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和老公婚前約定過年一家一年。第二年他就反悔,說我是獨生女娘家冷清,
不如去他家熱鬧。婆婆補刀:“獨生女沒人幫襯,將來還不是要靠我兒子養(yǎng)老?
”我冷笑收拾行李:“我爸媽買的大平層正裝修,帶兒子住酒店等新房。
”老公譏諷:“就你那點工資住得起?還不是得回來求我!”直到房產證拍到桌上,
父母保鏢幫忙搬家。老公死守婚房大喊:“這是我的婚前財產!
”我掄起椅子砸了客廳水晶燈:“你試試看?”帶著兒子離開婚房當晚,他瘋狂懺悔。
三年后同學會重逢,
在洗手間外哭嚎:“這些年我天天后悔……”1蘇晚是在一陣微弱卻執(zhí)著的滴水聲中醒來的。
“嗒…嗒…嗒……”聲音來自主衛(wèi),陳默起床后忘記擰緊水龍頭。這個家,
似乎總有些地方關不牢靠,藏著些細小的煩擾,慢慢洇濕了本該安穩(wěn)的日常。她撐起身,
腰肢還殘存著一點點昨夜輾轉的酸痛感,冬日清晨的天光透過遮光簾縫隙,
刺得眼睛微微發(fā)澀。轉頭看向身側,枕頭凹陷下去的空曠輪廓,提醒她陳默早已起床。
客臥方向隱約傳來兒子等等咿咿呀呀學說話的聲音,中間夾雜著保姆劉姐溫和耐心的逗哄。
“嗯!鍋鍋…”等等稚嫩的聲音吐字不清?!笆切∑?,等等,小——汽——車。
” 劉姐努力糾正著。蘇晚心頭微動,那點沒睡醒的混沌被沖淡,下意識地嘴角彎了起來。
她掀被下床,腳下厚實的長絨地毯軟軟地承托住她。客廳里,
陳默的背影凝固在巨大的落地窗前,像一尊線條冷硬的石膏像,
腳下是大半個城市尚未完全蘇醒的灰藍色輪廓。指間夾著的煙,
猩紅的一點在灰蒙蒙的背景里明滅不定。聽到她的腳步聲,他并未回頭?!靶蚜??
”陳默的聲音隔著玻璃傳回來,有些悶,帶著一絲煙熏火燎過后的干澀。他沒有轉頭,
目光凝固在城市邊緣緩慢蠕動起來的車河之上,“我媽剛又打電話來了。
”蘇晚走到開放式的西廚島臺旁,伸手去拿保溫水壺,指尖卻在觸碰到冰涼壺壁時停住,
心臟像是被這句開場白不著痕跡地攥了一下,不疼,但悶得慌。她沒吱聲,只是拿起水杯,
擰開壺蓋給自己倒溫水。熱水注入杯底的聲音清晰可聞。陳默終于動了動。他掐滅了煙頭,
轉過身子,靠在窗框上。窗簾投下的陰影切割著他的臉,一半晦暗不明,
一半被窗外冷淡的光襯出一種近乎透明的蒼白。“她讓我問問你,” 他頓了頓,
似乎在調整一個更為平緩的、不帶情緒的角度,“今年除夕,定了日子沒?她好準備東西。
”空氣中彌漫著煙草燃燒后的余燼氣味,很淺,卻頑固地黏在鼻腔深處。蘇晚握著水杯,
微微的燙意透過杯壁傳導到掌心。她抬起眼,
直直地看向陳默——他眼神深處那些虛浮的躲閃,
竭力想維持表面平靜卻掩飾不住緊繃的下頜線條,這些微表情她都太熟悉了。是無聲的施壓,
是另一種方式的試探與逼迫?!皼]定日子?” 她重復了一句,聲音平穩(wěn)得像結了冰的湖面,
沒有一絲波紋,“還是你們陳家,對去年春節(jié)時說過的話,已經忘得一干二凈了?”話,
在婚前就說得清清楚楚:一年輪著一年,今年回你家,明年就去我家,公平合理。去年春節(jié),
他們是守在陳家那套三居室里過的。陳默他媽那張喜氣洋洋又略帶刻薄的臉龐,
陳默他爸喝酒喝到滿面紅光的得意,親戚們喧囂的麻將碰撞聲,
廚房高壓鍋里“突突”冒著白氣的燉肉香……還有她和陳默狹窄的小臥室,
以及等等幾乎徹夜未眠的哭鬧,像一片混沌黏膩的毛氈,捂得她透不過氣來。熬過那七天后,
她在回程的高鐵上累得靠著車窗就睡著了。那句一年一輪換的約定,
是她支撐過那個春節(jié)唯一的念想。陳默的表情僵了一下,那點強裝的平靜瞬間褪去,
換上一種被戳穿后的隱隱不耐?!澳氵@話說的!”他聲音抬高了些,
帶著一種被冒犯般的煩躁,幾步從窗邊走到客廳中央,腳下的動作帶起一絲細微的氣流,
“我媽就是隨口問問!問都不能問了?怎么?嫁到我們家一年半了,回婆家過年,委屈你了?
