嫡姐嫌棄殘王毀容,大婚前夜與人私奔。父親跪求我替嫁:“知微,你是庶女,
能嫁王府已是福分?!奔t燭搖曳,我掀開蓋頭,對上輪椅上那雙幽深如寒潭的眼。
他指尖冰涼,捏著我下頜:“沈家膽子不小,送個贗品來?!蔽业皖^咬破指尖,
將血滴入合巹酒:“妾身非贗品,是殿下的藥?!焙髞硭景l(fā)失控,是我用銀針逼退暗衛(wèi)。
他雙腿劇痛難忍,是我徹夜推拿緩解。直到那夜宮宴,太子當(dāng)眾羞辱殘王。我摔杯而起,
三根金針封喉。輪椅上的男人忽然低笑起身,撕下臉上假疤:“愛妃,這戲…好看么?
”1 替嫁永平侯府的后角門,開在一條逼仄的巷弄里。青苔順著潮濕的墻根往上爬,
空氣里浮動著陰溝和爛菜葉漚出的餿腐氣味。更深露重,檐角殘存的雨水,一滴,一滴,
砸在門階下凹陷的石板上,聲音空洞又固執(zhí)。門吱呀一聲開了條縫,
昏黃的燈籠光暈先探出來,映出沈知微一張蒼白得近乎透明的臉。
她身上裹著一件半舊的素色棉斗篷,風(fēng)帽遮住了大半眉眼,只露出一點(diǎn)尖俏的下巴。
身后跟著她的乳娘張嬤嬤,提著一個小小的、癟癟的藤箱,腳步虛浮,臉上全是驚惶。
“二姑娘…真、真就這么走了?”張嬤嬤的聲音抖得不成樣子,
回頭望了一眼黑沉沉的侯府高墻。那里面燈火輝煌,絲竹隱約,
正為明日嫡長女沈明姝的出嫁做著最后的喧鬧準(zhǔn)備。沈知微沒回頭,只將風(fēng)帽又往下壓了壓,
聲音低微卻清晰:“嬤嬤,不走,難道等著被父親送去家廟青燈古佛,
或是…被大夫人一碗藥‘病’死么?”張嬤嬤打了個寒噤,不敢再言,
只緊緊攥著藤箱的提手。巷口傳來幾聲刻意壓低的咳嗽,一輛半舊的青帷小車停在那里,
車轅上坐著個沉默的老仆。這是她生母唯一留下的心腹,柳伯。車簾掀開,里面黑黢黢的,
像一張等待吞噬的口。沈知微吸了一口濕冷的、帶著腐味的空氣,抬腳欲上?!罢咀。?/p>
”一聲斷喝,如同驚雷炸在死寂的巷子里。幾盞明亮的琉璃風(fēng)燈突兀地亮起,
瞬間驅(qū)散了此處的昏暗。永平侯沈崇山帶著幾個粗壯的仆婦,堵死了巷口。
燈籠的光映著他鐵青的臉,官袍未換,顯然是剛從前面熱鬧的喜堂抽身出來。
沈知微的心猛地沉了下去,沉入一片冰海。她停住腳步,身體繃緊如拉滿的弓弦,
藏在斗篷下的手死死掐進(jìn)掌心,用那點(diǎn)尖銳的疼提醒自己保持清醒。
張嬤嬤早已嚇得癱軟在地,藤箱也滾落一旁。沈崇山幾步跨到她面前,
高大的身影投下濃重的陰影,完全籠罩了她。他死死盯著沈知微被風(fēng)帽遮住的臉,
眼神復(fù)雜得翻涌著驚怒、算計,還有一絲不易察覺的、被逼到絕境的狼狽?!澳跽?!
你想去哪?!”沈崇山的聲音壓得極低,卻字字如刀,“侯府的臉面,沈家的前程,
你嫡姐的清譽(yù),在你眼里就一文不值?竟敢學(xué)人私奔?!”私奔?
沈知微心底一片冰涼荒誕的冷笑。真正私奔的,是她那位金尊玉貴的嫡姐沈明姝!
嫌棄晉王蕭徹重傷毀容,雙腿殘疾,成了廢人一個,竟在大婚前夜,
與早有私情的太子詹事之子連夜奔逃出京!留下這潑天的大禍,要整個侯府來填!
而她沈知微,一個卑賤的庶女,一個被遺忘在角落、連名字都鮮少有人記得的棋子,
此刻竟成了父親眼中“私奔”的罪魁?她緩緩抬起頭,風(fēng)帽滑落些許,露出一雙清凌凌的眼。
那眼里沒有恐懼,只有一片沉寂的冰湖,倒映著沈崇山扭曲的臉孔和跳躍的燈籠火光。
“父親,”她的聲音不高,卻奇異地穿透了巷弄里的死寂,帶著一種玉石相擊的冷脆,
“您弄錯了。要私奔的,是您捧在掌心的嫡長女沈明姝。此刻,她怕是已在百里之外,
與她的情郎雙宿雙飛。女兒,不過是想去城外庵堂,為母親祈福罷了?!薄白】?!
”沈崇山像被踩了尾巴的貓,厲聲喝斷,臉色由青轉(zhuǎn)紫,眼神兇狠得幾乎要活撕了她,
“再敢胡言亂語污蔑你嫡姐清譽(yù),家法立斃!”他胸膛劇烈起伏,環(huán)視這骯臟逼仄的后巷,
眼中最后一點(diǎn)猶豫也被瘋狂取代。他猛地一撩袍角,竟對著沈知微,直挺挺地跪了下去!
膝蓋砸在濕冷的石板上,發(fā)出沉悶的聲響?!爸ⅲ 鄙虺缟降穆曇舳溉蛔兞苏{(diào),
帶著一種近乎哀求的悲切,與方才的暴戾判若兩人,“爹求你!救救沈家!
