意識從混沌中被粗暴地拽出,感官被一種截然不同的“冰冷”包裹。不是虛空的死寂,而是金屬、劣質(zhì)過濾空氣、以及某種深層機械運轉(zhuǎn)帶來的、無處不在的低頻嗡鳴。林鳶睜開眼,映入眼簾的是低矮、布滿粗糲管道的合金天花板,一盞昏黃的應(yīng)急燈忽明忽滅,在墻壁上投下扭曲晃動的陰影。
一股混雜著機油、廉價營養(yǎng)膏和淡淡血腥銹蝕的氣味,頑固地鉆進鼻腔。屬于“林鳶”的記憶碎片,帶著被驅(qū)逐者的烙印,強行涌入腦海:邊緣星球“銹蝕帶-7號”,星際聯(lián)盟遺忘的垃圾場。父親,林振鋒,曾是聯(lián)盟科學(xué)院備受矚目的理論物理奇才,因執(zhí)著研究一種被列為禁忌的“場域干涉理論”而被構(gòu)陷、驅(qū)逐,最終在輻射病和聯(lián)盟特工的無聲追殺中,于這間破敗的地下實驗室咳血而亡。而她,作為“叛徒”和“潛在污染源”的女兒,生來便被打上烙印,在歧視、壓榨和隨時可能降臨的“意外”中艱難求存。
“呵。”林鳶舌尖抵上齒列,發(fā)出一聲冰冷的、帶著金屬質(zhì)感的嗤笑。驅(qū)逐?烙???多么熟悉又無聊的把戲。她赤足踩在冰冷的合金地板上,走向角落一面蒙塵的觀察窗。窗外是銹蝕帶-7號永恒的黃昏景象:扭曲的廢棄星艦骨架堆積如山,酸雨在布滿凹坑的地面匯成渾濁的溪流,遠處巨大的冶煉爐噴吐著有毒的煙柱,將鉛灰色的天空染得更臟。幾個佝僂的身影在垃圾山中機械地翻找,像一群在腐肉上蠕動的蛆蟲。
鏡面倒映出她的新容器:蒼白得近乎透明的皮膚,瘦削的臉頰,深陷的眼窩下是濃重的青影,嘴唇毫無血色。但那雙眼睛——漆黑如宇宙最深沉的暗域,冰冷、無機質(zhì),此刻正燃燒著一種近乎愉悅的、毀滅性的光芒。她抬手,指尖劃過冰冷的觀察窗,留下幾道清晰的痕跡。這具身體殘留的虛弱和長期營養(yǎng)不良帶來的輕微顫抖,讓她微微蹙眉。
“廢物。”她對著倒影低語,聲音沙啞,卻淬著劇毒,“你的恐懼和卑微,到此為止了?!?/p>
她的目光,如同精準的探針,掃過這間父親遺留的、堪稱混亂的實驗室。破損的儀器堆積如山,數(shù)據(jù)板散落一地,蒙著厚厚的灰塵。最終,停駐在實驗室最深處——那里被厚重的鉛合金板隔離著,上面用早已褪色的紅漆潦草地畫著一個巨大的骷髏標志,下方是一行小字:【場域干涉原型機 - 熵之弦 (警告:絕對禁忌)】。
林鳶的唇角,緩緩向上勾起一個完美的、冰冷的弧度。那弧度里沒有絲毫溫度,只有純粹的、發(fā)現(xiàn)新奇玩具的興奮?!办刂摇瓟噥y秩序之弦?父親,你留下了一份……絕佳的禮物?!彼~步,無視腳下散落的零件和線纜,徑直走向那道沉重的隔離門。門鎖早已損壞,她只是伸出蒼白纖細的手指,在布滿銹跡的控制面板上隨意撥弄了幾下,幾個看似無關(guān)的線路被強行短路,刺眼的電火花爆開,沉重的鉛合金門發(fā)出一聲不堪重負的呻吟,緩緩滑開。
門后,并非想象中的巨型機器。核心部分異常簡潔,甚至帶著一種扭曲的美感:一個懸浮在無重力場中的、籃球大小的多面晶體核心,通體流轉(zhuǎn)著幽暗不定的深藍色光芒。無數(shù)細密的銀色能量導(dǎo)管如同活物的神經(jīng)束,從核心延伸出來,連接著周圍一圈復(fù)雜精密的增幅器和能量矩陣。整個裝置散發(fā)著一股令人心悸的、不穩(wěn)定的能量波動,空氣在它周圍微微扭曲。
“檢測到高維場域干涉源……極度危險……協(xié)議鎖定……”腦海中,快穿系統(tǒng)冰冷的警報聲第一次帶上了一絲明顯的波動。
