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風(fēng)雪逃亡路碎月崖后山的寒風(fēng)像刀子，刮在臉上生疼。沈青璃拉著氣喘吁吁的云袖，
深一腳淺一腳地在積雪覆蓋的密林里狂奔。
身后王府的火把光亮和追兵的呼喝聲被濃密的林木和呼嘯的風(fēng)雪隔斷了一層，
但依舊如同跗骨之蛆，緊緊咬著。“姑…姑娘…跑…跑不動了…”云袖腳下一軟，
差點(diǎn)栽進(jìn)雪窩里，臉色煞白，嘴唇都凍得發(fā)紫。沈青璃自己也氣息不穩(wěn)，
右臂被弩箭劃破的地方火辣辣地疼，寒風(fēng)一吹，更是刺骨。她停下腳步，警惕地環(huán)顧四周。
風(fēng)雪茫茫，除了她們粗重的喘息聲，就只有風(fēng)過林梢的嗚咽。
那個在墻頭救了她們、又一言不發(fā)跟在身側(cè)的蒙面人，此刻卻不見了蹤影，仿佛從未出現(xiàn)過。
“他人呢？”云袖也發(fā)現(xiàn)了，驚惶地抓緊沈青璃的胳膊?！安恢??！鄙蚯嗔碱^緊鎖。
那人身手詭譎，來去無蹤，是友是敵，難以分辨。但眼下，脫離王府的追捕才是當(dāng)務(wù)之急。
“先找地方避避，處理下傷口，再想辦法出山?！眱扇嗽谘┝掷锲D難跋涉了小半個時辰，
終于在一處背風(fēng)的山坳里，發(fā)現(xiàn)了一個被積雪半掩的、廢棄的獵人小屋。木屋破敗不堪，
門板歪斜，但好歹能擋些風(fēng)雪。沈青璃費(fèi)力地推開吱呀作響的木門，
一股濃重的霉味和野獸的腥臊氣撲面而來。屋內(nèi)空無一物，
只有厚厚的灰塵和角落里一堆干枯的苔蘚雜草?！翱爝M(jìn)來。”她把云袖推進(jìn)去，
自己警惕地回頭看了看，確認(rèn)沒有追蹤的痕跡，才閃身進(jìn)去，
用一根粗木棍勉強(qiáng)頂住了搖搖欲墜的門板。屋內(nèi)光線昏暗。沈青璃解下藥箱，
迅速點(diǎn)燃了一小截隨身攜帶的蠟燭頭。微弱的燭光跳動，
映亮了她手臂上那道被弩箭劃開的口子。衣袖撕裂，皮肉外翻，
滲出的血已經(jīng)凍成了暗紅色冰碴子，看著十分猙獰?！疤炷模」媚?！傷得這么重！
”云袖眼淚一下子就下來了，手忙腳亂地想去碰又不敢碰。“皮外傷，不礙事。
”沈青璃臉色有些蒼白，語氣卻異常冷靜。她從藥箱里取出金瘡藥和干凈的布條，
動作利落地清理傷口、上藥、包扎。整個過程，她咬著下唇，一聲沒吭，
只有額角滲出的冷汗暴露了疼痛。處理好傷口，她又檢查了一下云袖，確認(rèn)她只是脫力受寒，
并無大礙。兩人擠在角落里那堆干草上，裹緊身上單薄的衣物，靠著彼此取暖。小屋外，
風(fēng)雪似乎更大了，嗚嗚的風(fēng)聲如同鬼哭?！肮媚铩莻€王妃…太狠毒了！她是要你的命?。?/p>
”云袖心有余悸，聲音還在發(fā)抖，“還有王爺…他…他到底…”沈青璃閉著眼，
靠在冰冷的土墻上。蘇玉婉那張看似嬌美實(shí)則狠毒的臉，謝珩昏迷中痛苦囈語的模樣，
還有那枚冰冷刺骨的虎符，在她腦海中激烈地碰撞。“他死不了。”她聲音干澀，
帶著一種自己也說不清的復(fù)雜情緒，“鴆羽霜的毒，發(fā)作時雖然兇險，
