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是枉死城野草般的游魂,托關(guān)系混上孟婆的舀湯助手。仙娥云瑤想下凡體驗情愛,
與我立下天道誓言。她將仙靈之力灌入我魂魄,助我逆天改命。
從此我日夜忍受仙氣灼燒之痛,熬過三災(zāi)六劫??高^天雷那日,我卻未能成仙。
地藏菩薩垂眸嘆息:“上天有好生之德……”“你已成天道不容的異數(shù)——鬼仙。”“去吧,
去尋那真正屬于你的生機?!钡谝徽?枉死鬼阿草第一千三百零四勺。
湯勺碰在陶甕沿上當啷響,渾濁粘稠的湯液在勺內(nèi)微微晃蕩,散發(fā)出一種難以言喻的氣味,
像是無數(shù)陳年舊夢被熬煮后剩下的、濕漉漉的余燼。我,阿草,手腕早已麻木,
只是機械地重復(fù)著這個動作——舀起,遞出,
看著一張張或茫然、或悲戚、或解脫的面孔湊近,將那忘卻前塵的湯水一飲而盡?!跋乱粋€。
”我的聲音干巴巴的,磨過喉嚨,聽起來比忘川河底撈上來的石頭還要粗糙。
眼前是個瑟縮的年輕書生魂魄,青衫破敗,沾著大片暗紅的污漬,
那是他生前被馬蹄踏過的印記。他抖得厲害,雙手捧著湯碗,指尖幾乎要戳進陶泥里去,
渾濁的湯液在碗里晃蕩,映著他驚恐絕望的眼睛。那眼睛死死盯著湯碗,
仿佛里面蠕動著毒蛇?!昂劝?,”我催了一句,聲音里沒有波瀾,“喝下去,就都忘了。
馬蹄踏過來,骨頭碎開的聲音,還有那疼……就都沒了。” 這話我每天要說幾百遍,
早已成了刻在舌根上的符咒。書生猛地抬頭看我,眼中血絲密布,
那是枉死城怨氣浸染的痕跡。他張了張嘴,似乎想控訴什么,
最終卻只是發(fā)出一聲短促的嗚咽,猛地閉上眼,仰頭將那碗渾濁灌了下去。
湯水滑入喉管的瞬間,他臉上的痛苦和恐懼如同被無形的抹布擦去,只剩下空蕩蕩的茫然。
碗從他無力的手中滑落,砸在奈何橋的青石板上,發(fā)出悶響。他像個剛學(xué)會走路的孩童,
被面無表情的鬼差推搡著,踉蹌地走向霧靄彌漫的橋那頭,走向下一個未知的輪回?!皣K,
又是個沒眼力勁兒的,”旁邊一個負責(zé)引渡的鬼差啐了一口,
用勾魂索的末端隨意撥開地上碎裂的陶片,“碎碗的賬又要記孟婆大人案頭,晦氣!阿草,
手腳麻利點,后面還排著長龍呢!誤了時辰,咱們都得吃掛落!”他口中的“掛落”,
輕則是陰風(fēng)蝕骨,重則就是丟進油鍋里炸幾滾。地府的規(guī)矩,從來不講情面。我沉默著彎腰,
撿起那些沾著湯漬的碎片,冰涼的陶片硌著指尖。這陰司地府,
比我生前掙扎的亂世好不到哪兒去。亂世里,人命如草,被鐵騎踏碎,被刀劍收割。
到了這幽冥,魂魄如塵,被規(guī)矩碾壓,被位階踩踏。鬼差吆喝我們這些小吏如同吆喝牲口,
而那些偶爾駕臨、仙光繚繞的神界仙官,
則能讓整個森羅殿都彌漫開一種令人窒息的諂媚氣息。鬼王躬身,判官賠笑,
連平日里對我們頤指氣使的牛頭馬面,都恨不得把腰彎到塵埃里去。那仙氣,
是另一種截然不同的光。刺得我們這些陰魂鬼魄睜不開眼,
也燒灼著心底那點微末的、不甘的念頭?!鞍l(fā)什么愣!湯!
