傅云卿被惡仆調(diào)包流落鄉(xiāng)野十五年。國公府認回真千金那日,
假千金傅云裳當眾暈倒:“姐姐別生氣,
我這就把位置還給你……”父母立刻圍住養(yǎng)女斥責傅云卿不懂事。
她垂眸藏起冷笑——這群人可知,鄉(xiāng)下長大的野丫頭最擅長刨根?
當傅云卿用土方治好太后頑疾時,偏心母親驚呼:“你怎會這些下賤手段?
”當假千金中毒事件敗露,父親拍桌怒罵:“果然民間養(yǎng)出歹毒心腸!
”唯有世子衛(wèi)崢捏著證據(jù)輕笑:“卿卿,需要幫手埋尸嗎?”后來傅家祠堂里,
傅云卿將換嬰血書拍在案上:“諸位,該清算了。”雨水像斷了線的珠子,
噼里啪啦砸在青石板上,濺起一片渾濁的水霧。一輛半舊的青篷馬車碾過京城濕漉漉的街道,
停在威遠公府那兩扇沉重的朱漆大門前。門楣上高懸的匾額,
金漆在陰雨天里也透著一股沉甸甸的威嚴。車簾被一只骨節(jié)分明的手掀開。傅云卿彎身下車。
十五年的鄉(xiāng)野風霜,并未完全磨去她眉宇間那份隱約的清貴輪廓,只是膚色是健康的小麥色。
一身洗得發(fā)白、漿得硬挺的青色布裙,裹著她單薄卻挺直的腰身。她身上幾乎沒什么行李,
只斜挎著一個褪色的藍布包袱。雨水順著她額前幾縷濕透的發(fā)絲蜿蜒流下。她抬起頭,
目光平靜,像一泓深不見底的寒潭,無聲地掠過門樓上那猙獰的狻猊獸首,
最后落在敞開的門內(nèi)——那燈火輝煌、人影憧憧的繁華深處。門內(nèi),
仆婦們簇擁著一位華服少女迎了出來。那少女一身水紅色的云錦宮裝,
裙擺上用金線密密繡著大朵大朵的牡丹,在廊下明亮的宮燈映照下,流光溢彩。發(fā)髻高挽,
插著一支赤金點翠的步搖,正是被國公府如珠如寶養(yǎng)了十五年的假千金——傅云裳。
傅云裳的目光落在階下那身寒酸的青衣上,眼底飛快地掠過一絲銳利,
隨即被一層水汪汪的霧氣覆蓋。她提著裙擺,疾步走下臺階,直撲到傅云卿面前?!敖憬?!
”傅云裳的聲音帶著哽咽,“你……你可回來了!裳兒日日夜夜都在盼著姐姐!
”她伸出那雙養(yǎng)尊處優(yōu)的手,緊緊抓住了傅云卿沾滿泥水、有些粗糙冰涼的手腕,
指甲卻有意無意地、狠狠地掐進了皮肉里。尖銳的刺痛感瞬間傳來。
傅云卿的眉頭幾不可察地微微一蹙。她抬起眼,平靜無波的目光穿透雨簾,越過傅云裳,
直直望向她身后門廳光影里并肩立著的兩人——威遠公傅崇山和他的夫人柳氏。
傅崇山身量高大,穿著深紫色麒麟紋的錦袍,面容端肅。他看著階下形容狼狽的親生女兒,
眉頭緊鎖,眼神復雜,審視中帶著疏離和一絲失望。柳夫人保養(yǎng)得宜的臉上,
精心描繪的遠山眉此刻蹙著,看向傅云卿的眼神,充滿了毫不掩飾的審視、挑剔,以及排斥。
她涂著鮮紅蔻丹的手緊緊攥著帕子?!霸魄洹备党缟浇K于開口,聲音低沉,
帶著慣有的威嚴,卻沒什么溫度,“一路辛苦。既回來了,便好生安置吧。
”柳夫人緊跟著丈夫的話尾,語氣帶著居高臨下的施舍,目光卻黏在傅云裳身上:“是啊,
回來了就好。裳兒,快帶你姐姐進去,別在風口上站著,仔細著涼。瞧瞧你這孩子,急什么,
衣裳都沾濕了!”傅云裳仿佛這才驚覺自己的“失態(tài)”,臉上飛起紅暈。
她抓著傅云卿的手腕更緊了些,身子微微搖晃了一下,聲音帶著虛弱和急切:“爹,娘!
