的，別凈整些地溝油，鹽十箱，調味料，茶葉給我裝滿。
”“蔬菜種子，每樣十五包！”“復合肥！三十袋！30公斤裝！
農藥……”“最鋒利的鐮刀五把！鋤頭五把，斧頭兩把！鐵鍬兩把！粗鐵絲網(wǎng)全要！
”“抗生素、維生素片！各兩箱！你家里有什么感冒靈，退燒藥，止咳水什么的全部給我。
”（農用獸藥）“濾水器，柴油二十桶！煤油燈，蠟燭，便攜煤氣爐全部！打火機整箱！
”“厚勞保服十五套！太陽能板，手電……收音機。”“厚塑料布五十卷！繩索十捆！
大保溫壺！水桶！”……“中華，十條……換軟經(jīng)?！绷至挚偪?，令人眼花繚亂。
林默急切問道：“老板！有沒有望遠鏡？高倍的！”老板一愣：“我這兒是農資店…等等！
”他壓低聲音，“…后屋倒有一個…老毛子的軍用貨，倍數(shù)很高，舊了…”“要！高價！
”林默又抽出一疊鈔票拍在桌上。老板拿來一個裹著厚厚舊絨布的長筒，
林默扯開一角——黃銅鏡筒，沉甸甸，鏡片完好。正是他需要的！他仔細裹好，
塞進車里最寬敞的位置?！耙还病崩习灏粗嬎闫?。
林默直接將剩下的大半疊鈔票塞過去：“不用找了！快搬上車！”見來了大單，
老板連忙叫醒熟睡的家人和林默一起幫忙，眾人合力，物資飛快塞進貨廂。
這一忙活接近天亮，臨走，老板問：“兄弟…到底…出什么事了？”引擎轟鳴淹沒了回答，
林默只留下冰冷的一句：“把門鎖好！別信廣播！趁錢還能花，給自己備點物資！
”重卡咆哮著倒出市場，留下老板等人看著鈔票和遠處城鎮(zhèn)的火光，臉上血色盡褪。
駕駛室內，林默看了一眼后視鏡中驚魂未定的父母和蠕動的活物包裹，
目光投向鎮(zhèn)外黑暗中的大山。車輪卷起塵土，重卡一頭扎進通無人深山的崎嶇小路。
山路陡峭，碎石嶙峋。龐大的重卡在林默精準的操控下，如同攀巖的巨獸，
輪胎咬緊每一寸可供抓附的地面，底盤與凸起的巖石摩擦出刺耳聲響。遇石闖石，遇樹撞樹，
每一次換擋，引擎都發(fā)出沉悶有力的咆哮，硬生生在荒廢多年的山道上犁出一條生路。
山下小鎮(zhèn)的火光與零星爆炸聲越來越清晰，如同地獄的篝火。接近兩天的趕路和修整后，
最終，重卡喘息著停在山腰上的一片茂密樹林后。開不上去了，車基本報廢，
拉扯車廂后面的巨大綠幕蓋住車頭，簡單隱匿住物資。
隨后協(xié)同家人拿著工具一邊開路一邊來到了目的地。一個巨大的、黑黢黢的礦洞入口，
像巨獸張開的嘴，嵌在山壁上——林默童年采山的秘密基地?！暗搅恕?/p>
”林默的聲音帶著一絲疲憊，更多的是如釋重負。沒有休息。他抄起斧頭來到洞口前。
洞口被藤蔓和碎石半掩。林默揮舞斧頭，利落地清理障礙，幾十平的寬洞映入眼簾。
父親林建國拿起鐵鍬，默默幫忙鏟平入口附近碎石。母親張秀蘭則開始尋找附近的水源。
一切準備就緒后，幾人開始來回搬運車上的物資。林默卸下貨廂里的鐵絲網(wǎng)，
在洞口五十米外圍拉起第一道防線，尖銳的鐵刺對著外面。再用砍下的粗壯樹枝，一端削尖，