救救你弟弟的前程!”伸手指著那高墻內(nèi)隱隱的喧囂燈火,
手指都在顫抖:“晉王府迎親的儀仗,天不亮就要到門口!全京城、全天下人的眼睛都盯著!
若新娘子沒了,你讓為父如何交代?讓侯府如何自處?那是晉王!是陛下的兒子!
就算他廢了,那也是天家血脈!天家顏面何在?!”他膝行一步,更靠近沈知微,仰著頭,
渾濁的老眼里竟逼出了幾點(diǎn)淚光,死死盯著她:“爹知道委屈你!你是庶出,
自小…沒享過什么福。可你想想,嫁過去,你就是正經(jīng)的晉王妃!是皇家的媳婦!
潑天的富貴尊榮!總好過…好過在這府里,被你那嫡母磋磨至死,
或是隨意配個小廝強(qiáng)百倍千倍!”巷弄里死一樣的寂靜。
只有沈崇山粗重的喘息和檐角那單調(diào)的水滴聲。張嬤嬤癱在地上,無聲地流淚。
柳伯坐在車轅上,拳頭攥得死緊,骨節(jié)泛白。沈知微垂著眼,
長長的睫毛在眼下投下一片濃重的陰影,遮住了所有翻涌的情緒。
她看著跪在自己腳邊、涕淚橫流的父親,
這個曾經(jīng)在她心中如山岳般威嚴(yán)、視她如無物的男人。他此刻卑微如泥,
只為求她跳進(jìn)那個所有人都知道是火坑的王府。潑天的富貴?尊榮的王妃?
她只看到那輪椅之上,傳聞中面容盡毀、性情暴戾陰鷙的殘王蕭徹。只看到侯府這艘破船,
在滔天巨浪前,毫不猶豫地將她這個最無足輕重的庶女推出去擋災(zāi)。良久,
久到沈崇山幾乎要絕望。沈知微終于動了。她極其緩慢地、一點(diǎn)點(diǎn)地彎下腰,
伸出那只凍得有些發(fā)青、卻依舊纖秀的手,輕輕拂去沈崇山官袍下擺沾染的一點(diǎn)泥污。
動作輕柔得近乎詭異。然后,她直起身,抬起眼,那冰湖般的眼底深處,
有什么東西沉淀了下去,凝成一種近乎死寂的決然。“父親,”她的聲音輕得像嘆息,
卻清晰地釘在每個人耳膜上,“您起來吧?!薄芭畠骸??!?**晉王府,棲梧院。
沒有想象中的喧囂賓客,更沒有熱鬧的喜堂。偌大的庭院深處,
只有這間主屋透出一點(diǎn)昏紅的光。屋外死寂一片,連個守夜的仆從都無,只有夜風(fēng)吹過廊下,
發(fā)出嗚嗚的輕響,襯得這新房更添幾分陰森。屋內(nèi)陳設(shè)倒是一應(yīng)俱全的富貴氣象,
紫檀木的桌椅,博古架上的珍玩,地上鋪著厚密柔軟的波斯毯。
只是那無處不在、濃烈得有些嗆人的藥味,絲絲縷縷地從內(nèi)室彌漫出來,
頑固地壓過了案上那對粗如兒臂的龍鳳喜燭燃燒的氣味。燭火跳躍,
將沈知微端坐床沿的身影拉得忽長忽短,投在身后描金繪彩的百子千孫拔步床上。
她頭上沉重的赤金嵌寶鳳冠早已卸下,只余一身繁復(fù)厚重的大紅嫁衣。
蓋頭依舊嚴(yán)嚴(yán)實(shí)實(shí)地罩著,隔絕了視線,也隔絕了這令人窒息的氛圍。不知過了多久,
久到沈知微幾乎要以為今晚不會有任何人踏足這間新房。
“吱呀——”內(nèi)室那扇通往外間的雕花木門,被緩緩?fù)崎_。聲音滯澀,
帶著一種木器久未上油、強(qiáng)行挪動的刺耳摩擦。緊接著,是另一種更沉悶、更規(guī)律的聲音。
“轱轆…轱轆…”木制的車輪,碾過厚實(shí)的地毯,
發(fā)出一種沉悶、單調(diào)、如同碾在人心上的聲響,由遠(yuǎn)及近。
濃烈到令人作嘔的藥味混合著一種難以言喻的、仿佛血肉腐爛又強(qiáng)行被香料掩蓋的詭異氣息,
隨著那輪椅的靠近,撲面而來。沈知微藏在寬大嫁衣袖中的手,猛地攥緊。
指甲深深陷進(jìn)柔嫩的掌心,帶來尖銳的刺痛,讓她維持著表面的僵硬平靜。
那輪椅終于停在了她面前不足三步遠(yuǎn)的地方。轱轆聲戛然而止。死寂。濃稠得化不開的死寂。
只有燭火偶爾爆出的輕微“噼啪”聲。沈知微能清晰地感覺到一道目光,
冰冷、銳利、帶著毫不掩飾的審視和厭惡,穿透了薄薄的紅綃蓋頭,釘在她身上。
那目光如有實(shí)質(zhì),讓她裸露在嫁衣領(lǐng)口外的纖細(xì)脖頸,瞬間起了一層細(xì)密的寒栗。沒有喜秤,
沒有半句溫言。一只蒼白得毫無血色的手,突兀地出現(xiàn)在蓋頭下方沈知微的視線里。
那手骨節(jié)分明,瘦得幾乎只剩一層皮包著嶙峋的指骨,指甲修剪得異常整齊,