“閉嘴?!绷著S的意念如同淬火的鋼針,狠狠刺向那無處不在的監(jiān)控感,“危險?這才有趣?!彼叩娇刂平K端前,布滿灰塵的屏幕上跳動著混亂的、常人無法理解的場域模型和能量流譜。她蒼白的手指在布滿污垢的鍵盤上飛速敲擊,殘影連成一片,屏幕上的數(shù)據(jù)瀑布般刷新,那些混亂的模型在她眼中迅速被拆解、重構(gòu)、優(yōu)化。她的大腦,如同一臺超越時代的生物量子計算機,貪婪地吞噬著父親遺留的、驚世駭俗的理論精髓,并瞬間推演出無數(shù)更加瘋狂、更具毀滅性的應(yīng)用可能。
“維持星際能量網(wǎng)的‘秩序’……”林鳶低語,指尖停留在屏幕上那個代表著整個星際能量網(wǎng)絡(luò)的龐大光流模型上,眼神如同盯著獵物咽喉的吸血鬼,“多么堅固的牢籠。而打開它的鑰匙……”她的手指猛地按下,屏幕上代表“熵之弦”核心的幽藍光點驟然亮起,“只需要一點小小的……混亂?!?/p>
***
“銹蝕帶”的黑市,“熔爐之心”,是整個邊緣星域最臭名昭著、也最“自由”的法外之地。它深藏在一顆被徹底掏空的小行星內(nèi)部,巨大的穹頂下,是迷宮般的金屬棧道、擁擠骯臟的店鋪和煙霧繚繞的、充斥著各種異星生物體臭和危險氣息的酒館。交易在這里以物易物,用血和信用點說話。
林鳶的出現(xiàn),像一滴冰水滴入了滾燙的油鍋。她依舊穿著那身洗得發(fā)白、不合體的舊工裝,外面隨意罩著一件寬大的、帶兜帽的黑色斗篷,兜帽拉得很低,遮住了大半張臉,只露出蒼白得沒有血色的下巴和緊抿的薄唇。她瘦削的身影在粗壯的打手、滿身義體的傭兵和奇形怪狀的外星商販中顯得格格不入,如同誤入狼群的羔羊。無數(shù)貪婪、審視、不懷好意的目光黏在她身上,像濕冷的舌頭舔舐。
她無視所有目光,徑直走向黑市深處一個不起眼的角落攤位——“老瘸腿”的破爛回收站。老瘸腿是個滿臉刀疤、一條腿換成簡陋液壓義肢的老兵油子,眼神渾濁卻像禿鷲般銳利。他正叼著一根劣質(zhì)雪茄,用沾滿油污的手擦拭著一把老式脈沖手槍。
林鳶將一塊巴掌大小、銹跡斑斑的金屬塊放在油膩的柜臺上,發(fā)出沉悶的響聲。金屬塊上蝕刻著復(fù)雜的、幾乎無法辨認的古老電路紋路。
老瘸腿斜眼瞥了一下,嗤笑一聲,噴出一口濃煙:“哪撿的垃圾?銹蝕帶地表隨便踢一腳都能踢出三塊這種玩意兒,十個信用點,愛要不要?!?/p>
林鳶沒有動,兜帽下傳來一個清冷、平靜,卻帶著奇異穿透力的女聲:“這不是垃圾。這是‘蜂鳥’III型偵察機核心殘片,卡薩德拉星域第七次邊界沖突的遺物。它的諧振頻率偏移了0.0007%,導(dǎo)致能量溢出,燒毀了主控芯片?!彼斐錾n白的手指,精準地點在金屬塊上一個肉眼幾乎無法察覺的微小灼痕上,“調(diào)整諧振線圈第三組第七匝的纏繞角度,增加0.3毫米的硅晶隔離層,能量輸出效率能提升18%,脈沖射程增加一倍,附帶……神經(jīng)麻痹效果。”
老瘸腿渾濁的眼睛猛地瞪大,叼著的雪茄差點掉下來。他像被踩了尾巴的貓一樣抓起那塊金屬殘片,湊到眼前,手指顫抖著摩挲著那塊灼痕,又從柜臺下翻出一個布滿灰塵的便攜式掃描儀,對著殘片反復(fù)掃描。掃描儀屏幕上跳動的復(fù)雜數(shù)據(jù)和能量模型,最終定格在一個刺眼的紅色警告標志旁——【神經(jīng)毒素共振風險:高】。
“你……你怎么……”老瘸腿的聲音干澀沙啞,帶著難以置信的驚恐。這種級別的故障分析和改造方案,絕非一個邊緣星球的垃圾佬能掌握!