” 他目光掃過蘇晚握緊水杯的手指,那指尖因為用力而微微發(fā)白,“那會兒談好的事,
也得結合實際看吧?計劃總趕不上變化?!薄白兓??”蘇晚輕輕放下水杯,
陶瓷底部磕在大理石臺面上,發(fā)出一聲清晰的輕響,“什么變化?是我娘家突然不存在了,
還是我父母那邊約定不算數了?”陳默梗了一下,臉上掠過一絲狼狽。
他煩躁地抓了抓早上還未來得及好好梳理的頭發(fā),語調放緩了些,
試圖摻雜一點“推心置腹”的味道:“蘇晚,咱們講點道理。你爸媽,還有我媽,
兩邊老人都想孩子,都想過年熱鬧,這個能理解吧?關鍵是實際情況!
”他目光快速地在裝修精致、處處彰顯著兩人品位的客廳里掃了一圈,又透過主臥敞開的門,
瞥了一眼客臥方向保姆哄孩子的動靜,似乎在確認什么無形的籌碼,
語氣也加上了幾分自以為是的“務實”分析:“你看啊,我家那邊親戚近的多,
叔叔姑姑舅舅都住一個小區(qū),吃飯串門多方便?過年不就圖個熱鬧團圓?
你看看你家……”他刻意拖長了調子,微微搖頭,
眼神里那種若有若無的輕視像細小的針尖:“就你爸媽兩個人在家,冷冷清清的,
再加上他們那個小區(qū),過年靜得連個鞭炮聲兒都聽不著吧?等等回去對著倆老人,
能有什么勁兒?”他聳聳肩,語氣近乎結論,“孩子小不懂事,就喜歡人多的地方。去我家,
對他成長也最好?!?最后那句話,他說得格外理直氣壯。“陳默,
” 蘇晚的聲音終于帶上了起伏,那是一種被凍結了太久、裂開冰封的寒冷,
“你看著我的眼睛。”陳默下意識地挪開了視線,又強撐著轉回來,
但眼底那份明顯的閃爍像暗流下的淤泥一樣翻涌上來。蘇晚清晰無比地看到了——算計。
他所有的理由,所有的“為孩子考慮”、“講道理”、“看實際”,
都包裹著這一層冰冷的算計。他在利用她獨生女的身份。蘇晚緩緩吸了一口氣,
那口氣似乎要把五臟六腑都攪動著洗刷一遍。窗外的城市已經徹底醒來,川流不息,
光點閃爍。她看著那些陌生的、奔忙著駛向不同方向的光點,
仿佛看到了自己腳下無數條分岔路的起點。“砰!”劉姐抱著穿戴整齊的等等從客臥出來,
小等等邁著搖搖晃晃的小步子奔向媽媽,手里揮舞著一個鮮艷的塑料小汽車,
嘴里嘟囔著:“車車!” 小不點一頭撞在蘇晚腿上,仰起小臉,咧開嘴,
露出幾顆剛冒頭的小乳牙,笑得毫無心機。蘇晚蹲下身,
一把將帶著奶香味的小身體緊緊擁進懷里,把頭埋在孩子柔軟細密的頭發(fā)上,
那上面還沾著沐浴露的淡淡甜香。等等被抱得太緊,有些不適,在她懷里扭了扭小身子,
咿呀出聲。這懷抱的溫度和細微的掙扎,像一道突然劈入黑暗的火花,瞬間點燃了她。
蘇晚抬起頭,沒再看臉色變幻的陳默。她摟著等等站起身,挺直背脊。
對孩子的依戀與對丈夫的冰寒在她胸腔里激烈碰撞,她聲音不高,
帶著一種抽干了所有情緒的絕對平靜:“沒什么好問的。除夕,我和等等回我爸媽家。
你自己怎么安排,隨意。”說完,她抱著孩子,