卻透著一股病態(tài)的青色。指尖帶著一股滲入骨髓的涼意,像剛從冰窖里撈出來。
那冰冷的手指,帶著一種不容抗拒的力道,極其輕蔑地捏住了蓋頭的一角,
然后猛地向上一掀!眼前驟然一亮,昏紅的燭光刺得沈知微下意識地閉了閉眼。再睜開時,
她撞進(jìn)了一雙眼睛里。那是怎樣的一雙眼?深不見底,幽暗如同終年不見陽光的寒潭。
眼窩深陷,眼尾狹長,瞳孔是極深的墨色,此刻映著跳躍的燭火,卻一絲暖意也無,
只有一片沉沉的死氣,和翻滾其中的、幾乎要溢出來的戾氣與厭煩。右眼下方,
一道猙獰扭曲、如同蜈蚣般盤踞的暗紅色疤痕,從顴骨斜斜劃至下頜,
生生將原本或許清俊的輪廓撕裂,只剩下觸目驚心的可怖。他坐在一張寬大的紫檀木輪椅中,
身形被一件厚重的玄色大氅包裹著,只露出蒼白瘦削的手和那張布滿陰霾的臉。大氅下,
隱約可見雙腿的位置空蕩、僵硬。周身散發(fā)著生人勿近的陰冷氣息。沈知微的心跳,
在看清那張臉的瞬間,漏跳了一拍。隨即,一種更深沉的冰寒從腳底竄起。不是懼怕那疤痕,
而是那雙眼里毫不掩飾的、對她這個“物件”的極度厭棄。蕭徹的目光在她臉上停頓了一瞬。
少女的容顏無疑是極盛的,燭光下肌膚如玉,眉眼如畫,帶著一種初綻花苞般的脆弱與純凈。
可這純凈落在他眼里,只襯得這樁被強(qiáng)塞的婚事更加諷刺可笑。他薄唇勾起,
那弧度冰冷而殘忍,聲音嘶啞低沉,如同砂紙摩擦,帶著久病之人的虛弱,卻字字如冰錐,
狠狠扎下:“沈家…膽子不小?!彼笾骂M的手指微微用力,
冰冷的指尖幾乎要嵌進(jìn)她的皮肉里,迫使她抬起臉,與他那雙幽深如淵、充滿戾氣的眼對視。
“送個贗品來糊弄本王?”每一個字,都淬著劇毒的寒意。沈知微被迫仰著頭,
下頜處傳來清晰的痛楚。她能清晰地聞到他身上那股濃烈藥味下掩藏的血腥氣。
他眼中的暴戾和厭惡,如同實(shí)質(zhì)的刀鋒,刮得她臉皮生疼。侯府的算計,嫡母的狠毒,
父親的逼迫,還有眼前這殘王毫不留情的羞辱…所有的冰冷和惡意,在這一刻,
如同潮水般將她淹沒。就在那窒息般的絕望和屈辱即將吞噬理智的瞬間,沈知微的眼底,
卻倏然掠過一絲異樣的光芒。那光芒極快,如同暗夜里劃過的冷電。她非贗品!她是沈知微!
是生母用命護(hù)著長大的沈知微!
是精通醫(yī)理、熟讀百草、在無人知曉的角落默默熬過無數(shù)個寒暑的沈知微!
更是被逼入絕境、退無可退的沈知微!一股孤勇,混雜著破釜沉舟的決絕,
猛地從心底最深處炸開!電光火石間,在蕭徹冰冷審視的目光下,
在沈崇山跪地哀求的畫面閃過腦海的剎那——沈知微動了!她猛地一低頭,動作快得驚人!
不是掙脫,而是狠狠一口咬在了自己左手食指的指尖!貝齒刺破柔嫩的肌膚,
劇烈的痛感傳來。鮮紅的血珠,瞬間涌出,在白皙的指尖凝成一顆飽滿欲滴的紅瑪瑙。
蕭徹幽深的瞳孔幾不可察地收縮了一下,捏著她下頜的手力道微松,眼中戾氣翻涌,
更添一絲驚疑。這女人…瘋了?沈知微卻不管不顧。她趁著蕭徹那瞬間的錯愕,
倏然抽回被他鉗制的下頜,身體微微前傾。案幾就在一步之外,
上面靜靜擺放著象征夫妻合巹、同甘共苦的兩只赤金鑲紅寶石酒杯,
杯中琥珀色的酒液在燭光下蕩漾。在蕭徹驟然變得危險的目光注視下,
沈知微將那只滴血的手指,穩(wěn)穩(wěn)地懸在了其中一只酒杯的上方。殷紅的血珠,
如同斷線的紅玉珠串,一滴,一滴,沉重地墜入那澄澈的酒液中。
“嗒…嗒…”血滴在酒中迅速暈開,絲絲縷縷,如同綻放的紅梅,又像詭異的符咒。
濃郁的血腥氣,瞬間壓過了滿室的藥味。沈知微抬起臉,
直視著輪椅上男人那雙深不見底、此刻翻涌著驚濤駭浪的寒眸。她臉上沒有淚水,沒有恐懼,
只有一種近乎獻(xiàn)祭般的平靜,和眼底深處燃燒著的、孤注一擲的火焰。她的聲音不高,
卻異常清晰,帶著一種奇異的穿透力,斬釘截鐵地撞進(jìn)蕭徹的耳中:“妾身沈知微,非贗品。
”她頓了頓,目光毫不退縮地迎上那雙能凍結(jié)靈魂的冰眸,一字一句,
如同誓言:“是殿下的藥。”2 夜半驚魂“是殿下的藥?!蔽鍌€字,如同投入寒潭的石子,
在死寂的新房里激起無聲的回響。燭火跳躍,映著沈知微指尖殘留的殷紅,
和她那雙清凌凌、此刻卻燃燒著孤勇火焰的眼眸。
