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花板又在滴水。不是那種急促、宣告管道災難的嘩嘩聲，而是更陰險的，帶著粘稠的耐心。
嗒…嗒…嗒…間隔長得足以讓人在昏沉中以為它停了，然后，又在意識邊緣最松懈時，
精準地落下來，砸在搪瓷臉盆里積攢的那層渾濁水面上。聲音沉悶，帶著一種病態(tài)的粘滯感，
像肺癆病人喉嚨深處最后一口無法咳出的濃痰。陳暮眼皮重得抬不起來，
意識卻像被這滴水聲吊著，不上不下地懸在黑暗的半空。每一次“嗒”聲落下，
都像一根冰冷的針，刺在他緊繃的神經(jīng)末梢上。他翻了個身，粗糙的薄毯摩擦著皮膚，
帶來一陣細微的刺癢。黑暗濃得化不開，只有那滴水聲，一聲聲，
固執(zhí)地丈量著這無邊死寂的時間。他閉著眼，伸出手，憑著肌肉記憶在床頭柜上摸索。
指尖先是觸到冰涼光滑的玻璃杯壁，然后碰到了那個硬紙盒。打開盒蓋，
里面只剩下幾根孤零零的蠟燭頭，短得可憐。他捏起一根，又摸索到打火機。咔嚓一聲輕響，
橘黃色的小火苗跳躍起來，瞬間撕開了濃稠的黑暗，也刺痛了他久未見光的雙眼。
他本能地瞇起眼，淚水不受控制地涌上眼角。搖曳的燭光勉強照亮了床頭那一小片區(qū)域。
陳暮的目光習慣性地向上飄去，隨即僵住。昨晚睡前還只是硬幣大小的那片霉斑，一夜之間，
竟已瘋狂地擴張開來。深綠、墨黑、夾雜著幾縷詭異的暗紅，像某種活物的潰爛傷口，
在天花板上肆意蔓延。更令人頭皮發(fā)麻的是，它蔓延的形狀，竟隱隱勾勒出幾道扭曲的弧線，
勉強構成一個……一個星座的輪廓？陳暮的心猛地一沉，
某個熟悉的星圖碎片在記憶中一閃而過，快得抓不住。寒意順著脊椎骨嗖嗖地往上爬，
比窗外滲進來的冷氣更刺骨。他猛地坐起身，薄毯滑落。不能再躺下去了。這屋子，
或者說這世界，正在用一種緩慢而堅決的方式，從細微處蠶食他熟悉的一切。
赤腳踩在冰冷的地板上，寒氣瞬間從腳底竄遍全身。陳暮打了個寒顫，趿拉著拖鞋，
走向廚房。每走一步，腳下的地板都發(fā)出令人牙酸的、空洞的呻吟，
仿佛踩在一具巨大朽木的胸腔里。廚房的水龍頭依舊固執(zhí)地沉默著，
無論他如何徒勞地擰動那個冰冷的金屬旋鈕。旁邊，那個碩大的藍色塑料儲水桶，
像一頭沉默的怪獸蹲在角落。他掀開桶蓋，
一股難以形容的、混合著鐵銹和某種腐敗有機物氣息的味道撲面而來。
水面上漂浮著幾縷可疑的、灰白色的絮狀物。
他用一個邊緣磕碰得坑坑洼洼的搪瓷杯舀出半杯水，
灶臺上的簡易過濾裝置——那是一個用塑料瓶剪開瓶底、倒扣在另一個瓶子上做成的玩意兒。
底層鋪著細沙和碎石子，中間是厚厚一層燒過的、黑乎乎的咖啡渣，
最上面蓋著一層薄薄的紗布。渾濁的水艱難地滲透著咖啡渣層，發(fā)出細微的滋滋聲，
滴落下來的液體呈現(xiàn)出一種可疑的淡黃色。這就是他的生命線，
每天能濾出大約兩升這樣的“凈水”。燒水壺的塑料外殼布滿劃痕，
內壁沉積著一層灰白色的水垢。他把過濾好的水倒進去，按下開關。一陣嗡嗡的低鳴響起，
