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門前死一般的寂靜,被霍都隨從們驚慌失措的呼喊聲打破。
“王子殿下!”
“快!保護王子!”
“醫(yī)師!快叫醫(yī)師!”
幾名蒙古隨從連滾爬爬地沖到十丈開外,手忙腳亂地將癱軟在地、口鼻溢血的霍都攙扶起來?;舳寄樕覕。冶圮涇洿瓜?,每一次喘息都帶著血沫,眼神渙散中充滿了難以置信的驚駭和深入骨髓的劇痛,哪里還有半分王子威儀?他死死盯著廣場中央那個依舊拄著木棍、氣息微弱的襤褸身影,如同見了鬼魅。
趙志敬和他那三個弟子,此刻更是如同被無形的冰水從頭澆到腳,渾身僵硬冰冷,臉色煞白如紙。他們看向陳玄的眼神,充滿了極致的恐懼,仿佛那不是一個人,而是一頭披著人皮的洪荒兇獸!剛才那輕描淡寫的一推…十丈開外…吐血重傷…這…這真的是人力所能及的嗎?巨大的沖擊讓他們的大腦一片空白,按在劍柄上的手早已松開,只剩下不受控制的顫抖。
丘處機和王處一這兩位全真高人,心中的驚濤駭浪絲毫不亞于旁人。王處一迅速上前幾步,查看霍都的傷勢,手指搭上其腕脈,眉頭立刻緊鎖。脈象混亂,氣血翻騰如沸,臟腑受震,但最奇詭的是,經(jīng)脈之中竟無半分外來內(nèi)力入侵的痕跡!唯有筋骨皮膜,尤其是右臂,仿佛被無數(shù)無形的鋼針狠狠穿透、擰攪過一般,透著一股怪異的酸麻劇痛!
“師兄!”王處一看向丘處機,眼神凝重?zé)o比,帶著深深的困惑,“霍都王子臟腑受震蕩沖擊,右臂筋骨似遭重創(chuàng)…但…但其體內(nèi)并無半分異種內(nèi)力殘留!這…這絕非尋常掌力或指力所能造成!”
丘處機聞言,心中震撼更甚!他方才看得真切,陳玄那畫圓一推,動作渾然天成,不帶半分煙火氣,也絕無內(nèi)力運轉(zhuǎn)時特有的氣機波動。此刻王處一的診斷,更是印證了他的判斷!
沒有內(nèi)力!純粹是肉身的力量?!
這怎么可能?!
丘處機猛地轉(zhuǎn)頭,目光如兩道實質(zhì)的利劍,穿透雨后的微涼空氣,死死釘在場中那個看似搖搖欲墜的青年身上。他一步踏出,身形如岳峙淵渟,強大的氣場瞬間籠罩全場,壓下了所有的嘈雜與混亂。聲音沉凝,如同洪鐘大呂,帶著不容置疑的威嚴與一絲難以掩飾的驚疑:
“小友!” 丘處機的聲音在山門前回蕩,“方才你所用,究竟是何功法?貧道丘處機眼拙,觀你出手,圓融無礙,勁力收發(fā)由心,沛然莫御,然…然周身竟無半分內(nèi)力流轉(zhuǎn)之象!此等奇功,聞所未聞!還請解惑!”
他的話語,清晰地傳入了每一個人的耳中,如同在滾油中潑入一瓢冷水!
“無…無內(nèi)力?!”
“不可能!沒有內(nèi)力,怎么可能把霍都王子打飛那么遠?還傷成那樣?”
“丘師叔都這么說…難道是真的?!”
趙志敬等人更是驚得魂飛魄散,看向陳玄的眼神,恐懼中又添了濃重的茫然和荒謬感。沒有內(nèi)力?那剛才那恐怖的一擊是什么?妖法嗎?
霍都雖然劇痛難當(dāng),神志有些模糊,但丘處機的話還是清晰地鉆入了他的耳朵。他猛地抬起頭,灰敗的臉上充滿了極致的錯愕和屈辱!沒有內(nèi)力?!自己竟然被一個沒有內(nèi)力的乞丐,像拍蒼蠅一樣拍飛了?!這比殺了他還難受!
所有人的目光,瞬間聚焦在陳玄身上。
陳玄拄著粗糙的木棍,微微喘息著。剛才那看似輕描淡寫的一擊,實則凝聚了他此刻身體所能調(diào)動的全部精氣神,更是將化勁宗師的聽勁、借力、螺旋透打發(fā)揮到了極致。此刻強行爆發(fā)后,虛脫感和頭顱深處的隱痛如同潮水般反噬,讓他眼前陣陣發(fā)黑,臉色比之前更加蒼白了幾分。
他緩緩抬起頭,迎向丘處機那銳利如劍、充滿了探究與震撼的目光。對方的眼力,讓他心中也微微一動。不愧是全真七子之一,果然見識不凡,一眼就看出了關(guān)鍵。
面對這天下聞名的宗師詢問,陳玄沒有試圖掩飾,也無必要掩飾。他聲音有些沙啞,帶著激戰(zhàn)后的疲憊,卻異常清晰地響起,平靜地闡述著一個在此方世界近乎打敗性的認知:
“道長好眼力?!?他微微頷首,算是承認了丘處機的判斷。
“此功,非是內(nèi)力。”
他頓了頓,目光掃過周圍那些充滿了驚疑、恐懼、茫然的面孔,最后落回丘處機臉上,一字一句道:
“此乃錘煉筋骨皮膜,激發(fā)氣血潛能,挖掘人體自身神藏的煉體之術(shù)。外練筋骨皮,內(nèi)練一口氣(精元氣血)!此氣,非彼(內(nèi))氣!可稱之為——國術(shù)!”