不礙事的!女兒太高興了,終于見到了姐姐!姐姐在外頭吃了那么多苦……”她眼圈更紅了,
“姐姐放心,國公府的一切,裳兒……裳兒都會還給姐姐的!裳兒只求能留在爹娘身邊,
做個端茶遞水的丫頭……”“傻孩子!胡說什么!”柳夫人立刻心疼地低斥,
上前半摟住了傅云裳,“你是娘的心頭肉!什么還不還的?這國公府就是你的家!
誰敢說你不是?”她凌厲的目光掃向傅云卿。傅崇山也沉了臉,
看著傅云卿的眼神愈發(fā)嚴厲:“云卿!你妹妹體弱心善,處處為你著想,莫要讓她為難,
也莫要辜負了這份情誼!日后你們姐妹要和睦相處!”階下的雨水,
冰冷地浸透了傅云卿腳上那雙半舊的布鞋。傅云裳指甲掐入皮肉的痛楚,
柳夫人刀子般的目光,傅崇山那帶著責備的訓導,如同這初春冰冷的雨澆在她身上。
就在這時,傅云裳像是再也承受不住,抓著傅云卿的手猛地一松,身體軟軟地晃了晃,
發(fā)出一聲短促的驚呼:“啊……”隨即雙眼一閉,整個人向后倒去?!吧褍?!
”柳夫人魂飛魄散般尖叫起來,沖上前抱住軟倒的傅云裳。她半跪在地,
緊緊摟著“昏迷”的養(yǎng)女,心肝肉兒地叫著,眼淚瞬間涌了出來。“快!快傳府醫(yī)!
”傅崇山也瞬間變了臉色,厲聲朝仆役吼道,搶到柳夫人身邊查看。門廳內(nèi)外頓時亂成一團。
“都怪你!”柳夫人猛地抬起頭,淚流滿面,死死瞪著傅云卿,“你一回來就攪得家宅不寧!
裳兒身子骨本就弱,經(jīng)得起你這樣嚇唬嗎?她處處為你著想,生怕委屈了你,你倒好!
存的是什么心?非要把她逼死才甘心嗎?!果然是鄉(xiāng)下養(yǎng)出來的,沒點規(guī)矩體統(tǒng),
心腸也這般硬!”傅崇山扶著“昏迷”的傅云裳,看著柳氏對傅云卿的厲聲斥責,
嘴唇動了動,最終只是重重嘆了口氣,看著傅云卿的眼神,失望與不耐幾乎凝成寒冰。
冰冷的雨水順著傅云卿的鬢角滑落。階上,是“昏迷”被呵護的假千金,
是厲聲斥責她的“母親”,是沉默卻用眼神審判她的“父親”。階下,只有她一個人。
她緩緩抬起眼睫。那雙眸子,冰冷、銳利、帶著漠然。目光淡淡掃過柳夫人涕淚橫流的臉,
掃過傅崇山緊鎖的眉頭,最后落在傅云裳那微微顫動的睫毛上。一絲極淡的弧度,
在傅云卿的唇角無聲勾起。呵。她無聲想著,任由雨水沖刷著臉頰。國公府的富貴窩,
原來比鄉(xiāng)野的風霜更冷。她微微吸了一口氣,冰冷潮濕的空氣灌入肺腑,思緒沉淀下來,
變得清明冷硬。手腕上的紅痕隱隱作痛。傅云卿再次垂下眼簾,斂去鋒芒,
微微瑟縮了一下肩膀,聲音低低地,帶著一絲鄉(xiāng)音:“……夫人息怒。我……我這就退下。
” 說完,她默默轉(zhuǎn)過身,朝著旁邊引路的老嬤嬤示意方向。
老嬤嬤慌忙弓著腰引路:“大……大小姐,這邊請……” 聲音帶著惶恐和一絲同情。
傅云卿跟著趙嬤嬤,沉默地繞過亂糟糟的前廳,走向國公府深處。身后,
柳夫人悲切的呼喚和傅崇山焦灼的聲音,被嘩嘩的雨聲模糊。穿過幾重垂花門,