深深斜插進松軟的泥土里，形成一圈簡陋但致命的鹿砦。拖出塑料布，
在洞內干燥避風處搭起遮光隔斷，分出生活區(qū)、物資區(qū)和外圍。山洞外圍用石塊，
母親拾來的木丫條圍起來的禽畜區(qū)。厚實的被褥鋪在生活區(qū)的地上，
家具一件件被搬進去擺放好。雞群和依舊憤怒“呃呃”叫的“將軍”被安置進去禽畜區(qū)了，
“將軍”的領地緊靠洞口內側，黑子負責洞內警戒。最重要的，
是在洞口上方一塊凸出的、視野極佳的巖石。
林默用粗樹枝和塑料布搭了個不大的簡易觀察哨。他小心翼翼地取出車里的望遠鏡，
黃銅鏡筒在昏暗光線下泛著冷光。他仔細檢查鏡片，調整焦距。高倍軍用望遠鏡，
成了這座堡壘洞察外界的眼睛。這還不夠，解開“將軍”的束縛。暴怒的大鵝一得自由，
立刻兇悍地沖向林默，但被木條攔住。它似乎很快認清了新的領地邊界，
對著鐵絲網(wǎng)外的一切風吹草動發(fā)出威懾性的“嘎嘎”聲，脖子上的羽毛根根炸起。
林默在它的“領地”里撒了一把玉米粒和清水。出乎意料，“將軍”沒有立刻攻擊食物，
而是先用喙試探了一下水，然后才警惕地啄食玉米，
但那雙黑豆眼始終警惕地掃視著洞口和鐵絲網(wǎng)外。
聲掠過樹梢、夜鳥的撲棱、甚至遠處山下隱約的異響——都會立刻引發(fā)它穿透力極強的警報。
它的預警范圍和時間，遠超警惕伏在父母腳邊的黑子。幸好是荒無人煙的深山里，
聲音傳不到山下，不然林默也不會帶他來?？赡苁抢哿?，安頓好一切，夜色已深，
母親用家里拉來的鍋，加上拾來了些干柴做了頓稀飯后。三人一狗吃的是酣暢淋漓，
雖然說不上有多美味，但家的味道讓林默很滿足。吃飽喝足后，林默拍了拍父親的肩膀，
示意他一同爬上觀察哨，冰冷的巖石硌著膝蓋。有些事情男人溝通就好了，
林默覺得女人是種很堅強的動物，而男人的作用是讓女人不用這么堅強。他深吸一口氣，
舉起望遠鏡，調整焦距。這個距離可以清晰的觀察到山下的村子以及村子旁的高速路。
調整倍率，村子的景象瞬間被拉近，清晰得令人窒息：村道上，
混亂的人群像受驚的蟻群奔逃?；鸸鉀_天，吞噬著房屋和車輛。
更清晰的是那些蹣跚或狂奔的灰白身影——它們僵硬、扭曲，動作帶著非人的怪異，
撲倒奔逃的活人，撕扯、啃噬！望遠鏡的視野里，清晰地捕捉到一個被撲倒的男人。
在短暫的、劇烈的抽搐后，四肢以詭異的角度撐起身體，
那雙眼睛在鏡頭里迅速褪去所有神采，蒙上死水般的灰白。喉嚨里發(fā)出無聲的嘶吼，
加入了追逐者的行列……偶爾，被風聲扭曲的凄厲慘叫和野獸般的嘶吼，隱隱約約飄上山巔。
瘟疫，已成燎原之勢。文明，正在山下燃燒、崩塌。待林建國顫抖地放下望遠鏡后，
把冰涼的鏡筒貼在額頭上。沒想到才短短兩天，山下原本平和寧靜的村子竟變成了人間煉獄。
他在感到后怕的同時也很慶幸，他知道自己身為農村人的局限性。所以什么事都聽兒子的，