不再看身后男人那如打翻了顏料盤般混合著震驚、惱怒、羞慚的表情,徑直走向客臥方向,
把那個清晨陡然落下的、沉重的對峙帷幕,以及窗外逐漸喧囂起來的城市,都留在了身后。
2年夜飯的氣氛,僵硬得像一塊放進冰箱里凍了三天的饅頭渣。暖氣很足,窗外北風正緊,
嗚嗚咽咽地掃過對面的樓角。屋里也暖烘烘的,長條餐桌上鋪著嶄新的紅格桌布,
正中間擱著一個熱氣騰騰的紫砂汽鍋,燉得軟爛入味的羊肉在乳白色濃湯里載沉載浮,
香氣彌漫了整個飯廳。周圍擺著盤盤碟碟,從燒得油亮亮的大蝦到清蒸的整條鱸魚,
再到翠綠的清炒時蔬,豐盛得扎眼。本該是團團圓圓、笑語喧嘩的場景,
卻籠罩著一片奇怪的死寂。婆婆李素娟夾著一塊顫巍巍的紅燒肉,筷子懸在半空,
眼睛卻像探照燈一樣在兒子陳默臉上掃了掃,又在蘇晚和她懷里的等等身上頓了頓。
孩子剛吃飽,此刻在蘇晚懷里不老實地扭動著,小手扒拉著桌上的筷子,被蘇晚低聲哄住。
李素娟終于把那塊肉放進嘴里,慢條斯理地嚼著,像是在努力咀嚼某種難以消化的情緒。
她吞咽下去,端起湯碗,用勺子舀起碗底的蓮子和紅棗,吹了吹,卻沒急著喝。
“唉——” 她長長地嘆了口氣,聲音不大不小,剛好能劃破飯桌上的沉默。勺子磕在碗沿,
發(fā)出清脆的一聲?!斑@過年啊,就是圖個團圓熱鬧,老人圖個兒孫繞膝的天倫之樂。
” 她的目光慢悠悠地掃過蘇晚,帶著一種居高臨下的審視,“晚晚啊,不是媽說,
有些事呢,真不能由著年輕人任性。你家老人是老人,我們這邊也是老人,對吧?
兩邊都想孩子,這手心手背都是肉。可人吶,得學會權衡?!彼D了頓,輕輕攪動著湯水,
目光卻鋒利起來:“關鍵得看哪頭分量重!你看,將來我們老了,
那養(yǎng)老送終、端茶遞水的活兒,還不是要落在兒子媳婦肩上?女兒外嫁了,再好,
那也是潑出去的水,心到底是向著婆家多一些的。你們說是不是這個理?
”蘇晚拿著小碗準備給等等弄點魚肉的手指,猛地一頓。指尖的瓷碗變得冰涼刺骨,
一股寒意順著脊椎骨就往上爬。桌布下的另一只手,被身旁的陳默重重地按在了膝頭上,
帶著不容置疑的力道,甚至指節(jié)都在微微發(fā)顫,像是在強行封堵她即將噴發(fā)的火山口。
蘇晚沒動,也沒看他。她只是覺得那只手壓過來的感覺,像一塊剛從冰柜里拎出來的凍肉,
又冷又沉。李素娟還在繼續(xù),語氣更加輕飄隨意,卻又像淬了毒的針:“再說了,親家那邊,
到底是獨女戶?!?“獨女”兩個字,從她口中吐出來,帶著一種奇異的咀嚼感,
仿佛那不是一種家庭關系,而是一種帶著先天不足的缺陷標簽?!蔼毰畱魶]人幫襯,
也沒個兄弟扶持,遇到點事兒連個搭把手的人都沒有。
將來還不是要靠著男人撐門戶、給養(yǎng)老送終?你現在太拗著自己性子,硬要把孩子往娘家?guī)В?/p>
傷的是你男人的心啊。等真需要我們兒子頂上那會兒,情分也淡了,多不好?”轟隆一聲!