“怎么知道?”林鳶的聲音依舊平淡,卻像毒蛇的信子舔過老瘸腿的神經(jīng),“我還知道,你上個月從‘血狼’傭兵團手里低價收了一批‘報廢’的‘蝎尾’狙擊槍,其中有七把,是因為能量導(dǎo)流管被刻意堵塞,才導(dǎo)致過熱炸膛。疏通導(dǎo)流管,更換一個價值十五信用點的廉價陶瓷墊圈,它們就能重新變成割麥子的鐮刀?!?/p>
老瘸腿臉上的刀疤都在抽搐,額角滲出冷汗。他死死盯著兜帽下的陰影,仿佛想看清里面藏著的到底是人是鬼。最終,他頹然地放下掃描儀,聲音帶著一絲不易察覺的顫抖:“……你要什么?”
“材料。”林鳶報出一連串拗口的、在邊緣地帶極其罕見的材料名稱和精確的規(guī)格參數(shù),“還有,”她頓了頓,目光似乎穿透了兜帽,落在老瘸腿的心臟位置,“‘灰燼蛇’家族,最近和‘鐵幕’集團在爭奪K-7小行星帶的稀有礦脈開采權(quán)?”
老瘸腿的心臟猛地一縮。這是只有最頂尖的情報販子才可能接觸到的秘辛!“你……你想干什么?”
林鳶沒有回答,只是從斗篷下伸出蒼白的手,將一枚指甲蓋大小的、造型奇特的金屬片放在柜臺上。金屬片表面光滑如鏡,沒有任何標識。“把這個,想辦法放進‘灰燼蛇’家族在‘熔爐之心’的聯(lián)絡(luò)點,他們首領(lǐng)‘毒牙’最喜歡坐的那張椅子的扶手里。位置,要正對脊椎第三節(jié)?!彼穆曇舯涞貌粠б唤z起伏,仿佛在交代一件微不足道的小事,“三天后,我要的東西送到老地方?!?/p>
老瘸腿看著那枚小小的金屬片,感覺它比燒紅的烙鐵還要燙手。他毫不懷疑,這絕對不是什么好東西,足以在“毒牙”毫無防備時,瞬間切斷他的中樞神經(jīng)或者引爆他的脊椎。他喉嚨發(fā)干:“……如果……如果我不做呢?”
兜帽下,似乎傳來一聲極輕、極冷的低笑。林鳶沒有說話,只是緩緩抬起手,蒼白的手指在油膩的柜臺上輕輕劃過。指尖所過之處,一層薄薄的、類似冰霜的白色結(jié)晶悄然蔓延,發(fā)出細微的“滋滋”聲,堅硬的合金柜臺表面,竟被蝕刻出一道清晰、深刻、帶著金屬熔融后又急速冷卻痕跡的焦黑指痕!
老瘸腿瞳孔驟縮,一股寒氣從腳底板直沖天靈蓋。他毫不懷疑,那根手指只要稍微用力,就能像戳豆腐一樣戳穿他的喉嚨!