走過抄手游廊,停在一處偏僻的小院前。院門上掛著“靜心齋”的匾額。院墻斑駁,
角落里生著濕滑的青苔?!按笮〗?,就是這兒了。”趙嬤嬤推開吱呀作響的院門,
臉上堆著勉強的笑,“夫人說……說您先委屈幾天……”院子不大,正房三間,兩側(cè)耳房。
陳設(shè)簡單到近乎寒酸,桌椅半舊,帳幔灰撲撲,空氣中彌漫著灰塵味和淡淡的霉味。
一個穿著半舊青色比甲、梳著雙丫髻的小丫頭怯生生立在廊下:“奴婢……奴婢小蝶,
見過大小姐。”傅云卿的目光在院子里緩緩掃過,點了點頭:“有勞嬤嬤了。
”趙嬤嬤匆匆退下。小蝶有些手足無措:“大小姐,熱水……奴婢這就去提熱水來?!闭f完,
小跑著出去。院子里徹底安靜下來,只剩下越發(fā)急促的雨聲。傅云卿走進正屋。屋里很冷,
炭盆是冷的。她放下包袱,走到唯一一扇半開的支摘窗前。窗外,
是隔壁院落隱約可見的飛檐斗拱。她伸出手,冰涼的指尖拂過窗欞上積的薄灰。
一絲極淡的草藥清苦氣息,縈繞鼻尖。小蝶提了半桶熱水回來,累得小臉通紅:“大小姐,
水……水來了。炭……炭火房那邊說今日的份例……份例還沒送過來……”“無妨。
”傅云卿聲音平靜。她解開濕透的外衫,用那半桶熱水簡單擦洗,
換上了包袱里另一件半舊干凈的粗布衣裳。冰冷的布貼在身上,寒意刺骨。
小蝶看著自家小姐沉默地做著這一切,心里有點發(fā)酸。她鼓起勇氣,
小聲道:“小姐……您……您別難過。二小姐她……她身子是弱了些,
夫人也是著急……”傅云卿系好最后一粒盤扣,動作頓了一下。她抬眼看向小蝶。
小丫頭眼神清澈,帶著小心翼翼。難過?傅云卿的唇角幾不可察地彎了一下?!拔也浑y過。
”傅云卿的聲音依舊沒什么起伏,她走到那張硬邦邦的床榻邊坐下,拍了拍身邊的位置,
“小蝶,坐下,跟我說說話?!毙〉軐櫲趔@,挨著床沿坐了半個屁股。
“跟我說說府里的事?!备翟魄淇粗?,“老爺,夫人,二小姐……還有,
別的要緊的主子們。”小蝶有些緊張,小聲地開始講述:老爺威嚴,夫人掌家厲害,
對二小姐尤其寵愛;二小姐傅云裳在府里、在京城貴女圈子里,
都出了名的才貌雙全;府里有兩位姨娘,生了庶出的三小姐和四少爺;老太太常年禮佛,
住在府里最僻靜的福壽堂,不大管事……傅云卿安靜地聽著,偶爾問上一兩句。
“二小姐平日喜歡做什么?”“夫人管家,最倚重哪位管事媽媽?”“老太太身體如何?
常請大夫嗎?”小蝶一一回答。傅云卿在心里默默勾勒輪廓。她尤其留意關(guān)于老太太的信息。
不知過了多久,外面的雨聲漸漸小了。小蝶打了個哈欠?!昂昧?,去睡吧?!备翟魄涞溃?/p>
“明天,幫我找些東西來?!薄靶〗隳裁??”“一些尋常草藥?!备翟魄鋱罅藥讉€名字,
“艾草、紫蘇、薄荷……府里若沒有,或者不方便,你告訴我哪里有藥鋪,我自己去買。
”小蝶連忙點頭:“有的有的!府里西角門那邊有個小藥庫,管庫房的孫婆子人挺好的!