”鬼差不耐煩的催促像鞭子抽在背上。我回過神,趕緊舀起滿滿一勺,
遞給下一個麻木的老嫗魂魄。收工回到那間逼仄得只能放下一張石板床的陰吏舍房時,
感覺整個“人”都像是被忘川河水泡過又撈起來擰干了。
魂體深處透著一股散不盡的陰冷和疲乏。石床上連片草席都沒有,
只有一層永遠也捂不熱的薄薄陰氣。我蜷縮著躺下,冰冷的石板透過單薄的鬼吏制服滲進來。
“孟婆大人,”那天,趁著遞送湯料的間隙,我終是忍不住,聲音壓得極低,
帶著自己都唾棄的卑微,“那些仙官……鬼,真就一點成仙的機會都沒有嗎?
”孟婆正在攪動一鍋新熬的湯底,巨大的木勺在陶甕里緩慢地劃著圈。她聞言,
動作甚至沒有絲毫停頓,只從鼻子里發(fā)出一聲短促而清晰的嗤笑。
那笑聲像是冰冷的碎瓷片刮過骨頭。她側(cè)過臉,那張屬于天生神靈、亙古不變的容顏上,
沒有絲毫情緒波動,只有一種看穿萬古的漠然:“黑乎麻擦的,做什么春秋大夢呢?
”她語速不快,字字卻像淬了寒冰的針,“鬼,純陰死物。仙,純陽生靈。陰陽逆轉(zhuǎn),
生死顛倒,那是捅破天的大道!就憑你?”她的目光掃過我灰撲撲的魂體,
帶著毫不掩飾的輕蔑,“需要何等磅礴浩瀚的生氣?三災(zāi)六劫,
哪一道不是把魂魄碾碎成齏粉,再重塑千百回?你能過得了哪一道?
”木勺在陶甕沿上重重一磕,發(fā)出刺耳的聲響?!盎厝ニ?,”她轉(zhuǎn)回頭,
繼續(xù)攪動那鍋仿佛永遠也熬不到頭的湯,“夢里頭,啥都有?!北涞慕^望,
比身下的石板更硬,沉沉地壓下來。原來連夢,都是奢侈。我閉上眼,
魂體深處卻有什么東西,被那輕蔑徹底點燃了,燒得比忘川河底的磷火還要幽冷、還要執(zhí)拗。
野草被踩進泥里,只要根還連著一點土,就總想著要拱出來。那一天,
輪到我值守鬼門關(guān)外引魂燈。巨大的、雕刻著猙獰鬼面的青銅門扉緊閉著,隔絕陰陽。
門外是翻滾不息、吞噬一切的混沌陰風(fēng),門內(nèi)是死寂壓抑的幽冥地府。
我提著一盞幽幽的引魂青燈,站在門內(nèi)巨大的陰影里,燈焰被陰風(fēng)吹得忽明忽滅,
在我灰敗的臉上投下?lián)u曳的、不祥的光影。時間在這里仿佛凝固,
只剩下陰風(fēng)永無止境的嗚咽。突然,一股難以言喻的暖意,
毫無征兆地刺破了鬼門關(guān)外那萬古不變的混沌陰寒。像是一塊燒紅的烙鐵,猛地燙進冰水里。
那光芒越來越盛,起初是金線,然后暈染開成片柔和卻無比霸道的霞彩,
硬生生將翻滾的灰暗撕開一道口子。純粹、浩大、帶著生命本源般灼熱氣息的仙靈之力,
如同無形的潮汐般洶涌而來!整個鬼門關(guān)前的死寂被瞬間打破!
