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血衣衛(wèi)北城司
引路的血衣衛(wèi)力士,如同一截移動的枯木,無聲地在前方帶路。他腳步落在地面,竟連一絲灰塵都未曾驚起,唯有那身暗血色勁裝和腰間懸著的狹長彎刀,在穿過帝都坊市時引來無數(shù)道驚恐、忌憚、或隱晦怨恨的目光。楊墨步履平穩(wěn)地跟在后面,一身嶄新的暗血色總旗勁裝,襯得他臉色愈發(fā)蒼白,腰間那塊滴血獠牙鬼面的玄鐵腰牌,在冬日的陽光下泛著冰冷的光澤,如同某種不祥的烙印。
他們穿過喧鬧的朱雀大街,拐入一條相對狹窄、卻更為森嚴(yán)的街巷。越往里走,四周的喧囂便如同被無形的屏障隔絕,空氣逐漸變得陰冷、凝滯。行人稀少,兩側(cè)高墻灰暗,門窗緊閉,連陽光似乎都吝于光顧此地。一股若有若無的、混合著血腥、鐵銹和某種腐敗氣息的味道,頑固地鉆入鼻腔,令人作嘔。
巷子盡頭,一座巨大的、由整塊黑色玄武巖壘砌而成的建筑,如同蹲伏的兇獸,出現(xiàn)在眼前。
這便是血衣衛(wèi)北城司衙署。
巨大的玄鐵門扉敞開著,門板上同樣鑲嵌著巨大的滴血獠牙鬼面圖騰,比鎮(zhèn)國公府門前的麒麟更顯猙獰兇戾。門楣之上,懸掛著一塊黑底金字的巨大匾額——“血衣衛(wèi)北城司”!六個大字,鐵畫銀鉤,筆鋒凌厲如刀,透著一股撲面而來的血腥殺氣!門前并無守衛(wèi),但那股無形的、令人窒息的陰冷煞氣,比任何刀槍劍戟更具威懾力,足以讓尋常武者望而卻步,心膽俱寒。
踏入大門,光線驟然昏暗。一股更加濃烈、仿佛滲入磚石骨髓的鐵銹血腥味和腐敗氣息,混合著地牢深處傳來的、若有若無的凄厲哀嚎與皮鞭抽打的脆響,如同冰冷的潮水般瞬間將人淹沒。空氣中彌漫著一種令人頭皮發(fā)麻的死寂與壓抑。
門內(nèi)是一個巨大的前庭,地面鋪著吸飽了暗紅色污漬的粗糙青石板。兩側(cè)回廊幽深曲折,如同通往九幽的入口。回廊下,間或有穿著同樣暗血色勁裝的身影匆匆走過,他們個個眼神冰冷麻木,如同沒有靈魂的提線木偶,對周圍的一切視若無睹,空氣中只留下短促、冰冷的腳步聲和腰間彎刀與甲葉摩擦的細(xì)微聲響。
整個衙署,像一座巨大的、仍在運(yùn)轉(zhuǎn)的冰冷墳?zāi)埂]有交談,沒有生氣,只有無處不在的陰寒與肅殺。
引路的力士腳步不停,徑直穿過空曠死寂的前庭,走向正對著大門的那座最為高大、也最為陰森的黑色主廳。主廳大門洞開,里面光線更加昏暗,只能隱約看到深處似乎擺放著一張巨大的案臺。
力士在廳門外停下腳步,如同釘子般釘在原地,垂首肅立,不再發(fā)一言。
楊墨抬眼望去。主廳內(nèi),光線幽暗,氣氛壓抑得幾乎令人窒息。巨大的玄鐵案臺后方,一個身影如同融入陰影的雕像,背對著門口,負(fù)手而立。那人身材高大魁梧,穿著一身比普通血衣衛(wèi)更為深沉、近乎墨黑的勁裝,披風(fēng)寬大,邊緣繡著更加繁復(fù)猙獰的金色獠牙紋路,無風(fēng)自動。僅僅一個背影,便散發(fā)出一種如同深淵巨獸般的沉重壓迫感,武皇境界的磅礴氣息雖然極力內(nèi)斂,但那絲絲縷縷逸散出的威壓,已讓廳內(nèi)空氣粘稠如鉛汞,尋常武宗在此恐怕連呼吸都困難。
千戶薛無鞘,此刻正如同最恭順的獵犬般,躬著身子,垂首肅立在案臺側(cè)前方,正向那背影低聲匯報著什么。他那張陰鷙的臉上,此刻只剩下絕對的敬畏與服從,狹長的眼眸中再無半分平日的陰冷倨傲。