她毫不退縮地迎視著輪椅上那雙深不見底、翻涌著驚濤駭浪的寒眸。
蕭徹捏著她下頜的手指早已松開,垂落在厚重的玄色大氅上,蒼白的手背青筋微微賁起。
他那張被猙獰疤痕盤踞的臉上,戾氣并未消散,反而沉淀得更加幽深難測。
濃烈的藥味混雜著那一絲血腥氣,在兩人之間無聲地彌漫、對峙。時間仿佛凝固。
不知過了多久,久到沈知微幾乎能聽到自己擂鼓般的心跳,
幾乎要以為下一刻那冰冷的手指就會扼上她的咽喉。蕭徹的薄唇,
極其緩慢地勾起一個冰冷的弧度。那弧度里沒有半分暖意,
只有濃濃的審視與毫不掩飾的嘲弄?!八??”他的聲音依舊嘶啞低沉,如同砂礫磨礪,
“沈家送來的‘藥’,本王可不敢輕易入口。
”他冰冷的目光掃過那只混入她鮮血的合巹酒杯,琥珀色的酒液里,那抹暈開的紅,
刺目又詭異?!罢l知道…是救命良藥,還是穿腸毒鴆?”沈知微的心猛地一沉。
他的戒備和敵意,比她預(yù)想的更深。她深吸一口氣,壓下翻騰的心緒,強(qiáng)迫自己冷靜下來。
指尖的傷口還在隱隱作痛,提醒著她此刻的處境。她緩緩放下手,藏入寬大的嫁衣袖中,
聲音盡量維持著平穩(wěn):“殿下疑心,情理之中。妾身不敢自證清白,只愿留在棲梧院,
侍奉殿下湯藥。時日一久,殿下自有明斷?!彼瓜卵酆?,斂去眸中所有鋒芒,
做出最柔順的姿態(tài)。這是她能想到的唯一退路——以退為進(jìn),留在他的眼皮底下,
用時間和行動證明自己的“價值”,換取一絲生存的空間。
蕭徹幽深的目光在她低垂的眉眼上停留片刻,那里面翻涌的戾氣似乎沉淀下去一些,
化作一種更深沉的、令人捉摸不透的暗流。他未置可否,只是極其輕微地冷哼了一聲。
“轱轆…轱轆…”沉悶的輪椅聲再次響起,碾過厚厚的地毯。蕭徹操控著輪椅,緩緩轉(zhuǎn)過身,
朝著內(nèi)室的方向行去,只留給沈知微一個被厚重玄氅包裹的、孤絕而冰冷的背影。
“滾去外間歇著。”嘶啞的聲音丟下一句,如同驅(qū)趕一只礙眼的蚊蠅。
沉重的雕花木門在他身后無聲地合攏,徹底隔絕了內(nèi)室與外間。
沈知微緊繃的身體驟然松懈下來,后背早已被冷汗浸透。她踉蹌一步,
扶住冰冷的紫檀木桌沿,才勉強(qiáng)站穩(wěn)。燭火跳動,映著她蒼白如紙的臉頰和微微顫抖的手指。
棲梧院的第一夜,便在這樣驚心動魄的試探與屈辱中,拉開了序幕。***棲梧院的日子,
如同沉入一潭粘稠的死水。白日里,偌大的庭院空寂無人,
除了送飯的啞仆會準(zhǔn)時將粗糙簡單的食盒放在外間門口,再無聲息。院墻高聳,
隔絕了外界的喧囂,也隔絕了陽光的溫度。
沈知微的活動范圍僅限于外間和門口那一小片逼仄的院落。她像個幽靈,
在這華麗的牢籠里無聲地游蕩。她試圖整理帶來的藤箱,里面除了幾件半舊的衣衫,
便是幾本早已翻爛的醫(yī)書和一個小小的、裝著幾味尋常藥材的布包。
她將那幾本視若珍寶的醫(yī)書小心地放在窗下的矮幾上,指尖拂過熟悉的封面,
才在這冰冷陌生的牢籠里,找到一絲微弱的心安。
那是生母留給她唯一的、也是最重要的東西。內(nèi)室的門,除了每日啞仆送湯藥時會短暫開啟,
其余時間都緊閉著。濃烈的藥味日夜不息地從門縫里滲透出來,如同附骨之蛆。
蕭徹再未露過面。但沈知微知道,那雙如同寒潭深淵的眼睛,無時無刻不在暗處盯著她。
她的一舉一動,都落在他的監(jiān)視之下。這日午后,陽光難得透過厚厚的云層,
吝嗇地灑下幾縷慘淡的光線。沈知微坐在外間臨窗的小杌子上,膝上攤開一本《百草集注》,
指尖無意識地描摹著書頁上一種名為“赤血藤”的草藥圖譜。這藤蔓生于極陰寒之地,
根莖如血,劇毒無比,卻也是某些奇詭寒毒的克星…書頁上的描述,讓她心頭莫名一跳。
突然——“砰!”一聲沉悶的重物墜地聲,
伴隨著一聲壓抑到極致、如同瀕死野獸發(fā)出的痛苦嘶吼,猛地從緊閉的內(nèi)室門后傳來!
那嘶吼聲短促而破碎,帶著一種撕心裂肺的痛楚,瞬間刺穿了棲梧院死水般的寂靜!
沈知微手中的書卷“啪”地一聲掉在地上。她猛地站起身,心臟驟然縮緊!緊接著,
是更加混亂的聲音!桌椅翻倒的碰撞聲,瓷器碎裂的刺耳聲,
還有…一種令人頭皮發(fā)麻的、如同野獸低咆般的沉重喘息!不好!是蕭徹!