但若熬過最初的高熱反噬，一時半刻死不了人。王府有的是珍貴藥材吊著他的命。
” 她頓了頓，語氣更冷，“只是…生不如死的滋味，他也該嘗嘗了。
”“那…那我們怎么辦？”云袖茫然地問，“王府的人肯定在搜山，
醫(yī)館也回不去了…”沈青璃睜開眼，眸子里一片沉靜的寒冰?！皼鲋?。”她吐出兩個字。
“涼州？”云袖不解?！疤K玉婉是涼州刺史的嫡女。她嫁入王府，
是皇帝用來牽制謝珩的棋子?！鄙蚯嗔У闹讣鉄o意識地摩挲著袖中那枚虎符，
“涼州地處邊陲，與北狄接壤，位置極其敏感。蘇家在那里經(jīng)營多年，根深蒂固。
這枚虎符出現(xiàn)在‘通敵罪證’里，又牽扯先帝私印…蘇家，脫不了干系！”她眼中寒光閃爍，
“謝珩當(dāng)年…或許是被利用了，或許…他就是蘇家的一把刀。但無論如何，涼州，
是解開沈家冤案的關(guān)鍵！”“可…可我們怎么去？怎么查？”云袖覺得前路一片黑暗。
沈青璃沉默片刻，從貼身的衣袋里，摸出一個用油紙包裹得嚴(yán)嚴(yán)實(shí)實(shí)的小布包。打開油紙，
里面是一塊半個巴掌大小、非金非玉、刻著復(fù)雜云紋的黑色令牌。令牌入手溫潤，
背面刻著一個古樸的篆字——“隱”。“這是…？”云袖從未見過?！皫煾噶艚o我的。
”沈青璃摩挲著令牌，眼神悠遠(yuǎn)，“‘隱門’信物。師父說，若遇生死大難，持此令，
可尋‘青蚨線’，得一線生機(jī)?！薄半[門？青蚨線？”云袖聽得一頭霧水。
“一個…游離于廟堂和江湖之外的隱秘組織。”沈青璃沒有過多解釋，將令牌小心收好，
“他們販賣情報，也承接一些特殊的委托。只要付得起代價。我們先想辦法離開碎月崖，
去最近的臨淵城。那里，應(yīng)該有‘青蚨線’的聯(lián)絡(luò)點(diǎn)?！?**2 隱門信物現(xiàn)三天后，
臨淵城。這座邊陲小城，因靠近碎月崖和一條通往北狄的商道，顯得格外混雜。街道上，
北狄商人、風(fēng)塵仆仆的行腳客、佩刀的江湖客、甚至偶爾還能看到穿著制式皮甲的邊軍士兵，
形形色色的人流交織在一起，空氣里彌漫著牲口的膻味、劣質(zhì)酒水和塵土的氣息。
沈青璃和云袖換上了不起眼的灰布棉襖，臉上也做了些偽裝，混在進(jìn)城的人流里，毫不起眼。
沈青璃的傷口處理及時，并未惡化，只是臉色依舊有些蒼白。
她們在城西一條污水橫流的陋巷深處，找到了一家名為“老張頭雜貨鋪”的門臉。
鋪?zhàn)佑中∮职?，貨架上胡亂堆著些針頭線腦、粗瓷碗罐，
一個頭發(fā)花白、滿臉褶子、叼著旱煙袋的老頭兒正靠在柜臺后面打盹。沈青璃走進(jìn)去，
敲了敲落滿灰塵的柜臺。老頭兒慢悠悠睜開渾濁的眼睛，瞥了她們一眼，又耷拉下眼皮，
含糊道：“買什么自己看，明碼標(biāo)價，不還價?！鄙蚯嗔]說話，
只是將那塊黑色的“隱”字令牌輕輕放在了柜臺上。老頭兒抽煙的動作頓住了。
渾濁的眼睛瞬間閃過一絲與其年齡不符的精光，快得讓人以為是錯覺。
他慢吞吞地拿起那塊令牌，枯瘦的手指在冰冷的令牌表面摩挲著那個“隱”字，
又湊到眼前仔細(xì)看了看，甚至還用指甲在邊緣刮了刮。半晌，他才把令牌放下，