“……大人,已查實(shí),昨夜‘醉春樓’走水,非是意外,乃是城南‘黑虎幫’與‘漕幫’爭搶碼頭地盤,蓄意縱火,意在嫁禍于對方,擾亂北城秩序。卑職已令第三、第五小隊(duì)徹查,相關(guān)人等已鎖拿下獄,正在加緊審訊?!毖o鞘的聲音壓得極低,帶著一絲不易察覺的諂媚。
那高大的背影微微動了一下,似乎點(diǎn)了點(diǎn)頭。一個低沉、沙啞,如同砂石摩擦、卻又帶著一種奇異磁性魅力的聲音響起,每一個音節(jié)都仿佛蘊(yùn)含著千鈞之力,直接敲打在人的心鼓之上:
“黑虎幫?漕幫?一群上不得臺面的蛆蟲?!甭曇衾飵е敛谎陲椀妮p蔑,“告訴下面的人,撬開嘴。我要知道,他們背后是誰在遞刀子,又是誰給的膽子,敢在北城地界玩火。”語氣平淡,卻蘊(yùn)含著令人骨髓凍結(jié)的寒意。
“是!卑職明白!”薛無鞘腰彎得更低。
就在這時,那引路的力士終于開口,聲音如同生銹的鐵片刮擦:“稟指揮使大人,千戶大人!新任北城司總旗,楊墨,已帶到!”
瞬間!
整個主廳內(nèi)那粘稠如鉛汞的空氣,仿佛被無形的力量猛地攪動了一下!
案臺后那高大的背影,緩緩地、極其緩慢地轉(zhuǎn)了過來。
一張極具壓迫感的臉龐,出現(xiàn)在昏暗的光線下。
他看起來約莫四十許,面容如同刀劈斧鑿,棱角分明,透著一股巖石般的冷硬與粗獷。古銅色的皮膚,深刻的法令紋如同兩道刀疤,從鼻翼延伸至緊抿的嘴角。濃密的劍眉之下,是一雙……如同鷹隼般的眼眸!那眼眸并非尋常的黑色,而是呈現(xiàn)出一種奇異的暗金色!瞳孔深處仿佛有熔巖在緩緩流淌,開合之間,精光爆射,銳利得似乎能穿透皮囊,直視靈魂最深處的隱秘!目光所及之處,空氣都仿佛被無形的鋒芒切割開來。
他便是血衣衛(wèi)的最高掌控者,令整個大青帝國無數(shù)官員權(quán)貴聞風(fēng)喪膽的活閻王——指揮使,陸游!
陸游的目光,如同兩道實(shí)質(zhì)的暗金色探照燈,瞬間鎖定了站在廳門陰影處的楊墨。
那目光沉重、冰冷、帶著一種居高臨下的審視,仿佛在打量一件新到手的、有些特殊的工具,又像是在評估一塊頑石的成色。一股無形的、如同山岳般的巨大壓力,隨著這目光轟然降臨!這壓力并非純粹的力量壓制,更帶著一種久居上位、掌控生殺予奪所積累的恐怖威勢,足以讓心志不堅者瞬間心神崩潰!
楊墨身體似乎不堪重負(fù)地微微晃了一下,臉色在昏暗光線下顯得愈發(fā)慘白,額角甚至滲出了細(xì)密的冷汗。他努力挺直脊背,迎向那兩道令人心悸的暗金色目光,眼神中帶著一種刻意維持的、屬于少年人的緊張與強(qiáng)作鎮(zhèn)定。他依照血衣衛(wèi)的規(guī)矩,單膝點(diǎn)地,垂首行禮,聲音帶著一絲不易察覺的“微顫”:“卑職楊墨,參見指揮使大人!參見千戶大人!”
體內(nèi),《混元太初經(jīng)》運(yùn)轉(zhuǎn)如常,將一切真實(shí)氣息死死鎖住。那浩瀚的武尊修為如同沉睡的太古兇獸,在陸游這武皇巔峰的威壓之下,蟄伏得更加深沉。唯有驚蟄劍在腰間劍鞘深處,極其輕微地震顫了一下,發(fā)出一絲唯有楊墨自己能感知到的、如同困龍低吟般的嗡鳴。
“楊墨?”陸游低沉沙啞的聲音響起,在空曠死寂的大廳中回蕩,帶著一種奇特的韻律,仿佛能穿透人的耳膜,直接作用于心神,“鎮(zhèn)國公府的小麒麟?新晉的定遠(yuǎn)伯?”