兒子也沒讓他失望過。山頂?shù)娘L呼嘯著，
卷來山下飄散的淡淡煙味和……一絲若有若無的血腥氣。山洞入口內，昏黃的蠟油燈光下，
母親張秀蘭正用布滿老繭的手輕輕拍著父親的背。父親林建國佝僂著身子，眼神驚惶未定，
但至少安全。林默把“將軍”放出了木條圍欄，此時的大鵝跑到遠處的鐵絲網(wǎng)內來回踱步，
像個真正的哨兵，喉嚨里發(fā)出低沉的“咕嚕”聲，警惕地掃視黑暗。但它不敢走遠！
“黑子”伏在父母腳邊，耳朵豎起。角落里，雞群發(fā)出細微的“咕咕”聲。
林默看著行為異常的鵝狗，心頭也是凝重起來。在車上他倆干架可不止一次了，
而今天晚上卻各自分開，離奇的和平，各自堅守著各自的崗位。動物的直覺往往比人類靈敏，
他們往往能察覺到人類所察覺不到的事情。而看它們兩個的反應，是在警惕？還是在害怕？
貨箱里的物資，是支撐他們活下去的基石。
座由鋼鐵重卡、天然山洞、簡陋工事、暴躁的活體雷達和人類頑強意志構成的“末日堡壘”。
終于在災難全面爆發(fā)的邊緣，于這荒涼的山巔，艱難地、沉默地立了起來。
林默握緊了靠在巖石上的厚背砍刀冰冷的刀柄。真正的考驗，才剛剛開始。
望遠鏡是他的眼睛，“將軍”是他的耳朵，“黑子”是他的鼻子，而手中的刀，
將是最后的屏障。他必須活下去，讓父母活下去。在這活死人的末日里活下去。
山洞堡壘的第一個黎明，并非由曙光喚醒，
而是被“將軍”那穿透晨霧、撕裂寂靜的警報聲刺破?！斑溃∵?！嘎——??！
”凄厲的嘶鳴如同冰錐扎進耳膜，林默瞬間從淺眠中彈起，厚背砍刀已緊握在手，
心臟在胸腔里擂鼓般狂跳。身后，父母林建國和張秀蘭驚坐而起。林默豎起食指抵在唇邊，
眼神如磐石般堅定，示意他們噤聲。他像一道融入陰影的獵豹，
無聲地攀上那塊凸出山巖的觀察哨。冰冷的黃銅望遠鏡筒貼上眼眶，一股寒意直透顱骨。
視野鎖定山下高速路的方向——那里，地獄正以濃煙為幕布，上演著無聲的慘劇。
滾滾黑煙如同猙獰的惡龍，盤旋升騰，幾乎吞噬了初升的朝陽。濃煙之下，
并非想象中混亂的逃亡洪流，而是一片死寂、凝固的鋼鐵墳場！密密麻麻的車輛，
從望遠鏡視野的盡頭一直堵塞到村口，如同被孩童隨意丟棄的金屬玩具。車窗盡碎，
像無數(shù)空洞的眼窩；車門洞開，仿佛垂死巨獸張開的巨口。車輛扭曲變形，相互堆疊、嵌入，
燃燒的殘骸如同地獄的篝火，橘紅色的火舌貪婪地舔舐著車身，正是那遮天蔽日黑煙的源頭。
空氣中仿佛彌漫著塑料、皮革和血肉焚燒的焦糊氣味，即使隔著遙遠的距離，也令人作嘔。
沒有活人的呼喊，沒有引擎的轟鳴。只有……灰影在蠕動。
它們僵硬地在停滯車流的縫隙間笨拙地穿梭，在扭曲變形的車頂上遲緩地攀爬，
在燃燒的殘骸旁麻木地徘徊。動作或蹣跚如提線木偶，或帶著非人的、關節(jié)反折的怪異迅捷。
灰敗的皮膚在火光與晨光的交織下，泛著尸蠟般不祥的光澤，
鏡頭清晰地捕捉到一具趴在引擎蓋上的“東西”。正埋頭撕扯著一團模糊的血肉，