壺底開始有細小的氣泡聚集、上升。他拉開冰箱門，
一股混合著冰冷金屬和微弱腐敗甜膩的氣味涌出。冷藏室里空空蕩蕩，
只有幾袋早已看不出內容物的凍得硬邦邦的東西。他的目標是冷凍室。角落里，
一個密封袋里還剩下一小撮深褐色的粉末——最后一點咖啡豆磨成的粉。
袋子表面凝結著一層薄薄的白霜。取出袋子，關上冰箱門，他下意識地回頭瞥了一眼。
冰箱側面那扇巨大的玻璃窗，此刻正以一種詭異的方式反射著燭光。玻璃表面，
覆蓋著一層薄薄的、晶瑩剔透的霜花，但那霜花的紋理絕非天然，它們扭曲、纏繞，
像無數(shù)細小冰冷的蛇，又像某種精密儀器的電路板。更深處，靠近冰箱密封條的位置，
幾點極其微弱的、幽藍色的光芒在霜層下隱隱閃爍，如同深埋冰層下的鬼火。
陳暮強迫自己移開視線，每次看到這個，胃里都像塞了一塊冰。他撕開咖啡袋，
將珍貴的粉末倒入一個還算完好的馬克杯。水壺發(fā)出尖銳的嘯叫，水開了。
滾燙的“凈水”沖入杯中，深褐色的粉末旋轉著溶解。
一股濃郁的、帶著焦糊和霉變氣息的苦澀味道瞬間彌漫開來，鉆入鼻腔。這就是他的早餐，
或者更準確地說，是他維系清醒的藥。端著滾燙的杯子，陳暮走到客廳那扇巨大的落地窗前。
窗外，是凝固的死寂。天空永遠是一種令人窒息的鉛灰色，厚重低垂，
仿佛一塊浸透了污水的巨大裹尸布，沉沉地壓在同樣灰暗的、毫無生氣的建筑廢墟之上。
目力所及，沒有一棟樓是完整的，鋼筋如折斷的巨獸肋骨般猙獰地刺向天空，
破碎的混凝土墻體搖搖欲墜，被厚厚的、滑膩的深綠色苔蘚覆蓋，像是大地的膿瘡。
樓下那條曾經(jīng)車水馬龍的街道，
如今被厚厚的、灰白色的塵埃和扭曲變形的金屬殘骸徹底掩埋，
形成一片凝固的、絕望的垃圾海洋。視野盡頭，
幾棟曾經(jīng)的地標大廈只剩下扭曲的、漆黑的鋼骨框架，歪斜地刺向灰暗的天穹，
如同巨人垂死的、指向虛無的枯指。
他的目光落在窗外不遠處一棵早已枯死多年的巨大梧桐樹上。
虬結的黑色枝椏像絕望伸向天空的爪子。在其中一根較高的枝椏上，掛著一個東西。
它像一張巨大、半透明的塑料薄膜，邊緣不規(guī)則地破損、卷曲，
呈現(xiàn)出一種病態(tài)、毫無生氣的灰白色，卻又能隱隱透出窗外那鉛灰色的天光。最詭異的是，
它表面似乎覆蓋著一層極其微弱的、流動的光暈，時而泛出慘淡的綠，時而又滲出死寂的藍，
如同垂死水母體內最后一點掙扎的熒光。這玩意兒掛在那里很久了，一動不動，
仿佛被無形的釘子釘在了凝固的時間里。陳暮第一次看到它時，它還在風中微微飄蕩，
像一個巨大的、被遺棄的風箏。但現(xiàn)在，它徹底凝固了，連同它所依附的枯枝，
都成了這死亡景觀中一件冰冷的、怪異的標本。陳暮的目光回到室內，落在墻上的掛歷上。
彩色的印刷已經(jīng)嚴重褪色，但那個日期卻異常清晰，
像一道永遠無法愈合的傷口：2024年7月。旁邊印著一個笑容甜美的女明星，
手里拿著一瓶汽水，那笑容在如今看來，虛假得令人心碎。
他從睡褲口袋里掏出那部老舊的智能手機。屏幕布滿蛛網(wǎng)般的裂痕，
