臨江城的城墻比燕歸塵想象中還要高大。
青灰色的磚石上布滿了歲月的痕跡,城門處人來人往,守衛(wèi)懶散地檢查著過往行人。燕歸塵拉了拉破爛的斗篷,低著頭混在人群中進了城。
城內(nèi)的喧囂撲面而來——小販的吆喝聲、馬蹄聲、孩童的嬉鬧聲交織在一起。街道兩旁店鋪林立,行人如織。這與燕歸塵記憶中最后一次來臨江城時大不相同,那時正值戰(zhàn)亂,街上冷冷清清。
"包子!熱騰騰的肉包子!"
"上好的綢緞,江南新到的貨色!"
叫賣聲此起彼伏。燕歸塵的肚子不爭氣地叫了起來,但他摸了摸腰間僅剩的幾枚銅板,決定先找醫(yī)館。
穿過兩條街,他在一個僻靜的角落找到了家小醫(yī)館。門口掛著"濟世堂"的牌匾,看起來有些年頭了。
"這位客官,看病還是抓藥?"柜臺后的學徒抬頭問道,看到燕歸塵的打扮后,眼中閃過一絲輕蔑。
"看傷。"燕歸塵簡短地說,將兩枚銅板放在柜臺上。
學徒撇撇嘴:"這點錢連診金都不夠。"
"我只需要一些金瘡藥和解毒散。"燕歸塵強壓著怒氣,"這些錢應該夠了。"
"等著。"學徒收了錢,轉(zhuǎn)身進了里屋。
燕歸塵環(huán)顧四周。醫(yī)館不大,但收拾得很整潔。墻上掛著幾幅人體經(jīng)絡(luò)圖,藥柜里擺滿了各式藥罐。最引人注目的是角落里一個正在搗藥的老者——白發(fā)蓬亂,衣衫襤褸,與醫(yī)館的整體氛圍格格不入。
"別理那老瘋子,"學徒拿著藥包回來,順著燕歸塵的目光解釋道,"掌柜的可憐他,讓他在后院打雜。"
燕歸塵點點頭,接過藥包。正要離開時,那老者突然抬頭,渾濁的雙眼直勾勾地盯著他。
"殘而不廢,廢而不死..."老者喃喃自語,聲音嘶啞如砂紙摩擦,"有意思,有意思..."
燕歸塵心頭一震。這話語中似乎暗含玄機,與他這些天的領(lǐng)悟不謀而合。他不由自主地向老者走去。
"老丈,您剛才說什么?"
老者卻不理他,繼續(xù)低頭搗藥,嘴里哼著不成調(diào)的小曲。燕歸塵注意到他的雙手——雖然粗糙骯臟,但手指修長,骨節(jié)分明,不像是普通老人的手。
"快走吧,別招惹他。"學徒不耐煩地催促道,"這老瘋子整天神神叨叨的,沒人聽得懂他說什么。"
燕歸塵只得離開醫(yī)館,在附近找了家最便宜的客棧住下。房間狹小陰暗,但至少有個棲身之所。他解開衣衫,開始處理傷口。
金瘡藥敷在傷口上,帶來一陣刺痛。解毒散的味道苦澀難聞,但他還是一口吞下。藥力很快發(fā)作,體內(nèi)的毒素似乎被壓制了一些,內(nèi)力運行也順暢了不少。
夜幕降臨,燕歸塵卻毫無睡意。老者的那句話在他腦海中揮之不去:"殘而不廢,廢而不死..."這是什么意思?那老者是隨口胡言,還是另有所指?