沈知微幾乎沒有猶豫,一個箭步?jīng)_到內(nèi)室門前!門并未從里面閂死,她用力一推!
“吱呀——”濃烈到令人眩暈的藥味混雜著一種極其濃重的、鐵銹般的血腥氣,
如同實(shí)質(zhì)的潮水般撲面而來,瞬間將她淹沒!眼前的景象讓她倒吸一口冷氣!內(nèi)室一片狼藉。
桌椅翻倒,藥碗碎裂在地,墨色的藥汁混合著暗紅的血跡,濺得到處都是!
兩個身著黑衣、面容冷硬的侍衛(wèi),正死死地試圖按住地上一個瘋狂掙扎的人影!那人,
正是蕭徹!他身上的玄色大氅早已被撕扯開,露出里面雪白的中衣。此刻那中衣上,
赫然暈開大團(tuán)大團(tuán)刺目的、還在不斷擴(kuò)大的暗紅色血跡!他臉上那道猙獰的疤痕扭曲著,
雙目赤紅,布滿駭人的血絲,瞳孔渙散,仿佛陷入了某種可怕的夢魘!他雙手青筋暴起,
如同鐵鉗般揮舞著,喉嚨里發(fā)出“嗬嗬”的、非人的低吼,力大無窮,
竟將兩個訓(xùn)練有素的侍衛(wèi)都掀得踉蹌!“按住王爺!”一個侍衛(wèi)低吼,聲音帶著驚恐,“快!
別讓他傷著自己!”“藥!王爺?shù)乃幠兀?!”另一個侍衛(wèi)焦急地環(huán)顧四周,
目光觸及地上碎裂的藥碗,臉色煞白。蕭徹似乎完全失去了理智,
赤紅的雙眼猛地盯住了門口闖入的沈知微!那眼神里沒有任何人類的情緒,
只有純粹的、狂暴的毀滅欲!他發(fā)出一聲更加可怖的咆哮,竟猛地掙脫了侍衛(wèi)的鉗制,
如同失控的兇獸,朝著沈知微的方向兇狠地?fù)淞诉^來!帶著濃重血腥氣的勁風(fēng)撲面!
兩個侍衛(wèi)驚駭欲絕:“王妃小心!”沈知微渾身的血液仿佛瞬間凍結(jié)!巨大的恐懼攫住了她!
她甚至能看清蕭徹眼中那瘋狂的血色和裂開的嘴角!退無可退!電光火石之間,
前世在侯府偏院,為救一個被瘋狗咬傷、高熱驚厥的小丫鬟時,
母親手把手教她認(rèn)穴施針的畫面,驟然清晰地浮現(xiàn)在腦海!生與死的本能壓倒了恐懼!
沈知微藏在袖中的手,猛地探出!指尖不知何時,
已拈著一根細(xì)如牛毛、閃爍著冰冷銀光的毫針!那是她藤箱里僅存的幾根救急銀針之一!
面對撲至眼前的狂暴身影,她不退反進(jìn)!纖細(xì)的身影如同撲火的飛蛾,帶著孤注一擲的決絕,
迎了上去!手腕一翻,指尖銀芒在昏暗的光線下劃出一道微不可察的亮線!“噗!
”一聲極其輕微的、如同刺破熟透瓜果的聲音。那根細(xì)如牛毛的銀針,
精準(zhǔn)無比地刺入了蕭徹頸側(cè)一個極其隱蔽的穴位——安眠穴!時間仿佛在這一刻定格。
蕭徹狂暴前撲的身形驟然僵?。∧请p赤紅如血、充滿毀滅欲的眼睛,瞳孔猛地放大,
里面翻涌的瘋狂如同退潮般迅速褪去,取而代之的是一種巨大的茫然和難以置信。
他高大的身軀晃了晃,如同被抽走了所有支撐的力道,直挺挺地向前栽倒!“王爺!
”兩個侍衛(wèi)魂飛魄散,撲上前想要接住。沈知微卻比他更快一步!她用盡全身力氣,
張開雙臂,硬生生用自己的身體,接住了那具沉重如山、帶著濃烈血腥氣的身軀!“咚!
”沉悶的撞擊聲。沈知微被撞得眼前發(fā)黑,喉頭涌上一股腥甜,踉蹌著連連后退數(shù)步,
后背重重撞在冰冷的門框上,才勉強(qiáng)穩(wěn)住身形。蕭徹的頭無力地垂落在她瘦弱的肩頭,
滾燙的呼吸噴在她頸側(cè),帶著濃重的血腥味,人卻已徹底昏死過去,陷入深沉的黑暗。
整個內(nèi)室,陷入一片死寂。只有濃重的血腥味和藥味,無聲地訴說著方才的驚心動魄。
兩個侍衛(wèi)僵在原地,如同兩尊石化的雕像,
難以置信地看著那個被他們視作擺設(shè)、柔弱無依的替嫁王妃。她此刻臉色慘白如雪,
額角滲出細(xì)密的冷汗,纖細(xì)的身體還在微微顫抖,卻穩(wěn)穩(wěn)地支撐著昏迷的王爺。
她那只剛剛施針的手,依舊死死地抵在王爺頸側(cè),指節(jié)因?yàn)橛昧Χ褐喟??!巴酢蹂?/p>
”其中一個侍衛(wèi)艱澀地開口,聲音干啞,帶著無法掩飾的震驚和后怕。沈知微沒有看他們。
她所有的注意力都集中在懷中這具滾燙而沉重的身體上。
她能感覺到他急促而紊亂的心跳隔著衣料撞擊著她的胸腔,
也能感覺到他雙腿肌肉在昏迷中依舊不受控制地痙攣、繃緊。她緩緩抬起頭,
目光掃過地上狼藉的血跡和碎裂的藥碗,最后落在兩個侍衛(wèi)驚魂未定的臉上。
她的聲音因?yàn)榉讲诺淖矒舳行┌l(fā)顫,卻帶著一種不容置疑的冷靜:“還愣著做什么?