邊緣的塑料殼也碎裂剝落，露出里面暗色的電路板。這玩意兒早就是個沉重的磚頭，
除了那點可憐的電量指示燈，唯一還能運轉的功能，
就是那個他無意中發(fā)現(xiàn)的、深藏于系統(tǒng)文件夾深處的萬年歷小程序。
他用力按著幾乎失去彈性的開機鍵，屏幕掙扎著閃了一下，一片雪花般的亂碼跳動幾秒后，
一行極其簡略、冰冷的白色字符浮現(xiàn)出來，
背景是深邃的、吞噬一切的黑：**大崩塌第 372 年**372年。
陳暮的手指猛地攥緊了滾燙的馬克杯，指關節(jié)因為用力而發(fā)白。杯壁的溫度灼燒著皮膚，
他卻感覺不到絲毫暖意，只有一股冰寒從胃里翻涌上來，凍結了他的血液。372年。
這個數(shù)字像一把冰冷的、銹蝕的錐子，反復鑿擊著他搖搖欲墜的認知壁壘。
日歷上凝固的“2024年7月”，窗外那棵枯樹上凝固的“塑料袋”，
公寓……一切都在指向一個荒誕絕倫、卻又讓他不得不一點點吞咽下去的真相：他被困住了，
困在一個時間的孤島里。外面那個廢墟世界，時間已經(jīng)無情地奔涌了三百七十二年。
窗外的枯樹，那掛著的“塑料袋”表面，死寂的流光似乎微微波動了一下。
陳暮的心臟也隨之驟然一縮，像被一只冰冷的手攫住。他猛地轉過身，
幾乎是踉蹌著沖向書房。那里有他唯一還能進行的精神活動——閱讀和整理。書架上，
那些他曾經(jīng)視若珍寶的書籍，如今大多已成了廢紙。紙張變得極其脆弱，
輕輕一碰就碎裂成粉末，字跡更是模糊不清，仿佛被無形的橡皮擦反復擦拭過，
只剩下一些難以辨識的墨團。他懷疑，這些書的“時間”正在加速流逝，或者，
被這個混亂時空里某種不可知的力量侵蝕著。只有極少數(shù)幾本材質特殊的，
比如銅版紙印刷的精美畫冊，或者硬殼精裝的大部頭，還能勉強保存下來。
他小心翼翼地從書架最底層抽出一本厚重的硬殼筆記本。
這是他近幾個月來唯一能做的事情：記錄。記錄這棟公寓里發(fā)生的所有細微變化，
記錄他那些混亂不堪的夢境碎片，
記錄窗外廢墟里任何一點可疑的動靜——盡管絕大部分時候，只有絕對的死寂。
他翻到最新一頁，用一支快要沒油的圓珠筆，
用力地寫下今天的日期——他根據(jù)自己的生物鐘和手機萬年歷推算出的“大崩塌372年，
第127天”。筆尖劃在粗糙的紙面上，發(fā)出沙沙的聲響。“霉斑持續(xù)擴張，形態(tài)異常，
疑似星座（？待查）?！薄氨鋬冉Y晶程度加深，新發(fā)現(xiàn)微弱藍光點。
”“窗外‘膜’（暫定名）狀態(tài)：完全靜止，無可見變化。”“凈水產(chǎn)量穩(wěn)定，
咖啡儲備告罄。明日開始徹底斷供?！睂懙健翱Х葍涓骟馈睍r，筆尖頓了一下，
在紙上洇開一小團墨跡。一種難以言喻的苦澀在喉嚨里蔓延開，比那杯劣質咖啡的味道更甚。
他合上筆記本，
無意識地拂過封面上那個小小的、凸起的金屬徽記——一個抽象的、線條流暢的螺旋形符號。
這是他未婚妻林薇家族的徽記。這本筆記，是她送給他的生日禮物，