奴婢明兒一早就去討些來!”“嗯?!备翟魄潼c點頭,看著小蝶退出去,帶上了門。
屋子里徹底安靜下來。只有屋檐滴水的滴答聲。傅云卿吹熄了桌上那盞昏黃油燈。
黑暗吞噬房間。她摸索著躺到冰冷的硬板床上,拉過單薄冰冷的棉被。寒氣侵襲而來。
她睜著眼,望著頭頂濃墨般的黑暗。眼前浮現(xiàn)出傅云裳暈倒時顫動的睫毛,
柳夫人剜心刺骨般的斥責眼神,傅崇山失望冰冷的審視……手腕上被掐過的地方,
似乎還在隱隱作痛。一絲冰冷的笑意,無聲地在傅云卿黑暗中的唇角漾開。好戲,
才剛剛開場。她緩緩閉上眼,強迫自己入睡。在這虎狼環(huán)伺的深宅里,她需要盡快恢復力氣。
---日子在靜心齋的冷清里滑過幾日。傅云卿的存在,仿佛一顆投入深潭的小石子,
沉底后被遺忘。柳夫人再未踏足,傅崇山公務(wù)繁忙。倒是傅云裳,
“病愈”后派大丫鬟送來幾套半新的衣裙和普通首飾。傅云卿平靜收下,道了謝。
只挑了一件最素凈的藕荷色換上。小蝶看著那些漂亮衣裳,眼睛亮亮的小聲嘀咕。
傅云卿看她一眼:“喜歡?挑一件合身的,改改自己穿吧。”小蝶嚇了一跳,連連擺手。
“沒什么不敢的?!备翟魄湔Z氣平淡,“放著也是放著。
”小蝶最終怯怯挑了一件杏黃色裙子。傅云卿深居簡出。小蝶去西角門藥庫,
順利討來她要的艾草、紫蘇、薄荷等草藥。傅云卿用這些熬了驅(qū)寒湯,自己喝下,
也給了小蝶一碗。小蝶喝得齜牙咧嘴,身上暖融融,對小姐更添佩服。除了熬藥,
傅云卿大部分時間待在靜心齋小院。她清理院角雜草,讓小蝶找花種隨意撒下。動作麻利。
小蝶起初擔心,后來發(fā)現(xiàn)無人留意,由著她。傅云卿暗中觀察。發(fā)現(xiàn)每日清晨,
總有一個穿著體面的婆子,拎著食盒,匆匆穿過月洞門,往福壽堂方向去。
“那是給老太太院里送早點的李媽媽?!毙〉樦翟魄淠抗饪慈?,小聲解釋,
“老太太吃齋念佛,每日素齋小廚房單做,由李媽媽專門送去?!备翟魄潼c點頭,沒追問。
這日午后,春日暖陽。靜心齋小院,傅云卿剛將曬好的艾草收攏。
院門處傳來環(huán)佩輕響和少女刻意放大的說笑聲?!霸粕呀憬悖闵碜觿偤眯?,
怎么又往這犄角旮旯里來?仔細沾了晦氣!”一個清脆嬌縱的女聲?!叭妹脛e胡說。
”傅云裳溫溫柔柔的聲音,“姐姐回來幾日了,我總該來看看?!备翟魄鋭幼饕活D,
抬眼望去。傅云裳被三四個衣著光鮮的少女簇擁著,站在院門口。鵝黃色云錦春衫,
月白輕紗比甲,發(fā)髻簪新開桃花,步搖輕晃。她身邊的少女們花枝招展,
其中一個櫻草色裙衫、眉眼與柳夫人相似,正挽著傅云裳手臂,鄙夷打量小院和傅云卿。
是庶出三小姐傅云柔。另一個水綠色衣裙,戶部侍郎千金趙婉兒。還有一個面生圓臉姑娘。
傅云裳目光落在傅云卿身上,帶著關(guān)切和不易察覺的審視。蓮步輕移走進院子,
甜膩脂粉香風飄來。“姐姐!”親熱地喚道,甜美笑容毫無破綻,“在曬草藥呢?