“國術(shù)?!”
丘處機瞳孔驟然收縮!如同兩道閃電在他腦海中劈過!這個陌生的詞匯,如同重錘,狠狠砸在他數(shù)十年武學(xué)認知的根基之上!
錘煉筋骨皮膜?激發(fā)氣血潛能?挖掘人體神藏?
外練筋骨皮,內(nèi)練一口氣(精元氣血)?
此氣非彼氣?!
丘處機的呼吸都不由得急促了幾分!他一生精研道家內(nèi)丹之術(shù),深知內(nèi)力源于丹田氣海,搬運周天,外放傷敵。從未想過,世間竟有完全不依賴內(nèi)力,純粹將肉身開發(fā)到如此恐怖境地的“術(shù)”!
“失傳的煉體真功?!” 丘處機幾乎是下意識地脫口而出,聲音帶著一絲連他自己都未曾察覺的顫抖!他想起了古籍中一些語焉不詳?shù)挠涊d,關(guān)于上古時期,有先民不修內(nèi)力,專攻肉身,力能扛鼎,生撕虎豹…難道…難道眼前這青年所施展的,竟是那早已湮滅在歷史長河中的煉體大道?!
王處一也震驚地看向陳玄,又看了看霍都那怪異的傷勢(筋骨重創(chuàng)而無內(nèi)力殘留),心中豁然開朗!是了!唯有純粹作用于筋骨血肉的恐怖力量,才能造成這般效果!這完全打敗了他對武學(xué)的理解!
趙志敬等人更是聽得云里霧里,但“失傳的煉體真功”幾個字,如同驚雷般在他們耳邊炸響!看向陳玄的目光,恐懼之外,更添了難以言喻的復(fù)雜,有貪婪,有敬畏,更多的是茫然失措。這乞丐…不,這煞星…來頭竟如此之大?!
霍都更是眼前一黑,氣得差點又噴出一口血來!煉體真功?失傳的煉體術(shù)?自己堂堂蒙古王子,金輪法王親傳弟子,竟然被一個只會掄胳膊的蠻子給打成這樣?!奇恥大辱!簡直是奇恥大辱!
山門前,再次陷入一種詭異的寂靜。只有粗重的喘息聲和霍都壓抑的痛苦呻吟。
丘處機死死盯著陳玄,仿佛要將他從里到外看個通透。那看似虛弱疲憊的軀殼下,究竟隱藏著何等驚人的力量?這“國術(shù)”,又蘊含著怎樣不為人知的奧秘?
“國術(shù)…” 丘處機緩緩重復(fù)著這兩個字,眼中精光閃爍,震撼、疑惑、探究、還有一絲對未知武道的強烈興趣,交織在一起。
“小友…” 丘處機深吸一口氣,壓下心中的波瀾,語氣變得前所未有的鄭重,甚至帶上了一絲對待同輩高人的尊重,“此地非講話之所。若不嫌棄,還請入觀一敘。貧道丘處機,有許多疑問,想向小友請教?!?他微微側(cè)身,做出了一個請的手勢,姿態(tài)放得極低。
趙志敬等人看到這一幕,眼珠子差點又瞪出來。丘師叔…竟然對這個剛才還被他們斥為“野狐禪”的人如此禮遇?!
陳玄看著丘處機鄭重的神情,又感受了一下身體傳來的陣陣虛弱和寒意,知道此刻自己確實需要一個落腳之地調(diào)息恢復(fù)。他點了點頭,聲音依舊平靜:“有勞道長。熱水,可否先備上?”
“自然!”丘處機立刻吩咐,“志敬!速去安排靜室,備上熱水熱食,不得有誤!”
趙志敬渾身一激靈,看著陳玄那平靜無波的眼神掃過來,只覺得一股寒氣從腳底板直沖天靈蓋,哪里還敢有半分怠慢?連滾爬爬地躬身應(yīng)道:“是!是!弟子遵命!” 帶著同樣嚇傻了的弟子,幾乎是逃也似的沖進了山門。
陳玄拄著木棍,在丘處機和王處一的陪同下,步履蹣跚,卻帶著一種難以言喻的從容,緩緩踏入了那莊嚴肅穆的重陽宮山門。留下身后一片狼藉、驚魂未定的蒙古隨從,以及半死不活、眼神怨毒屈辱到了極點的霍都王子。
“國術(shù)…” 丘處機看著陳玄的背影,心中依舊回蕩著這個陌生的詞匯。他知道,今日重陽宮山門前這石破天驚的一幕,必將如同投入平靜湖面的巨石,在這沉寂已久的江湖中,掀起滔天巨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