”“去取干凈的布巾、溫水、烈酒!還有…”她深吸一口氣,壓下翻涌的氣血,
目光銳利如刀,“去查!查王爺今日的藥渣!立刻!
”3 寒毒蝕骨棲梧院內(nèi)室的混亂被強(qiáng)行壓下,
空氣里彌漫著濃重的血腥味、藥味和烈酒的氣息。沈知微指揮著兩個驚魂甫定的侍衛(wèi),
將昏迷不醒的蕭徹小心翼翼地抬回那張寬大的紫檀木拔步床上。
她親手用沾了烈酒的干凈布巾,一點(diǎn)點(diǎn)擦去他臉上、脖頸上沾染的血污和冷汗。動作輕柔,
眼神卻異常專注冷靜,仿佛在對待一件精密的瓷器。隨著污跡褪去,
蕭徹那張布滿疤痕的臉在燭光下顯得更加蒼白脆弱,眉心即使在昏迷中也緊緊蹙著,
仿佛承受著巨大的痛苦。沈知微的目光落在他緊抿的薄唇和深陷的眼窩上,
指尖無意識地拂過他頸側(cè)自己施針的位置,那里只留下一個微不可察的紅點(diǎn)?!巴蹂?/p>
藥渣取來了。”侍衛(wèi)長風(fēng)低聲稟報,將一個散發(fā)著濃烈苦澀氣味的藥罐捧到沈知微面前。
他看向沈知微的眼神,已從最初的輕視懷疑,變成了此刻難以言喻的復(fù)雜和隱隱的敬畏。
沈知微接過藥罐,湊近仔細(xì)嗅聞。濃重的藥味下,
她敏銳地捕捉到一絲極其細(xì)微、幾乎被掩蓋的異樣氣息——陰寒、腥甜,
如同深埋地底腐敗的根莖。她用小指沾了一點(diǎn)殘渣,放入口中細(xì)細(xì)品嘗,
舌尖瞬間傳來一陣強(qiáng)烈的麻痹感和刺骨的寒意!果然!她的心猛地一沉,臉色變得更加凝重。
這藥方本身是溫補(bǔ)固本的,但里面被人極其高明地?fù)饺肓酥辽偃端幮詷O其陰寒霸道的毒物!
赤血藤的寒毒只是其中之一!這些寒毒單獨(dú)使用或許不致死,但混合在溫補(bǔ)藥中,長期服用,
足以悄無聲息地侵蝕臟腑,加劇寒癥,最終引發(fā)如同今晚這般可怕的寒毒反噬,
讓人在極致的痛苦和瘋狂中耗盡生機(jī)!好陰毒的手段!殺人于無形!“藥是誰負(fù)責(zé)煎的?
”沈知微放下藥罐,聲音冷得像冰?!笆恰菃∈?。他是王爺從北地帶回來的老人,
一直負(fù)責(zé)王爺?shù)臏帲瑥奈闯鲞^差錯。”另一個侍衛(wèi)雷火急忙道,臉上也滿是難以置信。
“從未出過差錯?”沈知微唇角勾起一抹冰冷的弧度,
“那今日這藥里的‘赤血藤’、‘寒水石’、‘腐骨草’的寒氣,難道是憑空長出來的?
”風(fēng)、雷二人臉色劇變!這些毒物的名字,他們聞所未聞,但從沈知微口中吐出,
帶著一種令人膽寒的殺機(jī)!“王妃的意思是…有人下毒?”長風(fēng)的聲音帶著壓抑不住的憤怒。
“下毒?”沈知微冷笑一聲,目光掃過床上昏迷不醒的蕭徹,“這棲梧院,
恐怕早就是個篩子了。”她頓了頓,語氣斬釘截鐵,“今日起,王爺所有的飲食湯藥,
必須經(jīng)我之手!沒有我的允許,任何人不得擅自觸碰!啞叔那里,你們?nèi)ゲ椋?/p>
但務(wù)必暗中進(jìn)行,打草驚蛇只會讓毒蛇藏得更深!”“是!屬下遵命!
”風(fēng)、雷二人對視一眼,毫不猶豫地抱拳應(yīng)諾。
方才沈知微臨危不亂、一針制住狂暴王爺?shù)氖侄危约按丝趟珳?zhǔn)道出毒物名稱的冷靜,
已徹底折服了他們?!傲硗?,”沈知微走到床邊,看著蕭徹即使在昏迷中也緊蹙的眉頭,
和他因痛苦而微微痙攣的雙腿,“去打一盆滾燙的熱水來,要能燙手的。再找些干凈的布巾。
”“熱水?”雷火一愣,“王爺畏寒,但…”“照做!”沈知微打斷他,語氣不容置疑。
滾燙的熱水很快送來,蒸騰起濃重的白霧。沈知微挽起衣袖,露出兩截瑩白纖細(xì)的小臂。
她將干凈的布巾浸入滾水中,迅速撈出擰干,那灼人的熱度讓她的指尖瞬間泛紅。
在風(fēng)、雷二人驚愕的目光注視下,她拿著那塊冒著滾滾熱氣的布巾,
毫不猶豫地覆在了蕭徹痙攣僵硬、冰冷如鐵的小腿上!“滋——”一聲輕微的灼燙聲響。
昏迷中的蕭徹猛地發(fā)出一聲痛苦的悶哼,身體劇烈地彈動了一下!“王妃!”長風(fēng)驚呼,
下意識想上前阻止。“按住他!”沈知微頭也不抬,聲音冷靜得近乎冷酷。
她雙手隔著滾燙的布巾,精準(zhǔn)地按壓在蕭徹小腿幾處重要的穴位上,力道沉穩(wěn)地揉按下去!