原本在附近游蕩的、引渡的、甚至幾個靠在關(guān)隘石柱上打盹的鬼差,如同被滾油潑到,
猛地炸開!驚恐的尖嘯此起彼伏,魂體本能地在這至陽至剛的力量面前劇烈顫抖、扭曲,
甚至冒出絲絲縷縷被灼傷的青煙。他們像被颶風(fēng)掃過的落葉,連滾帶爬地向后飛退,
倉惶地匍匐在地,將頭顱死死地抵在冰冷的幽冥石板上,連一絲多余的氣息都不敢發(fā)出。
那光芒的中心,一個人影緩緩降臨。仙衣霓裳,流云般的廣袖輕揚,
周身籠罩著七彩的霞光瑞靄,看不清真切面容,只覺得那光芒本身便是世間至美的化身。
她足尖輕點,落在鬼門關(guān)前那亙古陰寒的石地上,卻仿佛踏在云端。
剩下陰風(fēng)的嗚咽和無數(shù)鬼魂魂體因恐懼而發(fā)出的、細微的、如同無數(shù)蟲豸啃噬的“嘶嘶”聲。
我僵在原地,手中的引魂青燈在仙光壓制下,燈焰縮成了綠豆大小,幾乎熄滅。
魂體被那暖意包裹,卻像是被投入了沸騰的巖漿,每一寸都在發(fā)出痛苦的哀鳴,
被仙光灼燒的刺痛感尖銳無比??筛畹模且环N源自魂魄本能的貪婪!那暖意,
那浩瀚的生機,像磁石一樣死死吸住了我,讓我動彈不得,
連匍匐的力氣都被這致命的吸引和劇痛抽空了。仙娥的目光,如同實質(zhì)的暖玉,
穿透她周身朦朧的光暈,精準地落在我身上。那目光里沒有對其他鬼魂的漠視或厭惡,
只有一種純粹的好奇,帶著點不諳世事的探究。她微微歪了歪頭,廣袖輕拂。一個清泠悅耳,
如同玉磬輕擊的聲音,直接在我魂體深處響起,帶著一種理所當然的天真:“喂,
那個提燈的小鬼吏。你可知,人間情愛,究竟是何等滋味?”我的魂體猛地一顫!
不是因為她的聲音,而是因為隨著她的話語,一絲微不可察卻精純無比的仙靈氣息,
如同活物般悄然探入我的魂體,帶著灼燒般的暖意,
卻又貪婪地汲取著陰魂深處那點微弱的死氣。痛苦與一種詭異的舒適交織,
讓我?guī)缀跎胍鞒雎暋!叭碎g……情愛?”我的聲音嘶啞得厲害,
每一個字都像砂紙摩擦著喉嚨。
無數(shù)張在奈何橋畔飲下孟婆湯前或癡狂、或悲泣、或眷戀的面孔在眼前飛快閃過。
那是我日復(fù)一日舀湯時,被迫旁觀的人間執(zhí)念。
“癡纏、怨憎、別離、求不得……”我艱難地擠出破碎的詞句,
魂體在那絲仙氣的撩撥下如同被架在文火上反復(fù)炙烤,“像……像忘川河底的毒草,
根扎在魂魄里,拔出來……連著血,帶著肉?!毕啥鹬苌淼墓饷⑺坪醪▌恿艘幌?,
那好奇變成了更深的、近乎向往的迷蒙。她踏前一步,那一步,仿佛踩碎了空間的阻隔,
瞬間就到了我面前。仙靈之氣如同實質(zhì)的暖風(fēng)撲面而來,我魂體上的青煙冒得更急,
灼痛感讓我?guī)缀跻榭s起來?!罢f得真好,”她的聲音帶著一絲不易察覺的興奮,
直接在我意識中回響,“比那些只會說‘情愛是劫’的老古板有趣多了。我名云瑤。
”她頓了頓,那探入我魂體的仙氣驟然變得活躍,帶著一種不容置疑的意志,“小鬼吏,
幫我個忙。我要去人間,嘗一嘗這滋味。”我的魂核因這驟然加強的仙氣侵襲而劇烈震顫,
仿佛下一秒就要崩散成煙!劇痛讓我意識模糊,
但求生的本能和那深埋的、被孟婆嗤笑的野望,卻在劇痛中瘋狂滋長?!拔摇夷茏鍪裁??