有什么東西在蘇晚腦子里炸開了。不是憤怒的轟鳴,而是一種極致的冰冷,瞬間凍結了血液。
所有偽裝的平靜、隱忍的退讓,
都在這一句近乎赤裸的“獨女”、“沒人幫襯”、“靠著男人養(yǎng)老”面前,被撕得粉碎!
那些深藏在日常犄角旮旯里的算計和輕視,
此刻被婆婆用一種“苦口婆心”、“為你將來著想”的包裝,如此輕松又惡毒地掀開了蓋子。
寒意從心底竄上來,像無數細密的冰針扎透了四肢百骸,讓她連嘴唇都抑制不住地微微發(fā)顫。
陳默按著她膝蓋的手瞬間收緊了,指節(jié)因為用力而發(fā)白,他猛地轉頭看向蘇晚,
臉上的血色褪得一干二凈,眼神里混雜著驚慌和試圖打圓場的急躁:“媽!
大過年的你說這些干嘛!”陳父也干咳一聲,試圖緩解這凝重的氣氛:“就是,素娟!
好好吃飯!菜都涼了!” 他拿起公筷給李素娟夾菜,想岔開話題。但遲了。
蘇晚感覺到一股巨大的力量掙脫了那只按著她的手。她猛地站起身,
椅子腿與地板摩擦發(fā)出刺耳的“刺啦——”聲。動作之大,險些帶倒懷里抱著的等等。
孩子受到驚嚇,嘴一撇,“哇——”地一聲哭了出來,洪亮的哭聲撕心裂肺,
瞬間打破了客廳里死水般的寂靜。所有的人都驚住了。
李素娟筷子上剛夾起的藕盒“啪嗒”掉回湯碗里,
濺起幾點油星在紅格桌布上洇開一小片深色。蘇晚無視了孩子瞬間爆發(fā)的哭聲,
她像是屏蔽了所有的感官雜音,只留下胸腔里那股尖銳呼嘯的冷風。
她俯視著坐在那里、臉色已然徹底變了的婆婆李素娟,嘴角慢慢彎起一個絕對零度的弧度,
每一個字都像淬了冰的刀鋒,清晰無比地斬落在死寂的飯桌上:“媽,‘吃絕戶’的心思,
是不是藏得久了,連您自己都覺得特——別——正大光明?”最后四個字,她說得極輕極慢,
卻帶著千鈞的力量砸在李素娟驟然煞白的臉上。死寂。
只有等等愈發(fā)尖銳的哭聲在巨大的客廳里回蕩、碰撞,撞到冰冷的吊頂水晶燈上,
又折射到光可鑒人的大理石地面上。陳默像是被踩了尾巴的貓一樣從椅子上彈起來,
幾乎失態(tài)地低吼:“蘇晚!你瘋了嗎?!胡說八道什么!” 他想去碰她,
但蘇晚一個冰冷的、如同看陌生垃圾的眼神掃過來,讓他抬起的手臂僵在半空。陳父也慌了,
指著哇哇大哭的孫子:“孩子哭成這樣,先哄孩子!
其他的……”蘇晚只是抱著哭得上氣不接下氣的等等,繞過長餐桌,徑直走向玄關。
她動作快得驚人,甚至沒有回頭看一眼身后凝固成一幅荒唐靜物畫的陳家人。
門廳的羊絨大衣被她一把抓過,單手抱著孩子,甚至沒費力去穿袖子,
就那么胡亂地裹在孩子小小的背脊上,擋住了室外的寒氣。門被拉開一條縫,
外面樓道里更冷冽的北風猛地灌了進來,帶著外面世界喧囂的遙遠聲音和冰霜的氣息。
陳默這才如夢初醒,追了過來,倉促間甚至帶翻了一把餐椅,發(fā)出沉悶的撞擊聲。
他沖到門口,試圖阻攔,聲音帶著惶急和試圖挽回的意味:“蘇晚!
大半夜的你帶著孩子去哪兒?外面那么冷!媽就是說話沒過腦子!她沒那個意思!
你……”“呯!”厚重的實木入戶門在他鼻子前幾公分的地方,
帶著震人心魄的巨響狠狠關死!那沉悶的撞擊聲,如同巨大的鼓槌,
沉重地砸在陳默的心口上,砸得他身體都跟著晃了晃,剩下的話卡在喉嚨里,
只剩茫然和瞬間涌上的恐慌。門里,
素娟帶著哭腔的控訴聲:“造孽啊……大過年的……她憑什么血口噴人……我哪句話說錯了?