扉頁上還留著娟秀的字跡：“給未來的歷史學家陳暮先生，記錄屬于我們的星辰大海。
” 星辰大?！惸撼读顺蹲旖?，露出一絲比哭還難看的自嘲?，F(xiàn)在，
連頭頂?shù)奶炜斩贾皇Ｏ掠篮愕你U灰。他將筆記本塞回書架底層，目光掃過桌角。
那里安靜地躺著一枚小小的銀質書簽。造型是一尾靈動的魚，
魚眼處鑲嵌著一粒極其微小的、深藍色的寶石。書簽尾部，
刻著兩個細小的數(shù)字：“7.1”。這是林薇最喜歡的書簽，
也是她留在他這里的唯一一件貼身物品。2024年7月1日，
她本該結束出差回到這座城市……那一天，成了日歷上永恒的定格，
也成了他心中永不結痂的傷口。他拿起書簽，冰冷的金屬觸感順著指尖蔓延。
指腹摩挲著那光滑的魚身和冰涼的藍寶石，仿佛還能感受到她指尖的溫度。窗外，
絕對的死寂?；野椎奶旃馔高^蒙塵的玻璃，在室內投下模糊的光影輪廓。
陳暮將書簽緊緊攥在手心，那一點冰冷的堅硬，成了他此刻唯一能抓住的實體。
饑餓像一條冰冷的蛇，盤踞在胃里，緩慢而堅定地收緊。
咖啡帶來的短暫清醒和虛假暖意早已消散殆盡，只剩下深入骨髓的疲憊和一種空落落的恐慌。
陳暮的目光不由自主地飄向廚房，飄向那個巨大的、沉默的冰箱。冷藏室早已空空如也，
凍得硬邦邦的未知物體也早已耗盡。那里只剩下……他咽了口并不存在的唾沫，
喉嚨干澀得發(fā)痛。他起身，走向冰箱。不是為了尋找食物，那里早已不可能有食物。
他拉開冷凍室的門，冰冷的氣息撲面而來，帶著金屬和微弱腐敗的混合氣味。他伸手進去，
不是摸索，而是精準地撥開那些覆蓋在角落里的、薄薄的冰霜。冰層下，
一小片奇異的景象顯露出來。那是幾簇生長在冷凍室金屬內壁上的晶體。它們并非冰霜，
形態(tài)更加復雜、精巧。有的像微小的、扭曲的樹枝，有的像破碎的六角星，
還有的如同細小的、凝固的閃電。它們呈現(xiàn)出一種半透明的、近乎玻璃的質感，
內部卻隱隱流動著極其微弱的光芒。
藍、慘綠、甚至偶爾閃過一縷不祥的暗紅……光芒微弱到只有在絕對的黑暗中才能勉強察覺，
此刻在冰箱內部微弱的光線下，只是隱約勾勒出它們冰冷而妖異的輪廓。
這就是冰箱里那些“鬼火”的來源。陳暮不是第一次看到它們。
最初只是零星的、米粒大小的光點，然后緩慢地生長、蔓延。
它們似乎……在汲取這冰箱里殘存的冷氣，或者別的什么東西？他伸出手指，
小心翼翼地靠近一簇最大的、形狀類似荊棘的藍色晶體。
指尖在距離晶體表面幾毫米的地方停住。一股難以言喻的寒意透過空氣侵襲而來，
不是物理上的低溫，更像是一種能凍結靈魂的陰冷。他猛地縮回手，
仿佛被無形的針扎了一下。他關上冰箱門，隔絕了那詭異的景象和寒意。
胃里的那條蛇絞得更緊了。他走到廚房角落，那里放著幾個大小不一的塑料盆。里面不是水，
而是他培育的“食物”——那些在浴缸里生長的發(fā)光蘑菇。
最初只是從潮濕的浴缸縫隙里冒出的幾朵灰白色小傘蓋，毫不起眼。
但在陳暮近乎絕望的嘗試下，
他用過濾后殘留的咖啡渣和一點點能找到的、已經(jīng)腐敗的植物碎屑作為培養(yǎng)基，
