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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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暴雨在黎明前終于停歇。

陳玄拖著疲憊不堪的身軀,循著昨夜在雨中隱約望見的殿宇方向,在濕滑泥濘的山林中艱難跋涉。雨水浸透的破爛單衣緊貼在身上,冰冷刺骨。與猛虎搏殺留下的脫力感和頭顱深處的隱痛并未完全消退,每一步都走得異常沉重。他手中拄著一根臨時(shí)削就的粗糙木棍,勉強(qiáng)支撐著身體。

清晨的山林,彌漫著雨后特有的清新水汽與草木泥土的芬芳。陽光艱難地穿透厚重的云層,在蒸騰的水霧中投下道道朦朧的光柱,照亮了葉片上滾動(dòng)的水珠,折射出細(xì)碎的光暈。林間鳥鳴清脆,生機(jī)盎然。

這濃郁的天地元?dú)?,伴隨著每一次呼吸,絲絲縷縷地滲入體內(nèi),雖然依舊微弱,卻持續(xù)不斷地滋養(yǎng)著他近乎枯竭的身體,緩解著疲憊,也讓他更加清晰地感受到這個(gè)世界的不同。他貪婪地呼吸著,努力引導(dǎo)著這些元?dú)獍凑兆畲譁\的方式在體內(nèi)緩慢搬運(yùn),如同小心翼翼地在初拓的羊腸小道上行走,不敢有絲毫急躁,唯恐再次引發(fā)反噬。

走了約莫兩個(gè)時(shí)辰,林木漸疏,山路也明顯被人工修葺過,鋪上了粗糙的青石板,雖被雨水沖刷得濕滑,卻好走許多。轉(zhuǎn)過一道山梁,眼前豁然開朗。

一座巍峨的山門,矗立在云霧繚繞的半山腰。

青石壘砌,飛檐斗拱,門楣上高懸一塊巨大的黑底金字匾額,上書三個(gè)蒼勁有力的大字——**重陽宮**!山門兩側(cè)是延伸開去的青石圍墻,古樸厚重,歷經(jīng)風(fēng)霜。門前是一片寬闊的石板廣場,被雨水沖刷得干干凈凈。

這里便是天下聞名的玄門正宗,全真教祖庭!

陳玄精神微微一振,終于找到了人煙。他整理了一下身上那件幾乎無法蔽體、沾滿泥漿和暗紅虎血的破爛衣衫,又抹了抹臉上尚未完全洗凈的污漬,深吸一口氣,拄著木棍,朝著那莊嚴(yán)肅穆的山門走去。

他的出現(xiàn),立刻打破了山門清晨的寧靜。

山門兩側(cè),肅立著四名身著灰色道袍、手持長劍的年輕弟子。他們原本神情肅穆,目不斜視,盡顯名門大派弟子的風(fēng)范。但當(dāng)陳玄那狼狽不堪、如同山中野人般的身影,一步一滑地踏上廣場石板時(shí),四人的目光瞬間被吸引過來,隨即毫不掩飾地流露出濃濃的驚愕、鄙夷,以及一絲警惕。

陳玄此刻的形象確實(shí)不堪:頭發(fā)被雨水和泥漿黏成一綹一綹,胡亂貼在額前臉頰;臉上雖有擦拭,但泥痕和細(xì)微的血跡猶在;身上的單衣破爛得幾乎成了布條,裸露出的手臂和小腿沾滿泥污,還有幾道被荊棘劃破的血痕;腳上更無鞋履,只用樹皮草草捆扎包裹。再加上他氣息不穩(wěn),臉色蒼白,拄著木棍蹣跚而行,活脫脫就是一個(gè)剛從深山里逃出來的難民,或是流落江湖的乞丐。

“站??!” 一聲帶著明顯呵斥意味的厲喝響起。為首一名約莫二十出頭、面容略顯刻薄的道士,一個(gè)箭步上前,長劍并未出鞘,但劍柄已遙遙指向陳玄,攔住了他的去路。他目光如刀,上下掃視著陳玄,眉頭擰成了一個(gè)疙瘩,仿佛看到了什么污穢之物?!澳睦飦淼囊叭??不知此地乃是全真祖庭重陽宮嗎?豈容你這等腌臜貨色靠近!速速退去,否則休怪道爺劍下無情!”

另外三名弟子也圍了上來,雖然沒有拔劍,但手都按在了劍柄上,眼神充滿了戒備和不屑,隱隱將陳玄圍在中間。

陳玄停下腳步,眉頭微不可察地皺了一下。他雖料到自身形象不佳,但對方這毫不掩飾的鄙夷和呵斥,如同對待野狗般的態(tài)度,還是讓他心頭泛起一絲冷意。不過,他深知此時(shí)自己狀態(tài)極差,身處陌生之地,不宜生事。壓下心中不快,他盡量讓自己的聲音顯得平和,抱了抱拳(動(dòng)作因虛弱顯得有些僵硬):“這位道長請了。在下并非歹人,只是山中遇險(xiǎn),僥幸脫身,迷失路徑至此。衣衫襤褸,實(shí)非所愿。聽聞全真教乃玄門正宗,慈悲為懷,特來求個(gè)落腳之地,討碗熱水,稍作休整便離開。”

“山中遇險(xiǎn)?迷失路徑?” 那刻薄道士嗤笑一聲,滿臉不信,目光落在陳玄破爛衣衫上沾染的暗紅血跡上,眼神更加警惕,帶著一絲惡意揣測,“我看你形跡可疑,滿身污血,莫不是山中的剪徑強(qiáng)人,或是被仇家追殺至此吧?我全真教清修之地,豈是藏污納垢之所?速速滾下山去!否則,定將你拿下,送交官府治罪!” 話語間,充滿了居高臨下的傲慢與驅(qū)逐之意。