暗紅粘稠的液體沿著燒焦的車漆蜿蜒流淌，匯入地面的污穢。不遠處，
一群穿著白色校服的小小身影，本該是天使般的年紀，此刻卻以詭異的角度扭曲著肢體，
徒勞地、一下下拍打著側翻校車緊閉的車門，喉嚨里發(fā)出無聲的嘶吼。
高速路——這條象征著現(xiàn)代文明秩序與逃離希望的主動脈，
此刻成了一條巨大、冰冷、塞滿死亡與活尸的鋼鐵停尸帶。絕望的氣息，透過高倍鏡片，
如同冰冷的潮水將林默徹底淹沒。他昨夜心頭殘存的一絲僥幸——或許只是局部失控？
或許強大的國家機器已在城市建立了防線？——被眼前這幅末日繪卷徹底碾碎，化作齏粉。
這不是混亂，這是徹底的、不可逆轉的崩解！他緩緩放下望遠鏡，指尖因用力而失去血色，
冰涼一片。山下高速路的景象，如同滾燙的烙鐵，深深烙印在他的視網(wǎng)膜上，
灼燒著他的神經(jīng)。他深吸一口氣，山間清冽的空氣夾雜著山下飄來的焦糊味，刺得肺葉生疼。
絕望冰冷刺骨，但他不能沉淪。山洞需要運轉，父母需要希望?；氐蕉磧龋椟S的光線下，
父母焦急的目光如同實質。林默努力牽動僵硬的嘴角，擠出一個比哭還難看的笑容，
用力地點點頭，然后做出“安靜”、“安全”的手勢。
指那臺依靠太陽能板供電的收音機——這是他們窺探外面那個瘋狂世界唯一的、狹窄的窗口。
林默小心翼翼地旋動調諧鈕，沙沙的電流聲在寂靜的山洞里被無限放大，
如同無數(shù)細小的蟲子在啃噬耳膜。終于，
一個極力維持平穩(wěn)、卻難掩疲憊與空洞的官方播音腔，
部門聯(lián)合研判……初步認定為……烈性新型狂犬病毒變異株引發(fā)……主要傳播途徑……空氣，
……將很快得到恢復……重復……請保持冷靜……居家隔離……等待救援……”廣播的內容，
與望遠鏡下那尸橫遍野、活尸游蕩的煉獄景象，形成了荒誕絕倫的割裂感。
它輕描淡寫的“群體性暴力事件”，如何能描述山下那吞噬一切的死亡之潮？
“安全區(qū)”的承諾，在這幅末日圖景里，渺小得如同風中的燭火，又能庇護幾人？
又能支撐幾時？林默面無表情地聽著，冰冷的眼神沒有一絲波動。
父親林建國臉上的茫然希冀剛剛升起，
便在廣播空泛的保證和兒子那凝固如冰的表情中迅速熄滅、碎裂。
母親張秀蘭則沒有表現(xiàn)什么，該打掃打掃，當家中主心骨倒下時，女子也能頂上半邊天。
就在這時！“呃——嘎?。「赂赂拢。?！”洞口警戒的“將軍”猛地炸起全身雪白的羽毛，
如同遭遇天敵！長頸如標槍般筆直地指向山下村子的方向，不再是領地性的示威，
而是發(fā)出一種前所未有的、帶著極度驚惶與穿透靈魂的尖利嘶鳴！林默的心驟然縮緊，
沒有絲毫猶豫，父子兩“啪”地一聲關掉了收音機里那虛偽的安撫之音。再次如同離弦之箭，
撲向觀察哨！還沒開鏡便看到了山下火光一片。望遠鏡筒帶著他焦灼的目光，
死死鎖定山下的村落。村子的景象，已非昨夜單純的混亂與火光。