“……明白了。”他聲音嘶啞,艱難地吐出三個字,飛快地抓起那枚金屬片,像扔掉一塊燒紅的炭。再抬頭時,那個穿著寬大斗篷的瘦削身影,已經(jīng)無聲無息地消失在黑市喧囂混亂的人流中,仿佛從未出現(xiàn)過。只有柜臺上那道焦黑的指痕,散發(fā)著冰冷的死亡氣息,證明剛才的一切并非幻覺。
***
冰冷的宇宙空間,如同墨汁中撒入了碎鉆,深邃而致命。一艘涂裝斑駁、造型粗獷、如同星際禿鷲般的小型突擊艦——“剃刀號”,正以近乎瘋狂的速度在密集的隕石帶中穿梭。艦體在高速規(guī)避中與細小的碎石不斷碰撞,發(fā)出沉悶的“砰砰”聲,護盾能量讀數(shù)在危險的邊緣跳動。
身后,三艘線條流暢、涂裝著星際聯(lián)盟執(zhí)法部隊銀藍徽章的高速攔截艦,如同附骨之疽般緊咬不放。刺目的高能粒子炮束不斷擦著“剃刀號”的艦體掠過,在虛空中留下短暫的光痕。
“目標艦進入‘刀鋒’隕石帶!注意規(guī)避!鎖定它的引擎!我要活的!重復(fù),我要活的!”公共通訊頻道里,執(zhí)法艦隊指揮官卡恩上校的咆哮聲充滿了憤怒和一絲不易察覺的焦躁。追捕這個代號“幽靈”的邊緣星破壞分子已經(jīng)持續(xù)了十七個標準時,對方如同泥鰍般滑不留手,不僅多次逃脫包圍,還利用地形和預(yù)先布置的陷阱,讓他們損失了兩艘偵察艇!
“剃刀號”狹窄的駕駛艙內(nèi),氣氛卻截然不同。刺耳的警報聲被調(diào)到了最低,艙內(nèi)彌漫著一種近乎詭異的平靜。只有引擎低沉的嘶吼和導(dǎo)航AI冷靜的規(guī)避提示音在回響。
林鳶慵懶地半躺在改裝過的主駕駛座上,修長的雙腿隨意地交疊著,搭在控制臺邊緣。她換了一身合體的黑色作戰(zhàn)服,勾勒出纖細卻蘊含爆發(fā)力的線條。蒼白的手指捏著一支細長的金屬管,里面晃動著粘稠如血的暗紅色液體——高濃縮的合成血漿。她姿態(tài)閑適,如同在自家客廳品酒,完全無視舷窗外擦身而過的致命光束和劇烈顛簸的艦體。
她優(yōu)雅地將吸管含入口中,輕輕吸吮。暗紅的液體順著透明的管道上升,染紅了她蒼白的唇瓣,帶來一絲冰冷的、鐵銹般的味道。她微微瞇起眼,長而密的睫毛在眼下投下一小片陰影,神態(tài)帶著一種近乎饜足的慵懶,仿佛在品嘗頂級的美酒。
“呼……”她輕輕呼出一口氣,淡紅色的霧氣在冰冷的駕駛艙內(nèi)氤氳開一絲詭異的暖意。
“警告!后方高能鎖定!三號攔截艦‘毒刺’號主炮充能峰值!”刺耳的AI警報終于拔高。
林鳶終于動了。她放下金屬管,指尖在布滿按鈕的控制臺上輕盈滑過,動作流暢得如同在彈奏一首無聲的死亡樂章。屏幕上的數(shù)據(jù)流瀑布般刷新,被她那雙漆黑冰冷的瞳孔瞬間捕捉、解析。
“卡恩上校,”林鳶的聲音通過公共頻道響起,清冷、平靜,帶著一種奇異的穿透力,瞬間壓過了指揮官的咆哮和炮火的轟鳴,清晰地傳入每一艘聯(lián)盟戰(zhàn)艦的通訊回路,“追了這么久,不累嗎?”她的聲音里甚至帶著一絲恰到好處的、令人毛骨悚然的關(guān)切。
卡恩上校的怒吼戛然而止,隨即是更加暴怒的回應(yīng):“‘幽靈’!立刻停止抵抗!你的罪行罄竹難書!你是文明的毒瘤!你父親是叛逃的罪人,你也必將……”
“毒瘤?”林鳶打斷他,發(fā)出一聲清晰的、帶著濃濃譏諷意味的輕笑,如同冰珠撞擊水晶杯。這笑聲在死寂的頻道里回蕩,讓所有聽到的執(zhí)法隊員心底都泛起一股寒意?!安?,上校。你錯了?!彼穆曇舳溉晦D(zhuǎn)冷,如同宇宙深寒的真空,“我不是毒瘤?!?/p>
她的指尖,精準地按下一個隱藏在復(fù)雜指令序列最深處的、猩紅色的虛擬按鍵。屏幕上,代表“毒刺”號攔截艦的信號標識瞬間被一層妖異的紫色數(shù)據(jù)流覆蓋。
“我是你們的……癌細胞。”
下一秒,讓所有聯(lián)盟戰(zhàn)艦駕駛員魂飛魄散的一幕發(fā)生了!