“趙師兄說得對!”旁邊一個(gè)稍胖的弟子立刻幫腔,指著陳玄的腳,“瞧他那副模樣,連雙鞋都沒有,怕不是哪座山里的野狐禪,也敢來玷污我重陽宮的山門?真是晦氣!” 他故意捏著鼻子,仿佛陳玄身上真有什么惡臭一般。

“就是就是!快滾快滾!別臟了這塊地!” 另外兩名弟子也紛紛呵斥,驅(qū)趕之意溢于言表。

陳玄的眼神徹底冷了下來。他本不欲爭執(zhí),但對方咄咄逼人,言語刻毒,一口一個(gè)“野人”、“腌臜貨色”、“野狐禪”,甚至誣陷他是強(qiáng)人,泥人尚有三分土性,何況他骨子里曾是睥睨一方的化勁宗師!

就在他心中怒意升騰,準(zhǔn)備開口之時(shí),一陣清脆的馬蹄聲混合著車輪碾過石板的轱轆聲,由遠(yuǎn)及近,從山下傳來,打破了山門前劍拔弩張的氣氛。

只見一隊(duì)頗為氣派的人馬正沿著山道緩緩行來。為首一人,騎著一匹神駿的高頭大馬,身著錦緞華服,腰懸美玉,手持一柄描金折扇。此人約莫二十七八歲年紀(jì),面皮白凈,五官倒也算得上英俊,只是一雙眼睛略顯狹長,眼神流轉(zhuǎn)間帶著幾分掩飾不住的倨傲與輕浮。他身后跟著數(shù)名隨從,有勁裝護(hù)衛(wèi),也有仆役模樣,簇?fù)碇惠v裝飾華麗的馬車。

這一行人的到來,立刻吸引了山門前所有人的注意。

那刻薄道士趙師兄,一見來人服飾華貴,氣度不凡,臉上那副刻薄鄙夷的神情瞬間如同變戲法般消失得無影無蹤,換上了一副近乎諂媚的笑容。他連忙轉(zhuǎn)身,小跑幾步迎了上去,隔著老遠(yuǎn)就躬身行禮,聲音熱情得能滴出蜜來:

“哎喲!這不是霍都王子殿下嗎?什么風(fēng)把您給吹來了?小道趙志敬,有失遠(yuǎn)迎,恕罪恕罪!” 他一邊說著,一邊狠狠瞪了陳玄一眼,用眼神示意他趕緊滾開,別擋了貴人的路。

霍都王子?

陳玄心中一動(dòng),這個(gè)名字似乎有些印象。他拄著木棍站在原地,冷眼看著那趙志敬前倨后恭的丑態(tài),又瞥了一眼那高踞馬上的錦衣青年。原來此人便是蒙古王子霍都,金輪法王的弟子,日后攪動(dòng)江湖的風(fēng)云人物之一。

霍都勒住馬韁,目光漫不經(jīng)心地掃過山門前。對于趙志敬的諂媚,他只是隨意地用折扇點(diǎn)了點(diǎn),算是回應(yīng)。當(dāng)他的目光掠過被圍在中間、形容狼狽不堪的陳玄時(shí),狹長的眼中閃過一絲毫不掩飾的厭惡,如同看到了一灘礙眼的爛泥。

“趙道長,”霍都的聲音帶著一絲蒙古口音,腔調(diào)懶洋洋的,充滿了居高臨下的味道,“你們?nèi)娼踢@山門前的規(guī)矩,是越來越松散了?什么阿貓阿狗都能跑到這里來礙眼?這臭氣熏天的,莫不是從哪個(gè)亂葬崗爬出來的?” 他手中的折扇遙遙指向陳玄,語氣中的鄙夷比趙志敬更甚。

趙志敬聞言,臉上諂笑更濃,腰彎得更低了:“王子殿下教訓(xùn)的是!是小道疏忽!這就把這不知哪里鉆出來的野狐禪轟走!免得污了您的眼!” 他直起身,對著陳玄厲聲喝道:“聽見沒有?霍都王子都嫌你礙眼!還不快滾!等著道爺用劍‘請’你嗎?” 說著,手已經(jīng)按在了劍柄上,威脅之意昭然若揭。

另外三名弟子也紛紛上前一步,手按劍柄,目光不善地盯著陳玄,只等趙志敬一聲令下。

霍都坐在馬上,好整以暇地?fù)u著折扇,嘴角噙著一絲戲謔的冷笑,仿佛在看一場打發(fā)無聊時(shí)光的猴戲。他身后的隨從也發(fā)出幾聲輕蔑的嗤笑。

陳玄站在冰冷的石板上,濕透的破爛衣衫緊貼著皮膚,帶來陣陣寒意。他拄著粗糙的木棍,指節(jié)因用力而微微發(fā)白。趙志敬的諂媚與刻毒,霍都那毫不掩飾的鄙夷與侮辱,還有周圍那些充滿惡意的目光和嗤笑,如同冰冷的針,狠狠刺在他心頭。

化勁宗師的尊嚴(yán),豈容如此輕賤?!

泥人尚有火氣!何況他陳玄!

一股冰冷的怒意,如同沉寂的火山,在他眼底深處緩緩凝聚。


更新時(shí)間:2025-06-30 08:05:4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