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章：噬魂吞月影，血契叩孤心
“林家，”那兩個字，像冰坨子砸在燒紅的鐵砧上，又冷又沉，“我的?！?/p>
話砸在地上，連聲音都凍出了冰碴子。戚華楠空洞的混沌雙瞳，平靜得能凍死人，根本不是在“看”血無妄，倒像是掠過一團礙事的空氣。陸吾那堆曾經威風八面的骨頭渣子還在腳底下冒著殘留的魂煙味兒，糊滿了他的鞋底，他連低頭瞅一眼都懶。
他抬腳，直接踩了過去。骸骨碎屑在鞋底碾磨，發(fā)出令人牙酸的“咯吱”聲，是骨頭最后的哀鳴。
一步，一步，向著祠堂門口那片刺目的紅走去。
林嘯天癱在祠堂臺階下，半邊身子被血月紅光染得像個血葫蘆，喉嚨里“嗬嗬”作響，像破了的風箱，拼了老命想喊出“小石頭”的名字，最后只剩下一串帶血的泡沫。他眼睜睜看著那渾身裹著不祥灰霧、氣息混亂又駭人的“兒子”，像閻王踱步般，走過小石頭漸漸冰冷變硬的身體旁，腳步沒停，眼皮沒撩。
那股子漠然勁兒，凍得林嘯天渾身骨頭縫都往外冒寒氣。這還是那個護城河里被他撈回來、眼神倔得像頭小犟驢的林蕭凡？還是那個鎮(zhèn)口劈開幽冥鬼潮、眼底閃著青蓮清光的“仙人”？分明是…是剛從十八層地獄最底下爬出來的惡鬼！
血無妄的投影懸在半空，一張由純粹怨念和血月邪光凝聚的臉扭曲得不成樣子。陸吾！他好不容易催化出來的得力臂膀！被捏碎了魂核的憋屈和恐懼還沒來得及咽下去，就被那雙混沌漩渦般的眼睛掃過來時的“無視”徹底點燃了！
怒火燒穿了那點殘魂的理智。
“吞了老祖我的主燈油！毀了我重鑄法體的希望！你還敢裝看不見？??！”血無妄的聲音尖利得能刮破耳膜，裹著血月紅光，化成一柄扭曲蠕動的巨大利爪，撕裂粘稠的空氣，帶著無盡怨毒當頭抓下！“給我把魂吐出來！當老祖新軀的墊腳石吧！！”
利爪撕裂空間，血紅光芒映亮了戚華楠濺滿骨屑灰燼的側臉。他卻像沒看見那足以捏碎山峰的爪影，步子都沒亂。只是在利爪帶著腥風罩頂?shù)淖詈笠粍x，抬起了頭。
不是格擋，也不是閃避。
就那么張開嘴。
對著那鋪天蓋地抓下的血紅能量巨爪——
吞！
沒有驚天動地的動靜。那凝聚了血月精華和血無妄殘魂全部力量的能量巨爪，在離他口鼻不到半尺的地方，猛然坍縮！
如同泥牛入海！又像是滾燙的鐵水倒進了無形的萬丈冰淵！
撕心裂肺的利爪、濃稠翻涌的血紅能量、甚至連附著在上面的那股子深入骨髓的怨毒，都像是被一張無形的大嘴一口囫圇吞下！半空中只留下一圈短暫扭曲的光影漣漪，然后…就徹底沒了動靜！
“什…？！”血無妄那由血光構成的眼珠子（如果能叫眼珠子的話）差點瞪出來！不可能！他凝出的這一擊，比陸吾生前還強三分！就算元嬰修士也得避其鋒芒！怎么可能…就這么…沒了？！
他甚至沒“感覺”到能量碰撞的波瀾！仿佛他那全力一擊，只是對方打了個不大不小的飽嗝！
沒等他驚魂落定，一股源自生命本能的、比面對陸吾湮滅時更加強烈百倍的攫取感，如同冰寒的毒蛇，猛地纏上了他這道由怨念和血月投影維系的核心！
完了！
不好?。?！
血無妄的念頭如同燒斷了保險絲的電閘，瞬間崩滅！他本能地想逃，想收回所有力量徹底消散！
晚了！
戚華楠那張開吞噬了血爪的嘴……沒有合上。