它正以一種更緩慢、更深沉、更令人作嘔的方式滑向徹底的深淵。
幾處較大的房屋徹底淪為冒著青煙的廢墟，焦黑的梁木猙獰地刺向天空。村道上，
游蕩的灰白身影數(shù)量似乎達到了某種飽和。它們漫無目的地晃悠，
或三五成群地圍在某些尚存框架的廢墟前，用腐爛的手指徒勞地抓撓著磚石，
發(fā)出令人牙酸的刮擦聲。然而，真正讓林默胃里翻江倒海的是，
村中心那棵曾經(jīng)枝繁葉茂、庇蔭鄉(xiāng)鄰的百年大榕樹下！
幾具殘缺不全、已經(jīng)開始腐爛膨脹的尸體，如同被丟棄的破布娃娃，
以各種扭曲的姿態(tài)散落在盤虬的樹根和干涸發(fā)黑的血泊之中。血跡浸透了泥土，
呈現(xiàn)出一種令人心悸的深褐色，但更讓林默頭皮炸裂、幾乎握不住望遠鏡的，
是樹下那幾個“活著”的身影！他們衣衫襤褸，形銷骨立，如同從地獄爬出的餓鬼。
面黃肌瘦的臉上，眼窩深陷，眼神卻閃爍著一種病態(tài)的、野獸般的貪婪光芒，
混雜著深入骨髓的恐懼。他們動作迅捷得驚人，帶著一種近乎機械的效率，
用豁口的菜刀、磨尖的鐵片，甚至就是鋒利的石塊，瘋狂地切割、撕扯著地上的殘??！
一個人用石頭砸開一具尸體的顱骨，
手指顫抖著伸進去掏挖；另一個人用破鐵片割下大腿上相對“完整”的肌肉，
“收獲”——那些沾滿泥土、血污和蛆蟲的肉塊、內臟、骨髓——胡亂地塞進破麻袋、懷里，
甚至直接塞進嘴里，囫圇吞咽！他們一邊瘋狂地“收割”，
一邊驚恐地、神經(jīng)質地不斷扭頭張望四周游蕩的尸群，仿佛在猛獸環(huán)伺的領地邊緣，
爭搶最后一口腐肉?！吧较聰啻读??！薄皣I……”林默喉嚨里發(fā)出一聲壓抑不住的干嘔，
身體劇烈地顫抖起來，望遠鏡的視野瘋狂晃動。山下高速路的慘狀是喪尸的盛宴，
而眼前這一幕，是人類文明最后一塊遮羞布被徹底撕碎，
人性被饑餓和絕望徹底碾成齏粉的喪鐘！
廣播里還在用平穩(wěn)的語調說著“保持冷靜”、“等待救援”，而山下，昔日的鄰居、熟人，
已經(jīng)在分食同類的尸骸，只為延續(xù)那卑微如蟲豸的生命！林建國看見火光心中也不好過，
接過望遠鏡的他突然心頭一顫，鏡頭下，只見那幾個所謂的熟人正提著刀闖進了自己家，
一番狼藉后，悻悻而出。原本憐憫的心情瞬間變得驚恐，隨后變得憤怒和慶幸，低著頭，
不知道在想些什么。父子倆幾乎是跌撞著回到洞里，腳步虛浮，
洞內昏黃的燭光映照著他們慘白的臉，嘴唇失去了所有血色。林默看向驚魂未定的父母親，
聲音嘶啞得如同砂紙摩擦，眼神是前所未有的凝重，帶著一種近乎絕望的沉重：“爸，媽，
”他每一個字都像從牙縫里擠出來，手指用力地指向洞外，又狠狠戳向自己的眼睛，
最后緊握成拳，重重捶在自己的心口?！耙院蟆^對！絕對不能下山！一步都不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