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章 8
回到那座熟悉又冰冷的筒子樓芳齋院。
推開那扇漆皮剝落的綠鐵門，一股混合著陳年灰塵和廉價花露水的氣味撲面而來。
這間不足二十平米、朝北的斗室，就是我在江家唯一的棲身之所。
上一世，沈知意一句喜歡朝南，冬天暖和，母親便不由分說地讓我把家里唯一一間朝南、帶個小陽臺的房間讓了出來。
從此，這間陰冷潮濕、終年不見陽光的北屋就成了我的牢籠。
房間里簡陋得可憐。
一張木板床，一個掉了漆的木頭衣柜，一張瘸了腿用磚頭墊著的書桌。
唯一能證明這里曾屬于一個女孩的，是窗臺上那個豁了口的搪瓷缸，里面養(yǎng)著幾根頑強活著的綠蘿。
“小姐！你可回來了！”
我的貼身小保姆，才十六歲的鄉(xiāng)下姑娘小娟，像只受驚的兔子般從床邊跳起來，撲到我面前，眼睛紅紅的，顯然已經(jīng)哭過一場。
“外面……外面都傳遍了！說你……說你在聯(lián)誼會上闖了大禍，把首長都得罪了！是不是真的？你真的要去當兵？去西南？”
她急得直跺腳，語無倫次：“夫人下午回來發(fā)了好大的火，把您桌上的書都摔了！這可怎么辦??！”
闖禍？得罪首長？
母親顛倒黑白的本事倒是一點沒變。
我拍了拍小娟單薄的肩膀，安撫道：“別怕，沒事。不是闖禍，是我自己要求去的，去當兵是好事。”
我的目光落在書桌上。
果然，原本整齊擺放的幾本書被粗暴地掃落在地，其中一本《高等代數(shù)》的封面被撕開了一道大口子，露出里面泛黃的紙頁。
那是父親生前托人給我買的，也是我偷偷自學(xué)、試圖抓住改變命運稻草的唯一希望。
一股冰冷的怒意瞬間竄起，又被我強行壓下。
現(xiàn)在還不是發(fā)作的時候。
“小娟，幫我把地上的書撿起來，還有……”
我走到床邊，掀開墊褥，從最底下摸出一個用油紙包得嚴嚴實實的小布包，里面是我這些年一分一厘偷偷攢下的、皺巴巴的毛票和糧票，總數(shù)還不到五十塊。
“這些錢你拿著，明天一早，去副食店買點雞蛋和掛面回來，再買點煤油，燈油快沒了?！?/p>
小娟接過錢，看著那薄薄的一沓，眼圈又紅了，用力點點頭：“嗯！小姐你放心！我省著花！”
打發(fā)走憂心忡忡的小娟，我環(huán)視著這間冰冷破敗的小屋。
上一世被發(fā)配前的絕望和此刻破釜沉舟的決絕在心頭交織。
我走到書桌前，拿起那本被撕壞的《高等代數(shù)》，手指拂過封面那道刺眼的裂痕。
知識改變命運？
在江家這座牢籠里，這條路早就被母親和沈知意聯(lián)手堵死了。
但現(xiàn)在，另一條更艱難、卻也更直接的路，已經(jīng)在我腳下鋪開。
偵察兵……西南……我閉上眼，腦海中浮現(xiàn)出邊境線綿延的群山、茂密的叢林、毒辣的日頭和潛藏的危險。
恐懼嗎？有一點。
但更多的，是一種掙脫枷鎖、奔向未知戰(zhàn)場的興奮和渴望！
我要變強，強到足以碾碎所有加諸我身的算計和不公！強到足以掌控自己的命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