窗外,一輪明月高懸。燕歸塵決定再去醫(yī)館看看。深夜的街道空無一人,只有偶爾傳來的犬吠聲打破寂靜。
濟世堂已經(jīng)關(guān)門,但后院還亮著微弱的燈光。燕歸塵繞到后巷,輕輕翻過矮墻。院內(nèi)堆滿了藥材和器具,角落里有一間簡陋的草屋,燈光就是從那里透出來的。
他躡手躡腳地靠近,從窗縫中窺視。老者正盤腿坐在草席上,面前攤開一本破舊的冊子。令燕歸塵驚訝的是,老者此刻的神情與白天判若兩人——眼神清明,動作沉穩(wěn),哪有半點瘋癲之態(tài)?
"既然來了,就進來吧。"老者突然開口,聲音低沉有力。
燕歸塵心頭一驚,但很快鎮(zhèn)定下來,推門而入。
"晚輩冒昧打擾,還請老丈見諒。"
老者抬頭看他,眼中精光閃爍:"白天我就看出你不一般。身上的傷不是尋常斗毆所致,而是高手所為。"
"老丈好眼力。"燕歸塵謹慎地回答。
"坐。"老者指了指對面的草席,"我知道你有很多問題。"
燕歸塵盤腿坐下,直接問道:"老丈白天說的'殘而不廢,廢而不死'是何意?"
老者笑了笑,臉上的皺紋舒展開來:"你從破廟的劍痕中領(lǐng)悟到了什么?"
燕歸塵瞳孔一縮:"您怎么知道我去過破廟?"
"你身上有那里的塵土氣息,"老者指了指燕歸塵的衣角,"而且你走路時右腿微屈,左手虛握,分明是在回味某種劍招。"
這番洞察讓燕歸塵肅然起敬。他不再隱瞞,將自己這些天的經(jīng)歷和領(lǐng)悟一一道來。
老者聽完,沉默良久。最后他長嘆一聲:"天意啊...我在此蟄伏十年,終于等到有緣人。"
"老丈是..."
"老夫姓風,江湖人稱'風殘子'。"老者挺直了腰板,整個人的氣質(zhì)驟然一變,如同一柄出鞘的利劍,"三十年前,我創(chuàng)'無痕殘刀',名震江湖。后遭仇家暗算,經(jīng)脈盡斷,武功全失,只得裝瘋賣傻,茍活于世。"
燕歸塵心頭大震。無痕殘刀!這不正是破廟墻上那種奇特劍法的名稱嗎?
"破廟墻上的劍痕..."
"是我二十年前所刻。"風殘子點點頭,"那時我還能勉強運功,希望留下傳承。但后來傷勢惡化,連這點也做不到了。"
他從懷中掏出一本薄薄的冊子,封面上用朱砂寫著"無痕殘刀"四個大字。
"這是我畢生心血?,F(xiàn)在,我把它傳給你。"
燕歸塵雙手接過,只覺冊子雖輕,卻重若千鈞。翻開第一頁,上面寫道:"天下武功,唯殘不破。以殘缺之身,修殘缺之技,方得殘缺之真諦..."
"你身上的傷和毒,恰好符合修煉'無痕殘刀'的條件。"風殘子解釋道,"這套刀法本就是從殘缺中尋求突破,越是重傷之軀,越能領(lǐng)悟其中奧妙。"
"可是..."燕歸塵猶豫道,"晚輩已有家傳武學,改修他派,恐有不妥。"
風殘子大笑:"迂腐!武學之道,本就不分門派。況且..."他意味深長地看著燕歸塵,"你現(xiàn)在還有選擇的余地嗎?"