姐姐真是勤快。這幾日身子可大好了?妹妹心里一直惦記著,只是母親說我身子弱,
怕過了病氣給姐姐,拘著不讓我來。”傅云卿放下手中艾草,
臉上沒什么表情:“勞二妹妹記掛,我很好?!彼睦涞突覔鋼浯虬?,
讓傅云柔眼中鄙夷更甚,嗤笑嘟囔:“果然鄉(xiāng)下來的,就會擺弄這些土疙瘩爛草根,
一股子怪味兒?!壁w婉兒掩口輕笑。傅云裳仿佛沒聽見,依舊笑容溫婉,
從身后丫鬟手里接過精致雙層食盒,親手遞來:“這是母親小廚房新做的點心,有玫瑰酥,
茯苓糕,新上櫻桃酪,最滋補養(yǎng)人。母親特意讓我?guī)┙o姐姐嘗嘗?!鳖D了頓,
語氣越發(fā)溫柔,“母親這幾日忙著府里中饋和……和我的事,一時疏忽了姐姐這邊,
姐姐千萬別往心里去。母親她……她只是心緒有些復雜,過些日子就好了。
”傅云卿看著描金繪彩食盒,目光平靜無波。沒伸手去接:“多謝夫人和二妹妹好意。
剛用了午飯,此刻并無胃口。”傅云裳伸出的手僵了一下,笑容淡了一分,
隨即綻開更溫柔的笑:“無妨的姐姐,留著晚些時候墊墊肚子也好。靜心齋這邊偏僻,
小廚房送點心有時也不及時。”不由分說將食盒塞給小蝶。小蝶慌忙接住,不知所措。
傅云卿沒再推辭:“小蝶,收下吧?!备翟粕褲M意笑了。目光在院子里掃過,
看到角落翻出的土地,眼中掠過輕蔑,嘴上道:“姐姐有心,小院收拾別致。
過些日子府里辦賞花宴,姐姐也來熱鬧?京里姐妹都想見姐姐?!薄霸僬f吧。
”傅云卿語氣平淡。傅云裳碰軟釘子,笑容掛不住。傅云柔不耐煩扯她袖子:“云裳姐姐,
快走吧!不是說好去聽雨閣看新到錦鯉?在這破院子待久,仔細沾窮酸氣!
”趙婉兒笑著附和。傅云裳順勢下臺,歉意笑笑:“那姐姐好生歇著,先告退?!闭f完,
在簇擁下離開。院門關(guān)上。小蝶抱著沉重食盒:“小姐……這……”傅云卿走過去,
打開食盒上層。精致點心香氣撲鼻。傅云卿目光落在點心上,眼神幽深。她伸出手指,
在食盒內(nèi)壁邊緣隱蔽一抹,指尖沾到一點幾乎看不見的細微白色粉末。
不動聲色湊到鼻端輕嗅。一股極淡、被甜香掩蓋的微苦草藥氣味。傅云卿唇角,
勾起冰冷弧度?!靶〉彼仙鲜澈猩w子,聲音平淡,“把這些點心,拿去喂后院的池魚。
就說……是二小姐賞的。”小蝶瞪大眼睛,看著精致點心,又看小姐毫無波瀾的臉,
心里猛地一哆嗦,小臉白了白,不敢多問:“是……是,小姐。
”小蝶抱著食盒匆匆跑向后院。傅云卿獨自站在小院,春日稀薄陽光落在身上,驅(qū)不散寒意。
她低頭看著沾過粉末的指尖,眼神銳利如刀。這點伎倆?傅云裳,你太心急,也太小看人。
傅云卿抬眼,望向福壽堂方向。沉寂幾日,她也該動一動。---又過兩日,清晨涼意。
靜心齋里,傅云卿用曬好艾草混合草藥搗碎。小蝶幫忙分揀,小院彌漫清苦草藥香。突然,
急促雜亂腳步聲由遠及近。靜心齋門板被“砰”地推開,震得門框灰塵簌簌落下。
來人是個面生婆子,綢緞褙子,圓髻銀簪,臉上居高臨下倨傲和焦急。
身后跟著兩個慌張小丫鬟。婆子眼神銳利掃過院子,落在傅云卿身上,
審視不耐煩:“你就是新回來大小姐?”小蝶嚇得一哆嗦:“陳、陳媽媽?
