寒山寺的鐘聲在雨幕中若隱若現(xiàn)，步塵風(fēng)三人躲進城郊一處廢棄的土地廟。廟內(nèi)蛛網(wǎng)遍布，供桌上的土地公塑像缺了半只胳膊，雨水從破漏的屋頂?shù)温?，在青石板上砸出一個個小坑。肖艷娘用枯枝撥弄著墻角的柴火，火星濺起時，映出她沾滿泥污的臉頰。
“步大哥，你看這火……”她話音未落，柴火突然爆出一聲輕響，火星濺到令玉嬌的裙角。
“小心！”步塵風(fēng)眼疾手快，用竹劍挑開火星，劍身在火光中劃出一道青芒。令玉嬌驚惶地后退半步，月白色的裙擺已被燙出個小洞。
“都怪我笨手笨腳……”令玉嬌低下頭，指尖緊張地絞著裙角。
肖艷娘忽然將柴火一丟，站起身叉腰道：“行了行了，不就是個洞嗎？等找到真譜，我賠你十條新裙子！”她頓了頓，目光落在步塵風(fēng)冷俊的側(cè)臉上，“步大哥，你說玄衣她……是不是死得太慘了？”
步塵風(fēng)正在擦拭竹劍上的雨水，聞言動作微不可察地一頓。玄衣臨終前的眼神在他腦海中閃過，那聲未說完的“墨玉……星圖……”仿佛還在耳邊。他將竹劍靠在供桌上，從行囊里摸出半塊羊脂玉佩，觸手溫潤，卻驅(qū)不散心中的寒意。
“她是玄影煞星的妹妹，”步塵風(fēng)聲音平淡，“江湖人，江湖死?！?/p>
肖艷娘猛地跺腳：“什么江湖人江湖死！她明明可以不用死的！”她忽然蹲下身，雙手抱膝，聲音帶著一絲不易察覺的顫抖，“就像我……明明可以不用當(dāng)幽冥宮的棋子的……”
令玉嬌驚訝地看向她：“艷娘姐姐，你……”
肖艷娘抬起頭，火光映著她通紅的眼眶，平日的艷麗蕩然無存，只剩下疲憊與哀傷：“我爹本是‘銷金窟’的掌柜，十年前幽冥宮來收保護費，爹不肯，他們就……就把我娘……”她哽咽著說不下去，淚水終于滑落，“夜無魂說，只要我替他做事，就放過我爹。我從十五歲起，就跟著柳如眉學(xué)媚術(shù)，學(xué)用毒，成了現(xiàn)在這副人不人鬼不鬼的樣子……”
步塵風(fēng)握著玉佩的手微微收緊，他從未想過，那個總是嬌笑著勾引他的肖艷娘，竟有如此遭遇?；鸸馓S，將他的影子投在斑駁的墻壁上，顯得格外孤寂。
“所以你接近我，也是為了‘無影心經(jīng)’？”步塵風(fēng)的聲音沒有起伏。
肖艷娘搖搖頭，淚水滴在泥地上：“一開始是，可后來……”她抬起淚眼，望著步塵風(fēng)，“我從沒見過像你這樣的人，面對我和玉嬌那樣……那樣的勾引，居然連眼睛都不眨一下。你知道嗎？在幽冥宮，男人看我的眼神都像餓狼，只有你……”
令玉嬌忽然開口，聲音輕得像嘆息：“艷娘姐姐，其實我也一樣……”她從袖中取出一枚褪色的銀鎖，“這是我小時候戴的，我本是杭州繡莊的女兒，十二歲那年，繡莊失火，爹娘都沒了，是柳如眉救了我，卻把我送進了‘萬艷樓’學(xué)琴棋書畫，說要培養(yǎng)我當(dāng)‘美人計’的棋子……”
步塵風(fēng)看著她們，一個艷麗如火，一個溫婉如水，此刻卻都卸下了偽裝，露出了傷痕累累的內(nèi)心。他想起無痕崖上的孤寂，想起師父臨終前的叮囑，忽然覺得這江湖的恩怨，遠(yuǎn)比他想象的更復(fù)雜。
“你們的仇，”步塵風(fēng)站起身，走到破廟門口，望著外面的雨幕，“不該算在我頭上?！?/p>
“我們知道！”肖艷娘也站起身，走到他身后，“我們只是……只是想告訴你，跟在你身邊的這些日子，是我這輩子最像人的時候。”
令玉嬌也走到另一側(cè)，輕聲道：“步大哥，無論你信不信，我和艷娘姐姐，現(xiàn)在只想幫你找到真譜，然后……”她頓了頓，“然后找個地方好好活下去?！?/p>
步塵風(fēng)沉默著，雨絲飄進廟門，打濕了他的額發(fā)。他想起玄衣臨死前的眼神，想起墨玄信中的“一飯之恩”，如今看來，一切都像是一場精心策劃的騙局。而眼前這兩個女人，她們的傾訴是真是假？他無法分辨，也不愿分辨。
“天快亮了，”步塵風(fēng)轉(zhuǎn)過身，目光從她們臉上掃過，“寒山寺的水牢，兇險莫測。你們?nèi)粝胱撸F(xiàn)在還來得及?！?/p>
肖艷娘立刻搖頭：“我不走！我倒要看看，那真譜到底是什么寶貝，值得這么多人送命！”
令玉嬌也堅定地說：“步大哥去哪，我就去哪?！?/p>
步塵風(fēng)看著她們眼中的決絕，心中第一次生出一絲動搖。他想起江斷潮說的“有失有得”，或許，他失去的是孤獨，得到的，是這兩個萍水相逢的女子的信任。
“隨你們吧?！辈綁m風(fēng)轉(zhuǎn)過身，重新拿起竹劍，“但記住，進了水牢，生死自負(fù)?！?/p>
肖艷娘和令玉嬌對視一眼，都從對方眼中看到了釋然。她們知道，步塵風(fēng)的冷淡下，藏著一顆未泯的俠心。而她們的傾訴，并非想打動他，只是想讓他知道，這江湖路上，他并非孤身一人。
雨漸漸小了，東方露出一絲魚肚白。步塵風(fēng)走出土地廟，青布長衫在晨風(fēng)中微微揚起。肖艷娘和令玉嬌跟在他身后，一個艷麗如初，一個溫婉依舊，只是眼神中多了幾分堅定。
“步大哥，”肖艷娘忽然笑道，“等找到真譜，你能不能教我兩招劍法？就像‘風(fēng)過無痕’那樣的?！?/p>
令玉嬌也笑著說：“我想學(xué)‘落葉知秋’，聽起來就很美。”
步塵風(fēng)沒有回頭，嘴角卻微不可察地勾起一抹弧度。他知道，前路依舊兇險，墨玉玉佩的秘密，寒山寺的水牢，還有幽冥宮的追殺，都在等待著他們。但此刻，聽著身后兩位女子的笑鬧，他忽然覺得，這江湖路，或許也并非那么孤寂。
風(fēng)吹過城郊的麥田，帶來泥土的清香。步塵風(fēng)握緊了手中的竹劍，墨玉玉佩在衣襟下微微發(fā)燙。他知道，真正的考驗還在后面，而他必須保持清醒，無論這兩個女子的真心是真是假，他都不能再輕易相信任何人，包括自己的內(nèi)心。
“走吧?！辈綁m風(fēng)的聲音在晨風(fēng)中響起，帶著一絲不易察覺的溫柔，“去寒山寺?！?/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