渾濁的眼睛重新看向沈青璃，聲音壓得極低，帶著濃重的本地口音：“‘青蚨’飛千里，
‘線頭’在何處？”沈青璃對上他的目光，平靜地回答：“風(fēng)從碎月崖來，
線頭…纏上了鎮(zhèn)北王府的朱門?！崩项^兒布滿皺紋的臉沒有任何表情，
只是吧嗒吧嗒地抽了幾口旱煙，煙霧繚繞中，他的聲音更低了：“纏得緊不緊？是尋活路，
還是…斷根？”“根深難斷，只想借‘青蚨’一雙眼睛，看看涼州的風(fēng)往哪邊吹。
”沈青璃的聲音清冷而堅定，“特別是…刺史府的風(fēng)。”老頭兒沉默了，
只有煙鍋里的煙絲發(fā)出滋滋的燃燒聲。過了好一會兒，
他才從柜臺底下摸索出一個臟兮兮的粗布小袋子，丟在柜臺上，發(fā)出沉悶的聲響?！俺菛|，
騾馬市后巷，‘醉死鬼’酒鋪。找瘸腿的老孫頭?！彼抢燮?，
仿佛剛才的對話從未發(fā)生過，“三日后，戌時初刻，帶著這個袋子里的東西去。過時不候。
”說完，他又閉上眼睛，仿佛睡了過去。沈青璃拿起那個沉甸甸的粗布袋子，入手冰涼堅硬，
像是幾塊碎銀子。她沒有多問一句，將袋子揣入懷中，拉著云袖，
轉(zhuǎn)身離開了這間散發(fā)著霉味和煙草味的雜貨鋪。***3 涼州迷霧深三天后的戌時初刻，
天色已經(jīng)完全黑透。城東騾馬市早已收市，空氣中殘留著濃重的牲畜糞便和草料混合的臭味。
后巷更是漆黑一片，只有零星幾盞昏暗的燈籠在寒風(fēng)中搖晃。
“醉死鬼”酒鋪的招牌歪歪斜斜地掛在門口，鋪?zhàn)永锕饩€昏暗，人聲嘈雜。
幾張破舊的桌子旁，坐滿了粗豪的漢子，劃拳聲、叫罵聲、吹牛聲混著劣質(zhì)酒水的酸餿味，
幾乎要掀翻低矮的屋頂。沈青璃和云袖裹緊了頭巾，盡量低著頭，
擠過散發(fā)著汗臭和酒氣的人群。在酒鋪?zhàn)罾锩嬉粋€陰暗的角落，
她們看到了一個倚墻而坐的身影。那人一條腿直直地伸著，褲管空蕩蕩，
顯然就是“瘸腿老孫頭”。他面前放著一碟花生米，一個缺了口的粗瓷酒碗，
正自顧自地喝著悶酒，對周圍的喧囂充耳不聞。沈青璃走過去，在他對面的長條凳上坐下。
云袖緊張地站在她身后。老孫頭抬起渾濁醉眼瞥了她們一下，沒說話，只是伸出枯瘦的手，
攤開掌心。沈青璃從懷中掏出那個粗布袋子，放在他手心。老孫頭掂量了一下袋子，
手指靈活地解開袋口的麻繩，往里看了一眼。
袋子里是幾塊碎銀子和一塊不起眼的、刻著奇怪符文的黑色小鐵牌。他拿起那塊小鐵牌，
在油燈下仔細(xì)看了看符文，然后隨手將裝著碎銀的袋子揣進(jìn)自己懷里，
把小鐵牌又丟回給沈青璃?！皼鲋?，刺史府?！崩蠈O頭的聲音沙啞干澀，像是砂紙摩擦，
“蘇家，根深。蘇弘道（涼州刺史）老狐貍，蘇玉婉…心比她爹還毒?！彼嗔艘豢诰?，
辛辣的液體讓他皺緊了眉頭。“我要知道，三年前，涼州與京城，尤其是與鎮(zhèn)北王府之間，
有什么不尋常的往來?！鄙蚯嗔旱吐曇?，“特別是…關(guān)于軍報、邊情，
或者…私印一類的東西?！崩蠈O頭嗤笑一聲，帶著濃濃的嘲諷：“軍報？邊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