原本死死鎖定“剃刀號”引擎的“毒刺”號,艦艏那門猙獰的粒子主炮,充能光芒驟然熄滅。緊接著,炮口在所有人驚駭欲絕的目光注視下,以完全違背物理定律的詭異角度,猛地調(diào)轉(zhuǎn)了方向!幽藍色的恐怖能量在炮管內(nèi)瘋狂匯聚,目標直指——距離它最近、毫無防備的友艦“獵犬”號!
“毒刺!你在干什么?!‘獵犬’號!規(guī)避!規(guī)避!”卡恩上校撕心裂肺的吼聲在頻道中炸響,充滿了極致的驚駭和難以置信。
太遲了。
嗡——!
一道粗大得足以撕裂小型護衛(wèi)艦的幽藍光柱,從“毒刺”號的炮口狂暴噴涌而出,在“獵犬”號駕駛員絕望的瞳孔中急速放大!
無聲的宇宙中,一團巨大而刺目的能量光球驟然爆發(fā)!劇烈的閃光吞噬了“獵犬”號大半個艦身。堅硬的合金裝甲如同紙片般被撕裂、熔化、氣化!殉爆的能量核心引發(fā)了更猛烈的二次爆炸,無數(shù)燃燒的碎片如同盛放的死亡之花,裹挾著艦員的殘肢斷臂和瞬間汽化的血肉,在真空中無聲地、殘酷地四散飛濺!
絢爛,致命,如同獻給虛空的盛大煙花。
“毒刺”號內(nèi)部顯然也陷入了極度的混亂,信號標識瘋狂閃爍,通訊頻道里傳出驚恐混亂的尖叫和爆炸聲。
而“剃刀號”,這艘始作俑者的飛船,在爆炸火光的映照下,如同優(yōu)雅的黑色幽靈,輕巧地一個側(cè)滑,利用爆炸產(chǎn)生的沖擊波和混亂的電磁場作為掩護,引擎噴射口爆發(fā)出幽藍的光芒,瞬間加速,一頭扎進了前方更加密集、如同刀叢般的隕石群深處,消失得無影無蹤。
公共頻道里,只剩下爆炸的電磁雜音、卡恩上校粗重絕望的喘息,以及……一片死寂的、深入骨髓的恐懼。
***
“銹蝕帶-7號”地殼深處,熵之弦實驗室。
隔絕了外界永恒的酸雨和絕望的呻吟,這里只有能量核心運轉(zhuǎn)時發(fā)出的低沉嗡鳴,如同沉睡巨獸的心跳。幽藍色的光芒從懸浮的核心晶體中流淌出來,映照著林鳶蒼白得不似人類的臉龐。她站在巨大的環(huán)形控制臺前,屏幕上不再是混亂的模型,而是一個精密到令人眩暈的、覆蓋整個已知星域的實時能量流譜圖。無數(shù)代表能量傳輸路徑的光線交織成一張龐大無比的網(wǎng),璀璨、復(fù)雜、看似堅不可摧。
這就是星際文明的基石——星際能量網(wǎng)(IEN)。它為無數(shù)星球提供能源,維系著超光速通訊,支撐著龐大的艦隊航行。它象征著秩序、繁榮、聯(lián)盟的絕對掌控。
在林鳶眼中,它只是一張等待被撕碎的蛛網(wǎng)。
她身后,站著十幾個人影。他們來自不同的邊緣反抗組織,衣衫襤褸,面容被苦難和憤怒刻滿溝壑,眼神中燃燒著近乎狂熱的火焰。他們是被星際聯(lián)盟壓榨、拋棄、視作螻蟻的“銹蝕帶”居民代表。林鳶用精準的情報、致命的武器、以及對聯(lián)盟刻骨的仇恨作為粘合劑,將他們短暫地凝聚在一起。此刻,他們看著林鳶的背影,看著她面前那散發(fā)著不祥光芒的晶體核心,呼吸粗重,帶著一種獻祭般的激動與恐懼。
“林鳶小姐,‘鐵砧’和‘熔渣’的人已經(jīng)按計劃破壞了K-7區(qū)的中繼站備用能源!”
