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章
晨光微熹時,沈竹瀾拎著早餐站在了家屬大院門口。
紙袋里裝著剛出鍋的油條,熱氣透過油紙滲出來,燙得她指尖發(fā)紅。
顧硯城最愛吃這家早點鋪的油條,每次都要配上一碗甜豆?jié){。
她昨夜幾乎沒合眼,腦海中不斷回響著護士那些話。
杜景承的傷勢已經(jīng)穩(wěn)定,她決定回家一趟,換身衣服,順便……看看顧硯城。
“二十軍棍確實重了些。”她揉了揉太陽穴,想起昨晚顧硯城倔強地咬牙忍痛的模樣。
他總是這樣,再疼也不肯示弱。
不過沒關(guān)系,等會兒好好道個歉,再請軍醫(yī)來看看……
轉(zhuǎn)過最后一個拐角,沈竹瀾猛地剎住腳步。
眼前的景象讓她的血液瞬間凝固。
原本整齊的院落變成了一片焦黑的廢墟,殘垣斷壁間還冒著縷縷青煙。
消防員正在清理現(xiàn)場,幾個鄰居站在警戒線外竊竊私語。
紙袋“啪”地掉在地上,油條掉出來,沾滿了塵土。
“沈團長回來了!”不知是誰喊了一聲,人群頓時騷動起來。
王嬸第一個沖過來,布滿皺紋的臉上掛著淚痕:“小沈啊,你可算回來了……”
“怎么回事?”沈竹瀾的聲音啞得不像自己,“硯城呢?”
這句話像按下了靜音鍵,所有人都閉上了嘴。
沈竹瀾的目光掃過每一張欲言又止的臉,胸口突然涌上一陣尖銳的刺痛。她一把抓住王嬸的肩膀:“說話!硯城去哪了?”
“小沈啊……”王嬸的嘴唇顫抖著,“硯城他、他沒跑出來……”
“胡說!”沈竹瀾猛地提高音量,“他有腿有腳怎么會——”
話說到一半戛然而止。
那二十軍棍。
她親自下的令。
那些血肉模糊的傷口,那些他強忍疼痛時咬破的嘴唇,那些連翻身都會冒冷汗的夜晚……
“消防隊說是煤氣泄漏引發(fā)的爆炸?!本l(wèi)員紅著眼眶匯報,“發(fā)現(xiàn)時火勢已經(jīng)控制不住了。先生他……遺體找到時已經(jīng)……”
沈竹瀾推開眾人沖進廢墟,軍靴踩在焦炭上發(fā)出令人牙酸的聲響。
燒焦的木梁橫七豎八地倒著,曾經(jīng)的家現(xiàn)在只剩下一堆辨不出形狀的殘骸。
“硯城!顧硯城!”
她徒手翻找著,指甲縫里很快塞滿了黑灰。一塊燒變形的門板下露出半截焦黑的布料——那是顧硯城常穿的那件藏藍(lán)色襯衫,現(xiàn)在已經(jīng)被火舌舔得只剩巴掌大的一角。
“團長!別找了!”警衛(wèi)員想拉她起來,“消防隊說爆炸點在臥室,先生當(dāng)時肯定在睡覺,根本來不及……”
沈竹瀾充耳不聞,繼續(xù)挖掘著。
突然,她的指尖碰到一個硬物——是顧硯城的懷表,金屬外殼已經(jīng)扭曲變形,但勉強還能辨認(rèn)。她顫抖著掰開表蓋,里面的照片早已碳化,只剩下一片焦黑。
“首長電話!”警衛(wèi)員匆匆跑來。
沈竹瀾機械地接過電話,聽筒里傳來首長沉重的聲音:“竹瀾啊,節(jié)哀順變。硯城同志的遺體已經(jīng)找到,組織上決定追認(rèn)他為烈士……”
“遺體在哪?”沈竹瀾打斷他,聲音嘶啞,“我要見他?!?/p>
電話那頭沉默了幾秒:“爆炸太劇烈,硯城的遺體……你還是別看了。”
沈竹瀾掛斷電話,搖搖晃晃地站起身。
她突然想起什么,沖向院子角落。
那里有一個鐵皮箱,是顧硯城放私人物品的地方,或許能逃過一劫。
箱子果然完好無損。
沈竹瀾顫抖著打開,但里面存放的東西卻讓她愣在了原地。
里面林林總總放著的全是關(guān)于沈竹瀾的東西。
她這些年隨手丟給他的每一件小禮物:一張電影票根、一顆軍裝紐扣、一塊她吃剩的巧克力包裝紙……
最下面是一個筆記本,翻開第一頁,上面工整地寫著:【和竹瀾在一起的每一天?!?/p>
沈竹瀾的視線模糊了。
她從未想過,自己隨手丟棄的東西,竟被他如此珍而重之地收藏著。
翻開第一頁,是顧硯城俊秀的字跡、
【今天竹瀾姐答應(yīng)嫁給我了。我知道她是為了完成姐姐的遺愿,但還是好開心。從六歲第一次見到她,我就夢想著這一天……】
一滴淚水砸在紙頁上,暈開了墨跡。沈竹瀾慌忙用手去擦,卻越擦越花。
她手足無措,最終只能把本子緊緊按在胸口。
她忽然想起新婚那天,顧硯城穿嶄新的中山裝笑的眉眼彎彎的樣子。
當(dāng)時她覺得這場婚姻是對景承的背叛,卻忘了那個滿心歡喜等著她的少年,十幾年如一日的深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