”我用盡全部力氣,在意識中嘶吼,“我只是個……舀湯的小鬼!”“你有路。
”云瑤的聲音斬釘截鐵,“你守在這關(guān)隘,日日引魂,熟悉輪回縫隙的氣息。我要你幫我,
瞞過生死簿的監(jiān)察,偷渡入輪回!不走那奈何橋,不飲那孟婆湯!”我的魂體瞬間僵住,
巨大的恐懼攫住了我。偷渡輪回?瞞天過海?這是要魂飛魄散,永世不得超生的大罪!
“不……不可能!天道規(guī)則……”我魂體篩糠般抖動?!耙?guī)則?”云瑤輕笑一聲,
那笑聲里帶著一絲屬于上界仙靈的傲然與漠視,“不就是用來打破的么?你幫我,
我予你仙靈之力,助你逆轉(zhuǎn)陰陽,踏上仙途!如何?”仙途!這兩個字如同九天驚雷,
劈開我魂體中所有的恐懼與猶豫!被孟婆嗤笑的畫面,仙官降臨時眾鬼匍匐的場景,
野草般在泥濘里也要向上掙扎的本能……無數(shù)念頭轟然炸開!劇痛中的貪婪,壓倒了恐懼。
“好!”我用魂核嘶吼出這個字?!傲⑹?!”云瑤的聲音陡然變得無比肅穆莊嚴。
她周身霞光驟然暴漲,七彩瑞靄瘋狂涌動,在虛空中凝結(jié)、扭曲,
最終化為兩個巨大無比、燃燒著金色火焰的古老符文!那符文蘊含的意志,
冰冷、宏大、至高無上,僅僅是感知到它的存在,就讓我脆弱的魂體如同風(fēng)中殘燭,
幾乎要徹底熄滅!那是天道的具象,是規(guī)則的鎖鏈!“我,云瑤(阿草),今立天道誓言!
”我們冰冷而清晰的聲音,在鬼門關(guān)死寂的陰影下重疊?!霸片幹⒉菽孓D(zhuǎn)陰陽,
得授仙靈本源之力,踏上仙途!”“阿草助云瑤瞞天過海,偷渡輪回,保留靈識,
體悟人間情愛!”“若違此誓……”“身死道消!魂飛魄散!永墮無間!為天道所棄!
”最后一個字音落下,虛空中那兩個燃燒的金色符文猛地一顫,化作兩道純粹到極致的光流,
一道熾白如大日,一道幽暗如九淵,如同兩條咆哮的巨龍,
轟然撞入我和云瑤的魂體本源深處!“呃啊——!”無法形容的劇痛!
比被千刀萬剮、被投入油鍋煎熬億萬次還要強烈億萬倍!那熾白的符文烙入我純陰的魂核,
如同將燒融的太陽核心直接塞進了冰窟窿!
極致的陽與極致的陰在我這最脆弱的本源之地瘋狂沖突、湮滅、撕扯!