蕭徹的身體在滾燙的刺激和穴位按壓的劇痛下劇烈地顫抖、掙扎,
喉嚨里發(fā)出壓抑不住的痛苦嗚咽。風(fēng)、雷二人咬緊牙關(guān),死死按住他的肩膀。
沈知微額角滲出細(xì)密的汗珠,沿著蒼白的臉頰滑落。她緊抿著唇,眼神專注如磐石,
雙手如同最精密的器械,在蕭徹冰冷僵硬的小腿上反復(fù)揉按、推拿。滾燙的布巾涼了,
立刻換上新的。她的指尖被燙得通紅,甚至起了水泡,動作卻沒有絲毫停頓。
時間在痛苦的掙扎和壓抑的喘息中一點(diǎn)點(diǎn)流逝。漸漸地,奇跡發(fā)生了。
在沈知微持續(xù)不斷的滾燙熱敷和精準(zhǔn)推拿下,蕭徹小腿上那如同巖石般緊繃僵硬的肌肉,
竟開始一點(diǎn)點(diǎn)軟化、松弛!他痛苦的痙攣和掙扎,也慢慢平息下來。緊蹙的眉心微微舒展,
緊咬的牙關(guān)也松開了,呼吸雖然依舊微弱,卻逐漸變得平穩(wěn)綿長。
當(dāng)沈知微換下最后一塊變涼的布巾,用溫水擦拭掉他腿上燙出的紅痕時,
蕭徹的雙腿已不再是那冰冷僵硬的頑石,雖然依舊無力,卻有了屬于活人的柔軟溫度。
風(fēng)、雷二人看著床上終于陷入安穩(wěn)沉睡的王爺,
又看看累得幾乎虛脫、臉色蒼白如紙、指尖紅腫不堪的王妃,
眼神中的敬畏已變成了深深的折服。沈知微扶著床沿,緩緩直起身,眼前陣陣發(fā)黑。
后背撞傷的痛楚和強(qiáng)行施針、推拿的疲憊如潮水般襲來。
她看了一眼沉睡中眉宇間痛苦稍減的蕭徹,心中并無半分柔情,只有一片冰涼的塵埃落定。
她賭對了。她的醫(yī)術(shù),是她在棲梧院活下去、甚至可能反戈一擊的唯一籌碼?!翱春盟?。
”她聲音沙啞地吩咐,拖著疲憊不堪的身體,一步步挪向外間那個冰冷簡陋的臥榻。
棲梧院的夜,似乎比往常更加深沉。但暗流洶涌之下,某些東西,已在無聲中悄然改變。
4 金針封喉轉(zhuǎn)眼秋涼,宮中的菊花宴如期而至。金碧輝煌的宮闕,絲竹管弦悠揚(yáng)悅耳。
珍饈美饌流水般呈上,觥籌交錯間,是皇親貴胄們言笑晏晏的假面。太子蕭煜高踞主位,
一身明黃蟒袍,意氣風(fēng)發(fā),目光掃過席間眾人,帶著居高臨下的審視。他的目光,
最終落在了宴席最末、最不起眼的角落。晉王蕭徹,依舊坐在那張標(biāo)志性的紫檀木輪椅上。
厚重的玄色大氅裹著清瘦的身軀,臉上那道猙獰的疤痕在璀璨宮燈下更顯可怖。
他微垂著眼瞼,仿佛周遭的繁華喧囂都與他無關(guān),周身散發(fā)著一種沉沉的死氣和孤絕。
而推著輪椅的,正是沈知微。她穿著一身王府為她準(zhǔn)備的、并不十分合身的淺碧色宮裝,
素面朝天,只簪了一支簡單的白玉簪。在這滿堂珠翠、爭奇斗艷的貴婦之中,
顯得格格不入的素凈,甚至有些寒酸。她低眉順目,安靜地立在輪椅之后,
像一道沉默的影子。然而,太子蕭煜的目光落在她身上時,眼中卻閃過一絲驚艷,
隨即被更濃的、毫不掩飾的輕蔑和玩味取代?!捌叩?,”太子端起金樽,
聲音帶著刻意的關(guān)切,響徹整個宴席,瞬間吸引了所有人的目光,“今日這菊花釀清冽甘醇,
最是應(yīng)景。你這身子骨畏寒,飲些暖暖身子也是好的。”他話鋒一轉(zhuǎn),語氣變得輕佻戲謔,
“只是…讓弟妹這般如花似玉的美人兒,整日守著你個廢人,推著這冰冷的輪椅,
未免也太…暴殄天物了吧?哈哈!”刺耳的嘲笑如同冰冷的毒針,
瞬間刺破了宴席上虛偽的祥和!滿座皆驚!所有人的目光,
都帶著或同情、或鄙夷、或純粹看戲的神色,齊刷刷地投向角落里的那對“殘王廢妃”。
蕭徹搭在輪椅扶手上的手指,猛地收緊!骨節(jié)瞬間泛白!他依舊垂著眼瞼,
但那道猙獰的疤痕卻因?yàn)榫o咬牙關(guān)而微微扭曲,周身散發(fā)的寒氣幾乎要將周圍的空氣凍結(jié)!
一股濃重的屈辱和暴戾的殺意,在他深不見底的眸中瘋狂翻涌!
輪椅扶手發(fā)出不堪重負(fù)的細(xì)微“咯吱”聲。沈知微的心也猛地揪緊!
她清晰地感覺到身前男人身體瞬間的僵硬和那幾乎要破體而出的狂怒。太子此舉,
不僅是在羞辱蕭徹,更是將她的尊嚴(yán)也徹底踩在了腳下!