竟然真的讓它們存活了下來，并且……發(fā)生了變異。
盆中的蘑菇已經(jīng)完全脫離了陳暮認知中的形態(tài)。傘蓋不再是規(guī)則的圓形，
而是扭曲成不規(guī)則的螺旋狀或波浪形，邊緣卷曲，呈現(xiàn)出一種半透明的、凝膠般的質感。
最令人不安的是它們的顏色和光芒。
深紫、墨綠、如同凝固血液般的暗紅……它們在昏暗的光線下，
持續(xù)散發(fā)著一種柔和的、幽幽的冷光，像黑暗中的磷火。正是這光芒，
在那些沒有蠟燭的漫漫長夜里，成了他唯一的光源，
也成了他唯一的食物來源——盡管每次吞咽它們黏滑、帶著濃烈土腥和金屬味的菌體時，
都伴隨著劇烈的反胃和一種靈魂被污染的恐懼。他蹲下身，拿起一把邊緣已經(jīng)銹鈍的小刀，
小心地從一簇暗紫色的、螺旋扭曲的蘑菇上切下幾片。菌肉被切斷時，
滲出一點粘稠的、同樣散發(fā)著微弱熒光的汁液。
他將這幾片薄薄的“食物”放在一個缺了口的瓷碟里。這就是今天的午餐，或許也是晚餐。
他端著碟子回到客廳的落地窗前，背靠著冰冷的墻壁滑坐在地板上。窗外，
那鉛灰色的天空依舊，死寂的廢墟依舊，枯枝上掛著的那片詭異的“膜”也依舊。
他捏起一片蘑菇，閉著眼，將它塞進嘴里。
、帶著濃重的土腥味和一種難以形容的、仿佛鐵銹混著腐爛海藻的金屬咸腥瞬間充滿了口腔。
他強迫自己咀嚼，喉結艱難地上下滾動。胃部立刻傳來一陣劇烈的抽搐和惡心感，
但他死死忍住了?；钕氯ァ＿@個念頭像一道冰冷的鐵律，支撐著他完成每一次吞咽。
胃里的絞痛暫時平息了一些，留下一種火燒火燎的空虛感和滿嘴令人作嘔的余味。
陳暮靠在冰冷的墻壁上，疲憊感如同潮水般涌來，幾乎要將他淹沒。眼皮沉重地往下墜，
意識開始模糊。他掙扎著想保持清醒，但身體和精神早已透支到了極限。
那幽幽的蘑菇冷光在眼皮縫隙里跳動，最終被一片深沉的黑暗取代。黑暗并不安寧。
他感覺自己在下墜，穿過粘稠冰冷的液體，
四周是無邊無際的、散發(fā)著微弱熒光的巨大蘑菇林，傘蓋如同倒懸的墨綠色蒼穹。
林薇的身影在前方若隱若現(xiàn)，穿著潔白的婚紗，
但那婚紗正被一種墨綠色的、粘稠的菌絲飛快地侵蝕、覆蓋。她回頭看他，臉上沒有恐懼，
只有一種令人心碎的平靜。她的嘴唇無聲地開合，
仿佛在說：“時間……是褶皺……” 他想沖過去，身體卻沉重得像灌了鉛，
腳下是盤繞蠕動的發(fā)光菌絲，冰冷滑膩。畫面陡然切換。不再是幽暗的地底，
而是灼熱刺目的白光。他懸浮在一片無邊無際的、純白色的虛無之中。沒有天空，沒有大地，
只有令人眩暈的光。一個冰冷、毫無感情的宏大聲音直接在他腦海中轟鳴，
……”“樣本……‘繭’……狀態(tài)：穩(wěn)定……能量讀數(shù)……異常波動……”這聲音并非語言，
更像是一種純粹的信息洪流，強行塞入他的意識。他感到自己的大腦像要被撐爆，
思維被攪成一團混亂的漿糊。他想尖叫，卻發(fā)不出任何聲音。那白光越來越亮，