我的魂體瞬間變得透明,無數(shù)道刺目的光痕從內(nèi)部迸射出來,
仿佛下一秒就要徹底炸裂成虛無的光點!意識被撕成億萬碎片,
又被那毀滅性的痛苦強行粘合。視野里只剩下白茫茫一片,
伴隨著靈魂被寸寸碾碎又強行拼合的恐怖聲響。不知過了多久,也許是一瞬,也許是萬年。
那足以抹殺一切意識的劇痛稍稍退潮,
留下一種永無止境的、仿佛每一?;曩|(zhì)都在被細密毒針反復(fù)穿刺灼燒的酷刑。
我“癱”在冰冷的地上,魂體微弱地起伏著,像一堆勉強聚攏的灰燼。引魂燈早已熄滅,
滾落一旁。云瑤的身影也黯淡了許多,仙光不再那么耀眼,透出一種深深的疲憊,
你的承諾……小鬼吏……這力量……是鑰匙……也是……火刑……”她的身形開始變得虛幻,
絲絲縷縷的仙靈之氣從她身上逸散,又被那烙印在我魂核深處的熾白符文貪婪地汲取、轉(zhuǎn)化,
化作更洶涌的灼痛反饋回來。
“通道……在……望鄉(xiāng)臺……西側(cè)……三寸虛空……最薄弱時……”她的聲音斷斷續(xù)續(xù),
最終徹底消散在原地,只留下一縷若有若無的仙氣殘香,
以及烙印在我魂核深處那永世不熄的、名為“仙靈之力”的煉獄之火。劇痛如同跗骨之蛆,
永無休止。每一次魂體的自然波動,每一次試圖去感知那烙印在魂核深處的熾白符文,
都像是將滾燙的巖漿灌入經(jīng)脈,將燒紅的鋼針釘入骨髓。那力量浩瀚磅礴,
帶著生命本源的灼熱,卻與我這純陰鬼體格格不入,時時刻刻都在湮滅著我的根本。
白天當值舀湯,那簡單的動作都因劇痛而變得無比艱難,手臂顫抖,湯勺幾次差點脫手。
孟婆冰冷的目光掃過我時,
似乎在我魂體上那無法完全掩飾的、因痛苦而逸散的紊亂光痕上停留了一瞬,
最終卻只是化作一聲更冷的嗤笑,帶著“果然如此”的了然?!翱覆蛔×耍?/p>
”她攪動著永遠熬不完的湯,聲音平淡無波,“仙家的東西,是好拿的?
比下油鍋還舒坦些吧?”那嘲諷像冰錐,扎進我本就千瘡百孔的魂體。我死死咬著牙,
舌尖嘗到魂體被灼燒后產(chǎn)生的、類似鐵銹的腥甜味。不能倒下。野草被野火燒過,
只要根不死,來年春天……不,沒有春天了,只有這永夜地府。但野草,
也要拱破這壓頂?shù)木奘?!劇痛是燃料,是磨刀石!每當那灼燒要將意識吞沒,
云瑤消失前那解脫與向往的眼神,還有孟婆那冰冷的嗤笑,就會交替出現(xiàn),如同兩根鋼針,
狠狠刺入我搖搖欲墜的意志深處。熬!我對自己嘶吼。熬過去!舍房冰冷的石板上,
我蜷縮著?;旰松钐幍睦佑∠褚活w微縮的太陽,永不停歇地釋放著光和熱,焚燒著我的陰質(zhì)。
我強迫自己沉入內(nèi)視,用微弱的神識去引導(dǎo)那狂暴的仙靈之力,
按照云瑤烙印中附帶的那點殘缺晦澀的逆轉(zhuǎn)化陰法門,嘗試運轉(zhuǎn)周天。每一次引導(dǎo),
都像是用鈍刀子切割自己的魂魄。仙氣所過之處,陰氣如同積雪遇陽,
嗤嗤作響地消融、湮滅,留下燒焦般的劇痛和空虛。
但一絲絲微弱得幾乎無法察覺、卻又堅韌無比的、帶著奇異生機的氣息,
就在這毀滅與再生的邊緣,極其緩慢地滋生出來。非陰非陽,亦死亦生。
時間在地府失去了意義。只有那無休止的劇痛和緩慢到令人絕望的蛻變,
標記著“活著”的刻度。直到那一天。沒有任何預(yù)兆,
魂核深處那枚熾白的符文驟然爆發(fā)出前所未有的光芒!
仿佛積蓄了億萬年的能量找到了宣泄的出口。一股龐大到無法想象的吸力憑空而生!