“‘暗流’的人報告,銀心區(qū)第三主控樞紐的安保系統(tǒng)已被植入木馬,三分鐘后失效!”
“‘銹骨’的兄弟們……他們引爆了預(yù)設(shè)的電磁脈沖炸彈,干擾了‘星環(huán)’防御平臺的鎖定系統(tǒng)……他們……他們沒能撤出來……”一個臉上帶著燒傷疤痕的壯漢聲音哽咽,拳頭捏得咯咯作響。
林鳶沒有回頭,她的指尖在控制臺上輕盈跳躍,輸入著最后的指令序列。屏幕上,覆蓋星域的能量流譜圖上,代表IEN主干的明亮光流開始出現(xiàn)細微的、不規(guī)則的波動,如同平靜湖面下涌動的暗流。代表著聯(lián)盟防御節(jié)點的金色光點,一個接一個地被標記為刺眼的紅色——癱瘓。
“他們的犧牲,不會白費。”林鳶的聲音平靜無波,沒有任何安慰的意味,只有陳述一個冰冷的事實。她抬起手,蒼白的手指懸停在一個被重重防護罩環(huán)繞的、猩紅色的虛擬按鈕上方。按鈕的標識,是一個抽象的、正在崩解的弦環(huán)。
“虛偽的秩序,建立在我們的骸骨之上?!绷著S的聲音在密閉的空間里回蕩,冰冷而清晰,如同死神的宣告,“他們吸食著邊緣星球的血液,維持著中心星域那可笑的、粉飾太平的繁榮?!彼岷谌缟顪Y的瞳孔,倒映著屏幕上那張即將崩潰的巨網(wǎng),深處跳躍著毀滅帶來的極致快意。
“現(xiàn)在……”她的指尖,帶著一種不容置疑的、毀滅性的優(yōu)雅,輕輕按了下去。
“該放血了?!?/p>
嗡——?。?!
懸浮的“熵之弦”晶體核心,猛地爆發(fā)出前所未有的、刺目欲盲的幽藍光芒!那光芒并非擴散,而是如同心臟搏動般,猛地向內(nèi)收縮至一個極限的奇點,隨即——
轟!??!
一道無法用肉眼直視的、純粹的幽藍能量脈沖,以超越光速的維度躍遷方式,從核心中狂暴噴??!它無視了厚重的巖層和星球引力場,瞬間穿透一切物質(zhì)阻礙,如同投入平靜湖面的毀滅巨石,以銹蝕帶-7號為中心,呈完美的球形,向著宇宙的每一個方向,無聲而狂暴地擴散開去!