她家本來就是獨女戶……” 以及公公夾雜著怒氣和不安的喝止:“行了!少說兩句吧你!
”但門外,這一切都模糊了。冰冷刺骨的北風像實體化的鞭子,
無情地抽打在蘇晚裸露的脖頸和臉頰上。懷中,等等被劇烈的寒冷和未散的恐懼驚擾,
哭聲更響,小手緊緊地攥住媽媽肩頭的衣服,小小的身體因為寒冷和抽泣而劇烈地顫抖著,
那戰(zhàn)栗清晰地傳遞到蘇晚的胸口,連帶著她的心臟都像被一只無形的手狠狠攥緊,
痛得她幾乎窒息。她把懷里哭得抽噎的小身體用大衣更緊地裹好,
貼著孩子冰涼又帶著淚痕的小臉,聲音壓得很低很低,卻無比清晰,
像是說給懷里的小生命聽,也像是說給自己聽:“等等不怕……媽媽在這兒。冷,
我們換個暖和的地方去?!?酒店的套房窗簾緊閉,隔絕了城市除夕夜喧囂的萬家燈火。
室內恒溫系統(tǒng)送出的暖風無聲流淌,燈光調成了柔和的昏黃,
角落里一盞小小的加濕器蒸騰起濕潤的水霧。等等哭累了,小鼻子紅彤彤的,
終于在媽媽懷里沉沉睡去,長長的睫毛上還掛著未干的細小淚珠。
蘇晚小心翼翼地把孩子放進寬大的雙人床中央,用柔軟的羽絨被裹成一個舒適的小窩。
小東西在睡夢中咂吧了一下嘴,小拳頭微微蜷起,貼在臉頰邊,呼吸均勻而香甜。直起身,
腰背傳來一陣僵硬的酸痛。蘇晚走到巨大的落地窗前,拉開厚絨窗簾的一條縫隙。窗外,
是城市狂歡的頂峰。巨大的煙花在墨黑的夜空中此起彼伏地炸開,
碎裂成無數璀璨刺目的金砂、藍寶石、紅水晶,將冰冷的地面樓宇映照得光怪陸離。
絢麗的火樹銀花在窗玻璃上短暫停留,又迅速熄滅,只留下尾煙劃過空寂的暗痕。
遠處的霓虹燈帶蜿蜒如彩色的星河,隱隱的警笛聲、模糊的歡呼聲,
還有電視里春晚小品的音浪不知從哪家窗戶飄出來,一陣陣地被寒風吹散。
眼前的喧囂和華麗,像一個巨大的、與己無關的布景。手機在她緊握的掌心震動了一下,
屏幕隨即亮起,上面顯示著十幾個未接來電和數條新信息,
幾乎全部來自那個熟悉的、此刻只讓她感到刺眼的名字——陳默。新進來的消息,不用點開,
長長的預覽字句就帶著一股混合了疲憊、責備和不耐煩的氣息:“你夠了沒有?在哪兒?
外面零下十幾度帶著孩子瞎跑?” “我媽話是難聽,但你也不能反應那么大吧?
大過年的弄得大家都不安生!” “電話不接想怎么樣?還帶著孩子鬧脾氣?
你懂不懂為孩子考慮?” “酒店住一晚就行了吧?明天自己打車回來,我給你臺階下!
”信息后面還有一句,
帶著點壓抑不住的、自以為看清了她底牌的鄙?。骸澳阋詾榫频晏追磕隳莻€工資撐得住幾天?
別到時候卡刷爆了,還不是得帶著孩子灰溜溜回來?丟不丟人?