整個幽冥地府,那沉淀了萬古的、冰冷精純的陰煞死氣,如同被無形巨鯨吞噬的海水,
瘋狂地向我涌來!忘川河掀起滔天黑浪,無數(shù)沉淪其中的怨魂發(fā)出凄厲的尖嘯,
被強行抽離出絲絲縷縷最本源的陰氣。枉死城上空,
常年凝聚不散的厚重怨云被撕開巨大的漩渦,磅礴的陰氣倒灌而下!整個地府都在震動,
鬼哭神嚎!“天!是哪個?!”“三災(zāi)第一災(zāi)……陰煞焚身劫!快躲開!
”鬼差們驚恐的呼喊被淹沒在陰氣狂潮的呼嘯中。浩瀚無盡的陰氣,如同決堤的冥海,
粗暴地灌入我的魂體!這并非滋養(yǎng),而是毀滅!
它們與我魂核深處那枚熾白的仙靈符文轟然對撞!極陰與極陽,死寂與生機,
兩種截然相反、勢同水火的本源力量,以我的魂魄為戰(zhàn)場,展開了最慘烈的廝殺與湮滅!
“啊——!”比云瑤打入仙靈烙印時強烈百倍、千倍的痛苦瞬間將我吞沒!
意識被徹底炸成齏粉!我的魂體在虛空中劇烈扭曲、膨脹、收縮,時而變得透明,
無數(shù)光痕迸射,時而又被濃稠如墨的陰煞死氣徹底包裹,變成一個翻滾嘶嚎的漆黑繭子。
陰氣焚燒著仙靈,仙靈也在煉化著陰氣,
每一次碰撞都像是將我的魂魄投入天地大磨盤里碾碎一次,又被那奇異法門強行粘合。毀滅!
再生!再毀滅!再再生!不知經(jīng)歷了多少輪回。當那席卷地府的陰氣狂潮終于緩緩平息時,
我殘破的魂體漂浮在虛空,比最薄的影子還要淡,仿佛一口氣就能吹散。但魂核深處,
那枚熾白的符文黯淡了許多,卻與我的本源前所未有地緊密交融。
一絲微弱卻無比堅韌、帶著奇異平衡感的氣息,從殘破的魂體中透出。第一災(zāi),陰煞焚身劫,
扛過去了。意識回歸的剎那,只有一片劫后余生的死寂和更深的疲憊。路,才剛開始。
忘川河底的無形業(yè)火,孽鏡臺前照徹神魂的心魔幻境,
輪回盤縫隙刮出的銷魂罡風(fēng)……一災(zāi)接著一劫。每一次都是將魂魄徹底打碎,
在那仙靈烙印的護持和自身那股野草般燒不盡的執(zhí)念下,再艱難地拼湊起來。每一次拼湊,
那非陰非陽的氣息就壯大一分,魂體也越發(fā)凝實,呈現(xiàn)出一種奇異的、溫潤的玉色光澤。
痛苦從未遠離,它已成了我存在的底色,如同呼吸。地府不知歲月流轉(zhuǎn)。
當?shù)诹澜匐y——銷魂罡風(fēng),
那足以將鬼仙金身都吹成粉末的無形利刃終于在我千瘡百孔的魂體上耗盡最后一絲力量時,
整個幽冥世界陷入了一種詭異的死寂。無數(shù)目光,從鬼差的驚懼,到判官的凝重,
乃至那森羅殿深處投來的、意味不明的注視,都聚焦在我身上。我懸浮在虛空,魂體如玉,
內(nèi)里卻仿佛有溫潤的光華流淌。積累的仙靈之力與一次次劫難淬煉出的奇異氣息,
在魂核深處洶涌澎湃,達到了前所未有的頂峰!一種莫名的悸動,
一種掙脫一切束縛、超脫此界的渴望,如同火山般在魂魄深處爆發(fā)!來了!無需指引,
魂魄的本能瘋狂嘶吼著指向頭頂!那厚重得仿佛亙古不變的幽冥穹頂,
那隔絕陰陽、連光都無法透入的界壁之外!轟——咔!!