幾乎在同一瞬間。
銀心區(qū),聯(lián)盟首都星“蓋亞之耀”。繁華的都市星球,無數(shù)懸浮車如織,巨大的全息廣告牌播放著聯(lián)盟的繁榮景象。突然,所有的燈光——街道的、樓宇的、懸浮車的——如同被一只無形巨手同時掐滅!整顆星球瞬間陷入死寂的黑暗。緊接著,維持城市懸浮的巨大反重力引擎發(fā)出垂死的哀鳴,失去動力。無數(shù)摩天大樓開始傾斜、解體,如同多米諾骨牌般轟然倒塌!絕望的尖叫瞬間撕裂了夜空。
貿(mào)易樞紐星“自由港”。巨大的空間站如同宇宙蜂巢,停泊著數(shù)以萬計的商船。幽藍脈沖掃過的剎那,所有艦船的導(dǎo)航系統(tǒng)、動力核心瞬間陷入狂暴的混亂。引擎過載爆炸的閃光此起彼伏,如同節(jié)日里失控的煙火!失去控制的龐大船體互相碰撞、擠壓、撕裂!金屬扭曲的尖嘯、能量殉爆的轟鳴、以及無數(shù)生命瞬間湮滅的無聲絕望,將這座繁華的港口化作了鋼鐵與血肉的煉獄。
前線要塞“鐵壁星環(huán)”。龐大的軌道防御平臺,主炮充能的光芒剛剛亮起,準備迎擊偵測到的“異常能量波動”。下一秒,平臺內(nèi)部所有能量回路被一股無法理解的力量強行扭曲、過載、逆轉(zhuǎn)!連鎖殉爆從內(nèi)部炸開,堅固的合金裝甲如同蛋殼般破碎!無數(shù)碎片裹挾著士兵的殘骸,被爆炸的沖擊波拋向冰冷的深空。
星際公共通訊網(wǎng)絡(luò)——瞬間被無法理解的、狂暴的噪音和能量亂流徹底淹沒。所有頻道,無論是軍用的、民用的、緊急求救的……在同一刻,被海嘯般的、來自宇宙各個角落的、最原始、最絕望的嘶吼與詛咒徹底占據(jù)!
“不——?。?!”
“動力!動力失效了!”
“救命!我們在墜落!”
“媽媽——!”
“聯(lián)盟!你們這群廢物??!”
“魔鬼!是魔鬼!林鳶!那個魔鬼——?。?!”
無數(shù)種語言,無數(shù)種聲調(diào),匯聚成一片混沌的、充滿極致痛苦和瘋狂的海洋。那是整個星際文明在瞬間被切斷生命線、推入深淵時發(fā)出的、最本能的哀嚎。這聲音透過冰冷的真空,仿佛直接回蕩在熵之弦實驗室每一個人的耳膜深處,震得靈魂都在顫抖。
實驗室里,那些邊緣反抗組織的代表們,臉上的狂熱早已被極致的驚駭和茫然取代。他們看著屏幕上瞬間變成一片混亂猩紅的星圖,聽著通訊器里傳來的、來自他們故鄉(xiāng)星球或其他熟悉之地的、撕心裂肺的慘叫,身體不由自主地顫抖起來。他們想要毀滅壓迫者,但從未想過……毀滅的規(guī)模竟是整個宇宙級的煉獄!
唯有林鳶。
她靜靜地站在控制臺前,幽藍的脈沖光芒在她蒼白的臉上明明滅滅,如同鬼魅。她閉著眼,微微仰著頭,細長優(yōu)美的脖頸繃出一道脆弱的弧線,仿佛在虔誠地聆聽一曲宏大的交響樂。那遍布整個通訊頻道的、來自億萬生靈的絕望哀嚎與詛咒,在她耳中,是世間最美妙的樂章。
她蒼白的唇瓣微微張開,舌尖緩緩探出,帶著一種近乎陶醉的、妖異的饜足感,輕輕舔過自己微微露出的、比常人更加尖銳的犬齒尖端。一絲冰冷的笑意,在她唇角無聲地蔓延開來,如同在血泊中綻放的冰花。
系統(tǒng)尖銳到破音的警報在她腦海中瘋狂炸響,帶著前所未有的崩潰感:【毀滅級崩壞!世界線徹底斷裂!能量網(wǎng)崩潰!文明滅絕進程啟動!強制剝離!立即強制剝離——?。?!】
林鳶的意識在狂暴的剝離力量中開始模糊。在徹底脫離這個正在哀嚎的宇宙的最后一瞬,她的意念如同淬毒的匕首,狠狠刺向那歇斯底里的系統(tǒng),帶著毀滅一切的快意和永恒的嘲弄:
“崩裂的挽歌……多動聽啊。下一個?!?/p>