他緩緩踱步,從那巨大的玄鐵案臺后走出。沉重的皮靴踏在青石板上,發(fā)出沉悶的聲響,每一步都仿佛踏在人的心跳之上。他走到楊墨身前數(shù)步處停下,那魁梧的身形投下的陰影,幾乎將楊墨完全籠罩。
“抬起頭來?!泵?,不容置疑。
楊墨依言抬頭,蒼白的臉上帶著“緊張”和“恭順”,目光卻努力保持著平視,落在陸游胸口那猙獰的獠牙紋路上,不敢與那雙暗金色的鷹目直接對視。
陸游那雙熔巖流淌般的暗金眸子,銳利如刀鋒,在楊墨臉上緩緩掃過,仿佛要刮下他一層皮肉。他的目光最終定格在楊墨腰間那塊嶄新的總旗腰牌上,嘴角極其細(xì)微地向上扯動了一下,那弧度冰冷而殘酷,如同猛獸看到獵物時露出的獠牙。
“根基虛浮,氣血孱弱,連武徒后期都勉強(qiáng)?!标懹蔚穆曇魶]有任何情緒波動,像是在陳述一個與己無關(guān)的事實(shí),“倒是這副皮囊,生得不錯,不愧是鎮(zhèn)國公府的種?!痹捳Z中的輕蔑,如同冰冷的鐵砂,毫不掩飾地砸在楊墨臉上。
旁邊的薛無鞘嘴角勾起一絲冰冷的弧度,眼中滿是毫不掩飾的譏誚。廢物就是廢物,縱有丹書鐵券又如何?在這血衣衛(wèi)的閻羅殿里,是龍得盤著,是虎得臥著!
“血衣衛(wèi),不是勛貴子弟鍍金的地方?!标懹蔚穆曇舳溉晦D(zhuǎn)冷,如同西伯利亞的寒風(fēng)刮過,“這里只有生,或者死。只有任務(wù),或者……尸體?!彼┮曋鴹钅?,那暗金色的瞳孔仿佛有火焰在燃燒,又像是冰冷的深淵,“北城司總旗?呵。定遠(yuǎn)伯,本座不管你用了什么法子,哄得陛下開了金口。既然來了,就得守血衣衛(wèi)的規(guī)矩?!?/p>
他猛地抬手,指向廳外那陰森死寂的庭院和如同迷宮般的回廊,聲音如同驚雷炸響,帶著不容置疑的殘酷:
“記?。 ?/p>
“在這里,你的爵位,你的家世,一文不值!”
“你只有一個身份——血衣衛(wèi)北城司總旗,楊墨!”
“你只需要做一件事——像一條最聽話、最兇狠的獠牙獵犬,去撕咬,去啃噬,去完成每一道命令!用敵人的血,或者你自己的血,來證明你還有那么一點(diǎn)存在的價值!”
“聽清楚了嗎?!”
最后一句厲喝,如同無形的重錘,裹挾著武皇巔峰的恐怖威壓和濃烈到極致的血腥煞氣,狠狠轟向楊墨的心神!那煞氣仿佛凝聚了無數(shù)亡魂的哀嚎,足以瞬間沖垮尋常武者的意志!
楊墨身體劇烈地一晃,仿佛被無形的重錘狠狠擊中胸口,臉色瞬間由蒼白轉(zhuǎn)為一種病態(tài)的潮紅,又迅速褪去,變得如同金紙!他猛地捂住嘴,劇烈地咳嗽起來,身體搖搖欲墜,似乎下一刻就要癱倒在地,眼角甚至因劇烈的沖擊而沁出了生理性的淚水。他努力地喘息著,聲音帶著一種近乎虛脫的嘶啞和“恐懼”:
“卑……卑職……聽……聽清楚了!”
他低垂著頭,劇烈咳嗽著,肩膀微微顫抖,仿佛一只在猛虎利爪下瑟瑟發(fā)抖的幼鹿。然而,在他那被散亂發(fā)絲遮擋的眼眸深處,那潭古井無波的寒水之下,一絲冰冷到極致、足以凍結(jié)靈魂的殺意,如同萬年玄冰凝聚的鋒芒,一閃而逝。
陸游……好一條兇戾的看門惡犬!
這獠牙,夠鋒利,也夠……該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