一道無法用言語形容其顏色的恐怖雷霆,毫無征兆地撕裂了幽冥死寂的黑暗!
它并非自外界劈入,而是直接從我魂核深處,從那熾白符文的源頭,轟然爆發(fā)出來!剎那間,
整個地府亮如白晝!無數(shù)弱小的鬼魂在這純粹的天威面前連慘叫都來不及發(fā)出,
便直接汽化消散!忘川斷流,孽鏡臺布滿裂紋,連那巨大的輪回盤都發(fā)出了不堪重負的呻吟!
“天劫!是成仙天劫!”“她竟引動了天劫!在幽冥深處!”“快開啟萬鬼護界大陣!
擋不住我們都得完蛋!”鬼哭狼嚎,亂作一團。判官筆疾書,鬼王咆哮,
巨大的黑色陣圖在地府核心亮起,無數(shù)厲鬼的虛影在其中哀嚎著組成屏障。
但那道自我魂核爆發(fā)的雷霆,無視了一切!它攜帶著煌煌天威,帶著審判與凈化的意志,
帶著將一切不合規(guī)則的異數(shù)徹底抹除的決絕,狠狠地劈在了我的頭頂!“呃——!
”無法形容!無法思考!這是真正的天罰!是宇宙規(guī)則對逆亂陰陽者的最終裁決!
那雷霆貫穿了我的魂體,
每一絲電流都在瘋狂撕裂、分解、凈化著我歷經(jīng)無數(shù)劫難才淬煉出的、非陰非陽的奇異存在!
仙靈烙印在雷霆中哀鳴、黯淡,我那溫潤如玉的魂體寸寸龜裂,如同即將破碎的瓷器!
劇痛超越了以往所有的總和,直接作用在存在的本源上!意識在崩潰的邊緣反復(fù)拉扯。
野草的根,被天雷燒灼!但野草的根,
死死地抓住了那一次次劫難中淬煉出的、那非陰非陽的奇異力量!那是我的根本!
是我用命換來的道!不能散!散了,就什么都沒了!“給我——凝!”魂核深處,
發(fā)出一聲無聲的、撕裂一切的咆哮!龜裂的玉色魂體在雷霆中爆發(fā)出最后的光華,
死死鎖住那即將潰散的本源!不知過了多久,也許只是一瞬,也許是永恒。
那毀滅性的雷霆光芒終于緩緩消散。幽冥地府一片狼藉。萬鬼護界大陣破碎不堪,
無數(shù)作為陣基的厲鬼徹底湮滅。忘川河幾乎斷流,孽鏡臺碎了大半,
輪回盤上布滿了蛛網(wǎng)般的裂痕。我懸浮在劫雷消散的中心?;牦w黯淡,布滿焦黑的痕跡,
那溫潤的玉色幾乎消失殆盡,比最初當舀湯鬼吏時還要灰敗。沒有霞光,沒有瑞靄,
沒有仙氣繚繞,沒有天地恭賀。只有一片死寂,和劫灰般的余燼。失敗了?劇痛消失了,
或者說,被一種更深邃、更冰冷的空洞徹底取代。
那支撐我熬過無數(shù)劫難、忍受無休止痛苦的執(zhí)念,如同被抽走了最后一根支柱的沙塔,
轟然倒塌。仙靈烙印還在魂核深處,卻不再散發(fā)力量,只像一個冰冷的死物。我緩緩落地,
焦黑的魂體踩在同樣焦黑的幽冥石上,沒有發(fā)出一點聲音。四周幸存的鬼差、判官,
都遠遠地看著我,眼神復(fù)雜,有驚懼,有疑惑,更多的是……一種看怪物的漠然。沒有仙,
自然也沒有鬼會再匍匐。所有的路,似乎都走到了盡頭。野草燒盡了。去哪里?不知道。
意識一片空白,只剩下本能驅(qū)使著腳步。穿過狼藉的忘川河畔,繞過破碎的孽鏡臺,