聲音越來越響，最終化為一片吞噬一切的爆鳴……陳暮猛地睜開眼，心臟在胸腔里瘋狂擂動，
幾乎要破膛而出。他劇烈地喘息著，冷汗浸透了單薄的衣衫，冰冷地貼在皮膚上。
夢中那冰冷的白光和震耳欲聾的轟鳴仿佛還殘留在視網(wǎng)膜和耳膜上，帶來一陣陣眩暈和刺痛。
他下意識地抬手抹去額頭的冷汗，指尖卻在觸碰到臉頰時頓住了。臉上……有東西。
一種極其微弱的、幾乎難以察覺的麻癢感，像靜電拂過汗毛。他立刻翻身爬起，
踉蹌著沖向浴室——那里有一面布滿水垢和霉點的鏡子。昏暗中，他湊近鏡面。
鏡中映出一張蒼白、瘦削、胡子拉碴的臉，眼窩深陷，顴骨突出，
寫滿了疲憊和長期營養(yǎng)不良的痕跡。但讓他血液幾乎凝固的是，在左側臉頰靠近顴骨的位置，
幾道極其細微的、如同發(fā)絲般纖細的紋路，正隱隱散發(fā)著一種極其黯淡的、冰藍色的微光！
那光芒微弱到極點，時隱時現(xiàn)，如同風中殘燭。紋路的走向，
與他夢中看到的、侵蝕林薇婚紗的那種墨綠色菌絲，隱隱相似！他顫抖著伸出手指，
想要觸碰那幾道詭異的藍紋。指尖距離皮膚還有一厘米，
一股熟悉的、深入骨髓的陰冷寒意猛地襲來，與他觸碰冰箱晶體時的感覺如出一轍！
他觸電般縮回手，心臟狂跳，胃里翻江倒海。
繭’……狀態(tài)：穩(wěn)定……能量讀數(shù)……異常波動……” 夢中那個冰冷的、非人的聲音碎片，
如同跗骨之蛆，再次回響在耳邊。他踉蹌著后退，背脊重重撞在冰冷的瓷磚墻上。
鏡子里的那張臉，因為極度的恐懼和荒謬感而扭曲。他低頭看向自己的雙手，皮膚蒼白，
血管清晰可見。他猛地拉開自己破舊的T恤領口，借著窗外灰暗的光線看向胸膛。
皮膚表面暫時還看不出異樣，但一種難以言喻的、仿佛皮膚下有冰冷活物在緩慢爬行的錯覺，
讓他渾身汗毛倒豎。他沖出浴室，幾乎是撲到客廳的落地窗前，雙手死死撐在冰冷的玻璃上，
指關節(jié)因為用力而發(fā)白。他需要看到外面，看到那個“正?！钡摹⑺兰诺膹U墟世界，
來對抗內心瘋狂滋生的恐懼和那個恐怖的猜想——他，正在變成某種東西？某種非人的存在？
像冰箱里的晶體？像浴缸里那些發(fā)光的蘑菇？他是那個冰冷的、非人聲音口中的“樣本”？
“繭”？窗外，鉛灰色的天空如同凝固的鉛塊，沉重地壓在無邊無際的廢墟之上。
枯樹、斷壁殘垣、被塵埃掩埋的街道……一切都如同他昏睡前一樣，死寂得令人窒息。
那片掛在枯枝上的“膜”也依舊，灰白半透明，邊緣破損，
表面那層流動的死寂光暈微弱地閃爍著慘綠和幽藍。陳暮的胸膛劇烈起伏，
每一次呼吸都帶著灼熱的痛感。他死死盯著那片死寂，仿佛想從中榨取一絲“正?！钡淖C據(jù)，
來駁斥腦海中那個瘋狂的聲音和臉上冰冷的藍紋。就在他幾乎要被絕望淹沒時，
視線無意中掃過遠處那片被塵埃覆蓋的街道邊緣——靠近一棟半塌公寓樓的拐角處。
有什么東西……動了一下。極其細微，像是一小片灰白色的塵埃被氣流擾動，輕輕揚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