您……您怎么來了?”柳夫人得力陪房陳媽媽。陳媽媽不理小蝶,只盯傅云卿,
語氣又快又急命令:“快!收拾一下,跟我去福壽堂!老太太頭風癥又犯了,疼得厲害!
府醫(yī)都束手無策,夫人急不行,讓你過去瞧瞧!”小蝶驚得倒抽冷氣。傅云卿搗藥動作停下。
抬起頭,看陳媽媽,眼神平靜無波:“府醫(yī)都束手無策?夫人怎會想到讓我去?
”陳媽媽被反問噎一下,隨即不耐,語氣沖起:“夫人讓你去你就去!哪那么多廢話!
老太太疼得直撞墻,耽誤時辰,你擔待得起嗎?!趕緊的!”說著竟上前拉扯傅云卿胳膊。
傅云卿手腕一翻,輕輕避開,動作利落。放下藥杵,站起身,拍衣襟草藥碎屑。
“既是夫人吩咐,我自當前去?!甭曇羝椒€(wěn),“不過,我并非醫(yī)者,
只略懂些鄉(xiāng)下治頭疼腦熱土方子,成與不成,不敢保證?!薄吧賳?!快走!
”陳媽媽見她松口,連聲催促。傅云卿不再多言,對小蝶:“小蝶,
把我昨天收拾好藍色布包拿來。”小蝶跑進屋,捧出洗得發(fā)白舊藍布小包袱。
傅云卿接過挎肩上:“走吧?!币恍腥思贝掖译x開靜心齋,直奔福壽堂。未到正房,
遠遠聽見壓抑痛苦呻吟,柳夫人帶哭腔焦急安撫:“母親!母親您忍忍!
府醫(yī)……府醫(yī)再想辦法??!”門口侍立丫鬟婆子面色惶急。
陳媽媽掀開厚重門簾沖進:“夫人!大小姐來了!”傅云卿踏入房中。
濃烈藥味混合名貴熏香氣息撲面。房間寬敞,古樸雅致,彌漫緊張壓抑。
紫檀木雕花羅漢床上,頭發(fā)花白老婦人蜷縮,雙手死死抱頭,身體因劇痛顫抖,
額頭青筋暴起,臉色灰白,痛苦呻吟。威遠公府老封君傅老太太。柳夫人半跪床邊,
一手握老太太手,一手拿帕子擦汗,眼圈通紅。旁邊站著兩個府醫(yī),須發(fā)皆白,額頭冒汗,
愁眉不展。管家傅忠搓手焦灼。幾個大丫鬟端水盆毛巾不知所措。傅云卿出現(xiàn),
像石子投入混亂池水。柳夫人猛抬頭,看到傅云卿,愕然,隨即毫不掩飾懷疑遷怒:“你?
你怎么來了?你能有什么用?!”語氣煩躁。傅老太太被聲音刺激,呻吟聲更大,身體猛抽。
“母親!”柳夫人驚叫。傅云卿不理會目光,目光直接落老太太痛苦臉上,
觀察神態(tài)、抱頭姿勢、額角跳動青筋,迅速掃過床邊小幾上空藥碗,碗底殘留深褐色藥汁。
她幾步到床邊,聲音不高清晰:“老太太,能聽見我說話嗎?試著把手松開一點,
讓我看額頭?!备道咸吹蒙裰灸:?,下意識微微松開緊抱頭手。
柳夫人想阻止:“你……”傅云卿已伸出手,動作快穩(wěn),指尖微涼,輕按老太太兩側(cè)太陽穴。
指尖沿緊繃額角、后頸幾處穴位,力道適中按壓揉捏。動作奇特韻律感。老太太身體僵一下,
痛苦呻吟聲竟減弱一絲。滿室屏息,驚疑不定。傅云卿一邊按揉,沉聲:“老太太風邪入絡(luò),
寒濕阻滯,加上心緒不寧,引動舊疾。氣血淤堵頭部,通則不痛,痛則不通。
府醫(yī)開方鎮(zhèn)靜止痛主,方向?qū)Γ幜σ粫r難透達病所,且老太太脾胃虛弱,
藥性過猛易生滋膩,加重淤堵。”兩府醫(yī)對視,驚異。診斷竟與他們所斷相差無幾!