”蘇晚的目光在屏幕上“你那個工資”幾個字上停留了片刻,
指尖泛起一絲冰冷麻木的麻癢感。這些字眼像淬了毒的冰針,扎進她的記憶深處。
他記得她的工資單,記得她每一筆不算高的績效獎金,記得她為了孩子和工作平衡放棄晉升,
甚至連她偶然抱怨年終獎縮水時的懊惱表情,他也記得清清楚楚。這種精準的“記憶”,
在此刻變成了一種鈍器,在她搖搖欲墜的自尊上又補了一記。她沒有憤怒地打字駁斥,
甚至沒有回復一個字。指尖輕輕一劃,刪除了這些刺眼的文字,只留下一個冷冰冰的句點。
不是隱忍,是徹底的切割。
她點開了另一個置頂的聊天框——名為“相親相愛老蘇家”的家庭群。指尖在屏幕上敲擊,
文字冷靜得像在匯報工作進展:“爸媽,我?guī)У鹊茸∠铝恕>频臧踩孢m,放心。
年飯吃不成了,計劃提前。新房的通風系統(tǒng),最快明天下午能上門調試嗎?
”幾乎是信息發(fā)出的下一秒,對話框頂端的“對方正在輸入…”字樣就急促地跳動起來。
隨即,父親蘇建國沉穩(wěn)冷靜又帶著一絲不易察覺顫抖的聲音直接沖出了聽筒:“晚晚!
你等著!我和你媽現在就過去!那姓陳的一家子混賬東西!他們沒把你怎么樣吧?
等等嚇著沒?” 背景里能清晰聽到母親劉慧急促的、帶著哭音的詢問:“晚晚呢?等等呢?
孩子怎么樣啊……”“爸,媽,真沒事。”蘇晚轉過身,背靠著冰冷的落地窗,
看著大床上孩子沉睡安穩(wěn)的小臉,聲音刻意放得極其平穩(wěn),“等等睡著了,睡得很沉。
我們很好,套間暖氣足,很安全?!彪娫捘穷^沉默了一秒,緊接著是父親用力吸鼻子的聲音,
像是在強行壓下劇烈的情緒:“好……好!安全就好!新房那邊你別操心!
我現在就聯(lián)系物業(yè)和工長!那中央新風系統(tǒng)今天下午剛剛到貨,
我明天一大早親自去盯著他們裝!保證你明天下午帶著等等直接住進去!
”父親的聲音帶著沙啞,卻斬釘截鐵,像磐石一樣堅穩(wěn)?!巴硗?,
”母親劉慧帶著濃濃鼻音的聲音接了過去,清晰,壓抑,卻帶著一種前所未有的狠絕,
“你別怕!爸媽還沒老透!我的女兒,不是誰都能算計作踐的!老陳那個項目,
他那點小把戲我讓老李總去查!他想在我們眼皮底下弄走那筆工程款?做夢!
他陳家兒子這口飯端穩(wěn)了幾年,就不知道自己端的是誰家的碗了?
”“媽……”蘇晚心頭巨震?!巴硗?,”母親的語氣忽然軟下來,
像最溫暖的、能包容一切委屈的絨毯,將她緊緊包裹,“你記住,爸媽在,家就在!
別擔心錢,別擔心房!我的囡囡,天生就該住在陽光里!那破婚房,誰愛守誰守去!
你帶著我的寶貝孫子好好休息!明天……媽去酒店給你和孩子送暖湯!”電話掛斷了。
蘇晚慢慢坐到靠窗的沙發(fā)上,手機屏幕的光映亮了她半邊臉頰。
她長久地看著屏幕上父母那簡單卻像海嘯般撐起她坍塌世界的語言,一遍,又一遍。
不知過了多久,她退出家庭群,點開手機里一個加密了很久的文件夾。里面有十幾張圖片,
是她幾個月前就偷偷拍下的各種證據截圖——陳默瞞著她,
注著極高利息的、最終收款賬戶指向陳默表弟公司的非法網貸平臺的宣傳單頁……這些截圖,
像一塊塊冰冷的、帶著斑駁鐵銹的拼圖,終于被她一點一點地拼湊出陳家那令人作嘔的真相。
他們并非僅圖口頭之快,而是早已開始行動。那看似“婚前財產”的婚房,
早已被陳默悄悄掏空了基礎,成了他暗度陳倉支持他那不成器表弟爛生意的工具。她和兒子,
附帶的一點“額外價值”——用來填補資金窟窿、用來將來背負所謂“養(yǎng)老責任”的附帶品!
獨女戶的“資源”,成了他們肆意榨取和覬覦的獵物。窗外,一場盛大的煙花秀達到了尾聲。
無數耀眼的火球拖著長長的光尾,爭先恐后地沖上夜空最高處,猛地爆開!
比之前任何一次都要絢爛奪目,璀璨得幾乎要將整個城市點燃!