燕歸塵默然。確實,以他現(xiàn)在的狀態(tài),家傳武功根本無法施展。而無痕殘刀似乎是為他量身打造的。
"晚輩愿學。"他鄭重地拜倒在地。
"起來吧。"風殘子扶起他,"時間不多了。我的傷勢近期惡化,恐怕?lián)尾涣硕嗑?。今夜我就將心法口訣傳授于你,能領(lǐng)悟多少,就看你的造化了。"
接下來的幾個時辰,風殘子詳細講解了無痕殘刀的精要。與傳統(tǒng)武學不同,這套刀法不追求內(nèi)力雄厚,而是講究"以點破面",將有限的內(nèi)力凝聚在一點爆發(fā)。招式看似殘缺不全,實則每一式都暗藏殺機。
"記住,"風殘子嚴肅地說,"無痕殘刀不是單純的武技,而是一種武道理念。殘缺不是缺陷,而是另一種形式的完美。"
天邊泛起魚肚白時,傳授告一段落。風殘子顯得疲憊不堪,但眼中卻閃爍著欣慰的光芒。
"你天資不凡,假以時日,必能大成。"他咳嗽了幾聲,嘴角滲出一絲血跡,"現(xiàn)在,你該走了。白天那個學徒是仇家的眼線,若發(fā)現(xiàn)你我接觸,必生疑心。"
燕歸塵再次拜謝:"前輩大恩,晚輩沒齒難忘。不知可有辦法醫(yī)治前輩的傷?"
風殘子搖搖頭:"我經(jīng)脈盡斷,藥石罔效。能在這把老骨頭入土前找到傳人,已是上蒼垂憐。"他頓了頓,"不過,你若真想報答我..."
"前輩但說無妨。"
"他日武功大成,替我殺一個人。"風殘子的眼中閃過一絲恨意,"'血手'杜殺,現(xiàn)在應該是天煞幫的護法。"
燕歸塵鄭重承諾:"晚輩必取其首級,祭奠前輩。"
風殘子滿意地點點頭,又從床下取出一個長條形的布包:"這是我當年的佩刀'殘月',現(xiàn)在傳給你。刀在人在,刀亡人亡。"
布包解開,一柄造型奇特的短刀顯露出來。刀身略彎,如新月般優(yōu)雅,但刀刃處有幾處明顯的缺口,看上去像是歷經(jīng)無數(shù)惡戰(zhàn)留下的傷痕。
燕歸塵雙手接過,只覺刀身冰涼,隱隱有股肅殺之氣。他試著揮了揮,雖然刀法生疏,但竟有種奇特的契合感,仿佛這刀就是他手臂的延伸。
"去吧。"風殘子揮揮手,"每晚子時,可來此處學藝。白日里切勿靠近,以免惹人懷疑。"
燕歸塵將刀和秘笈小心收好,深深一揖,轉(zhuǎn)身離去。晨光中,他的背影比來時挺拔了許多,眼中也重新燃起了希望的火光。
回到客棧,燕歸塵迫不及待地研讀起《無痕殘刀》秘笈。每一頁都記載著打敗傳統(tǒng)武學理念的內(nèi)容,讓他大開眼界。特別是關(guān)于"殘缺內(nèi)力"的運用方法,簡直是為他現(xiàn)在的身體狀況量身打造的。
"原來如此..."
他按照秘笈所述,嘗試將殘存的內(nèi)力凝聚在特定經(jīng)脈,形成螺旋狀的勁力。起初幾次都失敗了,內(nèi)力不受控制地四處亂竄。但到了第七次嘗試,他突然感到一絲微弱但凝練的力量在掌心凝聚。
"成功了!"
燕歸塵欣喜若狂。這是自滅門之夜以來,他第一次感受到內(nèi)力的流動。雖然微弱得可憐,但至少證明這條路可行。
他繼續(xù)練習,不知不覺已是日上三竿??蜅M鈧鱽磬须s的人聲,提醒他現(xiàn)在應該休息了——晚上還要去風殘子那里學藝。
躺在床上,燕歸塵摩挲著"殘月"刀的刀柄,思緒萬千。短短幾天,他的命運似乎發(fā)生了轉(zhuǎn)折。從絕望到希望,從迷茫到堅定...
"歸燕山莊的血仇,我一定會報。"他對著虛空低語,"而現(xiàn)在,我終于看到了希望。"
窗外,陽光正好。一只燕子掠過天空,劃出一道優(yōu)美的弧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