且看出脾胃虛弱?柳夫人愣住,狐疑看傅云卿專注側(cè)臉。傅云卿按揉一會兒,
感覺肌肉松弛一點。收回手,從肩上藍布小包袱飛快取出小瓷瓶和小布包。打開瓷瓶塞子,
辛辣沖腦氣味彌漫?!笆裁垂治叮?!”柳夫人掩口鼻斥道,“傅云卿!你要做什么?!
”“白芷、川芎、細辛、冰片等研磨辛竄通竅藥粉?!备翟魄浣忉專稚喜煌?,布包攤開,
幾根磨光滑細骨針。迅速用干凈手指蘸取瓷瓶藥粉,
小心點老太太兩側(cè)太陽穴、眉心、后頸風池穴。辛辣氣味直沖穴位,老太太身體一顫。接著,
傅云卿拿起細骨針,極快在點藥粉穴位上,針尖輕微點刺幾下!強刺激點按!“啊!
”老太太猛倒抽涼氣,短促驚呼?!澳赣H!”柳夫人魂飛魄散尖叫,“住手!
傅云卿你這個孽障!你敢……”尖叫戛然而止。老太太猛地睜眼!渾濁渙散老眼恢復清明。
急促喘氣,抱頭雙手松開,緩緩撫額頭,
聲音虛弱難以置信:“……疼……疼勁兒……好像……散了些?”滿室寂靜。針落可聞。
所有人呆住,難以置信看羅漢床上痛苦明顯緩解、眼神清明老太太。傅云卿收起瓷瓶骨針,
用干凈布巾擦手,對兀自回神老太太溫聲:“老太太,這只是暫時緩解。您頭風陳年舊疾,
需慢慢調(diào)養(yǎng)。方才用藥粉刺激性強,只能救急,不可多用。我回頭給您配溫和草藥包,
放枕邊或時常嗅聞,能舒緩經(jīng)絡(luò),配合府醫(yī)方子調(diào)理,會好起來?!甭曇羝胶?,安撫人心。
老太太怔怔看陌生孫女。神智恢復,看清傅云卿模樣。清瘦,素凈,
眉眼間依稀兒子傅崇山影子,多一份堅韌沉穩(wěn)悲憫。“你……”老太太聲音沙啞,
“你是……云卿?”“是,祖母?!备翟魄湮⑽⑶バ卸Y,“孫女傅云卿,拜見祖母。
”“好……好孩子……”老太太眼神復雜,感激愧疚。伸手想拍傅云卿手背,無力抬起。
門口沉穩(wěn)腳步聲。管家傅忠聲音恭敬:“世子爺,您來了?!遍T簾掀開。挺拔身影逆光走進。
玄青色暗云紋錦袍,腰間玉帶,身姿如松,步履從容。面容英俊,輪廓分明,劍眉星目,
沉穩(wěn)內(nèi)斂不怒自威。鎮(zhèn)國公世子衛(wèi)崢。身后跟著灰色短打、面容精悍隨從鐵鷹。
衛(wèi)崢目光在屋內(nèi)一掃,明了情況。看向羅漢床老太太,關(guān)切:“祖母,您感覺如何?
”聲音低沉悅耳?!皪槂簛砹恕崩咸窈眯岸嗵澚恕嗵澚嗽魄溲绢^,
用土法子,把鉆心疼壓下去些……”目光轉(zhuǎn)向傅云卿,感激。衛(wèi)崢深邃目光,
第一次真正審視探究,落在床邊傅云卿身上。少女半舊藕荷色衣裙,頭發(fā)簡單挽髻,
素銀簪子,全無裝飾。樸素寒酸。但就是這樣一個素淡身影,平息連府醫(yī)束手無策劇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