他抬起頭，那對旋轉的混沌漩渦精準地鎖定了半空中那道猩紅扭曲的投影！
一股沛然莫御、吞噬萬象的引力，驟然爆發(fā)！
嗡——！
沒有任何驚天動地的聲響。空間卻發(fā)出不堪重負的呻吟。
無形的法則巨口徹底張開！
血無妄那道原本凝實了幾分的投影，瞬間像風中的油紙燈籠，被吹得瘋狂搖曳、變形、拉長！構成他投影核心的那點血色怨念結晶瘋狂尖嘯，卻如同落入風暴的螢火，被無形的暴力硬生生扯離了血月紅光的錨定范圍，化作一道粘稠的血紅色“面條”，發(fā)出無聲的慘叫，瘋狂倒卷向戚華楠微張的口中！
“不——?。?！饒了我……我愿為……”含糊不清、充滿極致恐懼的神念碎片還沒來得及傳遞出來，就連同那點殘存的核心怨念結晶一道，被徹底抽吸、吞沒！
只留下一聲“滋溜”般微弱、卻令人毛骨悚然的抽吸輕響。
空中的血色投影徹底消失。血月似乎都黯淡了一瞬，仿佛失去了重要的能量源泉。
戚華楠站在原地，緩緩閉上嘴。喉結上下輕輕滾動了一下。他扭了扭脖子，發(fā)出細微的骨骼輕響。似乎有點點灰黑色的氣韻在他周身紊亂的混沌氣機表面掠過，隨即又隱沒無蹤，帶不起他眼瞳深處一絲一毫的波瀾。
仿佛只是撣掉了一粒落在肩上的灰。
他繼續(xù)邁步。踏過祠堂門口冰冷的青石門檻，那沾滿泥污和血跡的腳印里，恰好蓋住了……幾滴尚在微微暈開的、暗紅色的血點。那是小石頭身體里最后流淌出來的溫熱。
祠堂內，最后幾個還能掙扎的林家子弟蜷在角落，抖得像狂風里的秋葉，看著那恍如魔神的身影一步步走進來，恐懼得連呼吸都忘了。
林嘯天掙扎著想爬起來，胸口被血無妄最后投影的反噬火焰燎過的焦黑傷口一陣劇痛，又“哇”地吐出一口黑血，視線一片眩暈模糊，只能死死瞪著那越走越近的死亡陰影。
就在戚華楠的靴子即將踩上門檻內小石頭尚未完全凝固的血泊邊緣時——
嗡……
一聲極細微、卻又無比清晰的震顫，毫無征兆地，直接從那小片尚未干涸的暗紅色血泊中蕩開！并非能量波動，更像是一種……共鳴的呼喚！
戚華楠那只抬起的腳，動作極其短暫地、難以察覺地頓了一下！不足半寸。
他微微垂下了頭。那雙旋轉著混沌漩渦、平靜如死水的眼眸，第一次“正眼”看向了地上那片刺目的紅！
那血……
紅的灼眼。帶著林家人的氣息。
就在他目光觸及那片血的瞬間——
嗡！
血泊猛地一亮！微弱的紅芒如同燃燒的余燼，倔強地閃動著！
一股微弱卻清晰無比的意念流，如同初春破土的第一縷嫩芽，帶著小石頭臨死前最后的不甘、絕望、和對“少爺”那點純粹到笨拙的信任，竟穿透了他識海中那被太陰玉髓碎片強行凍結的“混沌淵井”，毫無保留地、決絕地撞了進來！
“……少…爺……”
“……家……”
“……快…跑…啊…”
那不是語言，是烙印在血脈本源最深處的一道刻痕！一道以燃燒生命、引爆林家傳承血脈中某種被埋藏了萬古的印記為代價，強行撕裂幽冥血月封鎖，沖向他魂魄核心的最后契約！
林氏血脈守護契！以命結緣！代主承劫！
轟隆——?。?！
這道決絕意念如同投入死火山核心的最后一點火星！
卡啦啦啦啦——?。?！
戚華楠識海深處，那座被太陰寂滅冰封的“淵井”核心，那輪禁錮了混亂風暴的冰壁表面，毫無征兆地炸開了蛛網般的巨大裂紋！
前世戚華楠那道高踞云端、冰冷如山岳的至尊仙魂烙印：“……守護天道…諸界為重…區(qū)區(qū)凡俗牽絆…螻蟻情愫…何足道哉……當斬……”