避開那些復(fù)雜的目光。不知走了多久,一座古樸、寂靜的大殿出現(xiàn)在眼前。殿前沒有守衛(wèi),
只有兩盞長明燈幽幽燃燒,照亮門楣上三個古老的大字——地藏殿。殿門無聲地敞開著,
仿佛早已在等待。殿內(nèi)空曠,只有一尊巨大的金色佛像盤坐于蓮臺之上。佛首低垂,
雙目微闔,面容悲憫而寧靜,仿佛看透了萬古輪回。佛光柔和,灑滿大殿,
帶著一種撫慰人心的力量,卻無法驅(qū)散我魂體深處的冰冷和空洞。我走到蓮臺前,
焦黑的魂體在佛光下顯得更加破敗不堪。抬頭望著那低垂的佛首,千言萬語堵在喉頭,
最終只化作嘶啞的、仿佛從破風(fēng)箱里擠出的幾個字:“菩薩……為何?”佛像那微闔的雙目,
緩緩睜開了。沒有璀璨的神光,只有一片深邃無垠的星海,蘊含著無盡的智慧與滄桑。
目光落在我身上,仿佛穿透了我這焦黑的魂體,
直視那魂核深處黯淡的仙靈烙印和劫后的余燼?!鞍V兒……”一聲悠長的嘆息,
如同從時光長河的源頭傳來,直接響徹在我的本源,“汝以巧道而入大道,竊陰陽之機,
逆生死之序。此乃……上天所不容也?!泵恳粋€字,都像沉重的石碑,
砸在我早已麻木的心湖上,激起絕望的漣漪。果然……是逆天而行,終遭天棄么?
“然……”地藏菩薩的聲音微微一頓,那悲憫的佛光似乎更加柔和了幾分,
“上天有好生之德?!蔽颐偷匾徽?,
空洞的眼神中閃過一絲微弱的、連自己都不敢相信的微光。菩薩的目光依舊深邃,
聲音如同潺潺流水,帶著一種洞悉萬物的寧靜:“三災(zāi)六劫,汝盡熬之。九天劫雷,
汝亦扛之。陰陽逆亂之力,早已融入汝之根本。此路不通,非力不及,實乃……道不同也。
”道不同?我茫然地看著那悲憫的佛顏?!叭曛嬖?,已非鬼,亦非仙。
”菩薩的聲音帶著一種奇異的肯定,“陰陽逆亂,自成一體,乃天地間一異數(shù)。
天道所不容者,是汝竊取之‘道’,而非汝之‘存’?!逼兴_緩緩抬起一只佛手,
指尖縈繞著一點極其微弱、卻蘊含著不可思議生機的翠色光華。
那光華在我焦黑的魂體上輕輕一點?!叭曛?,非在九天之上,而在……方寸之間。
”菩薩的聲音漸漸變得空靈悠遠,仿佛來自宇宙深處,“汝歷劫不死,陰陽自成,
已是‘鬼仙’之體。然鬼仙者,非天地正途,乃夾縫之存。天道不納,亦不滅汝,
蓋因……”佛手收回,那點翠色光華卻悄然融入了我魂核深處?!吧w因‘好生之德’。
”菩薩的目光垂落,再次微闔,“去吧,異數(shù)之魂。此地府,已非汝之歸宿。去那萬丈紅塵,
去尋那真正屬于汝之‘生機’。汝之‘道’,汝之‘生’,不在天,
不在己……而在‘生’中求?!狈鸸鉂u漸內(nèi)斂,蓮臺上的金身恢復(fù)了最初的寧靜,
仿佛從未開口。只留下那最后一句偈語,
如同烙印般刻在我的本源深處:“野草燒不盡……”我怔怔地站在原地,
焦黑的魂體感受著那一點融入魂核的微弱生機,像一顆被野火燒過的草籽,
在灰燼中感受到了一絲春雨的召喚。鬼仙?非鬼,非仙。不容于天,亦未絕于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