將她釘在了“廢王棄妃”的恥辱柱上!她下意識地伸手,想要按住蕭徹緊繃顫抖的肩膀。
然而,指尖還未觸及那冰冷的玄氅——“啪嚓!”一聲清脆刺耳的碎裂聲,
如同驚雷般在死寂的宴席上炸響!沈知微身前,矮幾上那只盛著半盞清茶的越窯青瓷杯,
被她猛地?fù)]袖拂落在地!摔得粉碎!滾燙的茶水和瓷片四濺!這突如其來的變故,
讓所有人的嘲笑聲戛然而止!驚愕的目光瞬間聚焦在這個一直沉默如影子般的晉王妃身上!
只見沈知微猛地一步踏前,竟從輪椅之后走到了蕭徹身側(cè)!她脊背挺得筆直,
如同一株驟然挺立于風(fēng)雪中的青竹!那張素凈的臉上沒有任何表情,只有一片沉沉的冰寒!
一雙清凌凌的眼眸,此刻銳利如出鞘的寒刃,直直刺向高踞主位的太子蕭煜!“太子殿下!
”她的聲音清越,不高,卻帶著一種奇異的穿透力,清晰地蓋過了所有竊竊私語,
響徹在每個人的耳畔!“我夫君的腿,是傷在為國戍邊的戰(zhàn)場上!
是為大梁江山流盡鮮血留下的傷疤!他的輪椅,承載的是我大梁邊關(guān)將士的忠魂與傲骨!
”她每說一句,聲音便拔高一分,帶著一種玉石俱焚般的凜然氣勢!字字鏗鏘,如同重錘,
狠狠砸在每個人的心上!“殿下身為儲君,不思體恤功臣,撫慰忠烈,卻在此宮宴之上,
出言戲謔,極盡羞辱之能事!”她猛地抬手,纖細(xì)的食指,帶著一種驚心動魄的決絕,
直指太子蕭煜!“敢問殿下!此舉,置我大梁浴血奮戰(zhàn)的邊關(guān)將士于何地?!
置我大梁煌煌天威于何地?!殿下心中,可還有半分人倫綱常,半分家國天下?!
”擲地有聲的詰問,如同驚濤駭浪,瞬間席卷了整個大殿!死寂!絕對的死寂!
所有人都被這突如其來的、來自一個“廢妃”的雷霆之怒震懾得目瞪口呆!
太子蕭煜臉上的輕佻笑容徹底僵住,瞬間變得鐵青,眼中是難以置信的暴怒和羞惱!
他貴為儲君,何曾被人如此當(dāng)眾指著鼻子痛斥?尤其還是被一個他視如草芥的女人!“放肆!
”太子身邊的內(nèi)侍總管尖著嗓子厲喝,“大膽賤婦!竟敢對太子殿下無禮!來人!把她拿下!
”幾名兇神惡煞的東宮侍衛(wèi)應(yīng)聲而出,如狼似虎地?fù)湎蛏蛑?!蕭徹猛地抬起頭!
那雙一直沉寂如死水的眼眸,此刻爆發(fā)出駭人的戾氣和殺意!
他放在輪椅扶手上的手青筋暴起,眼看就要不顧一切地暴起!就在這千鈞一發(fā)之際!
沈知微不退反進(jìn)!面對撲來的兇惡侍衛(wèi),她藏在寬大袖袍中的手倏然探出!指尖,
赫然夾著三根細(xì)如牛毛、閃爍著森冷金芒的長針!
那是她藏在發(fā)簪暗格中、從不離身的救命金針!她眼神冰冷如萬載寒冰,手腕微抖,
三道細(xì)微到幾乎無法察覺的金芒,如同劃破夜空的流星,帶著刺耳的破空銳嘯,
精準(zhǔn)無比地射向沖在最前面三個侍衛(wèi)的咽喉要害!“噗!噗!噗!
”三聲極其輕微、卻又令人毛骨悚然的入肉聲!三個氣勢洶洶撲來的東宮侍衛(wèi),
如同被瞬間施了定身法,前沖的身形驟然僵直!臉上的兇悍瞬間被巨大的驚駭和痛苦取代!
他們雙手死死扼住自己的喉嚨,眼珠暴突,喉嚨里發(fā)出“嗬嗬”的怪響,
卻一個字也吐不出來!三根金針,分毫不差地封死了他們的啞穴和氣血運(yùn)行!
如同三尊被點(diǎn)了穴的泥塑,直挺挺地僵立在原地,動彈不得!全場死寂!落針可聞!
所有人都被這詭異而恐怖的一幕驚得魂飛魄散!看向沈知微的眼神,充滿了極致的恐懼!
仿佛在看一個從地獄爬出來的索命修羅!太子蕭煜更是驚得從座位上猛地站起,
臉色煞白如紙,指著沈知微的手都在劇烈顫抖:“妖…妖婦!你…你使的什么妖法?!
”沈知微看都沒看那三個僵立的侍衛(wèi),更沒看驚駭欲絕的太子。她緩緩收回手,
指尖的金芒已然消失。她轉(zhuǎn)過身,
目光落在輪椅上同樣滿眼震驚、戾氣被一種更深邃復(fù)雜情緒取代的蕭徹身上。
她的眼神依舊冰冷,卻帶著一種奇異的平靜,仿佛剛才那雷霆萬鈞、金針封喉的舉動,
不過是拂去了一片塵埃?!暗钕拢彼穆曇艋謴?fù)了清冷,在這死寂的大殿中卻格外清晰,
“此地污濁,我們回家。
沈知微這驚世駭俗的舉動震得魂不附體、心神失守之際——“呵呵…呵…”一聲低沉、沙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