今生林家血脈契約帶著小石頭體溫的泣血吶喊：“……少爺……快跑……跑啊……”
兩股源自靈魂最深處的洪流再次猛烈對沖！仙印的冰冷被血契的滾燙融化了一角！混沌漩渦的吞噬本能在契約燃燒的瞬間被狠狠地刺痛！
“呃……咳！”戚華楠身體猛地一晃！一直平靜如同死水的五官驟然扭曲！像是強行憋了太久的氣息終于找到一絲縫隙，喉嚨深處爆出一聲痛苦不堪的低吼！
他眼中的混沌漩渦瘋狂旋轉，時而死寂平靜，時而掠過一絲劇痛的迷茫！
就在這一片心魂撕裂、混亂與冰封瘋狂交織的劇痛深淵邊緣——
嗡??！
又是一聲共鳴！
這一次，來自他胸口深處！
九劫輪回玉崩落的那枚碎片，剛剛被他硬生生嚼碎吞下，此刻卻在他心脈深處被小石頭最后燃燒血脈引動的血契所點燃！一絲破碎記憶的灰燼，被引燃了！這一次不再是太陰玉髓的寒冷寂滅，而是一種……冷中帶甜的奇異神韻！
混沌漩渦旋轉的眼底，猛地映出兩道重疊的畫面：
前世：冰冷的白玉小瓶遞來，指尖滑過時殘留的一絲……微甜氣息？（屬于太陰玉髓的原初神韻？）
今生：祠堂深處角落陰影里，那枚林青璃曾緊握、后來被林家慌亂中匆忙收起的那枚太陰玉髓殘片——此刻正在一個氣息微弱、身體蜷縮在供桌下的女童手中，散發(fā)出微弱卻無比相似的清冷甜香！
那氣息……與剛才嚼碎玉片感知到的一縷……一模一樣！
混沌的吞噬本能感受到了一股前所未有的、能暫時“撫平”此刻撕裂痛苦的“清涼”！
“找到…它……”
一個混沌而饑餓的念頭瞬間壓過了混亂的掙扎：“……吃了它……”
戚華楠的身體，被這純粹的“食欲”本能驅動，無視了識海的痛苦拉扯，無視了地上那片呼喚他的血泊，猛地轉向！朝著祠堂深處那張巨大的林家祖先供桌方向——
直撲過去！
目標！角落陰影下！那個緊緊握著玉片碎片、嚇得連哭都忘記、瞳孔里只倒映著惡魔逼近的——
林青璃！
“嗷——！??！”
一聲混雜著非人獸性與極端痛苦的嘶嚎，撕裂了祠堂死寂！巨大的陰影瞬間將幼小的身影完全籠罩！沾著血污泥土的巨爪，帶著撕裂一切的決絕，閃電般抓向女童心口握著的玉片……以及她瘦弱的心臟！
“不要——?。?！”林嘯天目眥盡裂！聲帶徹底撕裂！卻已無力阻止！
林青璃被那撲面的兇戾徹底凍結，連尖叫都卡在喉嚨里，只剩一雙空洞絕望的眼睛，映著那覆滅的爪子落下！
死亡凝固了時間。
就在那利爪尖即將刺破女童胸前的衣襟、觸及她溫熱血肉前的萬分之一剎那——
“嗡！”
一聲清越！高妙！如同玉石相擊、又似冰雪落瓊盤的清脆鳴響！
這聲音，不像是世間該有！它穿透了籠罩的青石鎮(zhèn)血月屏障！穿過了混亂殺戮的林家大院！無視了空間距離！無視了彌漫的幽冥怨氣！
精準無比地！在戚華楠那混亂沸騰、劇痛交織的識海深處——那塊被小石頭血契撕裂了封凍的“混沌淵井”冰蓋之上——
叮！
輕輕敲響！
如同萬古寒寂中滴落的第一顆融水！
像是一線清泉……瞬間流入了干涸暴裂的靈魂裂縫！
那抓向林青璃心口的、帶著毀滅氣息的利爪……
驟然停頓！
距離女童顫抖的睫毛尖！只有半寸！
那根沾著血污碎屑的手指……極其細微地……
顫了一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