金色的光芒短暫而強烈地照亮了整片天幕,那一瞬間,
連酒店房間都沐浴在一片輝煌的金色之中。緊接著,是無邊無際的、濃墨般的黑暗。
在最后那場絢麗煙花帶來的短暫光明徹底熄滅,
房間重回那種刻意營造的、保護性的昏黃之后,蘇晚蜷縮在沙發(fā)上,將自己深深埋進抱枕里。
肩頭輕輕聳動起來,一開始只是無聲的顫抖,隨后變成了壓抑在喉嚨深處、細碎哽咽的抽泣。
那是在黑暗里終于看清毒蛇吐信后的余悸,是劫后余生的巨大疲憊,
也是包裹在溫暖支持下終于敢釋放出來的、遲來的委屈。然而,
這種崩潰式的宣泄并未持續(xù)太久。她埋在柔軟的布料里,
感受著那布料慢慢被滾燙的液體浸濕,然后變得冰涼地貼在臉上。
一種截然不同的力量正從心口那塊最柔軟也最堅硬的地方,緩慢而堅定地滋生出來。
像被冰水浸透又被重新點燃的炭火,燒掉了那些黏膩的、腐爛的東西。
她的手機屏幕再次亮起,這次是劉姐的微信?!疤K姐,等等睡著了就好。外面冷,
您和孩子注意保暖。陳先生剛才打電話回來家里了,很生氣,在摔東西。
您要注意安全啊……”屏幕的光映著蘇晚臉上未干的淚痕,她的眼神卻在那點微光下,
一點點地沉淀下去,不再有一絲搖晃。她擦干臉頰,手指在冰涼光滑的屏幕上點了幾下,
回復劉姐:“我知道了。謝謝你劉姐。不用管他?!毙畔l(fā)出。她放下手機,走到大床邊。
等等在熟睡中翻了個身,小嘴巴嘟囔了一句模糊不清的夢話。蘇晚坐在床沿,伸出指尖,
極其輕柔地將他額頭上細軟的碎發(fā)撥開。窗外的煙花早已散盡,城市陷入沉沉的睡意。
這遠離了熟悉家庭喧囂的除夕深夜,空曠而安靜。但此刻的蘇晚知道,支撐她的那道墻,
正由遠在另一座城市的父母,用他們的怒火、護佑和那份沉甸甸的愛,為她重新砌起。
那破開囚籠的一線光明,已然亮起。而真正的斬斷,還在明日。4陽光很好。
正午的光線透過巨大的落地窗斜射進來,在淺色木地板上拖出明亮溫暖的長方形光斑。
蘇晚推著一輛嶄新的嬰兒手推車,等等坐在里面,
兩只小手扒拉著推車前面的塑料玩具方向盤,咿咿呀呀地研究著,顯得新奇又安穩(wěn)。
她步履沉穩(wěn)地走出電梯,徑直向地下停車場那個她無比熟悉的車位走去。鑰匙剛掏出,
遙控解鎖的燈光還未閃爍,陳默的身影便從旁邊一根承重柱的陰影里猛地跨了出來,
橫在蘇晚和推車前,像一堵驟然聳立的、散發(fā)著陰冷氣息的墻。“你去哪了?!
” 他的質問劈頭蓋臉,帶著宿醉未消的沙啞和壓抑到極致的怒火。
眼白里布滿蛛網般的血絲,下巴一片鐵青的胡茬,西裝外套皺巴巴的搭在臂彎,
整個人透著一股被酒精和憤怒蒸騰過的頹唐與暴戾。他的視線掃過蘇晚平靜無波的臉,
落在嶄新的嬰兒推車和車里乖巧坐著的等等身上。
當看到兒子身上那件做工明顯考究、不是他買的連體衣時,陳默的臉色瞬間變得更加難看,
嘴唇緊抿,下頜咬肌繃起,目光幾乎要穿透推車。“你倒是舍得花錢住酒店?啊?
” 他的聲音陡然拔高,每個字都帶著淬火的尖利,“還買這么花哨的推車?
用我的錢養(yǎng)野種很痛快是吧?”“你說什么?” 蘇晚猛地抬眼,眸光凌厲如刀,直刺過去。
周圍的空氣似乎瞬間凝固降溫。等等被這突如其來的吼聲嚇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